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脱地的变迁
最早进入滦河上游的,是东胡和匈奴两个古老的北方游牧民族。东胡的活动以今天辽河上游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为中心,匈奴则以今天黄河河套和阴山山脉地区为中心。两族之间有一千余里的弃地无人居住,“各居其边为瓯脱”。“瓯脱”,意为“界上屯守处”,有人将它解释为“境上斥候之室”或“土穴”①(《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元上都所在地区,应是当时东胡瓯脱的一个组成部分。
西汉初年,东胡王想用武力夺取其瓯脱之外的弃地,从而引起匈奴和东胡的战争。匈奴冒顿单于(音墨毒蝉余,单于为匈奴的最高首领)率军东出奔袭东胡,杀死东胡王,虏其人、畜,占据了包括瓯脱在内的东胡故地。
匈奴的统治机构分为单于庭、左贤王庭、右贤王庭三大部分。左贤王庭管辖原瓯脱界以东地区。西汉上谷郡(郡治沮阳,今河北怀来县东)正北的濡水(即今滦河)上游地区,成为左贤王属部的驻牧地。匈奴人以左为上,单于之下,左贤王最为尊贵,大多由单于长子充任。左贤王以下,设有左谷蠡(音鹿黎)王、左大将、左大都尉、左大当户等官长。
西汉前期,左贤王属部经常在上谷、渔阳、右北平三郡塞外与西汉军队交战,濡水上游是双方争夺的地区之一。汉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汉军出塞,大败左贤王,斩首虏七万余级,左贤王及其属部遁走漠北,汉军夺取了上谷郡塞外地区。
东胡被匈奴击破之后,残部分为两部,一部号乌桓,居住在今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附近的乌桓山:一部号鲜卑,居住在今兴安盟科尔沁左翼中旗西边的鲜卑山。西汉统治者虽然以武力驱走了匈奴左贤王,但也难以在草原长期立足,汉军很快就退回到边塞之内。接受汉朝管辖的乌桓被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塞外居住,填充匈奴人与汉人的中间地带。汉代特别设置护乌桓校尉,监护和管辖乌桓各部,使他们“不得与匈奴交通”,“为汉侦察匈奴动静”①(《后汉书》卷九〇,《乌桓传》)。从这时起到东汉中期乌桓内迁中原诸郡,上谷乌桓在濡水流域驻牧了二百余年。
乌桓南迁之后,鲜卑各部陆续南下。到东汉后期,鲜卑首领檀石槐曾短暂统一草原各部,“尽据匈奴故地”②(同上书,《鲜卑传》)。檀石槐的牙帐设在弹汗山(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商都县附近),下辖东、中、西三部大人,中部大人管辖右北平以西至上谷郡的区域。檀石槐死后,部众分裂成若干集团。被称为“小种鲜卑”③(《三国志》卷三〇,《乌丸鲜卑东夷传》)的轲比能拥有十余万骑,占据了代郡、上谷郡边塞内外地区。曹魏初年,轲比能统一了原来鲜卑的东部和中部。青龙三年(235年),轲比能被魏明帝派刺客杀死,以濡水为中心活动区域统一起来的鲜卑部,只存在了不到十年。
轲比能之后,以濡水为界,东边是鲜卑化了的匈奴宇文部,东晋建元二年(344年)被鲜卑慕容部建立的前燕所灭。西边是由大鲜卑山迁来的拓跋部。拓跋鲜卑后来以盛乐为中心,逐渐南推,建立了北魏王朝,在原来的聚居区设置了武川、沃野、抚冥、柔玄、怀荒、御夷六镇,濡河上游属御夷镇管辖。④(参见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
宇文鲜卑部“别种”库莫奚,北魏至唐朝时游牧于濡河上游。库莫奚人的东北是契丹族,居住地就是原来东胡活动的区域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唐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库莫奚和契丹归附于唐,太宗李世民在库莫奚地设立饶乐都督府,以库莫奚人首领为都督,受营州都督府节制。饶乐府治即库莫奚族牙帐的所在,地处今内蒙古宁城县境。契丹建国前后,库莫奚族被征服。①(关于北方各族的历史情况,参见内蒙古自治区蒙古语言文学历史研究所历史研究室、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室编:《中国古代北方各族简史》,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7)
经过一千余年的历史演变和民族迁徙,滦河上游地区迎来了辽、金的统治。在元人诗中,有“穹庐区脱(即瓯脱———引者)云弥野”②(吴师道:《吴礼部集》卷八,《次韵张仲举助教上京即事》。另周伯琦在《扈从集·后序》中亦称鸳鸯泊“居者三百余家,区脱相比,诸部与汉人杂处”。)等句,说明瓯脱的称呼,一直传到了元代。
二、辽、金皇帝的“春水秋山,冬夏捺钵”
由契丹族建立的辽朝(916—1125),先后设置了五个都城,即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南京幽都府(后改称燕京析津府,今北京)、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和中京大定府(今辽宁宁城西大名城)。五京之中,上京为首都,其他四个是陪都。元朝上都路所辖区域,在辽朝时分属中京道和西京道管辖。
辽朝虽然建有都城,皇帝却不经常在城里居住,而是保持着契丹族游牧渔猎的风俗,“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③(《辽史》卷三二,《营卫志中》)。“捺钵”是契丹语的汉文音写,意为“行营”、“行在”或“行帐”,专指辽朝皇帝出行时居住的帐幕,即所谓“皇帝牙帐”。金、元时,捺钵又译写作“纳拔”、“纳钵”、“纳宝”、“剌钵”等,元人周伯琦、杨允孚更明确的解释是“车驾行幸宿顿之所”①(周伯琦:《扈从集·前序》杨允孚:《滦京杂咏》卷上),不管是迁移的帐幕还是固定的营所,都称为捺钵。
辽朝皇帝的四时捺钵,从辽圣宗耶律隆绪(983—1031)开始有了比较固定的地点和内容。春捺钵纵鹰捕鹅,凿冰钓鱼,地点在鱼儿泊(今称月亮泡,吉林扶余他虎城附近)、混同江(亦称鸭子河,今松花江)或鸳鸯泊(今河北张北县西北安固里淖)。夏捺钵避暑,无固定场所,驻帐永安山(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西)和炭山的时间较多。秋捺钵在山中射鹿,地点在伏虎林(今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汇流处西北)或临时选择合适的地点。冬捺钵避寒猎虎,设帐于广平淀(伏虎林东南)。当时人们把这种活动概括为“春水秋山,冬夏捺钵”。辽朝皇帝捺钵的区域,大多在契丹族的发祥地附近,或在五个都城附近择便地举行。皇帝捺钵,大小臣僚随行,在冬夏捺钵时要“会议国事”②(傅乐焕:《辽代四时捺钵考五篇》,见《辽史丛考》,北京,中华书局,1984),成为辽朝决定军政大事的重要方式。
由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循契丹故事,四时游猎,春水秋山,冬夏剌钵”③(《大金国志》卷一一,《熙宗纪》),金太祖、太宗、熙宗三朝,建都于会宁(今黑龙江阿城南白城子,后改为上京),捺钵于附近的山水。贞元元年(1153年),金帝完颜亮迁都燕京(今北京)。在迁都后的几年里,完颜亮忙于对南宋战争,来不及选择适当的捺钵地点。后继者世宗完颜雍,则很快就选择了一个捺钵的理想之地———金莲川。
金莲川,原名曷里浒东川。辽道宗耶律洪基曾于清宁九年(1063年)五月“清暑曷里狘”④(《辽史》卷二二,《道宗纪二》),有人认为“曷里狘”就是“曷里浒”的异译,但还缺乏旁证。川中长满金莲花,花色“金黄,七瓣环绕其心,一茎数朵,若莲而小。六月盛开,一望遍地,金色烂然。至秋花干而不落,结子如粟米而黑。其叶绿色,瘦尖而长,或五尖,或七尖”,“味极凉,佐茗饮之,可疗火疾”⑤(《口北三厅志》卷五,《风俗物产》)。金世宗大定八年(1168年)五月,以“莲者连也,取其金枝玉叶相连之义”,将曷里浒东川命名为金莲川。⑥(参见《金史》卷六,《世宗纪上》:卷二四,《地理志上》)现在滦水南岸仍有一片草原,东西长近10里,南北宽1~3里,长满金莲花。当地人称为“沙拉塔拉”,意思是“黄色的平野”,就是“金莲川”。在金莲川的南边,是辽朝皇帝的夏捺钵地炭山,又称陉头、凉陉,契丹语为“王国崖”(亦作“旺国崖”),位置在今河北省沽源县境。金朝沿袭了“凉陉”的称呼,元初人王恽对此有明确记载:“按地志,滦野盖金人驻夏金莲、凉陉一带,辽人曰王国崖者是也。”①(王恽:《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八〇,《中堂事记上》)大定八年(1168年)五月,将旺国崖改名为静宁山。由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攻北宋时曾驻帐旺国崖,后人特在此处建立了庙宇,并册封山神为镇安公,以示纪念。②(参见《金史》卷六,《世宗纪上》:卷二四,《地理志上》:卷三五,《礼志八》)
金朝也建有五京,除前述上京外,还有东京辽宁府、中都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和南京开封府。五京均为陪都,首都是中都(今北京市),金莲川及其附近地区,隶西京路管辖。在川西北约二十公里处(黄旗大营子正北五公里),建有桓州城,至今遗址仍存,是金西北路招讨司的所在地。金朝在沿边三十八州设兵屯守,桓州为其中之一③(参见《金史》卷四四,《兵志·兵制》),所以州中人以士兵为主,民户只有五百七十八户。桓州西南还有两个屯兵边州昌州(治狗泺,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太仆寺旗白城子)和抚州(治柔远,今河北张北县)。这两个地方原来都是桓州的下属县镇,金章宗时才升为州城。④(参见《金史》卷二四,《地理志上》)桓州及其附近地区,是金朝的重要牧马地。金世宗时新设置七处群牧所,特满、忒满两所就建在抚州。⑤(参见《金史》卷四四,《兵志·诸群牧马政》)
金初已有贵族在凉陉居住。金太祖第二子宗望曾于天会五年(1127年)由中原“西上凉陉”,并死于该地。天德四年(1152年)夏,完颜亮曾从泰州前往凉陉,在附近狩猎。⑥(《金史》卷五,《海陵王纪》:卷七四,《宗望传》)大定六年(1166年)夏天,金世宗前往银山狩猎,八月初由银山抵凉陉⑦(参见《金史》卷六,《世宗纪上》),大概就在这时选定了金莲川作为夏捺钵避暑之地。当时人说“金莲川在重山之北,地积阴冷,五谷不殖,郡县难建,盖自古极边荒弃之壤也。气候殊异,中夏降霜,一日之间寒暑交至”①(《金史》卷九六,《梁襄传》),确实是避暑的好地方。金世宗之所以选择金莲川,除了它气候宜于夏季避暑外,更重要的是这一地区地理位置重要。这时漠北的蒙古、塔塔儿等部族已有相当的力量,金人几次征伐未能殄灭,不得不改行羁縻政策,以宴赐招抚各部领袖人物,开榷场“以易北方牧畜”。在桓、抚、昌三州置有燕子城(燕赐城)、北羊城、狗泺三处榷场,使该地区成为金朝控制“北部”的重要前哨阵地。②(参见贾敬颜:《从金朝的北征、界壕、榷场和宴赐看蒙古的兴起》,见《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5(9))选择有利地点,利用皇帝北出捺钵的机会,巡边耀武,震慑、安抚北边各部族,巩固边塞,才是金世宗的真正意图,即所谓“远幸金莲,至于松漠,名为坐夏打围,实欲服劳讲武”③(《金史》卷九六,《梁襄传》)。金世宗特地在凉陉建了避暑宫殿景明宫,宫有数殿,有一殿就称为“扬武殿”④(《金史》卷二四,《地理志上》)。为保卫行宫的安全,大臣移剌子敬、粘割斡特剌、杨伯仁上奏:“车驾至曷里浒,西北招讨司囿于行宫之内地矣。乞迁之于界上,以屏蔽环卫。”金世宗因此命令招讨使斜里虎迁徙招讨司于界上,治蕃部事,都监撒八则留在燕子城掌管猛安谋克事。⑤(参见《金史》卷八九,《移剌子敬传》)
景明宫的规模似乎并不大,设备也很简陋。反对金世宗每年北幸金莲川的梁襄曾指出,“今行宫之所,非有高殿广宇城池之固”,“公卿百官卫士,富者车帐仅容,贫者穴居露处,舆台皂隶不免困踣”,“挂甲常坐之马,日暴雨蚀”,“御侮待用之军,穴居野处,冷啖寒眠”,“卫宫周庐才容数人,一旦霖潦积旬,衣甲弓刀沾湿柔脆”,“所次之宫,草略尤甚,殿宇周垣唯用毡布”,而且“凡奉养之具无不远劳飞挽,越山逾险,其费数倍”⑥(《金史》卷九六,《梁襄传》)。他认为远在都城千里之外捺钵,于国情不符,于民不利,力劝金世宗在中都附近选择合适地点安排夏捺钵。金世宗没有采纳梁襄的建议,从大定十二年(1172年)开始,每年或隔年赴金莲川,往返时间4~5个月,大多是四、五月由中都出发,八、九月还都,间或在六月间起程,也要在九月返回。①(参见《金史》卷七、八,《世宗纪中、下》)“当时事少游幸多,御马御衣尝得赐。年年春水复秋山,风毛雨血金莲川。归来宴贺满宫醉,山呼摇动东南天。”②(《国朝文类》卷四,杨果《羽林行》)在金莲川的主要活动是夏狩、秋猎和宴赐边部首领,大定二十五年(1185年)进士赵秉文曾有诗赋金莲川狩猎:
一望金莲五色中,离宫风月满云龙。
向来菡萏香销尽,何许蔷薇露染浓。
秋水明边罗袜步,夕阳低处紫金容。
长阳猎罢回天仗,万烛煌煌下翠峰。③(赵秉文:《滏水集》卷七,《金莲》)
除了以金莲川为夏秋捺钵的主要地点外,金世宗仍有“春水”之行,地点都离中都不远,有安州(今河北安新旧安州)、顺州(今北京顺义县北)、玉田(今河北玉田县)、滦州(今河北滦县)等地,内容也是纵鹰捕鹅。冬天时大多住在中都宫殿内,集中处理朝政大事。金章宗(1190—1208)时,蒙古已勃兴于漠北。章宗“不禁暑热”,想要遵循世宗制度捺钵金莲川,遭到了众多大臣的坚决反对,理由是“边鄙不驯,反侧无定”,“财力大困,流移未复”④(《金史》卷九五,《董师中传》:卷一〇〇,《路铎传》:卷一〇六,《贾益谦侍》)。金章宗虽然执意前往,也只在明昌五年(1194年)成行。⑤(参见《金史》卷一〇,《章宗纪二》)以后的捺钵就都在塞内举行了。“邻沙漠,隔关岭”⑥(《金史》卷九六,《许安仁传》),远在千里之外的金莲川,又要换主人了。
三、大蒙古国的草原营地
金章宗泰和六年(1206年),蒙古乞颜部首领铁木真统一了草原各部,号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以怯绿连、斡难、土兀剌三河源头地(今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周围)为统治中心,后人称为元太祖。元太祖五年(1210年),蒙古与金朝的关系破裂,双方都准备以战争消灭对方。徒单镒曾向金朝皇帝建议改变分兵守边的办法,集中力量守卫边防大城,还特别指出“昌、桓、抚三州素号富实,人皆勇健,可以内徙,益我兵势。人畜货财,不至亡失”,但未被采纳。①(参见《金史》卷一三,《卫绍王纪》:卷九九,《徒单镒传》)次年(1211年),蒙古军大举南下,在野狐岭、会河川大败金军,破居庸关,直抵中都城下,不久退回。当年冬季,蒙古军在契丹人耶律秃花等人的导引下突袭桓州附近的群牧监,“得其监马几百万匹,分属诸军,军势大振”,乘势夺占了桓、抚、昌三州。②(参见《元史》卷一,《太祖纪》:卷一二二,《槊直腯鲁华传》:卷一四九,《耶律秃花传》)此后,成吉思汗连年派军深入金朝腹地扫掠,金朝皇帝不得不将都城迁到南京(今河南开封),以避蒙古军锋。
习惯于游牧生活的蒙古人,不耐暑热,到夏季时大多罢战,返回草原避暑。成吉思汗南下攻金,夏季并不返回遥远的漠北,而是在原金朝边境选择避暑地屯驻。元太祖七、八两年(1212—1213),均在抚州驻夏③(参见《圣武亲征录》,贾敬颜校注本,166页:[波斯]拉施特:《史集》,第1卷第2分册,229~230页):九年(1214年)六月,避暑于鱼儿泺(今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达里诺尔):十年(1215年)夏季,“避暑桓州凉陉”④(《元史》卷一,《太祖纪》)。当时金景明宫是否还存在,已无从可考。成吉思汗也只是临时在此地驻夏,与他以后西征时在也儿的石河、塔里寒寨、八鲁弯川驻夏,攻西夏时于浑垂山、六盘山避暑一样,都是临时性的措施。
成吉思汗在漠北三河源头附近建有四个“宫帐”(大斡耳朵,亦称行宫),分别供春夏秋冬四季移住。成吉思汗正妻孛儿帖生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个儿子。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继承汗位(元太宗,1229—1241)。赤早夭,其子拔都向西开拓,建立了横跨欧亚的钦察汗国。察合台在中亚立足,建立了察合台汗国。这两个汗国都是大蒙古国的宗藩国。太宗七年(1235年),在鄂尔浑河岸建哈剌和林城,作为大蒙古国的首都,在城的周围选定了春夏秋冬四个营地,并建立了行宫,大致情况如下:
春营地揭揭察哈之泽(意为明亮白色的湖),建有扫邻城(意为座位)迦坚茶寒殿,距和林北七十余里,在现在鄂尔浑河支流吉尔马台河下流汇聚成的察罕泊南。蒙古大汗每年在这里观看放鹰,猎取水禽,饮宴欢乐四十天。
夏营地月儿灭怯土,建有昔剌斡耳朵,地处今吉尔马台河源头附近。有冷泉和良好的草场,是理想的避暑地。
秋营地阔克(颗颗)脑儿(意为青湖),距和林城一日路程,具体地点待考。
冬营地汪吉河(今翁金河)上游的讹铁钴胡兰山(异译月帖古忽兰,意为老野马),建有行宫:在附近的野马川上,建有狩猎的围场,蒙古大汗冬季在这里围猎和避寒。①(参见陈得芝:《元岭北行省建置考(上)》,载《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4(9))窝阔台和以后的贵由(窝阔台子,元定宗,1246—1248)、蒙哥(拖雷子,元宪宗,1251—1260)三个蒙古大汗,不出征时大多数时间在上述四个营地游徙。蒙古大军远出征伐,则仍然按照成吉思汗的做法,择取方便地点避暑度夏。窝阔台在攻金前后,曾于九十九泉和官山避暑。②(参见《元史》卷二,《太宗纪》:卷一一五,《睿宗传》)这两处地方都靠近居庸关北口,官山在今延庆县永宁城西北十五里处,原名牧牛山,今名“独山”,山下有牧牛泉,可能就是九十九泉。③(详见《圣武亲征录》,贾敬颜校注本,277~229页)拖雷率军攻金,在三峰山大败金军,班师后则“回驻金莲川”④(《元史》卷一二〇,《曷思麦里传》)驻夏。出使蒙古的北宋人彭大雅了解到蒙古人避暑的特点,留下了“近而居庸关北如官山、金莲川等处,虽六月亦雪”⑤(彭大雅、徐霆:《黑鞑事略》)的记载。这些地方虽然比较重要,但在大蒙古国统治重心远在漠北草原的时候,只能充当临时的避暑地点。
成吉思汗从金朝手里夺取中都以北地区后,分封给了札剌儿、忙兀、兀鲁兀、亦乞列思、弘吉剌五部领主作为封地(蒙古语“农土”,汉译“经界”、“营盘”,即驻牧地),元朝时称这五部为“五投下”。元朝人记载桓、抚、昌三州之地,“元初为札剌儿部、兀鲁郡王营幕地”。元太宗十一年(1239年),札剌儿部领主木华黎的孙子速浑察袭爵为国王,“即上京之西阿儿查秃置营”。①(参见《元史》卷五八,《地理志一》:卷一一九,《木华黎传》)“阿儿查秃”,意为“有柏树”,地点应当在桓州界内。木华黎家族的基地,就在兴和(今河北张北县)。元宪宗蒙哥时调整封地,札剌儿部和兀鲁兀部封地东移到了辽阳西部地区。②(参见姚大力:《元辽阳行省各族的分布》,载《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4(8))
元太祖十五年(1220年),中原全真道真人丘处机曾经路过桓州去参见成吉思汗,他的弟子李志常记下了这一段行程和感怀诗,生动地反映了这里的风貌:
北过抚州,十五日,东北过盖里泊,尽邱垤咸卤地,始见人烟二十余家,南有盐池,池迤逦东北去。自此无河,多凿沙井以汲,南北数千里,亦无大山。马行五日,出明昌界(即金章宗明昌年间所筑界堡———引者)。以诗纪实云:
坡陀折叠路弯环,到处盐场死水湾。
尽日不逢人过往,经年惟有马回还。
地无木植惟荒草,天产邱陵没大山。
五谷不成资乳酪,皮裘毡帐亦开颜。③(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卷上)
元定宗二年(1247年),冀宁交城人张德辉受忽必烈召北上和林,也记下了行程所见:“驿出得胜口,抵扼胡岭,下有驿曰‘孛落’。自是以北诸驿,皆蒙古部族所分主也,每驿各以主者名名之。由岭而上,则东北行,始见毳幕毡车,逐水草畜牧而已,非复中原之风土也。寻过抚州,惟荒城在焉。北入昌州,居民仅百家,中有廨舍,乃国王所建也。亦有仓廪,隶州之盐司。州之东有盐池,周广可百里,土人谓之狗泊,以其形似故也。州之北行百余里,有故垒,隐然连亘山谷。垒南有小废城,问之居者,云此前朝所筑保障也。城有戍者之所居。”①(王恽:《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一〇〇,张德辉《纪行》)由此再往北行,经鱼儿泊直抵胪驹河。张德辉与丘处机北上的路线完全一样。桓、抚、昌三州虽然人口凋零,失去了金朝时的繁荣景象,但在整个大蒙古国时期是沟通中原与漠北最重要的交通孔道。正是这样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一地区的重新兴旺已经为时不远了。
四、金莲川幕府
蒙古人盛行以幼子(斡惕赤斤)继承财产的制度。成吉思汗在位二十二年,临终前遗命窝阔台继承汗位,原来大汗的领地、宫帐以及十余万蒙古主力军,都交给幼子拖雷管辖。拖雷有子十一人,正妻唆鲁和帖尼生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四子。元太宗四年(1232年),拖雷病死,唆鲁和帖尼掌管拖雷家族的领地、财产和属部。元太宗八年(1236年),窝阔台汗将中原民户分封给蒙古宗王和功臣作“汤沐邑”(封地),唆鲁和帖尼得到真定八万民户。②(参见《元史》卷九五,《食货志三·岁赐》)通过对真定封地的经营,拖雷家族与中原建立了密切的联系。
忽必烈是元朝的创始人,生于元太祖十年八月乙卯(1215年9月23日)。他与许多蒙古王子有着明显不同的政治抱负,早已“思大有为于天下”,广泛延揽人才,为未来的统治大业作准备。忽必烈在元定宗即位前(1242年),将中原佛教领袖海云请到漠北,“问佛法大意”。海云南还时,将徒弟刘秉忠(僧子聪)留在了忽必烈身边。刘秉忠是儒释道皆通的人物,他不但自己不倦地向忽必烈讲述治理天下的道理,还将张文谦、李德辉、马亨等中原儒者推荐至忽必烈帐下。真定封地的所谓“藩府旧臣”燕真、贾居贞、孟速思、董文炳、董文用等人,也先后受召投身于忽必烈帐下。金朝的状元王鹗,名士元好问、张德辉等,也陆续北上会见忽必烈。在上述种种人物的影响下,忽必烈对汉文化有了较深的认识。
忽必烈的哥哥蒙哥即大汗位的当年(1251年),命令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忽必烈承命后由漠北南下,驻帐于桓州、抚州之间的金莲川,“征天下名士而用之”,“得开府,专封拜”,建立了蒙元史上有名的“金莲川幕府”。
被召入金莲川幕府的各界人士,可以考见的有六十余名。除上述在漠北已延揽的人物外,有刘秉忠推荐的刘肃、李简、张耕、王恂、刘秉恕:正统儒学的代表赵复、许衡、姚枢、窦默、杨惟中:吐蕃佛教萨斯迦派领袖八思巴:原“汉地”世侯的幕僚杨果、郝经、杨奂、宋子贞、商挺、李昶、徐世隆:畏吾儿人廉希宪、阿里海牙、叶仙鼐,大食人也黑迭儿,回回人札马剌丁、阿合马,以及许国桢、赵炳、高觿、贾昔剌、潭澄、张惠、贺仁杰等等。这些通过各种途径聚集在忽必烈周围的人既有满腹经纶的学者,也有精通治道的谋士,有的人独具一技之长,有的人是战功卓著的勇将,已然成为一个文武兼备的政治集团。①(参见萧启庆:《忽必烈潜邸旧侣考》,见《元代史新探》,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在他们的支持下,忽必烈对邢州、河南、关中等地进行综合治理,改变大蒙古国传统的统治方式,采用中原地区历代王朝沿承下来的封建政治、经济制度,即所谓“汉法”,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当时“汉地”的知识分子普遍对忽必烈寄予很大希望,把他看做“中国之主”,愿意为之效力。
忽必烈的所作所为,违背蒙古传统的统治方式,触犯了保守的蒙古贵族集团的利益,引起大汗蒙哥的猜忌。元宪宗六年(1256年),有人告发忽必烈及其幕府人员偷用大汗国库钱财和擅收税赋。次年(1257年),蒙哥解除了忽必烈的军权,派遣阿蓝答儿、刘太平等人到陕西、河南等地大规模钩考钱谷,罗织罪名,打击忽必烈幕府人员。忽必烈当时的地位和力量都不足以和大汗进行直接较量,不得不妥协让步。他先把妻女送到蒙哥处做人质,继而亲自觐见蒙解释,交出了河南、陕西、邢州全部权力,撤回幕府人员,蒙哥才宣布停止钩考。①(参见陈得芝、王颋:《忽必烈与蒙哥的一场斗争》,见《元史论丛》,第1辑,北京,中华书局,1982。)在这一事件中,金莲川幕府虽然受到沉重打击,但并未因此解体,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反而更进一步地团结与发展起来了。忽必烈即位之后,左右大臣大多出自金莲川幕府,元朝建国的各项制度也多由他们谋划和制定。没有金莲川幕府数年的准备,忽必烈的统治不会很快稳固下来。正因为如此,原幕府人士以后被忽必烈称为“潜邸旧臣”,享受着特殊的待遇。
除了自己的幕府外,忽必烈还利用治理中原的机会,联系了史天泽、严忠济、张柔、张荣、解诚等中原汉军万户和阿、阿剌罕等一批镇守中原要地的蒙古探马赤军将领。忽必烈驻帐金莲川后,蒙哥将五投下的封地东移。元宪宗二年(1252年),忽必烈受命远征大理,五投下部分军队从行。元宪宗教八年(1258年),蒙哥命令忽必烈代替塔察儿统率东路军征南宋,五投下和东道蒙古诸王的军队是组成东路军的主要部分。木华黎的后人乃燕、霸突鲁,忙兀部的忙哥等人也与忽必烈结成了密切的关系。中原庞大的汉军组织、探马赤军以及五投下的军队,不久后就构成了忽必烈政权的基本军事力量。
五、开平城的兴建
忽必烈由漠北南下总理“汉地”军务,不出征时夏季都驻帐于金莲川:冬天则临时寻找避寒的地方居住,或在旧桓州,蒙古语称为“合剌八剌合孙之地”②(《元史》卷四,《世祖纪一》)即“黑城”,或在离燕京不远的奉圣州之北。蒙、金交战以来,桓州、抚州、昌州都已被破坏,只有昌州还居住着百余户人家。金莲川幕府的大多数人习惯于城居,难以适应“居穹庐,无城壁栋宇,迁就水草无常”的草原生活方式。为解决这一矛盾,忽必烈先于元宪宗四年(1254年)八月“复立抚州”,以惠州滦阳人赵炳为抚州长官,“城邑规制,为之一新”①(《元史》卷四,《世祖纪一》:卷一六三,《赵炳传》),充做幕府人员的暂时住所,随后即着手在驻帐处营建城舍,做长期经营的打算。
元宪宗六年(1256年)三月,忽必烈命刘秉忠选择合适的地点兴筑新城。刘秉忠相中了桓州之东、滦水北岸的龙冈为建城地点。②(《藏春集》附录,张文谦《故光禄大夫太保刘公行状》)龙冈北依南屏山,南临金莲川,东、西都是广阔的草原,地势比较平坦,宜于建城。新城被命名为开平府。
开平城的建造用了三年时间。第一年“始营宫室”,第二年“复修宫城”。董领工程的是真定藁城人董文炳③(参见嘉靖《藁城县志》卷八,王磐《藁城令董文炳遗爱碑》)、真定获鹿人贾居贞④(参见姚燧:《牧庵集》卷一九,《参知政事贾公神道碑》)和丰州丰县人谢仲温。忽必烈特别授权谢仲温:“汝但执梃,虽百千人,宁不惧汝耶!”⑤(《元史》卷一六九,《谢仲温传》)建城所用工匠来自何方,建筑材料如木料、砖瓦、石块等是就地解决,还是从中原运来,现在我们已无法详知。
开平城的兴建,是当时的一件大事,在民间留下了忽必烈向龙借地建城的传说:“相传刘太保迁都时,因地有龙池,不能干涸,乃奏世祖当借地于龙,帝从之。是夜三更雷震,龙已飞上矣。明日以土筑成基。”⑥(孔齐:《至正直记》卷一,《上都避暑》)“圣祖初临建国城,风飞雷动蛰龙惊。月生沧海千山白,日出扶桑万国明”,就是以这一传说为题材作出的诗篇,诗人自注说:“上京大山,旧传有龙居之。”⑦(杨允孚:《滦京杂咏》卷上)龙的神话当然不足凭信,但从传说中可以看出一个事实,开平城修建时,排干积水是一项较艰巨的工程。以后修建大安阁时,也是先要排掉湖水,堵塞水源。在设计者和工匠的共同努力下,克服了重重困难,一座新的草原城市终于出现在滦河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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