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得了尿毒症,丽丽几乎精神崩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一路上没精打采,有气无力,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回到家里便关了手机,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悲悲切切地大哭起来。
其实,早在一年前,丽丽就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不但经常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而且记忆力减退,做事精力不集中,尿频、尿急、尿不尽,晚上睡觉不好,白天吃饭不香,还动不动就想吐,并伴有全身轻微的浮肿,有两次还晕倒在工作现场。
丽丽本想用哭声唤起母亲对她特别的关注与疼爱。因为,以往的这个时候,母亲早已把饭菜做好摆到了桌子上,等着她回来,她一回家,便可享受到美味可口、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让她充分地感受到一种家庭的温暖。然而,今天家里却冷冷清清,既见不到可口的饭菜,也见不到母亲的影子,加之今天进大门时,保安关于自己的那一段对话,颠覆了她原本执着的想法,原来自己才是母亲抱养的,这让她非常痛苦。
丽丽哭了半天,见无人理睬,自觉无趣无聊,便爬起来,从自己锁着的抽屉里掏出日记本,做了一件她每天必做而且已经习惯性做的一件事情——写日记。她一边哭一边写,一边写一边哭,泪水打湿了枕巾,也打湿了她的日记本。写累了、哭累了便和着衣服睡了过去。
丽丽的母亲叫汪月方,是一位环卫清洁工,本来今天是白班,正常的话,黄昏6点多钟就可以下班,把饭菜做好等女儿回家,可今天接她班的同事临时有事,不能接班,叫她顶一下班。这样,她一直干到了第二天凌晨3点才回家。这期间,她也曾几次拨打过女儿的手机,可女儿手机是关机的,无法联系。
汪月方精疲力尽回到家中,跟往常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到女儿房间看一看,见女儿没脱衣服就睡了,以为是女儿太累了。为了不打扰女儿,她俯下身子,悄悄地在女儿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可就在这一刻,她发现女儿的脸上带着泪痕,枕头边上还有一个尚未合上的日记本。她拿起日记本就着灯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2015年4月17日 阴
今天特别难受,到医院检查,得知自己得了尿毒症,而且还是晚期,自杀的心都有了。
汪月方看到这儿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心里想,一直以来,自己总以为女儿的身体不适,是头痛脑热感冒引起的,不是什么大毛病,没想到竟会是尿毒症,而且还是晚期。女儿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自己却没有陪伴她去看医生,如果不是女儿自己去医院诊断出来,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蒙在鼓里,这是做母亲的失职呀。汪月方想到这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痛苦的泪水夺眶而出。
汪月方知道,按照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平,得了尿毒症这种病的人,如果不换肾的话,活在世上的时日是屈指可数的。如果要换肾,首要的问题就是解决肾源,别说一时难以找到可匹配的肾源,即使有了合适的肾源,家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交医疗费。现实竟是这样残酷,丽丽似乎无法摆脱这种厄运,她看到死神在向女儿招手。面对死神,女儿能挺过去吗?
在汪月方的心里,丽丽来到这个世界只有25年,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经历,她不能死,她应该活下去。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让她活下去。汪月方还认为,丽丽尚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养母,自己不但要想办法救活她,而且还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的身世。不但要告诉她生母与养母的真相,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帮助她,让她找到生母,母女团聚。她知道,丽丽一直都是把自己当作她的亲生母亲。
的确如此,丽丽也曾听到别人隐隐约约说过,她与姐姐两个人不是亲姐妹,其中一个是母亲亲生的,另一个则是母亲抱养的。但究竟谁是亲生的,谁是抱养的,没有任何人向她说明白过。不过,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是母亲亲生的,姐姐才是母亲抱养的,因为现实中,母亲对她的好胜过对她的姐姐。直到前不久,她无意之中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待自己胜过亲生母亲的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养母,自己是抱养的,姐姐才是亲生的,自己的生母已经嫁到云南,在云南有了新家。
丽丽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由于身体不适,她的脑袋仍感觉昏昏沉沉的。她慢慢地爬起来,向正在灶屋给自己煮早餐的汪月方没好气地问道:“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汪月方见丽丽醒来,含着眼泪,心疼地说:“孩子,得了这个病,妈妈也没陪你去检查,真对不起你啊。”
丽丽知道母亲偷看了自己的日记,非常不高兴,板着脸说:“你偷看人家的日记,不道德。”
对于女儿一连串的质问和责备,汪月方本想做些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听丽丽接着又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道:“我想到云南去。”
汪月方听到女儿说要去云南,吃惊地抬起了头,问道:“什么?你要到云南去,你要到云南干什么?就你现在身体这种状况,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家里治疗。”
“不,我必须去,谁也不要阻拦我。”
“我不明白,你这个时候要去云南干什么?”
丽丽见说到这个份上,觉得自己再不说明白是不行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我想……”
“说吧,你想到云南干什么?”汪月方鼓励道。
“我想到云南找亲妈。”丽丽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什么、什么,你想到云南去找你的亲妈?”
汪月方瞪着两只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丽丽,就像是望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心里想,丽丽是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生母?又怎么知道生母是在云南?难道是自己什么时候说漏了嘴?还是哪个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使孩子感觉到自己不是她的生母?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没想继续保留这个秘密,但她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开密,她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于是便试探地说:“孩子,我、我就是你的亲妈呀。”
没想到丽丽听了汪月方这句话,竟冷笑道:“算了,你别骗我了。”
听到女儿说出一个“骗”字,汪月方满腹的委屈,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见母亲流出了眼泪,丽丽似乎感觉到自己过分了点,停了一下,才又改用缓和的口气问道:“你为什么抱养我?我的生母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实打实地告诉我,我不能再这样被骗下去,我也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丽丽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汪月方见丽丽问到这些问题,心里想,这正是自己25年来难以启齿的问题。说实话吧,丽丽肯定会怪罪自己,怪罪自己欺骗了她和她的生母;不说实话吧,似乎又对不起好友章桔英,同时也意味着要对丽丽继续撒谎,从而继续伤害丽丽的感情。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作何回答,其实她还是想回避这些问题。可丽丽偏偏揪住不放,一个劲地说道:“你说呀?你怎么不说呀?”
在丽丽的一再催促下,汪月方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含着泪说道:“孩子呀,你的真名叫苳丽丽,你亲妈叫章桔英,你亲爸叫苳军,你妈还在恋爱期间就未婚先孕,并生下了你。但却遭到你外婆、外公的坚决反对,并为此派人对你的父母进行追踪,意图要将你抱给他人。为了躲避你外公、外婆家里人的追踪,你爸和你妈把你抱到我这里,叫我先帮着抚养你一段时间,说是等他(她)们俩正式结婚,你外公、外婆接受这个现实以后,再来将你抱走。我等呀等呀,却一直没见你的亲生父母来将你接走。直到三年以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爸出了车祸离开人世,你妈远走他乡,在云南一个小镇建立了一个新家。”汪月方虚构了一些情节,隐瞒了一些事实,她不想全盘托出。但是,她又想,既然丽丽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生母,有些事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必要,所以,她同时也说出了一部分真相。“这么说,是我的亲生母亲抛弃了我?”丽丽听完养母的回答后,又追问道。
面对女儿的追问,汪月方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只得说:“就算是吧。”汪月方回答完毕,又怕女儿再提出稀奇古怪的问题,说完后紧接着便又轻轻地反问道:“孩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你的生母的?”
丽丽想了想,说道:“这个嘛,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汪月方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孩子,这个秘密在我的心底藏了25年,25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你自己已经知道。”停了一下,她又追问道:“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半个月前那次车祸吗?”
“记得。”
“那次车祸,姐被撞成重伤,由于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当时,为了救姐,急需要给她输血,可姐的血型极为少见,血库里也没有。为了救姐,我挺身而出,要为姐输血,可是,你坚决不同意,医生感到很奇怪,便悄悄地向你问道,为什么不同意小女儿为大女儿献血?你悄悄地对医生说,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姐妹,说姐是你亲生的,我是你的养女。”
“是的,我是这样对医生说过,可你当时并未在现场,你从哪儿听到的?”
“当时,我的确不在现场,可正巧那时我一个同学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只是没有吱声而已,是她把你们的对话告诉我的。不过,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几乎是惊呆了,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就是你的亲生女,而姐姐则是你的养女。”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的生母在云南的?”汪月方又问道。
“这是我昨天路过小区大门,无意之中从两个保安的对话中听到的。”
汪月方没想到丽丽这么有心计,沉吟了一下后又说道:“丽丽,既然你早已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跟我说?妈一直还蒙在鼓里呢。”
丽丽说:“我说什么呢?我痛苦都来不及。我什么都不想说,再者,我也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呀。”
女儿的一番话,让汪月方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同意你去找寻自己的生母,但就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不放心,要去也得我陪你一起去。”
“我不要你陪,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去,孩子,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怎么对得住你的亲妈。更何况,我曾经抱着你去找过你的亲妈,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话说到这个份上,丽丽再不好说什么,只得同意养母一同前往。
2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汪月方在床上翻来覆去,白天的事情让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悄悄地爬起来,从自己的柜子底层找出一个用印花布包着的包袱,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层一层地打开,打开到最后一层,一个发黄的信封展现在眼前,她打开那个发黄的信封,从里面找到一张发黄的黑白婴儿照片,用手轻轻地抚摸照片上婴儿的小脸蛋,记忆的闸门缓缓地打开,25年前那个雨夜的一幕,以及后来所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就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一段段又在她的脑海里显现,不由得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忙碌了一天的汪月方洗完脸,洗完脚,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嘭、嘭、嘭”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汪月方吓了一大跳,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敲响自己的家门?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她脑海里出现。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一年前离开那个恶魔丈夫搬进这远离闹市偏远的小山村以来,不要说这风雨交加的深更半夜,就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也无人造访她这独门独户的小茅屋。这栋小茅屋是娘家的祖业,父母去世以后,兄弟姐妹都离开了这儿,就是那些常走动的亲戚也都不来这儿了。她摸到放在枕头边的火柴,把刚刚吹灭的煤油灯再一次点亮,轻轻地抬起脚,一边慢慢地往前挪一边胆怯地问道:“你是哪个?”
也许是电闪雷鸣和风声、雨声淹没了汪月方的问话,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并伴随着一个声音嘶哑的女人的喊话:“月方!月方!快开门!”
此时此刻,汪月方似乎已经听出,这是一个熟人的声音,敲门的人可能是自己的好友章桔英!这么晚,他来找自己干什么?汪月方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答道:“来了,来了。”她刚把两扇木门打开,便从屋外急急忙忙闪进两个披着塑料雨衣的人来。
“快、快,快把门关上。”进来的其中一个人急忙对汪月方吩咐道。汪月方一听,没错,这就是好友章桔英的声音。她按照章桔英的吩咐,迅速把门关上。
进来的两个人见门已关,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把塑料雨衣的帽子返到后面,露出两张惶恐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汪月方才看清楚,站在自已眼前的是一男一女,女的正是自己的好友章桔英,而男的却从未见过。
章桔英见汪月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那男的,便介绍说:“月方,他是我男朋友,叫苳军。”然后转过脸对苳军说:“苳军,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过的,我最要好的朋友汪月方。”章桔英一边说,一边脱雨衣,因为有一个纽扣解不开,便对苳军说:“快、快帮我把雨衣脱下,闷死我的小宝宝了。”
那个叫苳军的男人立即走到章桔英跟前,帮助章桔英将雨衣脱下。眼前的情景让汪月方大吃一惊,原来,好友章桔英在雨衣的遮掩下,胸前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章桔英说“闷死我的宝宝了”这句话时,汪月方一时没在意,此刻她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汪月方瞪着两只眼睛望着章桔英问道。因为一路的奔波和惊吓,章桔英满脸疲惫,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好友汪月方满腹狐疑,章桔英尽量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说道:“月方,我生孩子了,你瞧,这就是我的孩子,她的名字叫丽丽。”章桔英说完示意苳军将孩子从她胸前抱下来。
“什么,你生孩子了?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你不是还没结婚吗?”汪月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汪月方记得,大约两年前,比自己大两个月的章桔英还是孤身一人,因为她长得漂亮。不少好心人要为她介绍男朋友,都遭到了她的婉言拒绝。那一天,她说她要到城里打工,自己送她上的火车,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两年不见,她不但有了男朋友,还生下了孩子。
章桔英见汪月方一个劲地问这问那,也不给自己倒杯水喝,便嗔怪道:“月方,你让我们喘口气,喝点水,我才把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告诉你。”
经章桔英这么一说,汪月方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这糊涂虫。”说完便从桌子上拿起两个玻璃杯,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凉开水,见苳军抱着孩子不方便喝水,又从苳军怀中接过孩子,一边抱一边说:“来、来、来,小宝宝,给阿姨看看。”
小宝宝睡得很香,粉嫩的小脸蛋洋溢着幸福的安详,全然不知道外面风风雨雨的世界。
也许是女人喜爱小孩的天性,汪月方抱着孩子凑近灯光,认真地欣赏孩子轮廓分明的小脸,就像欣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望着孩子的小脸蛋,汪月方自言自语地说:“真像。”章桔英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完,听到汪月方说出“真像”两个字,便问道:“像谁?”
“像你,太像你了,长大了又是一个美人坯子。”汪月方说。
提到孩子,章桔英突然想起什么,向汪月方问道:“你的孩子呢?”
汪月方说:“早睡了。”说完,便抱着章桔英的孩子往里屋走,章桔英和苳军紧随其后。
汪月方走到里屋的床边,指着正酣睡的女儿对章桔英说:“你们看,孩子正睡着呢。”
章桔英俯下身子,望着熟睡中的孩子,兴奋地说:“几个月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汪月方说:“女孩,八个月大了。”
章桔英说:“哦,也是个千金,比我的这个大三个月。”
汪月方掀开被子的一个角,将章桔英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放在一个被窝里,一边放一边说:“小乖乖,与姐姐一起睡。”然后盖好被子并掖了掖被角。三个人这才一同走出里屋,回到客厅。汪月方安排两个人在客厅坐下,自己进灶屋给两个人各下了一碗面条。
待章桔英两个人吃完面条,汪月方问道:“桔英,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今天晚上急急忙忙来到我这儿。”
章桔英看了一眼苳军,长叹一声,说:“哎!说来话长。”随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原来,章桔英与苳军是两年前在县城一起打工认识的,认识不久两个人便住在了一起。三个月后,章桔英怀了孕。按照当地农村的习俗,像他们俩这种未婚先孕的行为是大逆不道的,不仅两个当事人要遭到人们的唾弃,就连双方父母也会被人指背,女方的父母更会遭到别人讽刺。果然,章桔英父母得知女儿怀孕的消息后,要求女儿立即堕胎,否则,就不准女儿进家门。对此,章桔英心急如焚,遂与苳军商量对策,苳军说,最好是悄悄地将胎儿打掉,以免父母生气。章桔英听到苳军也主张将胎儿打掉,心里气得受不了。她说,自己能怀上孩子,这本是一件好事、喜事,却因为怕父母反对,怕别人指背就要把孩子打掉,这不是一种罪过吗?她主张趁自己肚子不现形马上举行婚礼,让生米煮成熟饭,待孩子生下后,父母要反对都来不及。对此,苳军也不同意。苳军认为,现在结婚太早,自己家里还没有准备好。两个人为此争吵起来,经过争吵,最终双方形成一致意见,两个人离开县城,一起南下打工,借机悄悄地把孩子生下。
谁知这事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初二,章桔英在外地生下孩子后不久,其父母就知道了。老两口派出几个得力的亲戚,四处寻找女儿的下落,并发狠话说,一旦找到,便强行抱走婴儿,远送他人。
这一天,章桔英抱着孩子到附近医院看病,回家时,房东告诉她,说下午有人上门打听她的事。章桔英一听,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吓得不得了。便与苳军一道,抱着出生还不到五个月的婴儿,躲开娘家人的追踪,连夜乘车来到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汪月方又问。
章桔英说:“我们到了你镇上那个家,见门是锁着的,一问邻居,邻居告诉我们,说你受不了老公的折磨,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这不,我们就赶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你忘了,读初中三年级那一年,我到过你这个家。”章桔英这么一说,汪月方完全想起来了。
听完章桔英的回答,汪月方又问道:“那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章桔英似乎不好意思开口,她看了一眼苳军,示意苳军说实话,苳军领会了女友的意图,嗫嚅着,“我、我、我……”结果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其实苳军不是说不出,也是不好意思说。
章桔英见苳军吞吞吐吐,嗔怪道:“没出息。”然后坦诚地对汪月方说道:“我们想把孩子放在你这儿,请你帮忙看一阵子,等我父母想通了,我再把孩子接回去。”
汪月方听到章桔英这样一说,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没这能耐,我……我连自己一个孩子都侍弄不好。哪有这个能耐抚养两个孩子,你们是想把我累死呀?”
章桔英见好友不同意,便没理由找理由地说道:“你不是也生了一个吗?你就让她们一起吃奶一起睡觉吧,不需要为我的孩子特意做什么。”说着,也不管汪月方同意不同意,便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布包和一个信封,放在饭桌上,说:“这包里都是孩子换洗的衣服,新买的,这信封里有一张孩子满百天的照片,留给你当作纪念,另外还有一千元钱,是孩子的,也不知够不够,如果不够,就请你先垫付,到时候我来接孩子时一并给你。”
一开始,汪月方听到章桔英说要把孩子放到自己这儿,的确有些为难,但经过章桔英这样一说,又觉得不无道理。的确,自己刚生下孩子,奶水过剩,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无非辛苦一点。更何况,好友有难处,自己不帮谁帮。于是便答应下来,但接着又说:“只是怕带不好,委屈了孩子,你们可要多包涵点。但这钱我不能要,不需要为孩子买奶粉,我有的是奶水,够两个孩子吃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当然,这张照片我要了,我要留作纪念。”
章桔英见汪月方答应下来,如释重负,千恩万谢,说不完的感激话。临走时还是要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叠钱放在汪月方手里,说:“万一有个什么事,要应急呢。你们家又不宽裕,是吧。”汪月方死活不肯接,说:“这钱我肯定不能要,如果急需要钱,我会找你们要,一点也不会客气。”
章桔英与苳军见汪月方如此说,才放下心来。
3
同时喂养两个小孩,对于汪月方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能力的考验。虽然奶水可以满足两个孩子的需要,但活儿却多了一半。这个哭、那个闹,这个要吃,那个要拉,常常忙得她不可开交。然而虽然忙,但望着两个孩子一天不同一天的模样,心里却又特别甜蜜和兴奋。她心想,等章桔英来抱孩子时,也算有一个好交代,没有辜负好友对自己的期望。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好友章桔英并没有来,而且打电话不通,发书信不回。对此,汪月方不免着急起来,她觉得,这样长期下去总不是个事。
就在汪月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章桔英出现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中午,汪月方好不容易把两个吃饱喝足的宝宝哄着睡了觉,自己正想弄点东西填填肚子时,不想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狗吠,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敲门声。汪月方以为是章桔英来了,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打开门,一边开门嘴里还一边唠唠叨叨:“你这个死丫头,早就该来了。”
汪月方打开门一看,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站在门外的不是好友章桔英,而是大哥汪文荣、大嫂刘玉珍。
汪文荣从妹妹的眼神中看到了吃惊的神色,他也没有在意,而是微笑着问道:“刚才你神神道道的,跟谁说话啊?”
汪月方捋了捋垂在脸前的一绺刘海,笑着说:“嗨,我以为是我的好友章桔英。”
“哦,没想到是我们吧。”汪文荣进到屋里,就像是进到自己家里似的,不请自坐,并嗔怪道:“渴死我们了,快给我们倒口水喝。”
其实汪月方已经在为兄嫂沏茶,她一边沏茶一边说:“哥,看把你急的,我这不正为你们倒水吗?”
刘玉珍笑着对汪月方说:“别听他的,他呀就是这么个人。”
“嫂子,这个我知道,我们兄妹俩一见面就要斗嘴。”
汪月方把沏好的两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兄嫂跟前,说:“还没吃午饭吧,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下两碗面条。”
“每碗加个荷包蛋,多放点辣椒,多放点醋,我早就饿坏了。”汪文荣拍着自己的肚皮说道。
“知道,辣不死你。”汪月方朝哥哥做了个鬼脸后便进入灶屋里忙乎起来。
大约不到十分钟,汪月方便做好了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汪文荣闻到香味,不等妹妹将面条端到桌子上,就走进灶屋,抓起一个盖在面条上的荷包蛋丢进嘴里,三嚼两咽便吞进了肚子里。
汪月方对哥哥嗔怪道:“哥,看把你饿的。”
汪月方端着一碗盖有荷包蛋的面条放在刘玉珍跟前,说:“嫂子,请吃面条。”
汪文荣则端着那碗已没有荷包蛋的面条,一边走一边吃,等她走到客厅桌子旁边,一碗面条已经被他吃个精光,只剩一点汤水,他索性把汤水也喝得一滴不剩,然后用手把嘴一抹,对坐在桌子旁的妹妹说:“月方,你也不问问,我这大热天顶着大太阳,到你这儿来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别卖关子。”
汪文荣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最近一次大雨,把母亲的坟墓冲垮了,我想把它重新修缮一下,但还缺点钱,你能不能支持一点。”
“哦,是这件事啊,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这是应该的,说吧,要多少?”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母亲去世造墓穴是应该的,可我就觉得那个地方不太好,你们又不听我的。”
“算了,算了,不说过去的事了。”汪文荣挥了挥手,似乎有些不耐烦。
汪月方还要说什么,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汪月方一听,丢下哥嫂二人在客厅就往里屋走,并嘀咕道:“宝宝尿涨醒了,我给孩子撒个尿去。”汪月方帮孩子撒完尿,又用一块棉布把孩子屁股包裹好,交给刘玉珍,说:“嫂子,帮我抱一下,我去弄点水给她喝。”
刘玉珍接过孩子,看着襁褓里孩子粉嫩的脸蛋和撇着小嘴左右两边找奶吃的神情,女性那种与生俱来的母爱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在宝宝的小脸蛋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汪文荣两口子结婚已经五年,一直没生小孩,为此,双方父母都非常着急,汪文荣两口子更是急得不得了,你怪我,我怪你,都说是对方的问题,谁也不让谁。后来两个人同时到医院一检查,医院说问题在男人,男人的精子成活率不足5%。汪文荣得到这个消息,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从此精神萎靡不振,整天长吁短叹,垂头丧气。
汪月方用奶瓶弄了些温开水,递给刘玉珍说:“嫂子,帮我给宝宝喂一下水,让她润润喉咙。”
刘玉珍接过汪月方手中的奶瓶,有意地将奶嘴对准宝宝的嘴角轻轻触碰了一下,宝宝立即反应过来,紧紧地含住奶嘴,大口大口地吸起来,此情此景更加勾起了刘玉珍生孩子的欲望。
然而,正在这时,里屋又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汪文荣两口子一听,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同时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有一个婴儿在啼哭?当两个人都证实婴儿的啼哭声就是发自妹妹汪月方里屋时,又不约而同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从灶屋里出来的妹妹汪月方身上。
汪文荣目光咄咄逼人地向妹妹质问道:“这又是哪儿来的孩子的哭声。”
汪月方微笑着向兄嫂解释道:“嗨,看把我忙的,忘记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了。”接着便把好友章桔英和苳军两人如何恋爱、如何怀孕、如何生孩子、如何躲避生孩子的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哥哥、嫂子,最后说道:“刚才从里屋传出来的婴儿的啼哭声,就是章桔英的孩子。”
汪文荣夫妻俩听完汪月方的述说,不由得恍然大悟,但同时心里想,这世道太不公平,该生的生不出,不该生的偏又生了出来,老天爷捉弄人啊!
汪月方接着又重复地说道:“刚才从里屋发出来哭声的孩子就是章桔英的女儿。”汪月方似乎是对兄嫂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埋怨:“这章桔英也真是,说好了一个月以后抱走孩子,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他俩的人影,打电话不通,写书信不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不可能叫我养这孩子一辈子吧。”
听到汪月方对章桔英的抱怨,刘玉珍心里豁然开朗。她望着怀中正在喝水的孩子,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她的脑海里酝酿开来,她似乎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一种要当母亲的冲动,仿佛觉得怀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似乎听到孩子在梦中呼唤自己,又似乎看到孩子伸出双手奔跑着从远方向自己扑来,一种母性本能的诉求和与生俱来对孩子的依恋,以及想充分体验当母亲的期盼与愿望,她甚至根本没有考虑到要与丈夫商量,就脱口而出:“月方,我要抱养这孩子。”说完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心跳加速,血流加快,脸上红扑扑的,因为毕竟是没有生过孩子的人。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作为丈夫的汪文荣明明听懂了妻子的话,却装作没听懂,他是想要妻子再说一遍。
而正在干活的汪月方听到刘玉珍这么一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停下手中的活儿,瞪着两只眼睛,张开嘴巴,怔怔地望着嫂子,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此时此刻的刘玉珍,见丈夫和小姑子这副模样,反倒平静下来,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前面说出的那句话:“我要抱养这个孩子。”
汪文荣对妻子的话听得真真切切,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他知道,是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使妻子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如今妻子提出要抱养这个孩子,以圆她做母亲的梦,同时也让自己有一个做父亲的机会,有何不可呢。
知夫莫若妻,此时此刻,妻子理解丈夫,她知道丈夫想说什么,所以刘玉珍坦然地说:“这没什么,我会把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相信,孩子长大以后也一定会把我们俩当作她的亲生父母。”
一旁的汪月方终于明白了嫂子的意思,她断然地拒绝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到时候人家向我要孩子,我拿什么给人家,我怎么对得住人家。”
刘玉珍解释说:“月方,你不是说,章桔英与男朋友苳军为孩子的事吵过架吗?既然她男朋友苳军不想要孩子,那么即使章桔英有心想抚养孩子,也是徒劳无益的。我们抱养他们的孩子,对他们俩来说,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这个……”汪月方还在犹豫。
突然,刘玉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含着泪向汪月方哀求道:“月方,我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
汪月方见此情景,连忙上前搀扶刘玉珍。刘玉珍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汪文荣见此情景,完全理解妻子作为女人的心情。见妹妹不想配合,心里想,此时此刻自己应该站在妻子这边,帮妻子说话才是。于是便对汪月方说:“月方,你知道我们的情况,我们抱养这个孩子,也是为了稳住这个家庭,如果孩子留给章桔英,倒让他们的处境非常尴尬,如果给了我们,不但稳住了我们这个家庭,而且,也是解脱他们俩的最好办法。从刚才你说的情况分析,其实他们已经放弃了孩子,你想想,如果他们没有放弃,早就应该来了。退一万步讲,即使章桔英将来向你要孩子,你可以告诉她说,孩子得了伤寒病夭折了。”
望着兄嫂热烈而期盼的眼神,汪月方不好再说什么,她觉得哥哥嫂嫂也不容易,她理解他们的心境和难处,但她不敢公然表明自己的态度,因为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是别人的孩子,自己胡乱表了态,会对不起章桔英两口子。她只能默认,默认已经够对得住哥哥嫂子了。
由于汪月方的默认,汪文荣两口子高高兴兴地抱走了孩子,可刚走出大门,汪月方突然说了声:“等等。”说完便立即返回里屋,把孩子穿的、戴的、吃的、喝的全收拾起来,放进包里,交给还站在门口发愣的兄嫂,含着眼泪说:“这些都是孩子的,不够再添一点,如果不习惯、不顺手就抱回来。”说完便在孩子的脸蛋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返回屋里,关上门,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反悔起来。
4
自从哥哥和嫂子抱走了丽丽,汪月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如坐针毡,一方面她怕章桔英一来,事情败露,不好交代;另一方面她又巴不得章桔英不来,把这事忘掉。平时干活一丝不苟的她,这些天来六神无主、丢三落四,炒菜时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忘了放油。
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了,章桔英还是没有来抱孩子,这让汪月方有了些许安慰,她甚至心里这样想,但愿章桔英把抱孩子这事永远忘了。
其实,自打嫂子抱走丽丽以后,汪月方曾一连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孩子吃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哭不哭?闹不闹?会不会冻着?会不会饿着?等等,一切的一切她都记挂在她的心里。虽然她知道同时也相信,哥哥嫂子是疼爱孩子的,孩子在哥哥嫂子那里一定会茁壮成长。但哥哥、嫂子从来没有抚养过孩子,他们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孩子闹了怎么办?孩子饿了怎么办?孩子病了怎么办?汪月方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着急,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忘记了当初与兄嫂订下的一年之内不得以任何借口看望孩子的君子协定。到了第三天天还没有亮,就急急忙忙往哥哥嫂子家里跑,当她跑到哥哥家里,看到孩子安详地睡在摇篮里,才稍稍放下心来,依依不舍地离开哥哥的家。然而,不出两天,他又想起,孩子有一个喝了奶水后必须拍背的习惯,自己忘了告诉嫂子,于是她又特意跑到哥哥嫂嫂家里,提醒嫂子这一事项,现场示范后一再叮嘱道:“记住,是用空心拳,轻轻地拍几下。”弄得哥哥嫂子哭笑不得。看到兄嫂两口子把孩子当作亲生的一样,这也使汪月方有了一些宽心。
然而,正当汪月方暗暗庆幸章桔英没有来时,不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一天中午时分,章桔英兴奋地敲开了汪月方的门,这个时间离章桔英交孩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孩子已经长到一岁多,会说话、会走路了。
汪月方打开门,望着满脸红晕、激动兴奋、气喘吁吁的章桔英,一时愣住了,张开嘴巴半天也没合上,竟忘记把客人请进屋里。
章桔英见汪月方神情怪怪的,一开始也没在意,只是开玩笑地说:“怎么,才六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汪月方这时才反应过来,但还是不知怎么回答,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冒出“嗯”“啊”“哦”几个字,让人听起来不知所云。
这时从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听到婴儿的哭声,章桔英别过正在发愣的汪月方,直往里屋奔,一边奔跑还一边激动地喊:“丽丽,我的乖乖,妈妈看你来了。”
章桔英跑进里屋,从床上抱起正在四肢乱动、张嘴哭喊的孩子,脸贴脸使劲地亲着,一边亲还一边絮絮叨叨:“丽丽,想死妈妈了。”眼眶里噙满了激动的泪水。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颗豆大的泪水从汪月方脸上滚落下来,可以想象,她内心深处正在经受着煎熬,悔恨、羞愧、心痛,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位突如其来的好友,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是如实相告,说孩子被自己的哥哥嫂子抱养;还是撒一个弥天大谎,说孩子因患伤寒夭折,汪月方一时拿不定主意。
章桔英把汪月方的小孩当成了自己的小孩,使得汪月方更加慌乱。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当场说明,无疑会使好友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步;如果不当场说明,那将会错上加错,误会更深。
正当汪月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对时,章桔英这时将目光从孩子的脸上移开了,对汪月方说:“月方,麻烦你把孩子的衣服和尿布、奶瓶什么的收拾一下,装进我那个行李箱中。”说完又把目光放在了孩子的脸上。一边欣赏着孩子的脸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小宝贝,跟妈妈回家了,谢谢阿姨这么多天的照顾啊,长大了可别忘记了阿姨的恩情。”
汪月方望着章桔英的一举一动,心里非常伤感,她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便跑到外面,掩面而泣。她一边哭一边这样想,如果章桔英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是我汪月方的,那就将错就错,让她抱走算了,自己忍痛割爱吧,这样做也算是给好友的一个交代。
章桔英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闻到一股臭味,接着又感觉到孩子屁股底下湿乎乎的,她知道,孩子可能大便了。毕竟是侍弄过孩子的人,章桔英麻利地扯开包在孩子屁股上的尿布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宝宝翻倒过来,用湿润的纸巾将屁股上的残便擦干净,可她擦着擦着不觉皱起了眉头。
“喂,月方,快过来,”章桔英朝屋外喊道。
汪月方听到喊声,立即擦干眼泪走进了里屋,问道:“怎么了?”
“这孩子的胎记怎么没有了?”章桔英问道。
“胎记?什么胎记?”汪月方感到莫明其妙。
“我女儿左边屁股上有一个绿豆大的红色小胎记,怎么没了。”
听到章桔英这么一问,汪月方心里想,这又不是你的女儿,屁股上当然没有胎记,但同时,她又对自己的疏忽和大意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在意她女儿屁股上有胎记呢。
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要瞒是瞒不住了,如果再瞒下去,反倒对不起好友了;但又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该说的一定要说,不该说的绝不能说,既要对得住好友,还要对得住哥哥嫂子。
汪月方想到这里,便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说道:“这又不是你女儿丽丽,屁股上当然没有胎记。”
“什么?这不是我的女儿,难道这是你的女儿?那么我的女儿呢?”
汪月方打定了主意要瞒住对方,再也不显得紧张,她不慌不忙地说:“是呀,这是我女儿阳阳,我女儿屁股上当然没有胎记。”
章桔英吃惊地望着汪月方,焦急地问道:“月方,你说这是你的女儿阳阳,那、那、那我的女儿丽丽呢?”由于着急,章桔英热血喷涌,满脸通红。
汪月方虽然内心十分慌张,但表面仍然十分镇静,她想,自己要装下去,要装得越像越好,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声,装作十分悲伤的样子说道:“唉,桔英呀,你、你、你的孩子几个月前就没了?”
“什么?什么?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怎么没了?”章桔英将丽丽放到床上,走近汪月方质问道。
汪月方再次长叹一声,说:“唉,是因为伤寒病没的。”
章桔英听到这里,满腹狐疑,进一步质问道:“什么时候没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到这里,眼泪便哗哗地流了下来。
汪月方见章桔英伤心地哭了,也流出了伤感的眼泪,她一边擦泪一边说:“两个月前,你家丽丽突患伤寒,我四处求医,走了几家医院都治不好,最终还是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我怎么告诉你?你将丽丽放在我这儿的那一天,说好一个月后来接孩子回去,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六个月过去了呀。一开始,我天天盼,时时盼,盼着你们两口子把孩子接回家,可左等右等你们都不来,打电话不通,发书信不回,于是我死心了。后来孩子患了病,千方百计为她治病,花钱事小,可我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你知道吗?桔英啊,这事不能怪我呀。”由于第一次撒这么大的谎,汪月方还是不自在,显得手足无措。
章桔英听了汪月方一席话,虽然心里十分怨恨,但她相信了汪月方,且觉得好友说得有道理,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汪月方会哄骗她。不仅如此,她还觉得汪月方为自己的孩子操心费力,自己应该表示谢意才对。于是,原本满腔怨恨的她此时此刻却烟消云散,她从桌子上的抽纸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正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非常伤感的汪月方,说:“对不起,月方,不知者不怪。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辛苦你了,我向你表示歉意和谢意。”
汪月方没有想到,好友章桔英这么好哄骗,她暗中庆幸自己没有把真相说出来,双手抓起汪月方的手紧握着不放,但她嘴上却说:“对不起你呀桔英,是我没有看好你的孩子呀!”说完,两个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5
汪月方稳妥地哄走了好友章桔英,好像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回到屋里,便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掏出纸巾,一个劲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对不住章桔英。所以心还像敲鼓似的,“扑通、扑通”直跳。她想,等过一段时间后,找一个恰当的时机,登门解释,以表歉意。她不想让章桔英受蒙骗一辈子,她要告诉她真相,争取得到她的理解和谅解。如果她执意要这个孩子,自己也要帮助她,从哥哥嫂嫂手中要回这个孩子,让孩子回到亲生的父母怀抱。
就在章桔英离开汪月方以后的第二个月,汪月方得知二舅患病,她想去看望一下,二舅正好与章桔英的男友苳军是一个村的。汪月方想,趁此机会拜访一下章桔英,随即将真相告诉她,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这一天,汪月方办完自己该办的事,就来到苳军住的地方,可没想到的是,苳军家的门上挂了一把锁,全家人都不知道去向。汪月方左瞧瞧右看看,见隔壁一家的大门敞开着,便走过去,站在大门口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谁呀?”随着一声应答,从屋里走出一位40多岁的女人,那女人走到汪月方跟前,问道:“你找谁?”
汪月方笑着说:“请问,你这隔壁是住着苳军和章桔英两口子吗?”
“准确地说,过去是住着苳军和章桔英两口子,可现在不是了。”
“这话怎么说?”
“唉,这是一对苦命人哇。”女人接着把近来发生在苳军和章桔英身上的事情告诉了汪月方。
原来,章桔英和苳军结婚后,见父母并未追究其生孩子的事,满以为父母对此事淡化,不再追究,两口子暗中高兴,打算新婚满月后就去汪月方那里将孩子接回。谁知父母知道后,大发雷霆。直到后来母亲去世,两口子才商量着要接回孩子,名正言顺地由自己抚养,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们从汪月方那儿得到的却是女儿因患伤寒而夭折的消息。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被好友汪月方出于好心送了人,毫发无损地在汪月方的哥哥嫂嫂那儿幸福地生活着。
章桔英离开汪月方,回到家里就因伤心过度而病倒,一连几天卧床不起。帮人驾车搞运输的苳军也因此而魂不守舍,在一次出车途中,将车子翻进沟里,等救援人员赶到时,早已气绝身亡。一连串的打击,让章桔英心灰意冷,办完苳军的丧事后,便远走他乡去了云南。
汪月方从邻居口中得知章桔英这些情况后,伤心欲绝,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过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章桔英,当时哥哥嫂子要抱走丽丽,如果自己能够坚持一下,章桔英母女俩绝不会分离,孩子绝不会寄人篱下。汪月方离开章桔英的住处,一路上悲痛不已。
6
随着时间的推移,汪月方不但没有淡化对章桔英的愧疚,相反,内心深处的那种负罪感愈来愈浓烈,她要寻找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由此而采取的主要行动,就是一有空就往哥哥嫂子那儿跑,每一次,除了问寒问暖,就是捎些东西给孩子,以表达自己对孩子的关心和爱护。
一眨巴眼,时间过去了两年,这一天,汪月方又来到哥哥家,谁知哥哥不在家,只有嫂子披头散发、不施粉黛独自一人坐在床前伤心落泪。孩子丽丽则满脸污秽坐在地上哭个不停,可嫂子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是怎么了?”汪月方一把从地上抱起丽丽,脸贴着脸亲了又亲,孩子因为有人抱,有人哄,便不哭了。而是伸出肥嫩的小手在汪月方脸上摩挲着。
汪月方抱着孩子凑近嫂子,问道:“怎么了,嫂子?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汪月方心里想,嫂子一定受了什么委屈,否则不会哭得如此伤心,可究竟是什么事使嫂子这么伤心落泪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谁知,汪月方不问则已,一问反倒触动了嫂子的神经,不但没有止住哭,反而越哭越伤心。
汪月方掏出餐巾纸为嫂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究竟怎么了?”汪月方一边拭泪一边追问道。
过了许久,嫂子才止住哭,慢慢地抬起头,嘶哑着嗓子对汪月方说:“你哥他、他在外面有人了,闹着要与我离婚呢。”
汪月方大吃一惊,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做出这种事来,极力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哼,你不相信你就去问你哥哥好了。”刘玉珍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汪月方,“这是那女人写给你哥哥的短信。我给你哥哥洗衣服时,从他的内衣口袋中发现的,他都跟人家上床了,这白纸黑字还有假。”
汪月方接过嫂子递过来的小纸条,认真地看了起来。只见那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亲爱的荣,昨晚一夜你让我销魂,周三的晚上老地方见,兰。”汪月方看完小纸条上的字,寻思了半天,觉得这还是不可思议,便将信将疑地问道:“嫂子,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哥哥都承认了,他说了,我与她没有亲生的儿女,结合在一起没有必要。”
“生不出儿女,又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他有什么权利这样对待你。”
“他承认是他的责任,但他说不能因为这个害我一辈子,所以他要与我离婚。”停了一下,刘玉珍接着又说道:“只差没去办离婚手续了。”
“哦!”话说到这个份上,汪月方相信了嫂子的话,她沉默了。她不知道向嫂子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充满信心地对嫂子说:“嫂子,我去做我哥哥的工作,我一定要让他回心转意,打消这个念头。”
刘玉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月方,恐怕你也说服不了他,他是铁了心啊。”
汪月方说:“没关系,我去说他,他会听我的。”汪月方信心十足。
汪月方之所以信心十足,是因为她相信哥哥是一个负责任、敢担当的人。
汪月方的父母死得早,兄妹俩相依为命,在汪月方眼里,哥哥是个老实厚道、循规蹈矩的人,从来不做损人利己、违背良心的事。
第二天,汪月方便找到了正在工地上干活的哥哥,可当她将自己的意思说明以后,却遭到了哥哥一口回绝,汪月方好说歹说,哥哥就是不松口,面对哥哥这种固执,汪月方自觉无能为力,只差一点没被气哭。
一个星期后,嫂子抱着两岁多的丽丽含着眼泪来到了汪月方家,将孩子交给汪月方,说自己已离婚,无力抚养孩子。并强调说,自己还要嫁人,不能带孩子出嫁,希望汪月方给予理解。
此时此刻,汪月方能说什么呢,她无言以对。心里想,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对不住人家,人家把小孩还给自己,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更何况,这小孩本来就不是嫂子所生,算不上她的女儿。同时,汪月方还觉得,孩子回到自己身边,让自己对孩子有个照顾,也不是坏事,过去,自己放心不下的,不正是因为孩子不在身边、想照顾而照顾不到吗,如今孩子回到自己身边,应该也是孩子较好的归宿,因为只有回到自己身边,自己才可以为她找到亲生母亲。而且,这样做,也是给嫂子一种解脱。即使嫂子不把孩子送来,自己也应该上门把孩子接回来才是。从这个角度上讲,自己不但不能怪嫂子,相反还应该感激嫂子才对。
汪月方从嫂子手中接过孩子,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中,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母子俩。
趁着汪月方沉浸在对孩子亲热的氛围之中时,刘玉珍含着眼泪悄悄地走出了房间,等到汪月方想对嫂子说什么时,嫂子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她抱着孩子望着嫂子远走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7
既然孩子已经回到自己身边,自己就有责任尽快找她的亲妈,孩子只有回到母亲的怀抱中才是最幸福的。汪月方暗下决心,自己要亲手把孩子交给章桔英。
刘玉珍走后不久,汪月方安置好自己女儿阳阳之后,便抱着丽丽前往云南寻找章桔英。汪月方从章桔英叔叔口中得知,说章桔英在丽江古城一家餐厅打工,然而半个月过去,汪月方找遍了丽江古城所有的餐厅,连章桔英的影子也没找到,不过又有知情人告诉她,说章桔英离开丽江又去了建水,在建水与一个阿佤族的男子结了婚,并且生了孩子,有了一个非常幸福的小家庭。汪月方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想,既然章桔英有了新家,那就不能再打扰她了,她也不容易。令汪月方唯一不安的,就是没有为孩子找到亲生母亲,对不起孩子,有母亲却不能生活在母亲的身边,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太残酷了。孩子长大以后,也可能会因此而怨恨自己。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汪月方决心收养这个孩子,要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不能有半点马虎,再苦再累也一定要把她抚养成人。
从云南回来的第二天,汪月方就从邻居秋妈家把阳阳抱了回来。让阳阳与丽丽同住一室一床,并告诉阳阳,丽丽就是你的亲妹妹,你时时处处要关心爱护妹妹。
从此,丽丽便与汪月方母女俩成为密不可分的一家人。但是,汪月方放心不下的是自己那个恶魔丈夫于树生,她担心于树生会因此而歧视养女丽丽。
8
汪月方的丈夫于树生最好赌博,因为赌博欠了一身债;为了躲债,经常不归家。一回到家便借着几分酒意,拿汪月方出气,不是打就是骂,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由于受不了丈夫的折磨,汪月方便在丽丽回到自己身边半年后,悄悄地搬出了县城那个家,住进了娘家那栋早已空寂的老茅屋,她满以为这样就躲过了丈夫的折磨,谁知半个月以后,于树生还是找到了她,为了让汪月方回家,于树生竟跪在汪月方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喊着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女人的心是软的,汪月方经不住于树生的哀求,抱着两个孩子又回到了县城那个家。
于树生好了不到一个月,便又开始赌,而且越赌越大,后来还染上了毒品。为了弄到钱,他果然打起了养女丽丽的坏主意。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把汪月方母女三人惊醒,当汪月方急急忙忙、胆战心惊地打开门一看时,于树生被几个凶神恶煞、拿刀舞棒的男子推了进来,吓得丽丽和阳阳直往汪月方怀里躲。汪月方像母鸡护小鸡似的将两个女儿紧紧搂在怀中,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自己的丈夫,胆怯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这时,一个矮墩的男子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汪月方,恶狠狠地说:“你老公把你一个名叫丽丽的女儿抵债给了我们,限你马上把丽丽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瞧,这白纸黑字,是你老公自己写的。”汪月方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走到于树生跟前,极为愤慨地问道:“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树生低着头,无言以对。他哭丧着脸,两张眼皮耷拉着,任凭老婆如何拉扯,如何怒骂,他就是一声不吭。
汪月方见于树生不吭声,知道这事是真的,一时懵了,她不哭,也不闹了,仰着头,瞪着两只大眼睛木然地看着天花板,脑瓜子里面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被人从半空中抛下,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坠,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她又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手搂紧丽丽,一手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厉声说道:“哼,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丽丽,我就死给你们看。”说完还真的将刀尖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刀尖流了下来。见到鲜血,她又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在场的人以为汪月方经不住这个打击而疯了,不知如何是好。
于树生见妻子这副神态,也吓坏了,他挣脱身后两个架住他的大汉,跑上前去,蹲下身子,死劲地摇晃汪月方的肩膀:“老婆,老婆,你别这样,好不好。”
汪月方被于树生这么一摇,似乎清醒过来,她瞪圆两只眼睛,抡起一个巴掌,对准于树生的脸愤怒地甩了出去,接着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用手拍打着水泥地板:“天哪!作孽啊!”
汪月方的一巴掌激怒了于树生,他也挥手狠狠地回给汪月方一个耳光,并凶神恶煞地吼道:“你号丧呀!老子还没死呢。”接着又挥起一脚向汪月方踢去,汪月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其他人一见出了这种状况,担心弄出人命来,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便纷纷逃离现场。其实没过多久汪月方就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汪月方不哭不闹,显得异常安静。
“咱们离婚吧。”汪月方平静地对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的于树生说。
于树生听说汪月方要跟自己离婚,刚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点燃起来,吼道:“什么,要跟我离婚,做梦吧。”说完又对汪月方拳打脚踢,汪月方不还口,也不还手,就像一个烂麻袋,任凭于树生处置,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见不到一处完整的好地方,就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两颗,满嘴的污血。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把满嘴污血连同两颗牙齿吞进肚子里,一双女儿早已吓得大哭不止。于树生打累了、骂累了才住手,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蜷缩在地上的汪月方发出一阵狞笑。
第二天,汪月方报了警,警方及时制止了于树生拿养女抵赌债的荒唐行为,同时汪月方又将一纸离婚申请书交到司法部门,司法部门在意图调解两人和好的愿望失败后,只得准许两个人离婚,一双女儿一人抚养一个。考虑到于树生平时对养女的歧视和自己对好友章桔英的愧疚,汪月方主动要求抚养丽丽,而把亲生女儿阳阳给了于树生,她以为于树生会对自己亲生女儿好一些。当晚,汪月方便抱着丽丽离开了那个家,回到了娘家的小茅屋,靠养猪、养鸡所得收入维持生活。不久于树生又为自己找了个后妻,这个后妻本身就养有一个儿子,作为继母,自然对自己亲生的儿子疼爱有加,对前妻的女儿却非打即骂,百般刁难和折磨。对此,于树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女儿许阳阳因为受不了继母的折磨而常常跑到汪月方这儿寻求安慰和保护。到后来,于树生因赌债纠纷杀了人而被捕入狱。阳阳则因受不了继母的虐待,逃回到汪月方身边,从此再也不愿意离开。
面对一双女儿,汪月方心里想,阳阳是自己亲生的,高一点低一点无所谓,亲一点疏一点不要紧。可对丽丽却不能随意,虽然丽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绝不能亏待她,要让她从自己这儿获得比她从亲生母亲那儿更多的温暖。正是由于汪月方对待一双女儿采取了不同的态度,于是,社会上有人便在暗地里传说着她与两个女儿的故事。有人认为汪月方对待养女和生女一碗水没有端平,对亲生女儿好,对养女不好,亲生女儿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尽量满足亲生女儿的要求。对养女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该给的不给,该给的也不给。养女爱读书,考上了大学,汪月方却以家庭困难为由不让养女读书,让养女辍学外出打工;生女读书不好,汪月方却节衣缩食也要送她上大学。一些爱管闲事的人甚至将此事告到社区,社区的主任还真当一回事,上门做汪月方的工作,批评汪月方厚此薄彼,处事不公。不过人们并不知道真相,甚至完全弄颠倒了,他们把丽丽当成了她的生女,把阳阳当成了她的养女。面对社会舆论、他人的指责、政府的批评。汪月方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和说明,只是一笑了之。
其实,当风言风语像潮水般向汪月方袭来时,亲生女儿阳阳也以为自己是母亲的养女,母亲对自己不公平,老是歧视自己。她甚至为自己是别人的养女而自卑,她希望母亲多给自己一些爱,多给自己一些温暖和关心。有时她还嫉妒妹妹丽丽,认为母亲不应该只对妹妹丽丽好,不应该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丽丽身上,并由此而产生过对母亲的怨恨。与之相反,丽丽以为她才是母亲生养的,姐姐阳阳则是母亲抱养的,她为自己是母亲生养的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时时处处表现出一种优越感,有时甚至带着蛮横和娇宠。她认为,母亲的厚此薄彼、亲亲疏疏是天经地义的和无可非议的。
追昔抚今,往事历历在目,汪月方思绪万千,夜不能寐,第二天一大早,便陪着丽丽踏上了去云南寻母的途径。
9
一路上,汪月方非常细心周到地照料着丽丽,生怕丽丽有什么闪失。但寻母的事一开始并不顺利,她们踏遍了建水县城的大街小巷,连章桔英的影儿也没发现。后来有人告诉她们,说章桔英搬到离县城不远的一个叫青山寨的小镇里居住,汪月方又陪着丽丽连夜搭乘一辆长途中巴车来到这个小镇,经过打听,又有人告诉她们说章桔英不在小镇居住,而是在离小镇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里居住。可那小山村离小镇还有三公里,进山的人得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徒步行走三公里才能到达。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三公里路程徒步行走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对于一个患了尿毒症的病人来说,却非常艰难,加上几天来的奔波,丽丽已经疲惫不堪。
此时此刻是正午时分,太阳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盆,炙烤得人喘不过气来,汪月方见路边有一棵大树,冠幅很大,树底下还有块大石头,也许是路人经常坐在石头上小憩的原因,石头表面非常光滑。
“孩子,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汪月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丽丽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几块蛋糕递给丽丽,早已饥肠辘辘的丽丽接过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又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块蛋糕。
汪月方则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冷馒头和一个矿泉水瓶子,矿泉水瓶子里是她出发前装的冷开水,她一口馒头就着一口冷开水慢慢地吃着。
母女俩吃完东西,体力有了些恢复,便又继续赶路。山里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正在母女俩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时,山那边一朵巨大的乌云迅速地向头顶飘来。乌云刚遮住太阳,只见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紧接着是一声震天的炸雷。汪月方心里想,暴风雨就要来了。她知道,在这山坡小路上决不能久留,否则一旦大雨来袭,山体滑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赶在大雨之前进村。于是,她蹲下身子,让丽丽趴到自己背上,背着丽丽艰难地往村子里奔去。
果然,汪月方背着丽丽刚走进小山村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天空中便噼里啪啦落下了豆大的雨点。这时,丽丽已经在汪月方的背上睡着了,汪月方轻轻地把丽丽放在靠门边的一张纳凉的竹椅上。就在她准备敲门打听路况时,“吱呀”一声响,刚才还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位看上去50多岁的女人来。
汪月方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走上前去,正要开口相问。
“月方!”只听那女人惊讶地喊道。
几乎是同时,汪月方也惊呆了,“你,桔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对多年不见的好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面了。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舍不得松手,激动的泪水顺着各自的脸颊往下落。
许久,汪月方才指着躺在竹椅上昏睡的丽丽,对章菊英说:“你看,这椅子上躺着的是谁?”
章桔英顺着汪月方手指的方向,惊奇地望着躺在竹椅里睡着了的姑娘。
“认识吗?”汪月方在一旁又问道。
章桔英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汪月方说:“这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丽丽呀。”
章桔英如坠云里雾里,她皱着眉头问道:“月方,你不是说我的丽丽早就死了吗?怎么……?”
汪月方长叹一声,说:“唉!都是命运捉弄人。”于是便把20多年前自己的哥哥嫂嫂如何领养孩子,后来又为什么将孩子抱回,自己如何抚养等等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章桔英这才恍然大悟,嘴里喃喃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虽然心里有一种受骗的感觉,但想起20多年来月方对孩子所耗费的心血和付出的代价,又让她心存感激。
望着眼前一脸疲惫、缺少血色的女儿,章桔英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听汪月方又说道:“桔英呀,孩子命苦啊,都怪我没有照顾好,才出现这个状况。”接着又把丽丽患尿毒症的情况告诉了章桔英,说着说着再一次流下了伤痛的泪水。
章桔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丽丽还活在世上,更没想到这个孩子会患上这么一种病。她轻轻地握住还在睡梦中女儿的手,流着眼泪,饱含深情地在孩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汪月方,叹道:“唉!怎么会是这样啊。”
“孩子想来见你,这不,我就陪着她来了。”
汪月方说完便俯下身子在丽丽耳边轻轻呼唤道:“丽丽,丽丽,你醒醒,现在找到你亲妈了。”
正在梦中的丽丽被汪月方唤醒后,听说找到了亲妈,便吃力地从竹椅上坐了起来,张开眼睛四处张望,一边张望一边问:“我亲妈在哪?”
“孩子,我就是你亲妈。”章桔英含着眼泪深情地喊道。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力量,丽丽“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扑进章桔英的怀抱,哭喊道:“妈,我的亲妈!”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过了许久,丽丽才松开手,一边抹泪一边问:“妈,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什么?我抛弃你?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了?”章桔英望了一眼女儿丽丽又盯着汪月方看。
丽丽指着汪月方对章桔英说:“是她对我说的。”
汪月方想做解释,但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只得含糊其辞地打着圆场说:“这个,这个……”结果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章桔英满怀深情地对丽丽说:“我是在听说你不在人世以后,才离开家乡到云南来的。”
此时,丽丽似乎已经知道真相,她两眼圆睁盯着汪月方,咬着牙齿,气愤地喊道:“你!你是个骗子!”
汪月方也含着泪说:“孩子,你别怪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呀。”接着便再一次把当时的情景告诉了他们母女俩,以求得她们的谅解。
章桔英从汪月方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她相信自己的好友不会骗她,即使有些事情骗了她,那也是善意的,而且已经过去,过去的事情不需要再提及。
她原谅了好友汪月方,并对女儿说:“孩子,你原谅她吧,她独自一人把你拉扯大,多不容易。”可丽丽一个劲地摇着头,并没有原谅养母的意思。
望着女儿一副病态,章桔英心如刀绞,她不放心让女儿就这样回去,她要和好友汪月方陪女儿一起回老家。她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以后,第二天便与汪月方一道,陪着女儿返回了老家湖南。
由于旅途的疲劳,丽丽的病情加重了,一回到家中,汪月方和章桔英便将丽丽送进医院进行救治。
10
原本想把女儿送进医院后马上就离开老家回云南的章桔英,看到女儿这个样子,不忍心马上离开,决定留下来陪伴女儿一段时间。可一个星期过去了,女儿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而云南那边却一再催她赶快回去。
章桔英心里很矛盾,一方面要尽快回云南去,云南那边才是自己的家,那边有心爱的丈夫,有一双儿女,还有公公婆婆。另一方面要留在湖南,这里有一个生下来几个月后就从未见过面的女儿。按理,这个女儿是不能抛弃的,原本以为不在人世,如今突然得知她还活着,这无疑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然而令她痛苦的却是自己刚刚得到的女儿却患了晚期尿毒症,如果不换肾,这个刚刚找到的女儿有可能会失去,作为亲生母亲,如果此刻离开,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更何况,自己也不忍心将一个病重的女儿就这样推给女儿的养母——自己的好友汪月方呀。
“这可怎么办啊,月方,我丈夫一年四季在外面打工,两个孩子又小,婆婆疾病缠身,那边我丢不下呀,可丽丽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实在不忍心扔下这里不管,我本来就有愧于她。如果我此刻离开她,她会恨我一辈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呀?”趁着女儿睡着那一会儿,章桔英找来好友汪月方为难地说道。
汪月方说:“桔英,你走吧,丽丽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也算我的养女,我不能不管她,你就安心地回云南那个家里去吧。”
章桔英没有想到在自己为难的时候,汪月方会如此体谅自己,并主动担负起看护女儿的责任,由于激动和难以启齿,章桔英语无伦次地说:“我……你……”
“没关系,你就放心去吧。”汪月方再次对章桔英宽慰地说。
“我、我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章桔英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可这孩子的脾气有点古怪,她认为你骗了她,还没有原谅你,还在怨恨你,如果我走了,知道是你在照料她,她是不会接受的,并有可能会因此而闹情绪,从而拒绝治疗。”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要不,先让我找她谈一谈,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说服她,让她接受你。”
“我了解她,她是认死理的,目前这个状况下,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接受,不过你可以试试。”
正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丽丽的呼喊声:“妈,你在哪里?我要喝水了。”“来了,来了!”章桔英先是高声地应答着,然后又悄悄地对汪月方说:“你走吧,我这就找她谈,看她什么态度,我会尽快把结果告诉你。”
“好的,注意,别激怒孩子,孩子病成这个样子,我有责任,她现在需要静养,不能让她受到刺激而变得冲动,那样对她的治疗没一点好处。”
“放心,我会试着来。”章桔英说完便返身进了病房。
“妈,你刚才跟谁说话?听声音有些耳熟。”章桔英一进病房还没有坐稳,丽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哦,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章桔英应答着。
“妈,你真的要走吗?”丽丽问道。
“孩子,我不走怎么办?云南那边催得紧啊!”
“母女俩几十年没见面了,这一见面才几天你就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谁来照顾我?”
“我也没有办法呀。”章桔英显得一脸的无奈,紧接着她又试探性地说道:“不过,我走了,你还有养母呀,其实你养母对你可好呢……”
章桔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丽丽打断:“我不听不听,我不要她来照顾我,我不想见她。”
章桔英耐心地说:“丽丽,你的脾气也要改一改,养母为你操碎了心,费尽了力,对得起你。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她就没有你,是她把你抚养成人,她为你无私地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可从来没有说过要你为她进行任何回报。这样的母亲,天底下也难找啊。”
“她千不该万不该骗了我,也骗了你,她对我说是你抛弃了我,对你却说我早就死了,让我们母女俩不能见面。”
“孩子,你怎么这么固执呀,她这样做也是有她的苦衷,是不得已而为之,退一万步讲,即使她做错了什么,你也应该原谅她,而不能怨恨她,做人要凭良心。”
“那我不管。”丽丽寸步不让。
章桔英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与女儿的谈话失败,让章桔英心情特别沮丧,当天晚上她就将谈话的结果告诉了汪月方。汪月方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她笑着对章桔英说:“你走吧,我来护理她。”
“可她不愿意接受你呀。”
“我想好了,我化装成一个护工,你只需要在离开的时候告诉她,说你请了个护工来护理她,叫她配合一点就行了。”
章桔英没想到汪月方会想到这么一个主意,这令她十分感动和敬佩。但她又担心露馅而导致女儿更反感,因此她有些担心地问道:“这合适吗?”
“合适,非常合适,你尽管放心地去好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第二天一大早,化了妆的汪月方便来到章桔英的住房。
只见汪月方捂着一个大口罩,穿着一件白大褂,为了把自己伪装得更真实些,她还到理发店把发型改变了。过去她脑后总是拖着一条又大又粗的辫子,如今后脑勺上却盘了一个大发结,一顶白色的护士帽子紧紧地扣在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所以,当化了妆的汪月方来到章桔英跟前时,因为没开口说话,章桔英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你还别说,这么一化妆,还真让人认不出来。”章桔英说。
“可我还是有点当心,我担心丽丽这孩子迟早会知道是我。”
“不会的,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丽丽绝对不会认出来。”
“模样看不出,可声音听得出来呀。”
章桔英听到汪月方担心丽丽听出声音来,一时语塞,这一点,章桔英怎么也没想到。
“护工不可能不与病人说话,是吧。”汪月方进一步说道。
“这个……当然不可能。”
汪月方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说:“要不我装哑巴,就是不说话。”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只不过委屈你了,月方。”章桔英眼睛一亮,说道。
“那倒没什么,不过,我还是担心。”
“你都装哑巴了,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一着急,不小心会说出话来。”
“这个嘛,你小心就是。”
汪月方又想了一下,说:“我有办法了,我在嘴里含上一块布,这样,再着急的事我也不会说出话来。”
“好,好,月方,还是你有办法。”
一切就绪,汪月方才对章桔英说:“走吧,桔英,你现在可以让我去见丽丽了。但是,当你把我介绍给丽丽时,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你放心,我会注意。”说着,两个人便一前一后走进丽丽的病房。
正在闭目养神打点滴的丽丽听到脚步声,知道是生母来了,立即招呼道:“妈,你坐。”
章桔英走到病床边,帮助丽丽掖了掖被子,又看了看点滴瓶中的药水,然后才指着一身护工打扮的汪月方对女儿说:“丽丽,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谁。”
丽丽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看生母给自己带了谁,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这一下,丽丽急了,两只手在空中乱摸,连忙喊道:“妈,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丽丽这一喊,吓坏了汪月方和章桔英,章桔英着急地问道:“什么?眼睛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汪月方立即喊来了医生,医生翻开丽丽的眼皮看了看说:“她这是由于体内的毒素影响视网膜,导致视力下降和模糊,眼睛便渐渐地看不清东西了。”
“那怎么办?”章桔英急切地又问道。
“排毒,想办法排毒,只要排毒及时,很快就能恢复视力。”
章桔英坐在病床边,拉着丽丽的一双手,含着眼泪安慰道:“没关系,孩子,只要排毒及时,视力很快就会回复。”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为你请了一位护工,不过她是个哑巴,不会讲话;但她心地善良,做事勤快,工作细心,做护工的经验特别丰富,我走以后,她就会陪伴你,照顾你,你要听话,凡事不要由着性子来。”
就在章桔英与丽丽说话的时候,汪月方就开始忙碌起来,不是端屎端尿,就是擦桌子抹凳子。
丽丽虽然看不到“护工”忙碌的形象,但听了生母的介绍,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女儿丽丽接纳了“哑婆护工”,第二天一大早,章桔英便返回了云南。
11
由于视力模糊看不见,丽丽整天愁眉苦脸。汪月方看着丽丽痛苦的表情,心里难受极了。怎样才能帮助丽丽排除毒素,让丽丽重见光明呢?经过打听得知,说有一名姓梁的老中医有这方面的方剂,可以利用中药药饮和泡澡帮助肾衰竭患者排除部分毒素,但这是秘方,老中医不会轻易示人。而且,老中医居无定所,一会儿住在这个儿子家,一会儿住在那个女儿家。汪月方心里想,只要有一线希望,自己就要尽最大的努力,找到那位老中医。
经过打听,汪月方终于得知,在离县城50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山沟里,是那位老中医的家。可等她赶到小山沟,又听说那位老中医刚刚随着儿子去了广州佛山。紧接着她又乘车前往佛山,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找到了梁老中医。梁老中医被汪月方无私的精神所感动,无偿地给了她排毒的药方。
第二天一大早,汪月方早饭也不吃,就急急忙忙往回赶,赶到家中又马不停蹄地对着方子抓药、煎药,帮女儿泡澡。
这样一干就是半年,半年后汪月方为女儿煎药所倒掉的药渣子超过了百公斤。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由于不间断地药浴,加快了丽丽身体内毒素的排泄,丽丽的病情渐渐地有了好转,过去厌食、腹胀、恶心呕吐的症状得到了缓解。但视力还没有恢复,不过这让汪月方看到了曙光,她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因此,她想让丽丽出院,回家治疗。
一天,汪月方来到医生办公室,递给医生一张纸条,医生接过小纸条一看,只见那小纸条上歪歪斜斜写了一行字:“请问于丽丽什么时候出院?”医生看完纸条,向汪月方问道:“请问你是于丽丽什么人?”
汪月方从医生的办公桌上拿起笔,在一张空白处方签上又歪歪斜斜写着“护工”两个字,她以为医生和护士不知道她是装的哑巴。
医生见状,笑着说:“算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聋哑人,我看见你跟别人说过话,只不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于丽丽这么好,在我们见过的护工中,你是最好的一个。”
汪月方坦诚地说:“医生,我的确不是聋哑人,我是伪装的,其实,我是于丽丽的养母,于丽丽是我养大的。”
“既然是养母,为什么不以养母的身份,而要装成聋哑护工来护理养女?”
汪月方摘下口罩,取出口中的布条,便把自己之所以装扮成聋哑护工的理由简要地说了一下,然后叹道:“唉,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
医生听到这里,动情地说:“真难为你了,天底下真难找到像你这样的养母。”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既然你是丽丽的养母,那我告诉你,丽丽的病情仍很严重,需要换肾。”
“啊!还是要换肾哇?”汪月方听说养女仍要换肾,便瞪着两只眼睛盯着医生问道。她知道,换肾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对,必须换肾,只有换肾才可能延续你女儿的生命。”医生肯定地说。
“那要多少钱?”
“20多万。”
“20多万?这么多哇?”汪月方听说做一个换肾手术需要20多万,一时惊呆了,她非常清楚,就目前自己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别说拿出20万,就是拿出5万都相当困难。
医生见汪月方一副吃惊的样子,进一步说:“应该说钱不是问题,钱不够想办法还能解决,你说现在哪个家庭不可以拿出一二十万?关键是肾源,现在需要换肾的人很多,但肾源十分紧张,有的肾病患者已经等了一年多,还没有等到合适的肾源,即使有了肾源,还要配型,如果配型不对也不行。所以,你让她一边做透析,一边排队等肾源,一旦有了合适的肾源,就立即给她手术。”
“这得要等多长时间啊!”汪月方问。
“我估计,大约一年以后才有可能轮到你养女。”
医生的一番话让汪月方感到困难重重,压力巨大。但她没有被困难所吓倒,而是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决不放弃对丽丽的救治。
汪月方离开医生办公室,一刻也没敢耽搁,想方设法为丽丽换肾筹钱。她把存折上、银行卡上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也不足3万元。听人说卖血能赚钱,便瞒着丽丽走进血站,获得了第一笔卖血的600元钱,她没想到,卖血的钱来得如此快,遂打算今后每月来卖血一次。从血站回来,又回到家中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能卖出去的东西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只有一万多元,两项加起来仍不足5万,离20万相差很远。
汪月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摸了摸脑袋,突然想起自己出嫁前母亲送给自己的一根玉簪,据说那是祖传下来的一个古董,兴许能卖一点钱。便马上从一个刷有红漆的木箱底层翻出一个用红绸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布包,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那根她母亲赠送给她的玉簪,看了看后,接着又用自己的衣襟擦了擦,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东西能值多少钱?”
第二天上午,汪月方拿着那根玉簪来到当铺,当铺伙计见是一根玉簪,且有些年头,知道是个古董,不敢擅做主张,便立即走到后面,请来了经理,经理是个古董专家,一看那玉簪,心里立即有了数,但他不说出来,而是向汪月方反问道:“你知道这簪子的来历吗?”
汪月方摇了摇头。
经理估量汪月方不懂,便又问道:“你是卖还是当?”
汪月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反问道:“卖又怎样?当又怎样?”
经理说:“卖的话,我一次性把钱全部给你,从此东西归我;当的话,就是你把货放在我这里,我给你一定的钱应急,等你弄到一定的钱,再拿钱赎回。”
汪月方想了想,说:“那我卖了算了,你看能卖多少钱?”
经理指着玉簪说:“最多也就是八千元钱。”他认定汪月方不懂,把八万说成八千。果然,汪月方是个外行,一听说这玉簪可以卖八千,竟意外惊喜。但她不想就这么一锤子定音,想起自己到菜市场买蔬菜时讨价还价的情形,便试探地问道:“老板,能不能再加点?”
“加点?加多少?”经理问。
汪月方心里想,说大点,不行再往下压,于是便说道:“再加五百怎么样?”汪月方以为这个数很大,对方不一定会答应,谁知道,经理一听,心中暗喜,但又不敢喜形于色,却故意为难地说道:“加这么多呀。”停了一下后,却又爽快地说道:“行,五百就五百,我吃点亏。”随即叫人点了八千五百元现钞交给汪月方。汪月方怀揣八千五百元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当铺。
12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半年多过去了,可丽丽的肾源还没有找到,要换肾的钱也还差一大截。
“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中午时分,从医院的女厕所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女医生和女护士们连忙跑进厕所一看,只见一个50多岁的女人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护士看了后大吃一惊,说:“这不是306床的那个女病人许丽丽的护工吗?”
另一位护士也说:“可不是,一个人打两份工,既要照顾病人,还要每个月卖血一次,不知道她家里有什么难处,这样不要命地赚钱。”
原来,汪月方为了多挣些钱,听说医院缺一名打扫厕所的清洁工,便立即找到医院,揽下了这份工作。这样,辛苦是辛苦,但每个月也能多挣1500多元。
“这肯定是疲劳过度引起的晕厥。快点,我们把她弄到病床上休息一下。”一位医生模样的人对那几位护士说。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汪月方从女厕所抬了出来,送到一个病床上躺下。
过了好一会儿,汪月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见自己在病床上躺着,想起那个厕所还没有打扫完,便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再次走进那个女厕所。
汪月方再次走进厕所,就听见两个相邻的蹲位上有两个女人在对话:“唉,说好了这个月有肾源,不知怎么的又没有了。”
“是呀,我女儿都等了两年了,每次说好肾源要到了,临时又说没有了。”
“我妈也是这个状况,等不起呀。”
“你不是说要捐肾吗?”
“我妈不愿意,她说不能因为她而影响我的后半辈子。”
“那倒也是。”
汪月方听到这里,心里想,也不知道丽丽肾源有没有,会不会及时提供,如果不能及时提供肾源怎么办?想着想着,受女厕所两个女人对话的启发,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
“医生,我们家丽丽什么时候换肾?”汪月方走进医生办公室问道。
医生抬起头,看了看汪月方,说:“唉!现在肾源紧缺,需要的人那么多,真是不好说呀。”
汪月方不吭声,她心里在想,说不说呢?医生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道:“你有事吗?有事尽管说。”
汪月方这才鼓起勇气说:“我想为我女儿捐肾。”
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次问道:“什么,什么?你要捐肾?”
汪月方坚定地点了点头。
医生说:“你要考虑清楚,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捐肾后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没问题,我能吃得消。”汪月方信心百倍地说。
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们要对你的身体进行检查,确定你的肾与养女是否相配,如果配型对了你才能捐,配型不对你捐了也是白捐,另外,捐之前还要办理相关手续。”
“好,现在就开始吧。”
医生见汪月方一副猴急猴急的样子,便说道:“你也太着急了,难道你就不会后悔,你可要想好了啊。”
“我想好了。”汪月方站在医生跟前挺了挺胸膛,像个要求出征的战士。
医生被汪月方的精神所感动,说:“好吧。”然后朝护士室喊道:“护士长。”
护士长来到医生跟前,问道:“什么事?”
医生指着汪月方对护士长说道:“她要为养女捐肾,你安排人对她的身体进行全面检查,并办理好相关手续。”
“好。”护士长应答着便领着汪月方走进体检中心。
检查完身体,验了血,配了型,办完了相关手续,一切如汪月方所愿。汪月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想,这一下丽丽有救了。
晚饭时分,汪月方特意做了点好吃的东西来到丽丽的病床前,见丽丽双眼微闭,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以为女儿正在梦里,不敢打搅,便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女儿醒来。
突然,丽丽睁开双眼,翻身下床,双膝下跪,对着汪月方连续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紧紧地抓住汪月方的双手,满怀深情地呼唤道:“妈!”
汪月方被丽丽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懵了,她吃惊地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丽丽,说:“你……?”
“妈!我前段时间就能看清东西了,只是……”
“丽丽,你眼睛好了?你知道我是你妈?”
“妈!我对不起你,我错怪你了。你就是我的亲妈,我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女儿!”丽丽话未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扑进汪月方的怀抱,号啕大哭。
“丽丽,妈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呀。”汪月方扶着丽丽坐了起来,为丽丽拭去脸上的泪水。
其实,丽丽早就从平时的相处中感觉到,这位所谓的“哑巴”护工其实就是自己的养母。但由于心中的疙瘩一时难以解开,而没有及时认母。是养母无私的付出和奉献深深地打动了她,并解开了她心中的结,化解了她心中的怨愤和仇恨,使她懂得了什么叫感恩与真爱,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宽容和信任。
几天后,汪月方的一个肾被接在了养女丽丽身上,丽丽的生命得到了延续。
(原载《创作与评论》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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