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雾失山巅 朗月尽染 障重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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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修人员都在,紧张有序地检查监测,何工也很负责,一会儿就找到了问题所在:档位传感器模块烧了,推测为长期低挡大油门爬坡所致,这也印证了半道上闻到的煳味果然是车内故障。阿辉颇为自责,多半是自己野蛮驾驶导致,闻到煳味儿也是自己固执说没事儿,如果当时停下来,或者柔和驾驶并适当休息,也不至如此。

    事已至此,谯生只好安慰他:“没有事故就没有故事!这不算啥,大不了回头再来,杀他个三进三出,呵呵。”

    修理就简单多了,只要换下坏的模块就行。一查库,没有现成的配件,需要等,从厂家快递最快也得三天。如果在这儿耽误三天,行程就全打乱了,时间上也是浪费,怎么办?何工想了想,说:“倒有一个应急办法,我家的车和这车型号相同,可以把那上的模块拆下替换上,这样就能先走,等新件来了一倒换就行,但这得谯先生签单认可,厂家回访时也不能说漏了。”

    谯生同意,手续办完遂着手拆换,几分钟即完事,修理费连同托车款一并交完,然后就可以走了。

    将车开到道边,几人随便找个小馆吃了饭,之后重新赶路。这次由老阚驾驶,谯生指挥,阿辉依旧躺在后排休息。但只半天工夫,情况就有了变化:前方通往318国道的检查站已封闭,几名军人正在疏导交通。一打听,说二郎山修路交通管制,全幅断交,开往泸定方向车辆须绕行石棉县。这下倒好,省得走烂路和等待单边放行了,绕行吧。

    刚背车回来,也算是轻车熟路,经腊八斤沟特大桥到石棉,然后沿大渡河一路前行,很快到达泸定,然后过康定再上折多山。因为有了经验教训,加上下午视野好,这趟行程就顺利多了,天黑前便赶到了康巴第一关折多山口。

    山口温度很低,只有7℃,风紧雾大,云山雾罩,能见度很低。凭着印象,谯生特别留意了昨夜驻车处,说也奇怪,那个牌子和小屋再也找不见,也许隐藏在云里了,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没出过远门的老阚这一路可算是开了眼,大概已憋了很久,此时的他突然灵光乍现,当即为满山的云雾缭绕寻到一个贴切的比喻:“这家伙,咋到处都是烟儿!”

    这话够经典,可比阿辉的“云山雾罩”形象多了。谯生忍住笑,接茬道:“这烟儿可真够大的,把整个山西都点着了也没这效果。”

    “哈哈,点着了还得不停地往上浇水。”老阚自知露怯,忙笑着自我解嘲。

    前面隐约现出一座白塔,谯生示意停车观景。此刻,阿辉好像对高反已经适应,明显精神多了,边推门下车边喊道:“上车睡觉,下车拍照,要问拍的啥,烂道。对了,还有云山雾罩风泚尿!”

    天空流雾漂浮,感觉雪霰般聚散不定,打在脸上刀割般地疼。几人各自裹上厚衣,四散忙活起来。阿辉跑着拍照,也许是活动起来更暖和,也许为了赶时间,总之莫名地兴奋。在他看来,这一路不但有奇幻美景,而且距离自己要去的那个地方也越来越近了,这个念头儿只藏在他的心底,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对于谯生,此行不过是为实现梦想,征服雪山高原。这家伙几十年都是这样,越是极端险境,于他越是仙境,别人越是绝望,于他越是期望,有时激越得难以控制,有时却又冷静得出奇,而结果往往证明,他的确可以从心不跳穿越到心跳的境界。

    至于老阚,瞧那好奇的样儿,哪像这个岁数的人,分明还是个小伙子,山川大泽、草木鱼虫,在他眼里一时全都化作了引人入胜的大鼓书,真是来对了。可任谁也想不到,就在老阚心底深处,却还藏着另外一部大书,阿辉想不到,谯生更想不到。

    谯生逐一仔细观赏白塔、经幡、玛尼堆和转经筒,用心感悟着藏地文化,阿辉忙着招呼正在阅读碑文传说的老阚帮他照相。此地不宜久留,偶尔上来几个人,也多是照张相就走。寒气刺骨,能见度也不高,雾里看花,多半是内心观照。可能刚才过于兴奋、喊叫加上动作大,阿辉高反的症状又来了,昏昏欲睡。老阚赶紧扶他回到车上,谯生要驾驶,老阚不干:“别的忙俺也帮不上,查询信息也不在行,这一路驾车就归俺了。”

    阿辉躺在后座,虽然难受,却仍在喃喃自语:“唉,俺多少算个副驾吧,看恢复的情况,你俩多辛苦,暂时就当俺是一件行李,或者一个首长。”

    “这—”谯生和老阚一时被弄得哭笑不得,遂各自上车,抓紧向山下驰去。行驶约莫十几公里,到半山腰一片开阔地时,突然风吹雾散,天空霎时通透无比。抬眼望去,一弯弦月直挂东天,清凉皎洁,水洗一般。时暮色四合,山下灯光隐约可见,天上层云卷舒,山峦崔嵬,仿佛泼墨写意一般。回望山巅,来往车辆已亮起灯光,与天上稀疏的星斗参差辉映,融为一体。来时的路已在身后,沿着两旁巨树相拥的大道,新都桥客栈倏然眼前,又到了昨日之地。

    这里的海拔并不算太高,阿辉的高反渐渐恢复一些,喝了药斜靠在床头,时而还能和老阚、谯生扯上几句,看样子轻松多了。经过信息交换,那些陈年往事愈加明晰起来,谯生离开倾城以后,很多消息都是通过阿辉了解,两人原来都在金窝子矿办公室工作,后来谯生被国资委办公室抽调,和阿辉见面的机会就少多了。老阚虽然也在矿上,但毕竟在一线,自有他的江湖和生存之道,与在机关的阿辉接触并不多,顶多也就是脸熟。不过,只要谈到一个人—石头儿,三人立时便有了共同话题。

    石头儿大名叫石天来,但小名比大名响亮,大家还是习惯称呼他石头儿。这位山里来的毛头小子,原本是招工在一线的,后来风云际会阴错阳差,就到了迁建办,还当了主任。这小子一身的传奇,除了行侠仗义,其身世和后来的经历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且不说还有功夫在身。

    然造化弄人,这么好个小伙子却命运多舛,据说倾城副市长的千金、文化局那位留学英国的美女柳会长与他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以至有传闻说,柳会长从国外带回的女儿就是石头儿的,虽然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甚至也不像她妈。柳会长也说孩子是收养的,可内里人差不多都能猜到,这女娃其实就是柳叶儿自个儿在英国生的,至于为何托为收养,不得而知。至于石头儿怎么和这些八卦扯上的关系,已经无从核实,一番跌跌撞撞之后,他也早已莫名离开了金窝子和倾城市。

    石头儿的消失实际上是突然失踪,矿上报的是自动离职。后来,与其要好的陈矿长去杭州修养时曾在断桥上偶遇过他,大家这才知道,他已经成了灵隐寺的俗家弟子。知情人确信石头儿不敢真落发,好像倾城寺已经圆寂的了无长老曾让他起过誓,而灵通人士也纷纷猜测,长老可能就是石头儿的亲爹。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没人捋得清,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是石头儿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石榴,一颗传说由西域上贡的贡觉玛之歌雕琢而成、对半而扣的玉石榴。这贡觉玛之歌就是一块神奇的宝石,来自天边某片神秘的湖底,几经轮回,千年流转,总之是挂在了石头儿的胸前。可蹊跷的是,柳会长竟然也有半块,就挂在她女儿木桃的脖子上。可别忘了,那可是唐朝大明宫里的宝贝,若往远里说,也是吐蕃的奇珍异宝,再往前推,就涉及教派争斗及刀光剑影了,据载它最初属于西域本教的圣物。

    从石头儿聊到倾城寺,又聊到了金窝子矿,转一圈自然又扯到那些所谓人物,譬如矿长,当然,改制后叫总经理。董智那时便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最初作为汤谯金葫集团的投资代表派到金窝子矿,可干了不到一年就走了,据说回了西藏某个神秘的地方。

    再往后的情况,谯生就知晓了,金葫集团又将杨扎根助理派了去。杨扎根到任后,认为文化融合属当务之急,同时须发挥比较优势,探索发展文化产业,于是便跟集团要人,点名要他的同窗潘顺生过去。潘顺生虽然谙熟文化建设,但他说死也不肯去,其中似有难言之隐。后来,金窝子开运动会时发生意外,一个愣头青将标枪掷到了矿长脚后跟上,杨扎根真就实至名归了,加上后来感染,一直扎根在医院好几个星期。潘顺生出于顾全大局,并考虑到杨扎根的感受,便主动推荐了媒体的刘恒,他也是政协的文史委员。可刘恒也不是金葫的人哪,他们正在通过市里与有关方面协调呢,目前还没有结果。没办法,潘顺生也只能暂且先去救驾了。

    对于董智,阿辉也聊不出什么,倒是谯生知道的更多一些,毕竟他在国资委待过。据某些资料记载,董智原为藏人贵族后裔,在一场变故中流落寺院,后沦为孤儿,机缘巧合,又被一对英国夫妇带到英国,并在伦敦生活和留学多年,因求学期间曾与汤谯某人有过往,毕业后便加盟汤谯金葫集团,后来情非得已,就主动请求代表金葫集团去往倾城金窝子煤矿工作。

    潘顺生也曾经在英国留过学,不过和董智并不在同一学院,学习专业也不同,一个是工商管理,一个是文化创意,董智追逐的那个汤谯同窗,应该另有其人。

    很多东西谯生也不是太清楚,那个人他也不愿提及,这么多年尽管一直努力藏在心底最柔软处,可她还是时不时就冒出来,躲也躲不开。今晚海阔天空地聊到这儿,谯生这才发现,原来其中竟然还有那么多文章,若细细思量,这背后似乎还隐约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他甚至突然有种预感,好像这次突然而至的旅行其实并非那么突然!

    高原反应表现并不相同,阿辉属于常见的昏昏沉沉的那种,有的人还会格外精神,不困,也睡不着,这时聊天倒不失为一剂良药。几人形态各异,就这样顺口搭音儿地聊着,各自心事怀萦,不知何时,耳畔终于渐渐传来了高低断续的打鼾唱和声。

    次日天亮,谯生独自早早起床,踱到河边拍了不少照片。站在岸边,放眼望去,野花摇曳,芳草丰美,河水清澈,白云朵朵,仿佛神仙所在。此时,他的心里竟莫名失落起来,那个搭车的女孩儿不知现在何方,旅途平安否,也不知前方通麦天险能不能顺利通过?

    回到客栈,老阚正在院里抽烟,阿辉一会儿也起来了,状态明显见好。在院里随便聊了几句,几人便去吃早餐,9:00左右,车已经再次行驶在高尔寺山半坡上了。

    山道盘旋蜿蜒,路面被大车碾得坑坑洼洼,一边是山崖一边是万丈深渊,行车须万分小心,尤其错车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每一个路口都是对驾驶员技术和心理的极端考验。

    一过3000米高度,阿辉的高反便愈发严重,后排已成了他的专属。老阚驾车果然经验老道、手法娴熟,但额头上也浸出了汗珠。谯生丝毫不敢大意,紧盯路况并时时预判提醒,只有在安全路段时,才偶尔拍下几张风景。10:00多钟,终于冲向垭口,海拔升高到4412米,地势也宽阔平坦多了。

    垭口处停车歇息,顺便可以欣赏四外山景。不时有车辆停下又开走,附近一位骑行者也在歇脚,自行车随意支在地上。老阚有些兴奋,饶有兴趣地与那人搭讪着。这时,阿辉溜达过来,也不打招呼,推起自行车翻身而上,脚下一加劲儿,顺着斜坡快速往东骑去。因为是下坡,速度越来越快,他一抬头,陡然发现不妙,却又找不到刹车,只得硬拗着拐了弯,奔一个硕大的玛尼堆直冲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嚷嚷:“闪开,闪开!”

    一个藏族汉子正在玛尼堆上虔诚地整理着经幡,偶一抬头,忽见一辆自行车直愣愣冲上来,惊得他急忙去躲。不料那车子冲到半截已成强弩之末,一下子人仰马翻,骨碌碌滚落在地,不偏不倚,重重压在阿辉身上。

    “哎哟,疼死我了!”阿辉痛得五官移位,捂着腰龇牙咧嘴,好不易容才挣扎着爬起来。围观的众人大笑不止,谯生、老阚顾不了许多,赶紧奔来帮忙。等跑到跟前,二人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好嘛,前方几步就是万丈深渊!万幸的是,阿辉并未魂飞魄散,还能急中生智冲上玛尼堆自救,好险好险,这家伙可真不傻。

    阿辉已被搀起,一瘸一拐地揉着被硌疼的屁股和腰。老阚弯腰去扶地上的自行车,车手颜色大变,早已抢步上前,边拾掇边埋怨道:“这要是摔坏了,往下可咋走?”

    一检查,车子果然出了毛病,明显不灵便了。谯生赶忙过来,边安慰车手边帮着鼓弄,他曾玩过山地车,很快就找到毛病,调整几下问题便迎刃而解。为安抚车手,谯生又招呼老阚从车里拿来两瓶矿泉水和一包方便面,硬塞给人家,并一再致歉。

    出门在外,萍水相逢即是缘分,苦主也不好再说啥。回头再瞅肇事者,阿辉早已麻利地钻进了车,并翻腾出几支预防高反的葡萄糖,正作痛饮状。经过这一折腾,老阚也感到有点儿头晕,索性也喝了一支。谯生还好,毕竟有些基础,他决定替下老阚,自己驾驶。

    多年来,谯生一直有个习惯,就是上车前必定围绕车子转一圈,查看有无异常。还别说,这一观察还真就发现了问题:车头下面有一小片湿地,间或有水滴散落。莫非水箱漏了?老阚也凑过来,反复查勘后确认问题不大:“先走吧,有情况再说。”

    下山的路修得不错,虽然弯道极多,但已经相当好走。一路望去,远近山坳散落着三五民居,红顶黄墙,装点精美,五颜六色,高低错落,煞是好看。车辆沿着河边行驶,恰好经过颇有名气的八角驿站,路边有班车停留,不少藏民正在等待乘车。谯生下意识地搜寻着,并无结果,不觉自语道:“恰果要在这儿多好啊,即使搭不上便车,也可以乘班车,也不知她已到了哪儿?”

    路标显示前面是剪子弯山。曲折盘旋,一路爬坡,下午1:00多终于爬到了海拔4659米的山顶。可能是攀升太快,路过一个土特产摊时车开了锅。谯生暗自叫苦,弄不好水箱出了问题,好在下面就该下山了,但愿能坚持到今天的目的地—巴塘。

    几人就地停下歇车,顺便吃些东西,然后接着赶路。诗云: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此时老阚体会最深,回首间,叠嶂层峦,关山无限,前面又是海拔将近5000米的卡子拉山,他的高反愈加严重,可能跟之前过分兴奋和快走有关,没办法,只好又跟谯生要了一支葡萄糖,服下后闭目养神。

    前方将过高原之城理塘,这是七世达赖的出生地,理塘寺珍藏着释迦牟尼镀金铜像、佛教经典、壁画等珍贵文物,闻名遐迩,但海拔太高,出于安全考虑,只能就此擦肩而过。

    行车间,阿辉似乎恢复了一些,问现在是哪儿?谯生瞅了一眼地图,答曰无量河。这家伙竟然还有雅兴,随口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量河,佛法无量,不是无定河,看来你的高反不轻啊。”谯生笑道。老阚虽然闭着眼,却能耳听八方,约是忽然联想起什么,当即搭言道:“莫要胡言乱语,不吉利哟!”

    此语一出,谯生顿时心底一惊,莫非真要出事儿?其实,老阚并非乌鸦嘴,也非先知先觉,日后回首,前程果然不吉利,不是那诗,而是这车,一路不知带来了多少危险和烦恼,几致锣鼓声歇,魂断他乡!

    前边到了海子山,又是一座高山。几人在海拔4685米的垭口稍作停留,翘首眺望远处的爱情海,顺便调整一下紧张情绪。谯生一直惦着水箱的事,下山时速度便有些快,到达措拉乡加油休息时,忽觉头晕想吐。这是明显的高反症状,好在老阚好多了,接下来的路便交由他驾驶。

    车行林荫道中,路上的狗来回乱窜,牦牛倒是安详,或走走停停或三五横路,卧在地上无动于衷,远处一头小猪从路的左侧慢悠悠迎来,一片祥和宁静的景象。触景生情,阿辉又起了遐思,感慨道:“要不人家叫藏香猪,多守规矩啊,还知道靠右行走,比有的人都强,嘿嘿。”

    “藏香猪!”谯生心里一动,若有所悟,阿辉竟然还知道这个,显然提前做过功课。眼下已经可以断定,此番西行其绝非心血来潮,至于到底为何,还不能确定,自然也无法去问。那就留心观察吧,只是,可别等弄巧成拙之后才露出真相,真要到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哎—各位看官恁慢慢听,且看那沦落之人往前行。往前行可就兴没有路,一路上哪知道是吉还是凶。可开弓哪有回头的箭,再难他也得往前冲。虽然是有道能拐弯儿,可谁见过小鸡叼老鹰?若要是遇见难处恁就躲,哪不像院里喝茶乱哼哼。且不说心事如海不能讲,单是那前头的风险谁能说得清。且不说山高路远夜风又多寒,却还有一场凶险正往回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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