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先来我家的不是我三舅,而是三舅母穆凤英。穆凤英也不是让人省心的料,三舅脑瓜子笨葫芦一般,打麻将还是她教的。只是后来三舅上瘾了,跟村里村外一伙子不着调的人设赌局玩大的,输得净光。穆凤英架不住了,才后悔,要拦住三舅不让他再耍。可那又不是她说了就管用的,人一旦沾了赌,就跟抽了大烟一样,想戒很难。
那天是我二舅的事还没说清弄明,穆凤英就杀上门来了。进门就号,我的妈哟,这回我可活不了啦,挨千刀的胡子他没等钱到家,人就没影了。你们可得管管他呀。穆凤英这一闹,我姥姥我妈都挺不高兴的。一来是我们这儿有讲究,除了死人了,否则有谁进门就哭,对主人不吉利;二来我三舅是你的老爷们儿,你也不是孩崽子,有经在自家庙里念,火燎腚眼子你自已蹿高,隔着窗子喊邻居有啥用;三来是他耍钱也不都是输,赢了的时候,你咋不沾我家的边。一来,肯定是输了,一进门就掉眼泪,那就是输掉底了。
要说我这几个舅妈里,顶数穆凤英长得好,瓜子脸杏核眼,既苗条又丰满,尤其是俩奶子,直挺出去,要戳谁似的。可惜她从没正经念过书,没啥文化。早早出去打工,没等挣钱,就有人打她主意。如果他男人不是我三舅,她早就跟旁人跑了。有一个饭馆老板勾引她,都上床了,穆凤英说,要干我没意见,但你可得有点承受力,我那口子可是胡子。名姓一报,老板顿时回宫,咋的?他认识我三舅,知道三舅爱扛铡刀片。于是紧忙下地给穆凤英道歉,还给了五百块钱,请她千万不要告诉我三舅。这事是穆凤英亲口跟我说的,说完请我和她一块儿去美容,她花钱。据说后来她让三舅输急眼太缺钱的时候,曾主动去找那老板,可那老板一见她就腿软,说对不住,自打那天就坐毛病了,阳痿,花了七八千块也没管用。这事则是花丽竿跟我说的,不知道真假,我估计是花丽竿长得不如穆凤英,有点吃醋。其实花丽竿长得也不错,但看跟谁比,跟穆凤英比就不行了。
闲话少叙。我一看这局面,心里不由就生起力挽狂澜的气概。不管咋说,我在这家里学历最高,职称最高(中级职称),又是名记(可不是名妓),而且我妈又是家中长女。到这时候,我就得代表我姥姥我妈说话了。我说:“事到如今,我看得开个家庭会议了。再这么乱下去非出事不可。”
我妈说:“要开你开,我管不了他们。”
姥姥说:“你是老大,你不管谁管?”
花丽竿打溜须说:“是啊大姐,您得站出来说话了。”
穆凤英说:“我们听你的。”
二舅说:“我也听。”
我赶紧给我妈使眼色,又瞅瞅地板,意思是你就顺水推舟就坎下驴吧,你放着领导位子不坐,回头人家不给你卖地钱,看你咋办?我妈还行,很快反应过来,说:“好吧,事到如今,我当大姐的不出头也不行了,但一家千口,主事一人。咱妈在这,最后还得她说了算。”
“那是,那是。”
姥姥说:“我要能说了算,也就没今天这样了。”
我说:“没事姥姥,我给您当参谋。妈,你就发话吧,还找谁,我打电话。”
我妈琢磨琢磨说:“那就弄醒你大舅,再找你三舅。”
我说:“大舅还迷昏着,还是找三舅吧。”
姥姥瞥了我一眼说:“那也不能总那么死着,那钱就不要了?快弄醒了他,把折子找回来!”
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你看这老人的心眼,你白受累。这边为她忙活,她心里还是向着她儿子。不过,我倒是不生气。这样的事也不是才有,这几年姥姥越老脾气越怪,摸不清她到底想啥。但不管咋说,那三个“王老五”也好“王老六”也罢,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不疼不可能。
进屋就推大舅,大舅闭着眼不睁开。穆凤英害怕了,退后一步说:“死了吧?”
花丽竿扒拉开穆凤英,上前用手背往鼻子上搁搁,说:“风箱似的,活着呢!”
穆凤英说:“那就得喷凉水了,电视里打晕的人都是那么弄醒的。”
花丽竿说:“那不成了审问坏人啦?咋能那么对大哥!”
穆凤英说:“你不懂,喷凉水的都是对地下党,喷了也不招。你这人咋一点知识都没有?”
花丽竿说:“谁没知识?你有知识?就知道给人家点炮。”
穆凤英说:“你有知识,你就知道王八吃草、胖头(鱼)吃粪。谁的屁帘子破了,露出你这么个大肠头!”
坏了,她俩干起来了。她俩早先就不对眼。穆凤英有一次找二舅借钱,二舅都应下了,姜玉莲也没说啥,但花丽竿不同意,把事弄黄了。这回可好,花丽竿自觉得要入主二舅家,想从气势上压住穆凤英,没想到穆凤英不吃这一套。
我都要气糊涂了,这都什么人呀,屁事没说呢,觉得自己手里有俩钱了,牙床先高了一截,说话都是棱子味。我喊,你俩都闭嘴,谁再嚷嚷谁出去。
我这一嚷挺好,把大舅给嚷醒了。醒了他朝四下看看,又看看众人,问:“俺梦见俺把存折找回来了,是真的吗?”
我说,“你那是做梦,没找回来是真的。我姥姥让你快去找呢。”
“那俺要找不回来呢?”
“那你回家咋向嫂子交代?”
“那咋交代,只有死路一条啦。与其回去死,不如这会儿就死了得啦。省得回去挨数叨。”大舅问我,“小娥你说呢?”
“驴肉火烧还没吃呢,你就舍得去死?”我说。
“别死。听说马上就卖山坡地啦。”花丽竿说。
“没事大哥,就当耍钱输了。”穆凤英说,“想当初,我跟你三弟去押宝,一把就是好几千。凭我的手气,那是一押一个准儿,半宿没到,就进账好几万。倒霉嘛,你三弟手臭,押哪儿哪儿不准。没一小会儿,好几万没了不说,又输进去好几万。就那么着,咱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心不跳啦?那就是死啦!”花丽竿说。
“是心不慌,输几万,没事一样。大哥,你别想不开。”
这穆凤英把吹牛不当回事。刚才她还号呢,一会儿又比谁都想得开。或许,她是为劝我大舅才这么说的,也情有可原。
这时门铃响了,第三个“王老五”也登场了,正是我三舅。这三人,顶数三舅最像陈佩斯。鼻子眼睛不说,可能是他净整宿整宿地熬,把头发都给熬没了。溜光锃亮,灯泡一般。前面说了,这些年他不大敢上我家来,怕挨训。我姥姥有两次闹病,我那么打电话,他都不来。今天没等我找,他主动来了,这里面应该有文章。
三舅一来,刚才还牛气十足的穆凤英小脸刷地就变了,不容分说,把我大舅二舅连推带搡撵到客厅,砰地把小屋门关严。转过身秃噜一下就解皮带脱裤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大腿。我和花丽竿都愣了,不知她要干啥。后来看清了,她穿着那种带小兜的三角裤衩,她拉开拉锁,从里面掏出个存折,塞到我手里小声说:“你帮我藏好,藏好啊!别让那牲口见了!”
原来是这样。我和花丽竿差点笑了。
还好,我三舅正在外面蹲着挨我姥姥训呢。不用说,肯定是又输了。后来就听他说:“我这回有钱了,想得挺好挺好的,把原先输的捞回来,就再也不玩了。我知道凤英准找这儿来,我家的钱都在她身上。我保证,让我再捞一把,这回甭管输赢,一准洗手不玩了。”
我姥姥抡起拐棍就给他一下子:“还洗手?从小没见你洗过手。哪次你不是拉完屎就吃饭!你可气死我啦!”
我妈一看人都到齐了,宣布说:“都坐好,现在开会!”
我说:“开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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