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古渡雁跹 流水还染 月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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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一行兴尽而返,途中老阚发来信息:有一故人来访,晚上在灵津渡会面,务必!谯生心里一激灵,莫非真要有事儿?对,绝不能独处,他给刘恒看了短信,并进行沟通:“你猜,老阚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晚上同行,顺便为你饯行。”

    到底是挚友,刘恒当即表态:“俺这心里也直慌慌,总感觉有啥事儿,行,晚上我陪你去。”

    倒应了那句老话,说书人的嘴唱戏人的腿,老阚一句话,就硬是让谯生拽着刘恒赶到了灵津古渡。途中,刘恒还不忘拿谯生打趣:“这老阚爱开玩笑,说不定在帮你金蝉脱壳哩。”

    “嗯,不会吧。老阚这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说有故人肯定是有故人,一到渡口便见分晓。”谯生道。

    刘恒一时来了兴致:“咱不妨打个赌,输者晚上罚大白一碗。”

    谯生当即应战:“好,权当为你饯行,输赢都是赢。”

    至于老阚所说故人为谁,依旧得赌。谯生道,或许是阿辉,尽管这家伙总是该来不来,不该来偏来,可这次兴许就是个例外。刘恒则道,未必,如果老阚所言不虚,这故人当是一个惊喜。谯生曰,倘若都不是,那就罚老阚三碗,咱俩陪他。刘恒曰喏。

    沿着百步大街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灵津渡口,此时老阚却不见踪影,倒是满箩正在岸边立着。谯生招呼道:“满箩,你咋在这儿,老阚呢?”

    “他答对酒菜去了,马上就回来。”满箩答道。

    谯生不解:“答对酒菜干啥,有客人呀?”

    满箩指着西面垂柳下系着的一只画舫,解释道:“他说,你今晚有客人。我刚被凌西湖景区招为船工,正训练哩,老阚不知咋跑来了,说给俺弄个试手的机会,今晚为恁几个泛舟汤水划桨助兴,这不,我才从凌西湖划过来。”

    谯生还是有些疑惑,可四下瞭望,并无不妥,也许这只是老阚想为刘恒饯行的江湖托词,一会儿自然分明,不急。

    “你看,差点儿给忘了,前半晌俺在坠珠桥头遇到一拨人,说是找你的,没过桥就回了。”满箩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令谯生越发奇怪,一追问,他这才讲出上午经历细节。刘恒、谯生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没看戏的那些同志竟跑到乡下赏景去了,其中定有文章!二人一时心事暗藏,各自无语。

    却说端医生,趁着出差的机会,顺便回汤谯祭奠爷爷。经过这些日子,尤其是援藏的经历,她也想通了,简单而真实的生活最好,那些浮华遮目的阴翳委实无须在意。昨晚,她私下找了江先生,邀其一同下乡踏青,并婉转说,也顺路看望一个故人:“听说那地方幽静清雅,小桥流水,鲜花满地,还隐居着您的得意门生哩!”

    江先生喜欢热闹,不单自己要去,当即又约了白波、鸽子几个学生同行,倒弄得端灼灼颇为尴尬。岂料江先生早已参透弟子心事,立时爽朗地打下包票:“见到故人,一切听我安排,错了管换,哈哈。”本来还想请陶先生同往,不巧他已约了人去古戏楼听戏,只好作罢。

    江先生一行骑车来到坠珠桥,顿时被眼前这座精美的小桥吸引。石桥隐深树,松石听水声。众人正在品鉴,刚好满箩路过,江先生便跟他打听谯生居处。满箩说就在前面,可他上午就出门了,如果有事倒可以捎话。江先生又问手机号,满箩说,人家很少带手机,号码也不让讲,说知道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自然无须知道,那俺只能说不知道。

    江先生当即无语,一脸无奈。端灼灼也感慨万千:“咱不是来赏风景的吗?那就好好看吧,君不见,东海头,汤水一去无还流。错过了,哪还能再回来!”

    满箩也不管身后,飞快骑车奔凌西湖而去。这时,忽听鸽子喊道:“江先生,您看这块碑,上边的诗句是谁的?”

    江先生闻声,冲端灼灼叹道:“寻隐者不遇,若遇到一块好碑,也算是聊补缺憾啊。”

    众人聚拢察阅,见碑底镌有一首小诗:把剑清风里,相忘于江湖。劝君莫回首,回首又踟蹰。书法笔力遒健,诗句韵而有蕴,但却不见作者钤印。江先生会意,不住摇头叹息:“唉,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啊!”回头望去,端灼灼正深深凝视着远方那一片密林,眼角分明挂着莹莹的珠光……

    到底是老江湖,老阚消息灵通得很,满箩刚到凌西湖码头就被他堵个正着:“晚上来个神秘客人,也是你叔的恩人,咱得报恩,好好招待人家,给贵宾一个惊喜,这事儿你得上手。”

    满箩听得直发愣,老阚遂简单勾勒了当惹雍错奇遇,只几句便已惹得这位大侄啧啧惊叹:“啧啧,那是得上手,咱就守株待兔儿呗!”

    “这小子!”老阚忍住笑,当即排兵布阵,他去采购物品,满箩负责画舫操桨,万事俱备,专等谯生到来。

    谯生一到,老阚随后也就到了。到底是老艺人,且看他所购什物,分明是摇摆长街笑流云、东坡月夜游赤壁的装点:食盒一担、火炉一尊、醇醪醉一坛、茶壶一提、杂果若干。如此,一任长河伴新月,挺好。

    谯生一瞅,即向刘恒打趣道:“你看,心有灵犀一点通,老阚这分明要为你饯行啊,哪有什么故人,分明是诳人嘛!”

    刘恒料知其中必有文章,只是笑而不语。老阚自顾忙活,等都布置妥当,这才抱拳当胸,深施一礼:“诸位请了,舟中一叙。”

    众人上船,满箩解缆操桨,船儿掉头,沿河缓缓而下。天色已晚,新月东升,渔光点点,星斗在天,清风习习,归雁阵阵,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谯生与刘恒对面而坐,老阚则背向船头专司茶酒,几人谈天说地,好不畅快,从倾城到汤谯,从汤谯到藏地,又从藏地到倾城,知无不言;从过往到隐逸,从隐逸到故事,又从故事到传奇,言无不尽。甭说这三位,就连满箩也已浸淫其中,直忘了手里的桨。

    “雨润天泽,汤水涌金,此番美景,我们何不也做一回诗人。”谯生兴致极高,首先提议道。

    “好好,那就我先来,抛砖引玉。”稍顷,刘恒便吟出一首诗来,“一去二三友,四五六七杯。八九十里岸,月落不思归。”

    “嗯,有味道,应景合情,老阚你来。”谯生连声称道,并发出邀请。

    老阚连连摆手,戏谑道:“俺最年长,今儿是倚老卖老,得压轴,还是你来吧,你是大才子,怎么也得来支长点儿的,短的不过瘾,大水汤汤,横无际涯,文思泉涌,一泻千里!”

    “先生莫取笑,在下自当从命,还请两位多指教。”谯生谦让道。

    风行水上,荡起无限遐思,往事如烟,不见当初少年。珠流璧转,随水随风,时光的风沙自然吟唱着心底的原诗,恍然之间,回首蓦然,一时江水染金,流连回环,应和荡漾,余味无穷:

    庚寅秋,上高楼,思乡不见使人愁。黄叶一片舞秋风,秋风送我汤谯城。

    汤谯有梦不能醒,三千里外秋复冬。八千日月长复短,故人汤水多变幻。

    汤水虽浊有时清,白发黑发难相换。我立桥头无人识,唯有汤水照旧时。

    旧时少年多登临,今日新人变旧人。君不见,东海头,汤水一去无还流。

    汤谯夜,人不寐,长空断雁催人泪。我念故人二十载,夜无明月空徘徊。

    参商相识不相见,故人酬我上高台。美酒佳肴高台上,故人翩翩九霄来。

    九霄云外有金乌,金乌何急催玉足。未曾执手已分手,车转轮动心如煮。

    杨柳树下离人愁,故人鸣玉上高楼。君知否,断肠处,灯火阑珊空回眸。

    黉宫外,古巷口,十字街头忽如走。小巷有尽思无涯,谁立当年风物里。

    酒旗自转门自闭,旧日散落无人语。我思故人不得见,空闻夜阑哀秋雁。

    孑然西去探黉宫,黉宫幽幽常闭门。时光已断往昔路,过客长扣守门人。

    感激为我开锁钥,我寻故人见新落。君不语,对故里,又忆当年泪如雨。

    桥如虹,水愔愔,寒风送我过灵津。灵津故人几多路,咫尺天涯何以渡。

    回首先生唤玉颜,同窗旧游半亩田。故人酬我夜光杯,我酬故人凭玉栏。

    满座举觞为谁醉,一杯一杯接一杯。同窗同车同我去,今宵今夜情难为。

    曲终人散归何处,独留游子自逡巡。君讵知,长相忆,城里城外不能聚。

    汤水畔,苇有风,我寻故人踏歌声。伊人已共秋水远,残月西楼离人行。

    他乡泊船不解意,夜点红烛空照影。隔岸笙歌还夜舞,相逢相失不能醒。

    伊人伊人安在哉,为云为雨还为梦。君住城南我在北,思念如石心欲摧。

    莫使良宵独如梦,一梦三醒两相思。君勿语,夜多梦,梦里倏忽易相逢。

    栖凤台,高百尺,台基四角寻旧识。故人怜我应如我,夜阑登台知不知?

    霓虹深处传电影,仙子驾临夜倾城。长河静波腾文鱼,长街洒露引凤鸣。

    仙子飘忽乘云车,幽兰未发香自吐。桃花灼灼耀明目,锦裳窈窕轻若羽。

    仙子度我一片云,我欲凌风对林微。君莫妒,绝尘处,谁人能得仙人度。

    汤水南,铁桥凉,十亿秋树诉衷肠。相逢漏短不暂停,相对无语雪茫茫。

    露痕不学君恩薄,拭却千行还万行。缥缈仙子绕指柔,肯为少年弥恩仇。

    我赠仙子白玉佩,仙子不语沉颜色。手把翡翠持赠君,泪洒羽衣不自持。

    萧郎萧郎莫回首,弄玉长在箫声里。君悔否,问江树,不见仙子赴尘路。

    长桥短,短桥长,汤水呜咽声绕梁。仙子倏忽不可见,教人何处话凄凉。

    流连江波肯回身,汤水有情织回文。回文织就成锦字,仙子无迹寄何处。

    残星零落雁声远,雪山白云付瑶琴。纵有流水作琴语,高山难觅砍柴人。

    蒹葭苍苍催人老,诗经误我百年身。君莫醒,卧江堤,芦花落尽月又西。

    汤水流,古渡头,归舟能载几多愁。过尽千帆皆不是,谁眺归舟倚江楼。

    江楼泣下不肯送,惟愿明日重相逢。相逢门前不经意,为报痴情有青帝。

    我愿凭栏叙旧事,不愿青门饯君去。我愿无寐长夜里,不愿梦断巫山雨。

    我愿汤水早流止,不愿夜听落红语。君莫笑,陷红尘,听我翻唱白头吟。

    谯生吟毕,刘恒由衷叹道,果然好诗,其中意味,他何尝不晓,擦肩而过,生死如河,岁月啊,怎经得如此消磨!老阚也折服得很:“古人云,不服高人有罪,还得多读书啊!”

    谯生连说惭愧,并真诚让位:“两位过誉了。阚师傅,该您压轴了,赐教吧。”

    老阚此时不再推辞,连连清了几口嗓子,先是做出一副吟诗的模样,然后却道:“吟诗俺可是外行,诗歌诗歌,诗不行,咱为几位献歌一曲,不知可否赏脸?”

    姜是老的辣,老同志总有新招,众人齐说好,老阚遂亮开嗓子,一声欸乃,引吭长歌:

    一刹那就是春秋冬夏

    雄鹰穿越雪崖

    圣湖的歌声从未停歇

    心里有阳光自然能看见雪莲花

    ……

    这曲调清远纯净,若月满前川,落英竹岸,高山行云,白雪映天。刘恒、满箩已然入迷,而谯生却心头一热,顿时陷入沉思,俄尔又疑窦顿生,老阚怎么唱得此曲,这不是斯时斯人的歌儿吗?

    疑问尚未得解,歌声旋又响起,只是另换了一支清泠至极的妙音:

    雪山之水浇灌格桑花

    吉祥的经幡漫山遍野

    姑娘心跳左右徘徊

    心中的人儿在时刻等待

    ……

    星火点点,长河映天。众人深深陶醉其中,唯有谯生从梦中醒来,他眼角湿润,缓缓回望,随着歌声,只见一人从船舱轻轻挑帘而出,脚下还跟着一只幼獒。凝神视去,来者明若春光、美若仙子,那迷人的脸庞、明亮的双眸、渥丹的容颜令人倾倒,恰果苏巴!她如何会在此处,莫非在梦里?

    恰果款款坐于船尾,老阚哈哈大笑,举杯相邀:“来来,欢迎我们尊贵的客人!”满箩抛开桨橹,也跳来应和,一时间热闹起来。而谯生,长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一方水面,却陷入一片惝恍迷茫,这到底为何,难道真在梦中不成?

    忽地,谯生又想起了那场奇幻之梦,白须老者火中相救的情景豁然眼前,“清明一曲阳春梦,痴人焉得不魂销”,难道是指此行?今日便是清明,方才一曲恰好暗合梦境,那么,痴人魂消呢?哦,原来如此。

    谯生倏然忆起“红尘回望路迢迢,倾城几度榴花夭”的诗句,玉石榴!应该是它,那场为情自焚的因缘不正是因为这颗玉石榴吗?倾城山、倾城寺、当惹雍错,哪一个能离开它?还有那么多的人和事,皆是因为玉石榴而纠结生发的啊!

    “哈哈,还是先请恰果苏巴,哦,舜华,来说说她的传奇吧,俺就不学鸭子叫了。”老阚一番开场白,顿时惹得众人捧腹,也将谯生从惝恍中拽了回来。

    清茶浅斟,朱唇微启,恰果莞尔一笑,一段谜底就此揭开:

    送走谯生以后,恰果回酒店收拾物品,正遇到下班休息的端医生,自然聊起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古象雄文明。恰果说,虽然象雄文明的保护开发还有不少困难,不过都在设法解决中,已得到不少人帮助,譬如天来法师就在积极奔走。其实,这方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早已将端灼灼深深吸引,她渐渐萌生一个念头儿,援藏结束何不申请延期?这样既可帮助藏民做些实事,也可过一种简单而有意义的生活。

    而那位天来法师,端灼灼并不陌生,在尼玛医院曾与其交流过,此人一身传奇,从他身上,还无意中听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妹离离的下落,当年父母离异,分开后再无音讯,如今方知她已易名,并曾与石头儿同事,可惜后来因故离开,几经辗转,最终去了终南山一所学堂,这么多年总算有了消息。恰果与端医生无话不谈,而女人的细腻和敏感却令二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谯生相关的话题。

    年前,端医生回乡探亲,顺便将援藏延期的想法讲予陶先生,不久便得到一个由市委文书记亲自协调的文化交流机会。显然这是一个变通的方法,如此她既可以继续留在尼玛,同时也为汤谯探索了文化援藏的新途径。

    眼前相逢虽是巧合,而恰果挂职古戏楼却属伏笔,老阚到古戏楼排演《石榴记》,偶遇恰果,本打算清明演出以后小聚,偏巧谯生来此看戏,于是便有了方才这一出。

    谯生轻轻触了一下胸前,贡觉玛之歌仿佛有了灵气,似在微微跳动,心愿终于可以了却了,云淡风轻,夜色甚好。恰果心有灵犀,脉脉而视,百转千回,终得归处。此刻,她的内心并不平静,端医生下午发来短信:我已踏上归程,汤谯再无牵挂,神山圣湖那毫无世尘的纯净正合所求,来日重逢,莫问归期。

    夜色斑斓,新月斜挂,但见江潮暗涌,无语东流,岸树葳蕤,桨声依旧。山如黛,月如钩,清风习习里,一叶扁舟。微澜轻剪,珠飞玉溅,湿碎跳飞,氤氲满面。回望两岸,无边的旷野渐行渐远,方才尚且清晰的一切,转瞬已湮没在乌青青的夜色里了……

    哎—书到临尾咱慢思量,言不尽意恁听周详。都说那曲终人散尽,不走也知茶已凉。若是那曲终人还不散哪,怕也是只余残灯对空堂。且莫等主人频频来奉盏,胡笳十八它哀又长。哪如那踏歌长笑白云端,古道相逢热心肠。有酒便是今日的酒,无酒清泉酿琼浆。君不闻,大道无形有行者,大音希声声绕梁。眼见得,梨花落尽月斜尽,阳关一曲那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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