冬至线-晚安仙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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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羊一出,万羊皆臣说:如果神给你任意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钟家的小妃(不在地球,有事也别找我)说:我要一切重新来过。

    ——题记

    谭朔: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哈士奇。五个月大的时候,爸妈去世,我们搬家,它也被送养。一条哈士奇的寿命是十一年到十三年。妃妃说,我睡过了它整个生命。听说它还来看过我两次。最后老得不成样子。不过,只要我再想起它,它永远都是五个月大,活泼好动,见到谁都摇尾巴。人的记忆真是很神奇。

    钟小妃踩着雪往家走。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夜市摆地摊。突然改变的作息,总让她错觉自己在做梦。不过,以现在的状况,在工作中如果出了差错麻烦更多,还是辞掉的好,她想,到头来竟然只好去做学生。大概只有学生不用对任何事负责,或者至少也是最容易逃避现实的。在隐性的远房亲戚探访之前,若无其事的活着,不晓得是不是也算逃避现实。她叹了口气,掏出钥匙。

    ……嗯?

    这……要怎么用?

    盯着手中的金属片,眩晕再次侵袭而来。

    她捂着额头,后退了一步。大门在此时敞开,阿姨抱着小杰,身后的姨丈推着谭朔,大家衣着整齐准备好要出门。她顾不得头痛,一跃上前:“妳要把我哥带到哪里去?”

    阿姨被问得一愣,小妃又下意识地把她当成敌人了。

    “去看医生。”阿姨回答,“妳刚刚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我们还以为妳不会太快回来。”

    小妃张开手臂,挡在前面:“我上午带他去看过了。报告就在窗台上。”

    “我看见了。我们要再去别家试试看。”

    她犹豫着退开,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为什么这么急?明天不行吗?”

    “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了。要确诊才可以带他走。”阿姨把小杰交给小妃,“小孩子不适合去医院,妳留在这照顾他。”

    “晚一点我们会打电话回来,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姨丈拍拍小妃的肩膀,推着轮椅跟上阿姨。

    小妃一只手抱着小杰,另外一只反射性的勉强去抓轮椅背。持续移动的轮椅挣脱了她不够坚持的力道,只剩下指甲传来的隐约的刺痛。坐在里面的谭朔微微转头,不懂为什么妹妹没有跟来。电梯大门关上的瞬间,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呼吸。

    ……等一下……等我一下……脑海中有小女孩的声音这样喊。

    ……那时候也一样。

    载着哥哥的病床就从她眼前经过。她拉扯住扶手的一角,死也不肯松手,放声大喊:“哥!你快点醒过来!他们就要把你带走了!快点睁开眼睛!哥!你快点!不准带走我哥!”她甚至去咬拖住她的手臂。但哥哥仍然持续远离。她发疯似的跑出医院时,天空中飘着细雪。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看着那些没有表情的脸,她一时不知自己去哪里才好。

    夏实房间的每个角落她都试过了,而且每次最后她都被出卖。这么想着,她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下午。傍晚,经过夜市时,盯着那家拉面点,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口袋里没钱,她裹紧大衣,夹在人群中逆风前行。

    走在熟悉的街道,她总错觉听到夏实的呼唤声。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他家后门。整栋房子没有一间灯光,看来大家都出门了。她小心翼翼地翻过围栏,进入后院。小腿被木刺划出几道伤口,她忍着疼,跑到窗前向里面看。夏实果然不在家。

    在庭院里来回走了很多圈,雪也越下越大,但就是没人回家。小妃冲双手呵气,窝去墙角取暖。

    一静下来,哥哥已经离开的事实又浮出胸口,她把头埋进手臂里,想试着将自己与现实隔离。

    如果没有离开老房子,如果没有被阿姨领养,如果早点逃出阿姨的家,也许现在哥哥还好好的活着。

    如果有神的话,请让一切重新来过。如果有神的话,请让我睁开眼睛就回到老房子跟爸妈住在一起。她虔诚着想着,然后睁开眼睛望望四周。没变化。她并未气馁,如此反复睁眼闭眼,实验了很多次。直到她终于被疲惫侵蚀,闭着眼睛睡去。

    再张开时,夏实就站在她面前。他找到了她,并对她说,要她乖乖跟阿姨回去。

    “那以后如果我想哥哥怎么办哪?我想你怎么办哪?”她带着哭腔说。

    夏实用力握她的手指,她吃痛,抽回手来。

    “我就在这啊。见不到面的人,并不是消失了。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吗?”

    她缓缓后退,手指上仍有残留的痛感,身后室内传来阿姨的呼唤声。

    “妳就当我们在上课。老师很严厉很可怕。我就坐在妳旁边,但是不准跟妳讲话。”他说,“见不到面时,就当作是被同学挡住了。过一段日子,换了座位就能再见面了。”

    阿姨已经来到后院。见到小妃,一把扳过她的肩膀,满眼焦急。

    肩胛上的刺痛,盖住了手指上的刺痛。小妃皱眉。

    骗人的吧?世界上哪有这么讨厌的课和老师,竟然不准人家见面和讲话。小妃想着,被阿姨拉走。她来不及回头看夏实的表情,但她尽力劝服自己,即使不去看,他也永远在那里。

    脸颊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将她从回忆中唤回。小杰把脸贴在姐姐的颈窝撒娇。

    抱着小杰回到屋里,她突然被加剧的眩晕与耳鸣袭击。

    把小男孩放在沙发上,她想去厨房为自己倒杯水缓解疼痛。途中,突然天旋地转。她试图扶住墙壁控制平衡,但视界已被一片漆黑占据。

    她直直向前方倒下去。

    小杰起初以为姐姐摔跤。发现跟往常不一样时,跳下沙发爬到姐姐身旁摸她的脸。

    电话在这时响起,六声后转入留言。

    是夏实的声音:“还没回去?嗯,我这里已经结束了。妳已经跟阿姨碰面了么?妳的手机没人接。我现在过去找妳方便吗?可以的话打电话给我。就这样。”留言结束,室内恢复寂静。小男孩看看电话,又看看躺在地板上的姐姐,不懂发生了什么。

    钟小妃就平静地趴在那,好像在睡午觉。

    麦西雅此时正提着新鲜蔬菜,站在小妃的公寓门前,拿出备份钥匙。进门对面的墙上的留言板,仍是前一天的“欢迎回来”。室内传来小杰断断续续叫着姐姐的声音。

    小麦往里走了两步:“刚刚就应该给妳拿回来的,我就不用多跑一……”

    她煞然停止一切动作,食物撒了一地。

    钟小妃: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说不管多不可理喻的梦想,只要你持续相信,就会成真。这种令你莫名奇妙充满希望的励志类书籍真是太可怕了。我到现在还坚持盼望着周休六日的来到。

    夏实开车绕着广场转了十几圈,还没等到小妃的回电,决定先去附近的快餐店吃点东西。接近黄昏,他随便买了汉堡套餐坐在车里吃。始终没听到铃声,他几乎怀疑手机坏掉。不过小妃做事一向颠三倒四,夏实对这一点完全不意外。等得无聊,他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到她家去,但又怕场面尴尬——上一次他撞见小妃和她阿姨吵架,两人都不甘示弱,气势过人,他被夹在中间帮谁也不是。

    “一起毕业的同学都快三年级了,妳还是一年级,不嫌丢脸吗?”阿姨说。她每次回来休假都要跟小妃为了回学校上课的事大吵一架。

    “为什么会丢脸?这种事只要不说谁会知道?”

    “妳要打一辈子杂工吗?”

    “夏实也没上大学,看他不是也过得很好!”

    两个女人同时把目光集中在夏实身上。男生尴尬的咳了一声。他只是来看小杰,但小男孩还在小麦那里,他自己不幸被卷入战火。

    “夏实有工作,妳有吗?”

    “做我儿子的妈妈不是工作吗?而且我打的工可以养活自己。”

    “还敢说,妳这样的妈妈也能算是好榜样吗?”

    “奇怪,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失败的监护人说教?”小妃起身就走,见夏实还坐在原地发呆,一把拉上他。

    阿姨愤怒的视线就尾随着被一路拖出门口的夏实。

    “为什么这么讨厌学校?”夏实后来这么问她。

    “我不讨厌啊。”她干脆地回答。

    只是,学校是奢侈品。那是给有时间的人去的地方。就像旅行。她宁可趁有时间的时候做点别的事。

    “咳……”夏实被可乐呛到,回过神来。窗外天色渐暗,手机仍没回音。他决定再打一个电话过去碰碰运气。然而此时铃声终于响起。

    小妃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我刚刚出去了一下。没接到电话。”

    “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她犹豫了一下:“你明天不是要离开?不要准备行李吗?”

    “嗯,但是有事跟妳说。”

    “好……”

    放下电话,钟小妃瘫在沙发上,怀里坐着正在摆弄玩具火车的小男孩。

    几个小时前,小麦一进门就看见小妃趴在地上,小杰也把脸贴在地板上,双手努力拉扯姐姐的肩膀。小麦一把抱开小杰,正要拨急救电话,小妃眨眨眼,好像从睡梦中醒来。

    她支撑着坐起身,擦干嘴角的血迹。用了半分钟才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妳怎么来了?”她问。

    “是补给日啊。”小麦指着洒在门口的菜,“妳怎么了?”

    “摔到脸,牙齿把嘴唇咬破了。好痛。鼻子不知道有没有摔塌。”她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去洗手间漱口。

    “……我是说妳怎么会晕倒?”小麦抱着小杰站在洗手间门口。

    小妃嘴里含了一大口水,借此拒绝回答。她打开水龙头,冲掉血丝,拼命用冷水洗脸,企图让接触地面的那边脸消肿。跌倒的瞬间,一切感应瞬间中断。恢复意识时,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小杰的大眼睛。刚刚的经验吓坏了她。此刻捧着凉水的双手仍在轻颤。

    “妳没事吧?”小麦问镜子里苍白的脸。

    小妃低头埋在水柱下:“嗯,大概是饿昏了。”

    “妳多久没吃东西?”

    “从早上起一直没吃。”

    “要不要过去我那里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哥他们等下就回来。”

    “妳确定吗?”

    小妃点头。小麦半信半疑,又了解逼问无效,只好当真。她把小男孩交还给母亲,走向门口:“哦,对了,小杰的寄宿要从什么时候开始?”

    “……”

    “嗯?”

    “……嗯,明天好了。”

    “唔?这么快?”

    小妃点头,仍然不作解释。小麦迟疑着走出门去。那个狂暴的龙卷风,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晓得到底多久没吃东西。她的补给日果然是有决定性意义的。小麦想。

    不过,虽然没什么精神,但龙卷风始终是龙卷风。必须承认,有些人,你就是没办法想象他们衰弱甚至死亡的样子。钟小妃就是这样的人。她是就算被丢在外太空也能征服火星人的龙卷风女王。

    女王送走了小麦,把新鲜的蔬菜送进冰箱,煮了一大碗鸡蛋羹喂饱了自己和小孩,终于有时间坐在沙发上发呆。

    每天都要等待死亡,神经会渐渐麻木。麻木常被误认为是勇敢。她根本早就在等待的过程中耗尽了勇气,只剩下虚张声势的能量。

    小杰坐在地上玩电动玩具。火车头在铺好的轨道中缓慢的游走,途中,撞到障碍物,飞出轨道倒在一旁。那是缝着照片的玩具熊。

    小男孩把布偶捡起来,拉着它的手晃了几下,跑过来把布偶放到姐姐腿上,又跑回去玩火车。小妃摸着布偶,轻轻叹息:“你不跟它玩吗?”

    小男孩看着姐姐,想比手语,被阻止:“用讲的。”

    “要玩车。”

    “好吧。”她把熊放在窗台上。

    再过半年,小孩子就会变得很有自我意识,懂得跟妈妈发脾气和跟同龄的小孩子作比较。再来就可以准备上学了。也许会认识新朋友,也许会喜欢或讨厌上学,开始有自己的秘密。再然后开始交女朋友,建立自己的交友圈,晚归,跟妈妈吵架。之后终于有一天,他会宣布要搬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妻子和小孩。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生步骤,但,不知道自己可以看到哪一步。小妃想,听着身后再次传来火车运行的声响。

    电话留言的信号灯闪着,她皱眉。她不记得听到任何铃声。按下去,夏实的声音传来。

    听着熟悉低沉的嗓音,她用手去揉酸痛的眉心,企图压紧泪腺。

    再过几年,夏实就会接到更稳定的工作,可以留在同一个地方久一点,甚至坦诚自己有个小孩。再来,应该就可以结婚……了吧?也许会常常吵架,也许会强迫性的面对诸多麻烦,开始对所做的决定更有信心。再然后会开始关心小孩的教育,害怕应付不来即将到来的叛逆期,杞人忧天,扮演坏爸爸。之后终于有一天,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适应了新的生活模式。

    那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有关未来的画面,感觉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主角不是她。小妃想,抚摸着玩具熊柔软的绒毛。

    要是能和谁交换生命,真想试试看。她想着,脑袋里突然出现极罗罗的影像。

    此时的极罗罗,就在钟小妃楼下的车站,独自一人等着从不准时的公车。

    她从音乐教室出来,到叶华音的电话,说她正和一群歌迷在庆祝,问她要不要参加。情绪低落的她一口拒绝,心血来潮想去咖啡屋看看阿透——他当然不在那里——他们刚在同一班车上错过。

    拒绝了参加派对,又得知阿透早就下班离开,她沿着人行道闲逛。手机里虽然存了很多号码,但工作以外偶尔可以打扰的只有夏实和华音。她叹气,希望可以就这样在途中巧遇几个熟人,甚至被她的歌迷发现。

    来到公车站时,已近黄昏。她坐在长椅上,想着不久前和钟小妃的对话。

    就在这时,离她不远的路边停下来一辆计程车。两个大人从车厢里搬出一支轮椅,然后把后座的男生移到轮椅上。

    极罗罗眯起眼,认出那是谭朔。

    她惊讶地略微瞪大双眼,等着谭朔发现她。

    谭朔只是疲惫的坐着,随着椅子颠簸。

    感觉到不远处有个身影定定地望着这边,阿姨疑惑地抬头张望。她几乎一眼就认出极罗罗就是坐在嘉宾席上收集注意力的传说中的女友。而她正专注地望着这边,脸上有着古怪的微笑。

    “那边那个小女孩,妳认识吗?她一直朝这里看。”姨丈说,将轮椅推上人行道。

    “不认识。”阿姨收回目光,对极罗罗没礼貌的视线极度不悦。

    极罗罗透过车站的玻璃屏障望着谭朔,并随着他缓缓移动的视线心跳加速。就在轮椅经过她面前时,他终于向她投来一束短暂的目光。极罗罗连忙摆出友善的微笑准备问候。

    然而,谭朔很快转回头去,闭起眼休息。

    阿姨实在忍受不了女生没教养的目光,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极罗罗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微微弯起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身后停下一辆公车,她甚至忘记去赶。

    ……等一下,是我……

    我是极罗罗……给你写过很多张卡片的人。

    她焦急地想,盯着离去的三个人的背影。

    谭朔或许记得极罗罗的声音,却从没见过这张脸。

    那只不过是人群中,平常无奇的一张女孩子的脸。

    极罗罗站在原地,不希望任何人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那耗时三年的魔法,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已经无声无息地结局。不是曲折的相逢,也没有震撼的剧情,只是从陌生回到陌生。但,也许这样也不错。极罗罗想。她所羡慕的,说不定就是这样可以踏实和潇洒的,随时和过往说再见的人生。

    阿姨:我记得我姐姐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谭朔,跟他说:“嗨,我是你妈妈。我是第一次做妈妈。可能有点笨。请多关照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记得这幅画面。二十年后,小妃也对她的小孩说了一样的话。这感觉很差。就好像要失去同一个人两次。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小妃。她啊,就好像细菌一样。我知道她不管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阿姨和夏实几乎同时到达公寓门口。刚要敲门,只见小妃拖着一袋巨大的垃圾走出来,被堵在门口的众人吓了一跳:“门铃坏了吗?终于被按坏了吗?还是有人敲门我没听见?”

    姨丈看看夏实,回答:“我们不进去了。明天早上再来接他。”阿姨不满这个决定,但也跟着退开:“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不许再瞒着!”

    看着阿姨的背影,小妃张张嘴,把告别咽了回去。夏实帮小妃把袋子塞进分类箱。

    “啊,妃妃!”阿姨走到一半,突然转身。

    “嗯?”她从垃圾分类箱里抬起头。

    “妳之前打电话给我,还有别的事吧?”

    问题来得太突然,她缓慢的说:“我……下学期会回去上学。”

    一瞬间,阿姨有想问“为什么”的冲动。但下一秒钟她已被姨丈拉进电梯。

    “她说她要回去上学。”电梯里,女人一脸茫然。

    “她是这么说了。”

    “她又要做什么?”

    “夏实的影响吧。”

    “胡说,夏实从来没有正面影响。”

    “……他们连小孩都有了,妳现在还说这种话。”

    “我就是看小白脸不顺眼。”

    “唔……妳该不会是在嫉妒夏实吧?”

    “……”

    “是吧?”

    “吵死人了!”

    “……”

    “这破电梯怎么这么慢!”

    在阿姨看来小妃的不安定因素全来自于那个男生。但在姨丈看来,小妃所做的唯一正确决定就是夏实。甚至只要夏实存在,小妃就会一直活着。科学无能为力的病,只能靠感情治疗。幸好她选对了药。

    “谭朔不是已经回来了么。”姨丈说。

    “嗯。”

    “谭朔归妳,小妃归夏实,大家都开心了吧?”

    到达底层,女人瞪了老公一眼,仰着下巴走出电梯。

    楼上公寓内,夏实把谭朔移到床上,返回客厅:“妳要回去上学?”

    “嗯。”

    “妳的工作辞掉了么?”

    “嗯。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他原本想问小妃要不要跟他一起巡演,但这个提议现在看来很多余。而且她说不定还会怪他没把谭朔考虑进去。小妃忙进忙出把烘干的衣物拿出来叠。见夏实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怎么啦?你明天要离开了吧?”

    “嗯,阿姨有说谭朔要怎么办吗?”

    “应该会带他走。如果检查没问题的话。”

    “妳会一起去么?”

    “不会。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巡演?”

    小妃停下动作:“不要。我留在这里比较好。你的工作我不了解,而且了解了可能更烦。小杰也不适合居无定所。我要留在这里。”她说完,抱着叠好的衣服走进卧室。小杰正用尽全力去够窗台上的熊。夏实一把抱起他,跟在小妃后面。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其实不是这样。我虽然很珍惜能够见面的时间,但整天在你面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大概也没什么帮助吧。她想。而且,不是说好了,我要看着帐篷么。虽然唱歌难听,也不会跳舞,做什么事都马马虎虎,但起码是称职的帐篷守护者。即使有一天你回来时发现我不在了,帐篷一定还是完好的。这件事,我有自信。

    夏实抱着小杰靠墙站着,拿小妃的拒绝没办法。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又是临时工作。他放下小杰,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告别的词。

    小妃早习惯了这种场面,把大衣塞给他:“车子停得远吗?不许把奇怪的人引到这附近来。包括极罗罗在内。”

    “我再打电话给妳。”他说,退出卧室。

    “很贵!”她喊,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

    “看。”身后,谭朔突然出声。他一直靠着枕头休息,此时张开略显疲惫的双眼。

    “……说什么?”

    “看,夏实不讨厌妳。”

    小妃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脸上晕出一片笑意。

    她望着哥哥诚恳的眼睛,轻轻地说:“我知道啊。我知道他不讨厌我。”

    室外,夏实踩着积雪前行。入夜后空气干燥冷冽。他绕到公寓楼后的拐角处,停满自行车的地方是他的秘密车位。坐在驾驶席上,开足暖气,刚想启动就又接到电话。

    “夏实?”竟然钟小妃的声音,“等一下!”

    “?”

    还在疑惑,听筒中传来有着距离感的交谈声。

    “快讲。是哥哥。”

    “……”

    “用讲的。”

    “……”

    “说‘拜拜’。”

    啊,原来是在跟小杰讲话。夏实翘起唇角,举着听筒耐心地等待。

    “我输了。他不肯讲话。”

    “让他听。”

    电话交换的声音,小杰的呼吸声出现在听筒中。

    “小杰。”

    “……”

    “跟哥哥说‘拜拜’。”

    一阵杂音。

    突然出现三声敲打。

    又三声。

    五声。

    然后突然挂断了。

    这是什么?夏实望着手机。

    ……

    加油哦。

    加油哦……

    我最爱你了。

    夏实笑,转动方向盘,悄悄离开居民区。

    世界上总有些会让人觉得能活到今天真是太棒了的事。还有一些会让人觉得为了他们非要坚持活到明天的人。能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真是幸运。

    “欢迎回来一个礼拜。”温暖的小公寓内,小妃端着水杯和药片来到床前,“就用维他命庆祝吧。来。”

    看哥哥服下药片,她又去帮小杰洗脸刷牙准备床铺。

    谭朔侧头看窗外的灯火,再次陷入回忆中,直到妹妹回到他身边,帮他调低枕头,盖好被子,然后躺在旁边。

    “今天也要听故事吗?”她说。

    “好啊。”

    “可是我已经全都讲完了。”

    “……讲完了?”

    “对啦。我们就是这样子长大的。我一个人时候的故事也讲完了。”

    “嗯……”

    “所以轮到你来讲。睡着之后,梦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常常梦到妈。”

    “我已经忘记妈长什么样子了……”

    “我也是……”

    “已经十几年了……”呵欠,“十……四年。有吧?竟然这么久了。哥,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还没见过。也许跟这里一样,习惯了就不会太可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我多半会先过去暖个场,等你去的时候刚好可以带你四处转转。”她的声音渐沉,被困意干扰。入眠的前一刻,脑袋被杂乱的计划填满。明天要先把哥哥交给阿姨,然后送小杰去小麦那里。然后……不知道跟阿透的课有没有一样的,不如先去借个笔记吧……咳,虽然有点丢脸,从国中开始到现在全无长进。重新回学校之前好像要写书面报告,休学这么久要怎么掰原因?第一年是产假,之后两年呢?可以说我连续生了三个小孩吗?真丢脸……上学的话每个礼拜的作息就不同了吧?而且又要开始用阿姨的钱了。我已经是极限了……不如让小杰去还好了。

    嗯……还有夏实……

    ……

    想着这些,她被沉重的昏睡感吞没。

    ……

    “你睡着了吗?”脑海中,小女孩的声音说。

    “我没有。”哥哥回答。

    “我也睡不着。”

    “要听故事吗?”

    “不要,你的故事都很无聊。”

    “那妳来讲。”

    “我不会。我没有故事。”

    “那还敢说我?”

    “好吧。我会讲有一个小女孩登上披萨顶端的故事。妳要听吗?”

    “什么顶端?”

    “披萨顶端。”

    “不是月球顶端吗?”

    “那是不一样的!我的是披萨!”

    “不要,听起来也好无聊。”

    “不行,我突然非常想给你讲。”

    “我要睡觉。妳明天去讲给夏实听。”

    “他不懂欣赏。我要给你讲。”

    “我要睡了,妳慢慢讲……”

    “啊。怎么这么坏啊!”

    “已经睡着了。”

    “太坏了……”

    “睡了。”

    “欸!”

    “……”

    “喂。”

    “……”

    钟小妃:听说人类原始的生理时钟是每天二十五个钟头,所以,其实我们每天都少睡了一个小时。怪不得有些人常常会困。要是把过去二十几年每天的一个小时都加起来一次用光,不就很厉害吗。呃,不过大概会很无聊……绝对会非常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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