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龙泉剑-历史长河中的龙泉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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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查阅到资料:“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释名》)。最早的剑,出现在殷商时代,按其用法而得名。

    2500多年前的楚剑,至今仍被人们认为是我国最早出现的铁剑。然而,当岁月的风抚过中原大地时,不知不觉地,那里鼎盛一时的铸剑业,便偃旗息鼓难以为继了,枉负了楚剑当年的雄风。

    于是,有关剑史的溯源便清晰起来,人们将目光投向了浙江龙泉。

    一部龙泉宝剑史,就成了一部中华民族的宝剑史。

    2500多年前的欧冶子出现在古城龙泉这块土地上时,为这部宝剑史的开篇,书写了重重的第一笔,矗立起一座丰碑。

    此后的龙泉铸剑匠人,便成了欧冶子的后裔。尽管岁月的风,是那样地冷酷坚硬,那样地恣虐猖獗,致使古城龙泉的铸剑业时兴时衰,然而,却磨灭不了欧冶子后裔们矢志不移的铸剑精神,铸剑业递代相袭,直至今天的灿烂辉煌。

    1,欧治子将军庙前的遐想

    欧冶子与龙泉宝剑的关系,就像是一条大河。欧冶子是大河的源头,有了源头,龙泉宝剑这条大河才得以跌宕起伏地流淌数千年。

    早在新石器时代,龙泉这块土地上就有了人类活动。大概是由于“龙泉县南有水曰龙渊”(《清一统志》)吧,东晋太宁元年(323)才置龙渊乡,属扬州永嘉郡松阳县。到了唐武德三年(620),因避高祖李渊讳,改为龙泉乡。唐乾元二年(759)时,龙泉正式置县。至于春秋战国时代,这块土地上有无龙泉这地名,现在也就无从考证了。但龙渊湖的存在亘古,早便有了,只是由于朝代更换的原因,才将它改名为今天的剑池湖。

    我猜想,很可能是因了大山,因了瓯江,也因了龙渊湖,春秋时代的欧冶子踏破芒鞋走到龙泉这块土地时,也就不走了。相传他在龙渊湖边铸剑,“剑成,一号龙渊,就湖淬之,化龙而去”(《郡县释名》)。因此,在今天我们想来,龙渊剑之名缘于龙渊湖,欧冶子铸剑成功取其纪念意义,也不无道理。因了龙渊湖,才有龙渊剑,才有这之后的龙泉宝剑。冥冥之中,上苍好像刻意选择了欧冶子,使他与龙泉这块土地血肉相联,并成为龙泉宝剑这条大河的源头。

    今天,人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欧冶子的千秋功绩,在于他承前启后地给始于夏(约前22世纪末至约前21世纪初—17世纪初)的青铜时代画上一个漂亮句号,开创了中国铁兵器之先河,将铸剑工艺推至一个巅峰。

    历史便是这样,按照它自身的规律徘徊发展,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到了欧冶子时代,天下第一剑——越王剑横空出世。以至于到了今天,人们骄傲地将越王剑、印度的奎塔勒铁柱与古叙利亚的大马士革宝刀联系一起,誉称为“古冶金三绝”,使中华民族古代文明为世界所瞩目。

    于是,龙泉古城的数千年铸剑史,便有了无与伦比的灿烂一章。这一章,在中华民族铸剑史上矗立起一座丰碑。

    古代的文献和民间传说,往往会赋于一些伟人或者很了不起的人的诞生以光怪陆离、神秘怪诞的色彩,譬如孔子,其母“梦与日野合”,是为异兆;孔子诞生后,因其头顶状“丘”,故名丘,是为异相。以异兆和异相应证伟人和很了不起的人的诞生是上苍安排,是古代意识形态的刻意张扬。

    作为龙泉宝剑的至尊先师欧冶子,他的诞生,是否也有异兆和异相呢?很遗憾,哪怕是民间传说,也没有这方面的蛛丝马迹泄露。古代的意识形态,不屑于为欧冶子们这样的“工匠”张扬,我们甚至不清楚欧冶子的相貌和年龄,是官员还是草民,更何况他的身世了。

    而龙泉古城城南秦溪山下欧冶子将军庙里的欧冶子神像,为我们提供了这位铸剑鼻祖的形象。这是一尊神化了的形象,泥胎重彩,大致与所有民间庙宇里的神象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欧冶子手里多了一柄宝剑而已。在神的位置上,欧冶子木然地接受民间的顶礼膜拜,享用人间烟火,全然没有了作为铸剑鼻祖的个性化张扬。

    这是民间的祟拜。民间习惯将偶像神化。

    古代的意识形态迎合了民间情绪,对欧冶子铸剑工艺的神化起了推波助澜作用,以示与孔子这个大儒家的区别。

    《郡县释名》里说,龙渊剑铸成时,“就湖淬之,化龙而去。”神化得不得了。略为不同的是,民间传说越王剑在状若北斗星座的七口井边铸成时,忽然化作一道金光射向天穹,须臾间,又变为一龙一凤,翱游于云际。据说,后人为纪念欧冶子,铸剑时在剑身上刻七星和龙凤图案,便是源于此传说。而《越绝书》里,则干脆以越王的口气,将欧冶子铸剑术描叙出神入化鬼斧神工:“巨阙铸成时,我坐在露坛上见宫人驾鹿车过来,我将巨阙一指,鹿车惊奔,停也停不下来。”

    我想,民间将欧冶子当作神,是有其道理的。欧冶子的铸剑工艺恩泽后人,人们对他顶礼膜拜,是不忘他的功绩。

    然而,在历史上确实有欧冶子这个人。据说他是福建闵候人。福建在春秋战国时期属越国,古称闵越。《辞海》、《辞源》都收有欧冶子条目;1921年臧励和等人主编的《中国名人大辞典》中,称欧冶子“善铸剑。越王聘之作五剑。曰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钩。后又与干将为楚王作三剑,曰龙渊、泰阿、工布。”

    有关欧冶子其人其铸剑术,后人的记载大都摘自《越绝书》,文字不多,三言两语而已。该书以春秋战国初期吴越争霸的历史事实为主干,上溯夏禹,下迄两汉,旁及诸侯列国,对这一时期吴越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语言等,多有涉及,因而为历代学者所重视。

    因此,我觉得要猜想欧冶子为何要选择到龙泉而不是其它地方铸剑的原因,就要涉及这一时期吴越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语言以及龙泉的人文地理等诸多因素了。两者是有关连的。唯其如此,这种猜想才可能更趋合理;无缘无故的猜想,只能使神化了的欧冶子更加荒谬不可信。

    谁都知道,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贱剑舞春秋,转弱为强并灭亡了称雄一时的吴国,震惊当时的诸侯各国,也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一个叫西施的中国古代美女(用现在谍战片的话语该称其为美女特工)的命运,又与之联系在一起,便使故事更具传奇色彩,演绎了千百年,令今人牵肠挂肚、扼腕而叹。

    而欧冶子铸剑的史实,虽与吴越纷争的传奇故事紧密相联,但遗憾的是,却让岁月蒙上一层神秘的云,鲜有人去演绎这段传奇。

    吴和越是两个同族的国家,彼此的语言、风俗都一样。吴国的相国伍子胥说:“吴越为邻,同俗共土”(《越绝书·纪策考》)。越国的大夫文种也说:“吴越二邦,同气共俗”(《越绝书·纪范伯》)。吴越的国土,是现在的浙江省全部与江苏南部及福建北部,两国以钱塘江(即浙江)为界。“浙江南则越”(《史记·货殖列传》),也就是说,钱塘江的北岸,当时是吴国的版图了。吴国都在姑苏(今苏州),越国都在会稽(今绍兴),而那时的龙泉,是越国遥远的大后方。我想,对古人来说,没有现代先进的交通工具,从龙泉到越国国都会稽,隔着祟山峻岭,道路险恶,恐怕要走好几个月,才能够到达。

    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贱终于灭亡了吴国,自此越国称霸了50多年。后来,越国又被楚国击败,从此国势一蹶不振。这之后的楚剑,名声如雷贯耳,恐怕与大批越人铸剑师被掳有关,从而使越国在龙泉的铸剑基地(兵工厂)北移至中原,走上了中华剑的滥觞。

    春秋时的吴越纷争,为史所盛传。“吴粤(越)之君皆尚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汉书·地理志》)。为了争夺霸业,两国数十年间战争烽火不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姑苏和会稽是两国的政治、文化中心,这一带土地肥沃,“火耕水耨,鱼稻富饶,不忧饥馁”(《隋志》),自然是两国必争之地了。可是,水网纵横、林莽丛生的地理环境,又决定了两国的战争,只能是发生在水上。“人性脆而愚,水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悦兵而敢死”(《吴越春秋》),“勾贱与吴战于浙江之上”(《越绝书》),见诸于史载的两国携李之战、夫椒之战和姑苏之战,等等,都说明了这一点。可以断定,当时吴越两国的水师都很强盛、发达。

    因此可以想象,龙泉作为越国的遥远疆土,并且有祟山峻岭为屏障,根本无道路交通可言,所以当时中原和吴越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对这块土地的影响应该相当有限,甚至微乎其微。

    现在还有人将丽水比喻成是“浙江的西藏”,意思是欠发达地区。那么,2500多年前春秋时代的越国疆土龙泉,与吴越的政治、文化中心姑苏与会稽相比,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值得思考,当时的周朝人曾经评论说,“夫吴越之国,臣妾为殉(活人殉葬),中国(中原之国)闻之非之。”中原人称吴越为“蛮夷之地”,可见较之中原,吴越的社会制度相对愚昧落后。那么是否可以推断,作为越国的偏远疆土龙泉,可想而知也就更愚昧落后了。

    大山是坚定的,执着的,但也是封闭的。大山封闭了一切外来文明之风,也使龙泉远离了吴越战争的嚣尘。

    那么,生活在春秋时代蛮夷之地的龙泉先人,会是怎样一种生存处境呢?

    因为没有任何史料可查,我们无法猜想。不过,所幸我在《龙泉县志》读到这样一条记载:南宋宝祐三年至五年,虎伤人一千六百多。据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想,距离南宋1000多年前的春秋时代的龙泉,肯定林莽丛生,为豺狼虎豹所主宰。而作为龙泉的先人,在这块土地上还是那么地渺小,处于绝对弱势。他们是一批古越土著人,无论男人和女人,生存是为了生命的存在,他们衣不掩体,食不果腹,但是他们的性格,却像大山一样坚定、执着,一边防范豺狼虎豹袭击,一边以林启泽,刀耕火种,以达到生生不息、繁衍生存。他们是这块土地上的先驱拓荒者。可是大山却将他们与世隔绝,从而使他们成为一群被遗忘的人。

    然而,有一个人想到了龙泉。

    这个人,是越王还是楚王?抑或是欧冶子?

    通常的说法,是“相传欧冶子奉越国(时属楚国)国君允常之命,为楚王炼剑。欧冶子遍访闽、浙高山名川,最后择定龙泉县南五里处的秦溪山麓为炼剑地”(见《丽水风俗》)。民间也传说,欧冶子是福建闵候乡下的一个爱国青年打铁师傅,为报效国家,才跑到龙泉铸剑。

    毕竟都是传说,岁月的尘埃,将历史封蒙得太厚太严实了,以致使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去臆想和推断。

    同样的原因,我们也无法去臆想和推断欧冶子是自己要来龙泉,还是受命于越王或者楚王,抑或另有原因。

    但欧冶子选择在龙泉炼剑,却是史实。如果我们从春秋末期战乱不止诸侯争霸的局面分析,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决策,一个有着强烈政治和军事目的、具有深远意义的决策。

    战争的需要,青铜兵器在战争中所暴露出的缺陷,和类似于二战时原子弹威力的铁兵器在当时的出现,使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想到了龙泉。

    龙泉有铁矿石吗?如果有,那么那里的林莽取之不尽,可用作燃料,便可以冶炼铸剑了。想把龙泉的铁矿石运走冶炼铸剑,不说耗费巨资,就当时的交通来说,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而在远离战争的安全大后方——龙泉,就地取材建立“兵工厂”,然后利用瓯江,以舟筏顺波逐流运走兵器,真可谓是事半功倍的大好事了。

    这就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想到了龙泉的原因。

    这是个决策,无疑是国家行动。

    至此,我的猜想基本上可以排除欧冶子,而是越王抑或是楚王想到并选择了龙泉。欧冶子作为一位铸剑师,只不过是奉命罢了。

    总之,欧冶子来到了龙泉。

    像大山一样坚定、执着的欧冶子,翻山越岭,踏破芒鞋,终于在古城龙泉秦溪山麓寻觅到了铁砂,还寻觅到耐火泥和“亮石”。前者是铸剑炉必不可少的材料,能承耐1000度冶炼高温,殊为难得,后者是磨剑石之上品,据说经过“亮石”磨砺的剑,青光闪烁,锋利无比。当然,还有龙渊湖,此湖湖水“甘寒冽”,很适合“淬火”。

    作为一名铸剑大师,此时的欧冶子,曾经以若耶溪(在今浙江省绍兴境内)底所出的铜铸成利剑(事见《吴越春秋》),也为越王铸造了纯钧、湛卢、胜邪、鱼肠和巨阙五把名剑,早就誉满天下了。

    作为一名铸剑大师,欧冶子使古城龙泉承载起当权者强国霸业之梦。同时呢,古城龙泉也集聚了像干将、莫邪这样的铸剑高手。干将是吴国的铸剑大师,传说他是欧冶子徒弟,娶了欧冶子的女儿莫邪作妻子。他们铸的剑叫干将莫邪,也称雌雄双剑,名震千古。古城龙泉这块蛮夷之地,可谓人才济济了。

    我们可以想象到,在古代,铸剑是个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的大工程。《吴越春秋·阖闾内传》曾记载了干将铸剑的场面,便是一个很好佐证:“使童男女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仅鼓动风箱和装炭就需要300人,我想再加上凿山选取铁矿、伐木烧炭以及后勤人员配备,当时的铸剑,确是一个人海战役。而《百越先贤志》里也说,欧冶子“凿茨山,泄其溪,取山中铁英,作剑三枚:曰‘龙渊’、‘泰阿’、‘工布’。”如果没有千军万马,而当时还没有出现火药,劳动工具又相当简陋、原始落后,如此浩大的工程,欧冶子不是神,单枪匹马又如何能够“取山中铁英”铸剑?那是不可能的。可见,当时的古城龙泉,人口骤增,何止千万啊。

    那么,当时的铸剑又该是怎样一个场面呢?楚国一个叫风胡子的相剑师,到过欧冶子铸湛卢时的现场,他将铸剑现场形容为“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太乙下观。”虽是文学夸张,却不难看出,铸剑场面之宏大、壮观,即便是现在,也令人叹为观止。

    欧冶子铸越王剑,何尝不是如此呢,可能较之制作湛卢的场面更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猜想,由于铸造剑是国家行为,龙泉古城的最初雏形,很可能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

    今天,人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认为欧治子的千秋功绩在于他开创了中国铁兵器的先河,是龙泉的铸剑鼻祖。这无疑是对的。然而,如果仅仅于此,我想就可能陷于对常识理解的单一和偏颇了。可以想象,龙泉古城雏形的出现,该是一次怎样的人口骤增啊!我们很难想象,2500多年前的春秋时代,这些人口是如何移民的,但是我们不难揣摸这些骤增的人口结构,除了像欧冶子这样的精英,还应该包括土著越人、为躲避战乱翻山越岭迁徙而来流民,以及战俘和囚徒,等等。甚至完全有可能驻扎军队以及管理人员,以维持治安秩序,确保国家“兵工厂”的安全。于是,这些整集在欧冶子麾下的能工巧匠与粗作下人,在构建龙泉古城雏形时,便有了龙泉宝剑的滥觞。同时呢,他们也带来了吴越、中原的文化和文明,惊世骇俗地冲击了这块荒蛮土地,从而使龙泉古城的形成和发展,有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据《龙泉县志》记载,1988年,全县有293个姓氏。姓氏之繁多及历史渊源流长,令我惊讶。从姓氏学佐证,龙泉人口结构的复杂,是历代人口流动所致,但我们是否可以推断,这其中也有欧冶子时代的人口骤增原因呢)。反过来,由于龙泉古城雏形的出现,又刺激了这块土地上铸剑业的发达与辉煌。

    至此,我可以大胆推想:战争,催生了龙泉宝剑;战争,同时也催生了龙泉古城。

    《孟子·尽心下》里说:“春秋无义战。”正义也好,非正义也好,战争让一个个王朝覆灭了,湮没于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只留下一个个痕迹;而一些骄横一时的帝王将相,甚至连痕迹也没有留下,让岁月的尘埃封蒙了,变得无处寻觅。

    对于欧冶子,我发现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将他与战争联系在一起。龙泉宝剑的滥觞,已奠定了他作为铸剑鼻祖的地位,而随着龙泉宝剑数千年文化内涵的丰厚与沉淀,人们对于欧冶子感情,更多的是祟敬和顶礼膜拜。

    站在欧冶子将军庙前,对欧冶子作一次远古访问,谁不会遐想无穷呢!

    2、铸剑业一脉传千秋

    一般都认为,从春秋到隋末唐初,战乱不止,社会动荡,龙泉的铸剑业受其影响时兴时衰。而《龙泉县志》则明确地记载:欧冶子的铸剑业在龙泉“递代相袭”,生生不息,直到今天。可是,我却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从欧冶子时代之后一直到晚清之前,有关剑在龙泉本土的生产情况,历代文献没有任何记载。很遗憾,这是一个空白。

    我想,或许是记载了,但由于社会动荡,很快便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了吧。这是原因之一吧。另一个原因,可能是与剑在战争中弱化、军队所需大为减少有关。在战国时,随着战车逐渐被淘汰出战场,剑作为步兵的主要武器在军队中盛行,极受重视。到了西汉,铁剑已经完全替代了青铜剑。而东汉时,由于骑兵作战需要,适用于砍劈的环柄刀逐渐代替了剑。所谓的“长一寸,胜一筹;一寸短,一分险”,剑作为古代短兵器,像流星一样灿烂地划过春秋战国的天空,很快便被长兵器取代了。

    历史让铁剑从此淡出战争暄嚣,龙泉铸剑业也便发展滞缓了。龙泉宝剑这条大河,缓缓地、艰难曲折地流淌过岁月的河床,或潜流于地下,或浅浸河岸,溅起过几朵小小的浪花,只是在那个战乱不止的社会,谁也没有在意它罢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一直像瓯江一样在坚定、执着地流淌着,在剑文化的历史河床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由于这个空白,我试图从历代文化符号中寻找铸剑业在龙泉本土存在的可能性。

    距离春秋战国最近的是秦汉。秦汉时期,少府列九卿之一,地位最为重要。少府下设尚方(也作“上方”)署,专为皇室掌造所用刀剑及其他器皿。因此,皇帝御用之剑,也称尚方剑。汉代时,朱云要求汉成帝“赐尚方斩马剑,斩佞臣一人以警惕其余”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应证了汉代尚方署在运转的事实。由于设立尚方署,兵器制造继欧治子时代之后仍由国家掌控。魏晋之后,专为皇室掌造刀剑的机构仍然存在,但已不再称尚方署了。而尚方剑的称谓,却自秦汉一直延用到明清,它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特权,到了今天也为老百姓所熟知。

    那么,在秦汉时期,龙泉的铸剑业是否存在呢?

    东汉末年长大的建安七子之一曹植,为我们留下了一首《杂诗》:“美玉生磐石,宝剑出龙渊。帝王临朝服,秉此威百福。”它多少告诉我们一个信息:这一时期,龙泉铸剑业并没有因社会动荡而销声匿迹,而是一直受国家管理,专为皇室铸造宝剑。不然,曹植怎么会说“宝剑出龙渊”呢。

    秦汉之后是魏晋。这一时期有一个现象值得重视,是吴越迎来了两次大移民。一次是东汉末年的孙吴立国,北方江淮数十万民众逃来避难。还有一次,是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长达16年之久,中国出现了空前大移民,北方世家豪族和平民陆续南迁,吴越人口骤增。特别是“八王之乱”后,使浙江深受中原文化的濡染,成为东晋、南朝时期的文化重心。因此,我推想,从东汉末年至两晋,龙泉铸剑业受到人口骤增与文化重心南移的刺激,该是有所发展的。而且可以想像,专门为皇室制作宝剑的龙泉铸剑业,可能还比较发达,颇具一定规模。

    从晋武帝司马炎代魏起的两晋南北朝,直至隋朝灭陈,统一南北,前后300多年间,是一个黑暗的历史时期。分裂、割据、混战,迄无间断,是这个时期的特点。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人口颠沛流离的惨状屡屡出现,长安、洛阳等名城都曾几度野草丛生,大片古代文明被毁灭,人口锐减,记录的数字还不到汉代盛世的三分之一。然而尽管如此,南北朝在科学技术上却堪称奇迹,出现了像祖冲之和他的儿子祖恒(需拼字,“恒”左边加“日”)、贾思勰、陶弘景这样的大家。这个时期,马镫已普遍使用,瓷器制造发展已到成熟阶段,以生铁、熟铁合炼成钢,即灌钢技术也已成熟。《北史》本传说,綦母怀文用此法造铁刀,以牲尿、牲脂淬火,能斩甲过三十札。

    由于地域原因,龙泉这块土地一直置于两晋与南朝时期的版图之内,倒是相对安宁。而龙泉铸剑业,虽然不见史载,然而不经意间,这一段300多年的岁月还是遗留下了剑文化的痕迹,如南朝梁时简文帝的“拭龙渊之雄剑,莹魏国之宝刀”(《七励》),以及隋末唐初时虞世南的“古有龙渊太阿,至今擅名天下”(《北堂书钞》)等诗句,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信息:这一时期,龙泉本土的铸剑业仍然顽强、艰难地存在着,并且颇俱名声。

    到了唐代时,龙泉铸剑业的情况也就清晰多了,一位叫李峤的诗人写了一首《宝剑篇》,道出了铸剑师傅的高超技艺的同时,也证实了当时龙泉仍在生产剑的事实:

    吴山开,越溪涸,三金合冶成宝锷。

    淬绿水,鉴红云,五采焰起光氛氲。

    背上铭为万年字,胸前点作七星文。

    龟甲参差白虹色,辘轳宛转黄金饰。

    ……

    早在唐代,凡制名剑,必称“龙泉”;龙泉已成了宝剑的代名词。李峤诗中“背上铭为万年字,胸前点作七星文”两句,便是今天龙泉宝剑的真实写照,而且“万年”与“七星”的标记,是龙泉古代宝剑行中最早使用的商标,一直延用到今。

    我想李峤的这首诗,多少道出了两种可能:一是诗人到过龙泉,亲历过铸剑现场,因而有感而发;二是诗人没有到过龙泉,只是在其他地方看过铸剑而写了这首诗。但龙泉宝剑的名声,在唐代已经非常大了,堪称铸剑业的一面旗帜,各地凡铸剑,都袭用龙泉宝剑的标志——类似于今天的假冒商标,以表明正宗。因此不管哪种可能,可以肯定的是,唐代龙泉的铸剑业并没有偃旗息鼓,而且还堪称发达。

    到了北宋时,兵器制造仍由国家垄断,而且管制极严。时任宰相的龙泉上河(今兰巨乡)人何执中(1044—1118),极力提倡铸剑。且不去评说何执中为官的功过得失,对龙泉的铸剑业,据《秋水神光》(叶放著)载:由于有了他这样一个位尊权重之人的热衷和提倡,北宋时龙泉古城的铸剑业盛极一时,剑铺林立,比比皆是。据说,当时龙泉古城有一条街,就叫做剑铺街。

    如此说来,我推想北宋年间的龙泉铸剑业,应该是欧冶子时代之后的又一个鼎盛时期吧。它为龙泉宝剑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契机,殊为难得。

    到了元代,我们注意到了一首有关龙泉铸剑业的诗:

    昔闻欧冶子,今识剑池湖。

    一掬泉多少,千年事有无。

    神功应幻化,灵物岂泥涂。

    琐碎洲中铁,相传旧出炉。

    这首《剑池湖》,是元代诗人孟淳游览龙泉古城剑池湖时留下的。面对满目荒凉的遗迹,诗人触景生情,伤感的怀古之情,渗透纸背,多少传递给了我们一个信息:元代龙泉的铸剑业已是相当萧条了。

    由此可见,元代龙泉铸剑业就远不如宋代发达了。这其中的原因,可能跟元代实行严厉的民族政策,汉人与南人最受岐视和压迫有关吧。而汉文化特点显著的龙泉宝剑,不为官府所重视,甚至受到遏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加之元代中、后期政权动荡,财政日趋崩溃,饥民流亡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都民不聊生了,谁还有会闲情逸致去欣赏龙泉宝剑呢。元代的龙泉铸剑业,也就深受其害了。

    明代的龙泉铸剑业,说它惨淡经营,几乎一点也不过份。

    从明代正统朝开始滑坡,到正德朝短短的70多年间,明政权几度出现严重危机,社会动荡不宁。而正德朝之后,又出了几个中国最昏庸的皇帝,像正德皇帝朱厚照,竟然15年不上朝,除了纵情声色,还大兴土木。由于大肆挥霍,导致国库空虚,财政拮据捉襟见肘,他竟然几次下令在全国增税加赋,甚至点头允许卖官鬻爵,用所得之银,填补无度挥霍之深壑。嘉靖皇帝朱厚呢,史称的“壬寅宫变”,说的是十几个不堪凌辱的宫女串通一气,乘他淫乱后熟睡差点儿将他勒死的事件。而万历皇帝朱翊钧,从22岁开始,便为自己修建被后人称之为“定陵”的坟墓,他更是25年不临朝,极少过问军国大事,却专事敛财堪称奇贪,不仅苛捐杂税猛于虎,还在宫中聚赌当庄家,赢臣子的钱财,甚至暗示矿监们以探矿之名,到处挖掘古墓,搜寻金银珠宝等陪葬品。皇帝如此,明王朝的腐败和糜烂也就无须争议了。

    而明代的古城龙泉,在动荡、腐败的社会大背景下,更是多灾多难。据《龙泉县志》记载:发生矿工起义三起,一次破城,二次被镇压;发生大火三起,其中两起各烧毁民居二千余家,毁了半城;发生饥荒三起,“饥民破官仓取粮,为首者遭杀害”,“民采榉树皮舂磨作饼充饥,食之多死。”气象也诡异多变:洪武十年正月十八“夜降黑雨,水色如墨汁”;弘治六年“昂山崩”;嘉靖元年“二至四月初旬不雨,溪井皆竭。五月十五至十九日大雨,平地水漫一丈五尺,人畜死伤无算,留槎洲(龙泉溪冲积而成的一块圩地)民居漂荡殆尽。”这般景况,出现“明洪武二十四年至祟祯八年的244年间,(龙泉)户减少5240,口减少81782”,也就不足为怪了。

    明代龙泉老百姓生活如此艰辛困顿,已到了民不聊生地步,那么龙泉铸剑业的萧条,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元、明两代的萧条,并不能说明龙泉铸剑业就此画了个句号,铸剑业在龙泉递代相袭。龙泉铸剑业的传人,以其像大山和瓯江一样的坚定、执着的精神,将欧冶子的事业生生不息。香港的万剑山庄,至今仍珍藏着元、明、清及民国初年的龙泉宝剑,便有力地说明了这点。

    到了清代,龙泉铸剑业发展很快,堪称发达。叶放先生在《秋水神光》中称,是“跟乾隆皇帝好七星剑和道家的推波助澜有关,因此,清代举国上下就独尊七星剑了。”这一说法,我们从两起考古发现,得到了佐证:一是1980年,安徽巢湖文物管理所发掘出一柄龙泉“壬字号”宝剑,从剑身尾部七星图案鉴定,是清代咸丰前后所产;二是1984年,浙江永嘉桥头镇出土一柄龙泉剑,剑面用黄铜细纹镂刻蛟龙吐珠,蛟龙上首镂刻七星,经鉴定该剑为太平军所佩兵器。这两起考古发现,都说明清代龙泉在生产七星剑,并且镂刻的七星图案更丰富多彩了。

    在《龙泉县志·大事记》里,有关铸剑业的记载自古到今仅有3条,除1条发生在民国初年,其余2条都事出清代,也说明了这点。铸剑业情况记载于县志,是件非常慎重且罕见的大事:

    乾隆十三年(1748) 铁匠郑义生在县城东街开设剑铺;

    咸丰十一年(1861) 周老九、周六儿兄弟开设“万字号”剑铺;

    民国三年(1914)秋,由知事杨毓奇主持龙泉宝剑质量比赛。沈广隆剑铺所制宝剑夺魁。

    除了这3条记载,龙泉铸剑业在这一时期的情况实录颇多,也比较详细:

    乾隆时的郑义生,运用“灌钢冶炼法”(熔化生铁灌注熟铁)制作刀剑,他所铸炼的刀剑,不容易生锈,剑刃锋利。郑为人开通,还招徒授艺,使“灌钢法”工艺得以推广。

    清道光年间(1830年前后),龙泉廖太和剑铺精于镂刻工艺,在剑面上创新了凿洞嵌铜技术,继承了战国时期的装饰风格,名噪一时。

    清咸丰八年(1858),太平军驻扎龙泉旬日,补充了大量刀剑兵器。其时,剑匠郑义生第四代孙郑三古,在东街天妃宫开设的千字号剑铺,由于剑质上乘,应接不暇。

    光绪初,周国华(乳名六儿)、周国荣(乳名五儿)、周国贵(乳名老九)三兄弟拜千字号剑铺郑文轩(郑三古之子)为师。满师后,周国华单独开设了万字号剑铺。

    晚清时,枪炮代替刀剑,龙泉宝剑已成为武术器具、道教法器、舞台道具和观赏工艺品了。这段时期,龙泉的铸剑匠人非常重视自己剑铺声誉,因此在宝剑的质量、包装和文化内涵上下了很大功夫,使龙泉宝剑“坚韧锋利、刚柔并寓、寒光逼人、纹饰巧致”的四大特色,得到进一步发扬光大,广为武术爱好者和艺术鉴赏家所青睐。

    因此,清末民国初期,龙泉县城沿溪北岸一条街,从天妃宫(今新华电影院)到官仓巷口,剑铺相连,叮当之声,昼夜不绝。剑铺有千字号、万字号、壬字号、金字号、永字号、禾字号、周国贵等七家。其中,千字号、万字号和沈广隆被称为龙泉宝剑三大名家。

    这一时期,龙泉宝剑更注重剑鞘的美观,出现了一批制剑鞘高手。各家剑铺除铸剑有专门技师外,还聘请装潢师镂刻剑身图案,制作剑柄、剑鞘。出名的装潢师先后有张老头、季高、季上元、周国彩和姜宝华等。到1924年,姜元大铜店开始镂凿云勾、古文钱等花纹,给剑鞘包铜。同时在剑柄上挂色绦,使宝剑的外观更加美观了。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位叫杨毓奇的县知事,浙江临海人,在龙泉任职仅13个月。杨知事于民国三年(1914)上任伊始,就主持了龙泉铸剑精英大比武。有7家剑铺参赛。沈庭璋所铸之硬剑,以一剑剁断3枚码叠铜板,剑刃无损而夺魁。为弘扬龙泉宝剑传统,杨知事推波助澜大做文章,挥毫“沈广隆剑铺”横扁相赠;乡坤李观美也赠联一幅:“论剑杨知事,夺魁沈广隆。”从此,沈广隆剑铺享誉铸剑业。杨知事是继北宋何执中之后,又一位热衷和提倡铸剑的政府官员,虽然位卑,却不忘给龙泉铸剑业推波助澜,令后人敬佩。

    尔后,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沈广隆剑铺的龙泉宝剑被列为获奖工艺品,为国争了光;1930年秋,沈广隆剑铺的剑参加全国国术比赛,因剑质上乘,被评为最佳剑,列为奖品,赠给武术表演优胜者。

    沈庭璋有五子:焕文、焕武、焕周、焕清和焕全,均学艺甚精,时称“铸剑之家沈氏文武周清全”,很有影响。沈广隆剑铺所铸的剑,以“锋利、坚韧、青光”三大特点著称于世;造型和装潢也一改前人之旧规,有所创新,因此很受宝剑爱好者青睐。现在香港万剑山庄收藏的3把清代名剑,便是沈广隆剑铺的杰作。

    到民国时期,龙泉宝剑独步东南,名声大震,产品行销全国。剑铺由7家增至11家,为这一时期铸剑业的鼎盛期。

    抗战时期,由于浙江省政府迁至云和县,一种时称“司的克”的手杖剑在龙泉流行起来。此时,剑铺里还出现了“软剑”和“硬剑”。前者弹性非常好,可圈围于腰间,后者专供劈刺。两种剑不宜剑舞,主要用于室内装璜、收藏。两剑在热处理工艺上,较之过去有了一定进步。

    1933年出版的《中国实业志》载:“龙泉县每年可产剑二千余把,每把价值一元至百余元不等,年产总值八千元左右,行销温州、杭州、上海及浙江省各县。”

    抗日战争胜利后,由于战乱纷纷,经济萧条,民众日益穷困,致使龙泉铸剑业深受其害,产销大减。剑匠们生活得不到保障,纷纷关闭剑铺,改行谋生。到1947年时,宝剑生产到了山穷水尽地步,龙泉所有剑铺关闭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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