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筹备干这件事儿,我已经有一个月时间食不甘味,睡不安席了;我觉得那事儿像一件在土里埋藏了几千年的蒙有绿锈的汉代铜镜,发着一股冷嗖嗖的绿光,让人垂涎三尺却又有点胆寒,可以触摸一下但又怕摸出什么麻达;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它像天边的一抹云霞,瑰丽多姿。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如同重重雾障之中的潮湿丛林里的一株毒菌,如不小心一旦采摘误食了就会立即暴毙。
我的心里充满了矛盾。
我所要干的事情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它只能在黑暗中进行,我甚至不好意思用语言一下子把它表述出来。而当我试图说出来时,我的心里就生出一种羞愧和赧然。你当然会想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是的,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它百分之百是一件坏事,是一件坏得不能再坏的事情。它与正常的人,善良的人,生活优越的人的所作所为是格格不入的。它是开在黑暗中的一朵散发着毒气的花朵。你一定急切地想要知道我所要干的事情是什么了吧?那我就大颜不惭、堂而皇之地告诉你,我准备实施一次偷盗。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也绝不是吊人的胃口。我知道一般从事偷盗的人都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贼,甚至于把盗窃行径隐藏得严严实实而以正人君子的面目出现在人们面前。而且这也绝不是我这种连踩一只蚂蚁也害怕的人所要从事的活儿。一个月前,我甚至连想也不敢想,在大脑深处,在我的潜意识里甚至没有一丝这样的念头。而每当从人们的闲聊中听到、从众多媒体的报道中看到这类新闻时,我都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那些从事盗窃的不法之徒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他们理应受到舆论的谴责与法律的惩处。我虽然从未受到过被人偷盗的痛楚,但我却对这些人类的丑态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尤其是看到那些因为招了别人的偷盗生活陷入困境中的不幸者时,我都在内心里对这类人渣进行诅咒。
但是,曾几何时,我却想去盗窃了。在要干出这件不齿于人类的丑事前,我在内心深处找出种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盗窃行为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虽然不道德但却又是道德的,虽然违法但又合乎人情;按照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理论来说,既然它存在着,那也就说明它有存在的社会基础。这样一来,我对偷盗者的行为竟不那么憎恨了,而且竟至于慢慢地喜欢上它了,我觉得它不失为一种生存手段,同时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的勇气,甚至是一种大无畏的开拓与冒险。是呀,如果没有一定的勇气与毅力,没有结实的心理准备与承受能力,没有一个坚定的奋斗目标,想干这一行将是非常艰难的。从一定的角度来说,它的困难程度甚至不亚于红军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而如果这种行为一旦获得成功,它也会让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的,甚至从一定意义来说,它与科学家的发明创造,与作家的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妙,科学家进行发明创造,作家进行文学创作,他们无一例外地要把全身心投入进去,他们的意志要非常坚强,注意力要高度集中。而盗窃犯从事盗窃时,他们的注意力也要高度集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得成功,才能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人生价值坐标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从憎恶到理解,从理解到同情,从同情再到亲自实践,再到心安理得。一位伟人说过,世界观的转变是一个根本的转变。我对这句话佩服得五体投地,它让我在从事一项龌龊、卑鄙的事情时,有了一定的理论基础和心理承受能力。它让我不那么愧疚与羞惭。这也说明,理论是从实践中产生的,反过来又指导实践。
理论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实践了。当我试图设想着种种盗窃的方案时,我才真正认识到,盗窃是那么的艰难:盗窃什么人,从什么地方下手,何时下手,在什么地方下手,得手后如何办,失手后如何办,碰上主人与你拼着命对抗怎么办,如果再被人追捕怎么办?成功了当然好,可是失败了呢?万一被公安上抓住了呢?还有在盗窃现场碰到的种种说不上来的困难与问题,这些都要盗窃者要有缜密的思维与果断的措施,要有临危不惧的精神状态。还有路线的问题,去时走什么路线,回来时走什么路线,都要事先心中有谱,不能如同盲人一样胡冲乱撞。
我得承认,这些问题如同一锅浆糊,整天在我的脑子里打转转,我休息时,它们就会倏地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必须面对它们,做出我自己的回答与许诺。可对于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来说,这些问题是多么的难啊!有时候当我睡着后,它们同样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做出选择,但我却一个选择不出来。
有时候,我觉得一群孤魂野鬼钻进了我的大脑。他们跳啊叫啊,让我神思昏昏,迷离惘然。有时候,我又觉得脑子里好像钻进了黄蜂,它们嗡嗡地叫着,旋转着,飞舞着,让我觉得世间的一切,房屋,城市,车辆,人群,连同头顶的天空,天空里的云层,都在不停地转着,变幻着面目,让我难辩它们的真面目。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清醒着,但却实际上我却在做梦。有时候却又相反。我现在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经过仔细踏勘与反复思索,我把盗窃的地方选择在我们县的紫罗兰小区。据我观察,据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这里居住的人们大都是阔人,官人,他们大都有权,有钱,或者是既有钱又有权。还有一部分人是我们这个地方新近生长出来的一种叫作二奶的女人,她们也住在这个紫罗兰小区里,她们被一个有钱或者有权的男人包养着,宠物一样,过着优越而又富足的生活。听人说,识别这类人的唯一个标准那就是看她们身后有没有如同她们一样的宠物卷毛狮子狗,听说那些小头小眼短腿的家伙大都价值不菲,一条起码卖几万元或者十几万元。如果能搞到这么一条狗,并且把它变成现金,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进入到这个小区却有些麻烦,因为越是有钱人聚居的地方,保安措施越是严密。不用说,那个小区的保卫安人员是24小时值班。但如果仔细寻找下手的机会,还是有隙可乘的,比如保安交接班的时候,午夜他们最容易困乏的时候,或者他们出去买烟买酒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从事这个行业的年轻人大都有此嗜好,我不明白是这个职业使他们有此嗜好,还是他们先有了这个嗜好后才干了个职业。其实,只要抓住这几个条件中的一条,我就可以溜进去。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进入小区后该如何下手,如何进入有防盗门保护,前后有钢筋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屋子。这才是关键。而且进去之后还要找下钱,东西我可是一概不要的。当然除非是体积小而又价值高的黄金或欧米茄手表。我记得报纸上报导过,一个在公安局当勤杂工的年青人,利用给局长打扫屋子的机会,偷了局长好些行贿的现金,在自家屋建起了楼房。可奇怪的是,这个局长竟一次也没有报案。原来是这个局长受贿次数太多,他根本分不清他丢了没有。后来只所以出事,是局长一次意外地把勤杂工堵在屋内,而局长竟然糊涂得把勤杂工交给派出所审查,结果勤杂工竟然把局长受贿几十万元的事牵连出来。当然我不是谴责局长懵懂,我是对那个勤杂工羡慕:他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掌管局长办公室的钥匙,可以随便进出,不必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为如何进入局长的大门发愁。而如果进不了门,那我的“伟大抱负”就实现不了。而如果达不到目的,那我可就度日如年了。我现在太需要这个被马克诅咒过的金钱了。我觉得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像我现在这样需要金钱的帮助,金钱对于我如同久旱之甘霖一样,也如同孕育了万物的阳光、空气和水一样。
当然,我如果是一个惯犯,或者有师父指引,或者有难兄难弟的帮助我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强。但可惜的是,这几样我都没有。我从没有偷盗过,我是一个大大的良民。在偷盗方面我纯粹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这个行业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生疏,我没有一点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一丝教训可以吸取。我所有的经验和教训全部来自电影电视和文学书籍,只有它们才是我的没有见面的老师。
我现在该向你讲我的身份与职业了。我是一个普通劳动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农民。除过田间地头的农活外,我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城里打打小工,有时候我蹬一辆三轮车给人拉货。有时候我又给人送煤,送煤气。有时候我还在建筑工地上干小工,有时候呢,我又在城里的街道里摆一小摊子卖菜或者卖鸡蛋。还有时候我在饭店里干洗碗的活儿挣几个小钱。所以我干的活可杂了。可不知为什么,我所干的活儿总是干不长。比如说我原先蹬三轮车给人送货,我们经常聚居的地方是县城的汽车站附近,大十字附近,农贸市场附近,只有这些地方才有拉货的人,他们或者是刚刚下了车的,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要回家可是走不动,或者是要把刚买的商品拉到车站去装车。当然这些商品大都是体积大一些的,如果小的话他们就坐了出租车;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最痛恨出租车了,因为它抢我们的饭碗让我们每天挣不下钱为生活犯愁。但后来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活得不容易,都是在竞争中活人呢,所以我也就原谅了出租车司机。但是让我不得不离开蹬三轮车的原因却是我被同行逼得干不下去了,他们看我好说话,就联合起来不让我在一个地方停放三轮车子。如果看我的车子停在什么地方了,他们就会围上来把我的车子掀翻,要不就把我车子轮胎的气放了,或者把轮胎用刀子扎破。我分析这其中的原因,发现是自己在收费上有点随便,比如说拉一次的钱是5元钱,可如果顾主嫌多时我还可以减下来,3元4元也都拉,这样一来他们就说我破了规矩。我当然就不能在这个地方干下去了。我只得又换工种。如果碰上那些出大力的活儿,没有人肯干的脏活儿累活儿苦活儿,我还可以挣几个钱。但是由于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我是越来越难挣到钱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在建筑工地干活,当小工,我干了共计半年时间,可是工头却不给我工钱,我为这工钱要了不知有几十遍,可就是要不下。工头我每次去了他总是说,如果工程上给了我钱,我一定给你给了,可工程上不付钱我想付不行啊!到现在那工头还欠我2600多元钱。如果我挣不到钱,那我的大孩子在城里的大学就上不成学了,我的女儿也就上不成高中了。我的妻子也就付不起医药费了,她身体有病,经常得吃药才行。我们一家的担子现在全部担在我的肩上了。
如果生活碰上了不如意的事儿,心里闷得慌的话,我就会到凤凰大酒店找我的朋友柳会明,他是这里跑堂的,在酒店里专干洗碗的活儿。柳会明也是个老实人,只会死做,可他比我运气好,没有受到那么多的磨难。他告诉我,他在这里见得多了,他说现在有钱的有权的人过的生活比过去地主周扒皮过的日子强到不知什么程度了。他说人家官人一顿饭吃的钱比我们一年5、6亩地种的粮食的钱都多。柳会明说到这里常常会发出一阵阵赞叹声:他妈的人家也叫活人,我们也叫活人。真是人活人比不成,骡子比马驮不成。柳会明还悄悄地告诉我县上那个头儿把情人带到这里开房间了,谁谁在这里常年包一个房间,可平时并不住人,只是到了周末才带女人来睡觉。他说他曾经给住在这里的人送过东西。他还说在城里的紫罗兰小区里住了全城最有钱的人,也住了城里的几个二奶。他有一次要给紫罗兰小区里的一个二奶送一只小肥羊,可他太忙,就让我代替他去。我按照他说的门牌叫开了门,里面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和一个半老头子,姑娘还给了我10元小费,让我受宠若惊。自那次后,我知道了这个城里有另一种人在过着另一种生活。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进入到另一种生活中来,可以这样说,这少有的一次紫罗兰小区之行打开了我的眼界。也让我对如何进入小区有了办法。
臆想中,这天晚上快到十点钟了,我在城里一家饭店买了几样菜肴,装入一个塑料袋里,我提上塑料袋子来到紫罗兰小区,向门卫说我是给三楼的人家送饭的。门卫问我是哪家饭馆的,我随便胡诌了一个名字,门卫看我一眼,说,还有百乐门饭馆?我说当然有呀。门卫没有再问什么,挥挥手让我进去了。我提着饭菜上到三楼,敲了敲门,从里传出了一个姑娘慵懒的声音:谁呀?我说是我。姑娘又说,干什么的呀?我说,是给您送宵夜饭的。姑娘咦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要的饭呀?我说,是你的朋友让我给你送的。这下里面不说话了,一会儿,门从里边开了,我走了进去。把饭菜放在她的茶几上,姑娘看着我,说,你好像来过?我说,是的,我以前给你送过饭的。咦,你一个人吗?姑娘说,是一个人,哎,你送的什么饭?我说,你打开一看就知道了。姑娘弯下腰打开了塑料袋子,正在这时,我从腰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下子顶在她的脖子上,威严地说,不要喊!把钱拿出来!否则我要了你的狗命!姑娘“呀!”地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饭菜一下子撒了一地,而她也吓得软瘫了身子如同面条;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连连说,你可别干傻事。我给你拿钱。我放开了她,看着她在抽屉里面翻寻,取出一沓子钞票,手指颤抖着交给我:这个你拿上,不要嫌少,我也只有这些了。最近他一直没有来,我打了几次电话,他总是说太忙。我知道你干这事也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就像我给人家当二奶一样。其实我们都是下层人,活得都很艰难曲折……我说,我走了你该不会报案吧?姑娘慢慢地摇摇头,说,我不报案,你放心走。我看得出来,你是初犯,你并不会盗窃,你现在的行为其实是抢劫了。这是比偷盗罪还要重的。但我不会报案。我的手指有点颤抖了,我说,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姑娘把头上的乌发用手往一堆儿梳拢了一下,说,当然是真话。要是我说了假话,下次你碰上把我杀了我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一瞬间我竟有些呆愣了,不知道如何离开此地。姑娘这样开通让我有点难以置信,我想她会不会是在骗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干了一件天大的傻事,我不该到熟人处来行窃。姑娘已经在以前记下了我的相貌,我现在到她这里行窃,她把我往公安上一告,我会有好果子吃?她是在施缓兵之计,目的是为了把我稳住。想到这里,我忽然说,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我不想偷你的钱了。我现在还你。你不要告我行了吧?我把钱放在姑娘的手里,姑娘半天看着我没有说话,后来她又把钱放在我手里:拿上吧。你可能有紧用的。对不对?看看你,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浑身的汗水。一般的盗窃犯可不是这样的。他们大都非常镇静的。心肠也非常毒辣。姑娘已经从紧张中走出来,现在她看上镇静多了。
我后来是带着姑娘的钱离开紫罗兰小区的。
不难看出,这样的场景是最乏味和没有意思的。一点儿也激发不起人的兴趣。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点儿也闹不明白,我到底进没有进紫罗兰小区行窃?那个二奶给没有给钱?这些到底只是我大脑中的产物,还是发生在实际生活中?记忆中我是拿了二奶的钱的,可是我翻遍了屋子的角角落落,就是找不到那笔款子。
我现在又一次站在紫罗兰小区的院子里,当然我是隐藏在黑暗中,黑暗中我的眼睛闪闪发光,如果是在荧屏上,观众会首先看到我的眼睛的,我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紧盯着眼前的楼房,从向阳的有铁窗的地方寻找目标。如果整个楼房都一片黑暗,那就说明这里的人大都进入了梦乡。这时候动手最好。俗话说,大睡如小死,睡梦中人的警觉性是非常低的,或者说已经丧失了警觉。但因为没有目标,所以我的行动显得异常的被动,茫无头绪,那么多的窗户,对我来说如同没有目标。其实我只要选择一户就行了。现在的情况是,绷得非常紧的神经和不太坚强的毅力不允许我耗费过多的时间去选择一个最恰当的目标。如果时间过长,或者太具危险,说不定我的神经就会崩溃。但是现在我选择哪一家下手呢?我举棋不定。这时候,只有这时候,我才明白,从事这项工作一定要事先搞好侦察,锁定目标,搞好定位。如果不在事先搞好准备工作,那就是盲人骑瞎马了。但我现在顾不得这些了,我随便地向三楼一户人家攀去,我紧紧地抓住落水管子,猿猴一样上去了,我掏出随身带的玻璃刀子,在钢筋护栏上的玻璃上轻轻地划了几刀子,然后我轻轻地把破碎了的玻璃取了下来,又掏出钢搅钳子,拼着劲把里边的钢筋铰断了。然后我从外边钻了进去。
我大气不敢出,把身子悄悄地伏下,眼睛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阳台通往里边的屋门半开着,里面阒无人声,我慢慢地推门进去,凭感觉,我现在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息。我心里一惊,又一喜,这一户肯定非常有钱。我像一只黑色的狐狸,悄没声息地在这户人家的客厅里穿行。现在,我手里不但拿着一把匕首,还拿着一筒手电,这些都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电视上的特工人员大凡要深入到某要害部门进行搜集机秘情报时,大都在手里举着一把小手电。但我却不敢打开,我怕一打开惊醒了屋里的人把我揪住送公安局判刑。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汗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我的衣衫。我忽然感到一阵口渴,嗓子眼里似乎要冒出烟来。我一定是太紧张了,神经的弦绷得太紧了。从书本上我知道,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中,他的心理和身体是会受到严重伤害的,如果超过了生理的极限,这个人是会一下子垮掉的。所以我必须调整一下心态,让神经暂时地松驰一下。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直吸到腹腔深处,让狂跳的心脏舒缓一下。这一着果然凑效,我的身体感到了一阵轻松。但眼目脚下我如何下手呢?我希望屋里没有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放开手脚偷盗。但没有人的屋子一般也是没有人会放钱的。最好是没有人又有钱,那样该多好。可是这种情况存在的概率是极小的。所以我现在倒希望屋子里有人存在,那怕是主人进行反抗也行。只是他不要大声呐喊,也不要报警。如果有人而主人又是在熟睡中,那情况应是最好的。但现在我顾不得想许多了,我必须立即行动,争取赶快结束战斗。我凝神屏息,抻长耳朵听里边的动静。忽然从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两个人的喘息声,中间还夹杂着女人高亢的呻吟声。那呻吟声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鬼都知道那两个男女现在干什么事儿。他们一定是非常投入和配合默契,达到了忘我的境地,竟连我这个第一次从事盗窃的贼的脚步声他们也没有听到。也可能我的动作轻盈得如同小猫小狗一样了。听着卧室里传来的那种生命的交欢声,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心动的,他的下体都会莫明其妙地勃起的。但我却没有。这很能说明我这个人不好色。或者是我现在根本顾不上有这心思。我想应当是后一种情形才对……忽然一束灵感的光焰一下子照亮了我大脑的屏幕,我悄悄地推开这道虚掩的屋门,狗一样匍匐着身子向前爬行,我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张床发出的反抗似的嘎吱声,那是席梦思的床垫不堪重负。我蓦然想到,这种大幅度地忘乎所以的动作不像是夫妻二人所为,倒像是野合。对,只有野合的人,只有花了钱嫖娼的男人才会这样。按照这条逻辑推论,那这个女人就是卖淫的鸡了,要不就是他的情人了。如果是情人,而屋里又只有这对狗男女,那就有两种情况,一是这女人是被包养的,这屋子是男人为金屋藏娇给她买的,二是这屋子是女人或男人的,她或他是把对方带进这里偷欢来了。看样子,前边的可能性大一些。我不能让思想跑锚了,我必须立即行动。我四肢贴地狗一样爬进屋子,在他们忘乎所以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中,摸到了他们胡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还有一个小提包。我用手在里面试探了一下,碰到了硬铮铮的纸币一样的东西,凭经验我知道那是钞票。我内心一喜,又一惊,赶紧抓了小提包又原路倒退了出来。
我没有走来时的路子,而是打开了防盗门(幸亏门没有倒锁),我顾不得锁上门,踮起脚尖,顺着楼梯一溜小跑,下到二楼时,我打开了手电,照了照提包里的东西,是一沓子钞票,我心里一阵喜悦,也顾不得细数,心里想,够了,够娃一年的学费了。我把小包夹腋窝里,抬头向门房望去,门房里的灯熄灭了,但外面屋檐下的灯还亮着。我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天空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熠熠闪光,它们似乎在向我欢笑,祝贺我马到成功,第一次出手就大获全胜。我感谢星辰。但我也憎恶它们,如果说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没有人发现我的行踪,那么头顶的星星可就是见证了我盗窃的全过程。我向前跫摸着走,总怕脚步声暴露我的秘密。但我又想,现在我已经离开了险境,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出走了,要是保安发现了我,我就说是会朋友的,要是他问我为什么半夜三更往出走,我就说是要赶早班车进省城。当然保安再不放行,我就抽出刀子捅他,反正我现在是豁出去了……
真是苍天有眼,保安人员已经入睡,我在门口可以听见他悠长的鼾声,而大门却也不高,我轻轻地攀了上去,纵身一跳,跃入一片黑暗之中。一旦跃入黑暗之中,我就感到安全。我记得以前总是讨厌黑暗的,黑暗让我想起了阴沉,想起了罪恶,想起丑恶和污秽肮脏。但现在我却对黑暗充满了一往情深。我觉得现在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人更能比我更喜欢黑暗了。黑暗是我的保护神,是黑暗帮助了我,也帮助我掩盖了罪行。如果没有黑暗,那我的任何奢望都只能是痴心妄想。
我真想给黑暗跪下磕响头。
臆想中成功的盗窃使我的神经一连几天都处在亢奋之中,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只有我愿意不愿意办的事情。但我又处处时时地留心观察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败露了,如果败露了,那等待我的就不是好果子吃。有那么几天,我有事没事地到紫罗兰小区去转悠,留心听取人们的议论,但却没有听到一丁点儿这方面的消息。我提醒自己那次盗窃并没有真实地发生,它只发生在我的臆想中。可尽管我知道这是对的,可我的意识深处却总是在坚持这事是真实的,不但是真实的,而且确确实实地发生过。一次,我到紫罗兰小区给一户人家送电冰箱,结束后我在门房里与保安闲聊,我把话题往失盗方面引,我说,师傅你们这小区安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失盗过?保安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前几天夜里是发生过一次盗窃案,罪犯从人家的钢筋窗子里钻进去把人家的12000元偷去了。我大吃一惊:真的?保安是一个满脸皱纹的深眼睛老汉(这样的保安还真是少见),眼睛里的意思非常丰富,他忽然问我在什么地方住着,家里都有什么人。我说我家离这里有30里地,我在县城里给人打小工挣钱供孩子上学。我说为了供孩子上学,我的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深眼睛的老头儿再没有说什么,但是过了不到一天,城关派出所的民警却把我叫去了,他们问我去没有去过紫罗兰小区,我说去过,是给里面的几户人家送东西。他们问我光是送东西吗?我说就是光送东西。他们又说,你没有利用送东西之机察看了地形,记下了可以偷盗的人家然后又利用晚上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里面行窃。我笑说,我是有这个贼心没有这个贼胆。我还把我一天晚上的臆想告诉了民警们。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我说完了,他们就让我领路,到我家里去。我说去就去,我又没有偷盗人家,我只不过是在心里想了想罢了。但是到了家里后,他们却在我的柜子里搜出了那天晚上出现在我的臆想中的小提包,和装在小提包里的一沓子钞票。我呆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现在,事情过去了快三个月了,我还在想到底是我真的进了紫罗兰小区当了盗窃犯,还是有人给栽赃隐害。只不过我现在呆的地方是市上一家精神病院,我是从县公安局的看守所被送到这里来的。医生给我吃几种颜色发黄或发红发绿的药片儿,吃了后我就昏头昏脑地睡大觉。睡梦中我还在想盗窃这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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