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辽代以前的北京
北京城市的起源,离现在有三千多年。早在殷商时期,北京地区已经出现了居民聚落。周代,这里是诸侯国燕国的都城蓟的所在地。①(蓟的得名,据说是由于这里到处生长着开紫红花的蓟草的缘故,参见沈括:《梦溪笔谈》卷二五,《杂志二》。隋代改幽州为涿郡。唐代又称幽州。唐玄宗时一度改称渔阳,但不久又改回。)在春秋战国时期,蓟城有众多的居民、发达的手工业和商业,还有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被称为当时的“天下名都”之一。秦灭六国以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实行了郡县制,其中广阳郡的治所,就在蓟城。汉代起,设置幽州,以蓟城为幽州刺史治所。历经魏、晋、南北朝、隋、唐,都是如此。因而,在习惯上,也常把蓟城叫做幽州城。唐代的幽州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是当时的一座名城。②(②参见《太平寰宇记》卷六九,《幽州》引《元和郡国志》。)城内的悯忠寺,是唐太宗李世民所建,规模壮丽,一直存在了好几百年。③(③悯忠寺,明正统中改称崇福寺,清雍正时改为法源寺,至今仍存。)
唐代前期,东北的奚族、契丹族等相继崛起,不断向南扩展势力。唐朝政府为了抵御它们的进攻,在幽州(渔阳)一带屯驻重兵。唐玄宗时,出身少数民族的安禄山一身兼三镇节度使,管辖相当于今天山西、河北和辽宁大部地区在内的广大地面。他利用掌握的权力,不断积聚力量,在天宝十四年(755年)发动了叛乱,一直打到唐朝的首都长安。“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①(白居易:《长恨歌》)唐王朝从此由盛转衰。后来,在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安禄山父子相继死去,史思明父子继起。唐朝政府借助于北方回纥族的骑兵,才把叛乱平定了下去。但是,河北地区仍为安、史的余党盘踞,唐朝政府无力进讨,只好承认他们封建割据的既成事实,这便是历史上所说的河朔三镇(卢龙、魏博、成德)。三镇之一卢龙节度使控制了幽州地区。这些藩镇的统治是很不稳固的,兵变不断,头目经常更迭。从广德元年(763年)李怀仙作卢龙节度使起,到后梁乾化三年(913年)李存勖攻占幽州止,在一个半世纪左右的时间内,幽州地区先后更换了二十几个头目。这些藩镇的头目,毫无例外都是残暴专横的土皇帝,他们任意生杀予夺,横征暴敛,对人民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加强对人民的控制,他们还千方百计阻碍幽州地区和全国其他地区的经济、文化联系。这些倒行逆施,对这一地区的经济、文化造成了很大的破坏,给当地的各族人民带来了无穷的苦难。
李存勖攻占幽州后不久,消灭后梁王朝,建立后唐王朝。后唐的统治很不稳固。10世纪30年代,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了借助契丹的力量夺取政权,不惜向契丹统治者称儿称臣。公元936年,石敬瑭在契丹军队帮助下,攻占汴梁(今河南开封),灭后唐,建立后晋政权。他为了表示忠诚,把今山西、河北沿长城一带的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幽州也在数内。自此,幽州归于契丹政权统治之下。
二、辽代的燕京
辽朝是契丹族建立的。契丹原来统治的地区主要在东北,居民大都研究多从事游牧生活。以汉族为主、人口稠密的农业区燕云十六州并入以后,契丹政权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宗会同元年(938年),紧接着合并燕云十六州以后,契丹统治者对统治机构作了调整,进一步健全了南北两院制度,北院管理契丹和北方其他少数民族居住地区,南院管理今河北、山西一带汉族居住地区,并设置了三个都城,即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南京幽都府(后改析津府,今北京)和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用来适应统治这个多民族国家政权内不同经济类型地区的需要。后来,又添设了中京和西京,成为五京。辽圣宗开泰元年(1012年),南京改称燕京。①(《辽史》没有记载改称燕京的具体时间,此处据《金史》卷二四,《地理志四》。)在五京之中,上京是首都,其他四个是陪都。但从规模来说,燕京最大,人口也最多。正是在辽代,燕京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大大提高,开始由地区性的行政首府向全国性的政治中心过渡。
燕京城大体上就是原来的幽州城,当然也有一些变动。城周长二十七里②,(参见《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按,许亢宗是宋徽宗宣和七年(即金天会三年,1125年)出使金朝路过燕京的,这时辽刚灭亡不久,北宋军据守燕京,城市尚保持辽时面貌。在此以前,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出使辽朝的宋使路振,也曾记燕京城“幅员二十五里”(路振:《乘轺录》。此书有不同版本,文字出入颇大,以《皇朝类苑》本较佳),和许亢宗所记相近。《辽史》卷四〇《地理志四》说燕京“城方三十六里”,疑有误。扩展后的金中都亦不过三十五里左右。过去有人认为许亢宗所记二十七里“系三十七里之笔误”,恐不可信。又陈乐素先生考证,《乙巳奉使行程录》作者应为钟邦直。)城墙“崇三丈,衡广一丈五尺。敌楼、战橹具”③。(《辽史》卷四〇,《地理志四》。)东、西、南、北各有两门。城墙外有“地堑三重”④,(《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城门上有吊桥⑤。(参见《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一。)城址在今北京西南广安门一带,其东城墙应在今法源寺与琉璃厂之间。⑥(清乾隆时,在今琉璃厂发现辽代官僚李内贞的墓志铭,称其地为燕京东门外之海王村。(参见钱大昕:《潜揅堂文集》卷一八,《记琉璃厂李公墓志》)又,辽末,北宋军攻打燕京,“夺迎春门……阵于悯忠寺前,辽军与之巷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宋军大败可知东门应在海王村与悯忠寺(后改法源寺)之间。参见光绪《顺天府志》卷一,《城池·辽故城考》。)
上面已经说过,安史之乱后,幽州长期为藩镇割据。这些独霸一方的土皇帝,不把唐朝的天子放在眼里,自己就在幽州城里造起了宫殿。辽太宗会同三年(940年),太宗耶律德光第一次来到南京,在元和殿举行典礼,在昭庆殿举行宴会,这些显然都是前代藩镇留下来的建筑。①(参见《辽史》卷四,《太宗纪下》)辽代前期,没有在南京另行修建宫殿。直到取得南京一个世纪以后,辽兴宗重熙五年(1036年),才正式决定“修南京宫阙府署”②。(《辽史》卷一八,《兴宗纪一》)宫阙大概是在原有宫殿基础之上扩展的。扩展以后的皇城宫阙,在城市的西南隅,“皇城内有景宗、圣宗御容殿二,东曰宣和,南曰大内。内门曰宣教,改元和:外三门曰南端、左掖、右掖。……门有楼阁,球场在其南,东为永平馆。皇城西门曰显西,设而不开:北曰子北。西城巅有凉殿,东北隅有燕角楼”③。(《辽史》卷四〇,《地理志四》)整个皇城“幅员五里”④。(路振:《乘轺录》)辽亡后,北宋朝使臣经过这里,看到皇城,为其壮丽而惊叹。⑤(参见《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
燕京的子城即皇城,“就罗郭西、南为之”⑥,(王曾:《行程录》)罗城即外城。也就是说,皇城的南墙和西墙,就是燕京城南墙和西墙的一部分。因此,在皇城之南的球场,定在燕京城外。球场是打马球的地方。这种始自唐朝的体育活动,在辽代仍然非常流行,连宫廷中也专门设有球场。后来,金人第二次攻陷燕京,金军将领就在球场与北宋官员相会。⑦(参见《辽史》卷四〇,《地理志四》)永平馆在球场之东,亦在南城门外,这是接待北宋使臣和官僚贵族宴会的场所,“旧名碣石馆”⑧。(参见《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皇城东、西、南、北都有门,东门叫宣和门,南门叫南端门(左掖、右掖应是南端门两旁的小门),西门叫显西门,北门叫子北门。平时“三门不开,止从宣和门出入”⑨。(王曾:《行程录》)辽朝末年,北宋军自东门突入燕京城内,占据了燕京城八门。辽军固守皇城,城外的辽军则“自南暗门入内,诸门皆启,铁骑突出”.,北宋军不及提防,结果大败溃退。南暗门应即皇城南门,平时不用,故称暗门。“诸门皆启”之“诸门”,应指皇城各门。城外辽军自皇城南门入内,由皇城东、北诸门突入市内,使北宋军措手不及。皇城与外城的关系,由此事可见一斑。
也正是在这一次战斗中,北宋军与入援的辽军先“战于三市”,北宋军少却,“遂至双门楼”,且战且行,“至悯忠寺前”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一)最后退到东门。别的记载也提到“城北有三市”②。(《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三市”,也就是燕京的商业区,在城市的北部。
燕京城内共分二十六坊,每坊都有门楼,上书坊名,“有罽宾、肃慎、卢龙等坊,并唐时旧坊名也”③。(路振:《乘轺录》)可见坊的制度,沿袭前代,没有什么变化。城内大小街道整齐端直,“大康广陌,皆有条理”④。(《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唐代后期起,幽州城设两县分治,东为蓟县,西为幽都县。辽代也沿袭这一制度,东西两县,东为析津,西为宛平。析津民户两万,宛平民户两万二千。⑤(参见《辽史》卷四〇,《地理志四》)有的记载说,燕京人口三十万,可能有些夸大。⑥(参见《契丹国志》卷二二,《州县载记·南京》)城中居民主要是汉人,“中有胡服者,盖杂契丹、渤海妇女耳”⑦。(路振:《乘轺录》)契丹统治者有意识地把契丹、奚等族人民移到燕京一带居住,与汉人杂处,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加强对这一地区的控制。⑧(参见晁补之:《鸡肋集》卷二四,《上皇帝论北事书》)
辽朝的历代统治者,崇尚佛教,“侯王贵宗,倾赀竭产,范金镂玉,以寓朝夕之敬,惟恐其后”。燕京城内及近郊,佛教寺院特别兴盛,“其魁杰伟丽之观,为天下甲”。其中有前代建造的悯忠寺、驻跸寺(唐代建,原名宝刹寺,辽代曾为统治者巡游驻跸之所,故改名驻跸寺)等,又有其时修建的昊天寺、开泰寺等。昊天寺是以“雕华弘冠,甲于都会”的贵族府第改建的。元代杂剧《昊天塔孟良盗骨》,以北宋将杨景、孟良到辽幽州昊天寺盗杨业骨殖为题材,可见昊天寺是很有名的。开泰寺原来也是贵族的宅第,“殿宇楼观雄壮,冠于全燕”。这两所寺院都在城内。在燕京郊区,还修葺了著名的潭柘寺。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
(参见《元一统志》卷一,《中书省·大都路·古迹》。潭柘寺一直保存到现在。)燕京归入辽朝统治以后,实际上成了辽朝的经济中心。这是因为它有几个有利条件。首先,燕京是辽统治下的农业地区中最大的城市,它的周围地区有比较发达的农业,“膏腴蔬窳、果实、稻粱之类,靡不毕出,而桑、柘、麻、麦、羊、豕、雉、兔,不问可知”。燕京很自然地成为农产品最大的集散地。同时,这里的手工业也有相当的规模,“锦绣组绮,精绝天下”②,(《契丹国志》卷二二《州县载记·南京》同。)因而又是手工业品的一个很大的市场。其次,燕京地处南北交通的枢纽,来自北宋统治区的各种货物先运到这里,而北方草原牧区的各种产品,也都往这里集中,进行交换。由于以上原因,燕京城市北部的三市,成了辽朝统治地区内最大的商品市场。
辽朝政府对燕京地区的人民进行残酷的剥削与压迫,“服田之家,十夫并耨,而老者之食,不得精凿。力蚕之妇,十手并织,而老者之衣,不得缯絮。征敛调发,急于剽掠”③(路振:《乘轺录》。)。燕京地区的汉族地主,是辽政权在这一地区统治的社会基础。这一地区的韩、赵、刘、马等家族,占有大量土地和财富,在辽政权中也占有重要的位置。例如,赵延寿,曾任燕京首任留守,封拜王爵:韩延徽,则被认为是辽的开国佐命功臣。北宋的使臣苏辙,查访燕京地区的情况,得出结论说:“北朝之政,宽契丹,虐燕人,盖已旧矣。然……止是小民争斗杀伤之狱,则有此弊:至于燕人强家富族,似不至如此。”④(苏辙《栾城集》卷四二,《北使还论北边事札子》。)另一个北宋使臣说,燕京地区,“耶律、萧、韩三姓恣横”⑤(路振:《乘轺录》。)。耶律、萧是契丹贵族,韩则是汉族豪强。可见,燕京地区的阶级关系,从根本上说,就是契丹、汉等族的地主阶级联合起来,剥削和压迫各族劳动人民。
12世纪初,东北的女真族崛起,反抗辽朝的统治,后建立金朝。辽国屡战屡败。北宋政权以为有机可乘,便与女真联络,订立盟约,从南北两面共同攻辽,约定女真攻中京(今辽宁宁城县境),北宋攻燕京,灭辽后北宋将献给辽的岁币,转献与女真。1122年,金军攻占中京,辽天祚帝西奔。北宋以宦官童贯为统帅,以新招降的辽军将领郭药师为先锋,发军十万,攻打燕京。北宋军前锋一度突入燕京城内,但增援的辽军迅速赶到,双方展开激烈的巷战,北宋军失利,被迫退出城外。其余北宋军自行烧营逃跑。童贯为了逃避罪责,暗中请求金人发兵。这一年冬天,金军攻下燕京。北宋要求交还燕京及其邻近地区,金人责备北宋军没有配合。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金人答应将燕京等地交给北宋,但要北宋在“岁币”之外,另交“燕京代租钱”一百万贯。北宋完全接受了这个屈辱的条件。金军于第二年四月撤出燕京及邻近地区,临走时将燕京的财富、人口抢劫一空。北宋得到的几乎是一座空城。腐朽透顶的北宋王朝,居然自吹是“不世之功”,大肆庆贺,加官晋爵,立《复燕云碑》,并把燕京改名为燕山府。
北宋接收燕京及其邻近地区后,横征暴敛,比起辽的统治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以盐税而论,辽代一贯四百文买盐一百二十斤,约十二文钱一斤。北宋接管后,每斤涨到二百五十文至二百八十文,增加了二十余倍。经手的官吏“致此丰富,有至巨万者”。北宋还派降将郭药师驻守燕京,郭药师的军队称为“常胜军”,横行霸道,“所至豪横,四邻不能安居”。北宋朝廷却对之纵容包庇,无所不至,“内则屋业,外则土田,悉给常胜军,而燕山土著洎平州遁还之人,悉无居止无生业”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宣和七年(1125年),“燕山大饥,父母食其子,至有病死尸插纸标于市,人售之以为食”。对于这样严重的灾荒,北宋朝廷却上下相蒙,置之不理,镇守燕山府的官员“方献羡余四十万缗为自安计”②(《三朝北盟会编》卷二〇,许亢宗《乙巳奉使行程录》。)。这样一个完全不顾人民死活的政府,自然也就得不到人民的任何支持。
正是在“燕山大饥”的同一年,金朝俘虏了辽天祚帝,消灭了辽朝的残余力量。紧接着,便把矛头指向北宋。十月间,发兵两路南下,东路迅速攻取了燕山府。郭药师又一次投降,成为金灭北宋的前锋。从此,燕京归于金朝统治之下。
三、金代的中都
12世纪上半期,燕京屡经战乱,辽、北宋、金政权相继交替。尽管“屡经迁变”,但城市所遭破坏并不很大。①(金世宗说,燕京“屡经迁变,未尝残破”(《金史》卷八,《世宗纪下》)。)在金朝统治期间,这个城市的重要性有了进一步提高。
金朝在第一次攻取燕京及其邻近的大片农业区后,开始仿效辽代南北院制度,一面是“朝廷宰相,自用女真官号”:另一面是设置中书省、枢密院,搜罗燕京及其邻近地区汉族地主的代表人物,任以官职,管理“汉地”各种事务。“朝廷”也就是中央政权,设在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县白城)。中书省、枢密院原来设在广宁府,在将燕京交给北宋以后,金朝就将中书省、枢密院迁到邻近燕京的平州,显然是为再次进取燕京和对北宋作战作准备。第二次从北宋手里夺得燕京后,就将中书省、枢密院“移置燕京,凡汉地选授调发租税皆承制行之”②(《金史》卷七八,《韩企先传》。)。相继充当宰相的刘彦宗、时立爱、韩企先等,都出身于燕京及其邻近地区著名的豪族。后来,金朝改革官制,在上京建立尚书省、枢密院,燕京改设行台尚书省和元帅府,管理“汉地”军政事宜。“诸州郡军旅之事,决于帅府。民讼钱谷,行台尚书省治之”③(《金史》卷七七,《宗弼传》。)。行台尚书省和元帅府的主要负责者都由女真人充任,下面参用汉人豪族。金朝还任用女真贵族如宗弼(兀)等人领行台尚书省、都元帅,“兼总其事”,总揽大权。此外,又设有燕京留守,处理燕京事务,留守照例由女真贵族充任,副留守常由汉族官僚充任。可见,和辽代一样,金朝政权就其阶级实质而言,是女真、汉等族剥削阶级的联合统治。
1141年,南宋、金订立和约,金朝在北方的统治得到相对的稳定。1149年,女真贵族完颜亮发动宫廷政变,夺得皇位,改元天德。天德三年(1151年)三月,完颜亮下令“广燕城,建宫室”。四月,正式决定迁都燕京。他派遣张浩、卢彦伦等负责这一工作。①(有的记载说修建燕京的主要负责者是孔彦舟,不确,孔彦舟并未参与此事。见《金史》卷八三,《张浩传》:卷七五,《卢彦伦传》:卷七九,《孔彦舟传》。)营建燕京的工作,先后进行了三年左右时间。贞元元年(1153年)三月,正式迁都,并将燕京改为中都,改析津府为大兴府。从前代的陪都到金代成为首都,北京在全国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又大大提高了一步。金朝将首都由上京南迁,并不是完颜亮的一时冲动,其中有政治原因,也有经济原因。从政治上说,金朝与南宋以淮河和大散关为界,北方广大农业区都归于金朝的统治之下。比起辽朝来,金朝的疆域要大得多。金朝的首都上京会宁府,远在东北,对北方农业地区进行统治有很多不便之处。为了进一步加强对淮水以北广大地区的控制,完全有必要将政治中心往南迁移。从经济上说,上京处于松花江流域,土地贫瘠。为了供应统治者和官僚机构的消费,必须每年从北方农业区征调大批物资。要由北方把大批物资转运到东北松花江流域,是很困难的,所以“是时上封事者,多陈言以会宁僻在一隅,官难于转输,民艰于赴诉”②(《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二,张棣《正隆事迹记》。)。完颜亮在迁都的诏书中说:“人拘道路之遥,事有岁时之滞。凡申款而待报,乃欲速而愈迟。……又以京师居在一隅,而方疆广于万里,以北则民清而事简,以南则地远而事繁。深虑州府申陈,或至半年而往复:闾阎疾苦,何由期月而周知!供馈困于转输,使命苦于驿顿。”③(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二。)诏书中关心人民“疾苦”之类,当然是骗人的鬼话。但是,迁都一则因为“方疆广于万里”,只有南迁才能加强对“地远而事繁”的南部农业区的控制:二则是为了解决“供馈困于转输”的经济问题。确是符合事实的。所以,金朝政治中心的南移,可以说是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南移最合适的建都地点,自然非燕京莫属。金代有人说得好,“燕都地处雄要,北倚山崄,南压区夏,若坐堂隍,俯视庭宇”,可以控制南北,“盖京都之选首也”①(《金史》卷九六,《梁襄传》。)。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长期以来在政治上的重要地位,使它成了金朝的新首都。
为了营建中都,金朝几乎动员了全国的人力物力。从役的民夫、工匠和士兵,有的记载说达一百万人②(.参见《正隆事迹记》。),有的记载说是一百二十万人③(参见范成大:《揽辔录》)。仅以筑城而言,“筑城用涿州土,人置一筐,左右手排立定,自涿至燕传递,空筐出,实筐入,人止土一畚,不日成之”④(《日下旧闻考》卷三七,《京城总纪》引《析津志》)。史书记叙可能有夸大,但反映了当时工程的浩大和对劳动力的滥用。营建时间紧迫,官吏暴虐,“既而暑月,工役多疾疫”⑤(《金史》卷八三,《张浩传》),“死者不可胜计”⑥(范成大:《揽辔录》)。修治燕京大内(宫殿)所需的“颜色、胶漆、金翠、珠玉、布麻、铜铁”以至“鹞子、鹌鹑之类,皆出民间”⑦(《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三〇),“营造累年,殚竭民财,不可胜计”⑧(《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三三)。新的中都城,是无数劳动人民用血汗建造起来的。
中都城是以原来的燕京城为基础扩展而成的。“西南广斥千步”⑨(《元一统志》卷一,《大都路·十方万佛兴化院》),其他几个方面也都有所扩展,只有北面没有变化。扩展后的中都城,据明代测量,“周围凡五千三百二十八丈”.。据新中国成立后勘测,约合五千六百丈。两个数字是基本一致的,可知中都城周长应在三十五里至三十七里之间。.其东北城角在今宣武门内翠花街,东南城角在今永定门火车站西南,西南城角在今凤凰嘴村,西北城角在今军事博物馆南。.至今凤凰嘴村附近尚留有一段近十丈长的金代土城遗址。全城有十二门,每面三门,“正东曰宣曜、阳春、施仁,正西曰灏华、丽泽、彰义,正南曰丰宜、景风、端礼,正北曰通元(玄)、会城、崇智”①(《大金国志》卷三三,《燕京制度》。按,《金史》卷二四《地理志上》说“城门十三”,北面有四门,多一光泰门。历来研究者大都以为不可信,或以为光泰门即崇智门。但元好问记东平贾洵,“既而改内监,督燕都十三门之役”(《遗山文集》卷三四,《东平贾氏千秋录后记》),和《金史》可以相印证。这个问题还可以进一步研究。)。全城基本上是一个正方形,但南北较东西略长。南墙正中的丰宜门和北墙正中的通元(玄)门遥遥相对,是纵贯南北的全城中轴线的两端。现在北京西南有一个地方,叫会城门村,就是会城门旧址。民间还习惯把广安门叫做彰义门,这也是沿袭金代的旧称(实际上彰义门旧址在广安门外西南)。
中都城内规则整齐,共分六十二坊。城的东半边即东南、东北,共二十坊:城的西半边即西南、西北,共四十二坊。每坊有坊门。中都城仍设两县分治,东为大兴,西为宛平。中都建成后,金朝政府曾下令征调“四方之民”“实京师”,因此中都人口比以前增加了很多。具体数字虽不可知,但整个大兴府(包括十县一镇)共有户二十二万五千余,比起辽代来,增加了一倍以上②(金朝大兴府所属的十县一镇,在辽代人口总计不到十万户,见《辽史》卷四〇,《地理志四》),从这一事实也可以想见金代中都人口增长的情况了。
皇城在中都的中央而偏南。在兴修以前,完颜亮“遣画工写京师(指原北宋首都汴梁)宫室制度,至于阔狭修短曲画其数,授之左相张浩辈,按图以修之”③(《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四,张棣《金虏图经》)。可见,金的中都皇城宫室是模仿汴梁的宫室制度的,但是,其中也保留了辽代的一些原有的宫殿,例如仁政殿,并非完全从头来起。皇城周长九里三十步,有四门,正南是宣阳门,正东是宣华门,正西是玉华门,正北是拱宸门。宣阳门正对着丰宜门。在宣阳门内,有驰道和东西千步廊,再往北就是宫城,宫城的南门叫做应天门。在宣阳门与应天门之间,有太庙、尚书省、会同馆(接待其他政权使臣的场所)和一些官署,宣阳门、应天门和皇城北面的拱宸门,都在全城的中轴线上,说明皇城的建造和全城密切结合,有完整、周密的布局。
宫城内最主要的建筑是大安殿。它是金朝统治者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现在白纸坊西街城外段与滨河南路交叉处以北较大的一处遗址,可能就是金大安殿所在地。从大安殿往北,就是辽代的旧宫殿仁政殿,这是金朝皇帝平时上朝接见臣属的地方。宫殿内共有“殿三十六,楼阁倍之”。出宫城西边玉华门,是金朝统治者游览玩乐的园池,称为同乐园,里面有瑶池、蓬瀛、柳庄、杏村等名胜。
中都的宫殿“金碧翚飞,规模壮丽”①(《大金国志》卷三三,《燕京制度》),极尽奢侈华靡之能事。南宋的使臣也说它“穷奢极侈”②(范成大:《揽辔录》)。在建成后,有一次为了“改造殿庭诸陈设物”,即须“日用绣工一千二百人,二年毕事”③(《金史》卷八三,《张汝霖传》),仅此一项,可以想见,封建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到了何等地步。
中都建成后,金朝又在中都城郊建立若干处离宫。大定十九年(1179年),金朝统治者在中都东北建造离宫,名大宁宫,经过几次改名,最后定名万宁宫。在这一离宫中,建有楼台亭阁和湖泊,“曲江两岸尽楼台”④(赵秉文:《滏水集》卷七,《扈跸万宁宫》),写出了当时的富丽景象。湖中有一座小岛,名叫琼华岛。琼华岛上的小山,传说是金朝灭北宋后将汴梁艮岳的假山石运来堆成的,小山上面便是著名的广寒殿。⑤(参见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据《纪录汇编》卷七明宣宗所作《御制广寒殿记》,明朝永乐帝说过,广寒殿所在小山“宋之艮岳也”。按,元代传说,蒙古族兴起北方时,“塞上有一山,形势雄伟,金人望气者,谓此山有王气,非我之利。金人谋欲厌胜之……乃大发卒,凿掘辇运至幽州城北,积累成山,因开挑海子,栽植花木,营构宫殿,以为游幸之所”。这就是琼华岛的由来。(参见陶宗仪:《辍耕录》卷一,《万岁山》)这两种说法都不一定可信。)金章宗时(1190—1208),皇帝常常于三、四月间到万宁宫,八月间再回到城内,每年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住在那里。除万宁宫外,城南也有行宫,叫做建春宫:城西的香山、玉泉山也都有行宫。但以万宁宫的地位最为重要。
在中都建成后,金朝政府还曾开凿运河,想以此保证中都的物资供应。当时山东、河南、河北的税粮和其他征调的物资,都由水道运到通州(今北京通州区)。通州到中都,原来有漕渠可通,但因“通州而上,地峻而水不留,其势易浅,舟胶不行”,所以常从事陆运,“人颇艰之”。金世宗大定五年(1165年),曾发“宫籍监户、东宫亲王人从及五百里内军夫,浚治”漕渠,但没有能解决问题。大定十年(1170年),“议决卢沟以通京师漕运”,即从中都西边卢沟河(今永定河)开口(称为“金口”)引水东下,经今八宝山北麓,入中都城北的护城河,直到通州以北,入潞水(今白河)。开凿这条运河,原想从此“诸路之物可径达京师”,结果渠成之后,“以地势高峻,水性混浊。峻则奔流漩洄,啮岸善崩:浊则泥淖淤塞,积滓成浅,不能胜舟”,实际上没有起多少作用。后来,因为害怕上游河水暴涨,泛滥成灾,干脆发工“塞之”①(《金史》卷二七,《河渠志》)。这一工程完全失败。通州到中都仍靠陆路运输。
中都建成后,金朝统治者还就加强中都与南北各地的交通采取了一些措施。其中之一,便是卢沟桥的建造。卢沟桥渡口,自古以来便是燕蓟地区通往南方的要津,原来在这里设有浮桥和木梁桥。随着中都的建成,卢沟桥渡口的交通日益频繁,浮桥或木梁桥已不能适应需要。金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金朝统治者下令建造石桥,明昌三年(1192年)三月建成。新建的卢沟桥全长二百六十米五,宽七米五,桥下有十一个拱券,是当时我国北方最大的石桥。桥的石栏杆柱头,雕刻有千姿百态、神情生动的石狮子,是我国古代雕刻艺术的杰出成就。①(现在卢沟桥上共有各种大小狮子四百八十五个,多数是后代增补的。)这座宏伟瑰丽的石桥,是我国劳动人民聪明智慧的结晶。13世纪下半叶,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游历中国,看到这座石桥,对它作了详细的描写,表示了由衷的钦佩。
和辽代一样,金朝的历代统治者也是狂热的佛教崇拜者。由于统治者的提倡,佛教极盛,中都内外,除了原有的寺庙之外,又出现了不少新的庙宇,因此,“都城之内,招提兰若如棋布星列,无虑数百,其大者三十有六焉”②(《元一统志》卷一,《中书省·大都路·奉福寺》)。金初,盛行的是佛教中的律宗,后来,禅宗取而代之,风靡一时。金朝后期,禅宗的万松和尚受到统治者的尊奉,声势显赫,在政治上很有影响。此外,金朝统治者对道教也很重视,著名的道观白云观,原建于唐开元时,金章宗时改建,当时叫太极宫,金章宗曾多次到这里。太极宫的历任提点,都受到统治者的宠遇。这所道观,屡经修治,至今犹存。金朝末期,全真道开始盛行。全真道提倡禁欲与苦行,有利于麻痹劳动人民的反抗意志,因此也得到统治者的保护和提倡。中都内外,全真道道观相继兴建。
在中都郊区及京畿各县,女真族和汉族的官僚、贵族、豪强、地主占有大量土地。女真贵族利用政治权势,圈占很多土地,有的人占地达八百顷之多。③(参见《金史》卷四七,《食货志三》)汉族的地主如京畿永清张氏,“家饶财,畜牧满野,上腴居邑之半”④(陆文圭:《墙东类稿》卷一三,《慈悟居士墓志铭》)。至于马、萧、刘、韩等世代豪门,更可想而知。金朝统治者还把原在东北的女真族人,按猛安(千户)、谋克(百户)的编制,迁到河北各地,其中有不少分布在中都郊区及京畿各县。金朝统治者这样做的目的,是制造民族矛盾,加强自己的统治。为此,还从当地原有的土地中一再“拘刷”良田来分配给他们,结果,受害的主要是汉族劳动人民。但是,真正从中得到好处的是猛安、谋克中的上层人物,他们得到大量良田,再出租给汉族劳动人民耕作,收取地租,自己则“惟酒是务”,过着不劳而食的腐朽生活。而猛安、谋克中的下层群众,只能分到一点甚至根本分不到土地,“砍芦为席,或斩刍以自给”①(《金史》卷四七,《食货志二》。),过着十分困苦的生活。很清楚,中都地区广大农村中的基本矛盾,是以女真、汉等族地主为一方,女真、汉等族劳动人民为另一方的两大对抗阶级之间的矛盾。
13世纪初,北方草原蒙古族兴起。1206年,铁木真统一蒙古各部,号成吉思汗。1210年,成吉思汗发动了对金朝的战争。1211年9月,大败金军,从间道夺取了中都西北的居庸关。对于中都来说,“居庸最为要害”,居庸一失,中都立刻受到威胁,因此金朝统治者十分恐慌,急忙下令戒严,但是,蒙古军没有集中力量进攻中都,而是分兵掠取河北、山西的一些州县,还袭取金朝的群牧监的马匹,“几百万匹,分属诸军”,壮大了自己的力量,遂即退去。②(参见《元史》卷一,《太祖纪》:卷一二二,《槊直腯鲁华传》。)蒙古军的进攻引起了金朝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激化,1213年8月,金军将领胡沙虎发动政变,带领军队从北面突入中都的通玄门和西边的彰义门,杀死金帝完颜永济,另立完颜珣为帝,这就是金宣宗。十月,金军其他将领又杀死胡沙虎。这时蒙古军再次发动进攻,“河北郡县尽拔”,从河北到山东,只有中都等十一城尚为金朝保有。贞祐二年(1214年),金朝遣使求和,蒙古军勒索大批金帛、童男女和马匹,于四月间由居庸关退出。五月,金宣宗迁都南京(今河南开封),以皇太子留守中都。这次迁都实际上是十分狼狈的逃窜,随着统治者的出走,中都的许多居民也仓皇逃散,流离失所。“卷地狂风吹塞沙”,元初大剧作家关汉卿的作品《闺怨佳人拜月亭》,便是以这次迁都为背景,描述了广大人民流离失所的悲惨情况。成吉思汗听到了金朝南迁的消息,十分恼怒,认为金朝并不是真正想要议和,只是一种缓兵之计。于是又发动了对金的战争。
蒙古军这次的出征路线分两路。一路以木华黎为统帅,征辽东:一路以三合拔都和契丹人石抹明安等为统帅,引兵南进。在金朝政府南迁途中,主要由契丹族组成的糺军叛变,投降了南进的蒙古军。糺军熟悉河北地理,就为蒙古军作先锋,夺取了河北许多地方。金皇太子闻讯,连忙南逃,留下丞相完颜承晖、尚书左丞抹撚尽忠等守卫中都。贞祐三年(1215年)正月,蒙古军取通州,逼近中都。中都金军将领右副元帅蒲察七斤出降。“七斤既降,城中无有固志”,而且城中粮食来源完全断绝,“人相食”①(《元史》卷一五三,《王檝传》。《金史》卷一〇一,《承晖传》、《抹撚尽忠传》),处于绝境。金朝两次派兵来援,都在中途被击溃。四月,蒙古军“攻万宁宫,克之”。兵临中都城下。五月初,完颜承晖自杀,抹撚尽忠开通玄门逃跑,“城中官属父老缁素,开门请降”②(《元史》卷一五〇,《石抹明安传》)。中都自此归于大蒙古国统治之下,开始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大安三年(1211年),就在蒙古军大举进攻前夕,中都曾发生大火,“延烧万余家,火五日不绝”,城市受到很大破坏。在蒙古军攻取中都过程中,城市进一步遭到破坏,“雄丽为古今之冠”③(《大金国志》卷二三,《东海郡侯纪下》。)的中都宫殿,有不少在围城中因缺乏柴薪,陆续被拆除,但还保留下了一部分。总的来说,中都城已相当残破了。
大蒙古国的著名政治家耶律楚材,原来是完颜承晖属下的一名官员。他当时也在被围的中都城中,亲身经历了这一历史事件。后来,他在一首诗中简要地叙述了中都城陷落的经过:
天子潜巡狩,宗臣严守陴。
山西尽荆枳,河朔半豺狸。
食尽谋安出,兵羸力不支。
长围重数匝,久困再周期。
太液生秋草,姑苏游野麋。
忠臣全节死,余众入降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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