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集:短篇小说集-今夜狮子睡着了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退休的昆汀·詹姆斯·阿伯纳西上校将茶倒入杯中,由两条蓬乱的灰眉毛下方瞧了一眼客人。

    阿伯纳西上校多年前为女王陛下服役结束。他的确切年龄不能看得出,然而如果有人了解真相,便会知道他已年近百岁。他一直独身,退休后搬进了伦敦一栋气派的排房,养老金和祖产足够他安享晚年。几个街区外的俱乐部里有他几位熟人,其中一位眼下就正坐在他的书房里,准备在这个阴雨的午后饮上一杯香茶。

    阿伯纳西上校吹了吹唇上浓密的胡须,声音粗哑地开口道:“海姆斯利!我对你讲过石狮子的故事么?”

    海姆斯利摇摇头:“没有,上校,您没对我讲过。”

    “自己吃几块饼干吧,我家厨子做的,味道十分让人满意。一定也得尝尝这些三明治……是酸黄瓜虾仁夹心,非常好吃。”

    “谢谢,上校,”海姆斯利说。

    阿伯纳西上校啜了一口茶:“热气腾腾的伯爵茶,一如既往的美味。”

    “的确很好喝,上校。”

    上校清了清嗓子:“嗯……没错……谢谢”,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么,这个石狮子的故事嘛……”他开始讲起故事。

    很多年以前,大英帝国有一个殖民地是南美洲的英属圭亚那。我当时的官位是陆军少校,驻扎在巴西边界,管理着一支年轻的卫戍部队。那还是五十年代……部队里每个小伙子都长得很结实。即使在那儿我们也还是十分靠近赤道,空气潮湿得让人难受。我们花了几天才适应了这种可怕的气候,同时还得忍受蚊虫肆虐。营地四周丛林密布,旁边是一条小河。丛林长得太快,我每两天就要安排士兵进行清理,以保持方圆一百码内的区域不受植被覆盖,我们还用大型机械装置来保持道路畅通。

    营中有几名当地的瓦皮萨纳男仆,他们把日常事务料理得相当出色,可就是拒绝在夜里踏出营地一步!只有新月之夜他们才可能考虑在天黑后出营。

    我自然三番五次向他们询问此事,但几周过去没有一人给出理由。最后,还是一名附近村子的男子首领说出了答案。

    “是因为那头大狮子,先生,”那个男子说……我现在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狮子?”我对此并不相信。“圭亚那是没有狮子的,整个南美洲都没有!”

    “唔……再来点儿茶么,海姆斯利?”上校问。

    “哦,好呀。这茶还真是好喝,上校。”

    上校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隔着厚厚的胡须,海姆斯利没法看清。

    阿伯纳西上校为客人添了茶,将茶杯放回茶托上,接着说:“我说到哪儿了?噢,对!”

    那个男子显得十分坚定。

    “我无意冒犯您,先生,但的确有一头大狮子。我们在有月光时不会出门,因为那正是狮子捕食的时候。”

    当天我没能再多问他什么,因为下午给士兵安排了演习训练。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在那种该死的气候里,只能勉强做到让他们保持精神。那段时间圭亚那需要人去维持秩序,这个你一定理解。

    几天后,我从总督那里接到一道命令,让我们进行为期两周的巡视。我立刻动员士兵参加一场大规模巡逻,主要靠步行,以保证让当地居民看到有帝国军队驻留。四个小伙子组成一个小分队,在麦克布莱德中士的带领下留在后方驻守营地。

    第二天清早,我和士兵们就出发巡逻了。我们每天行进大约二十英里,向整个国家的人展示女王最精锐的力量。抵达总督府的时候,他相当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请我的几名军官喝了茶。总督是个很有趣的人,和蔼得都过了头!

    在城里的这段时间我准了士兵们两晚的假,第三天清晨我们便出发赶回营地。我预计回程需要三天,我猜得很准。

    我们是在正午时分赶回营地的,有两件事物映入眼帘:村民,还有惨剧。

    “再来点儿茶吧。海姆斯利,”上校说。

    “不了,谢谢你,阿伯纳西上校。必须得说,这是我好一阵子以来喝过的最好的伯爵茶了。”

    阿伯纳西上校挥挥手,表示不必。“不用谢我,海姆斯利。这是我的管家从离这儿不远的一间老茶馆里找到的,店主自己酿制的。”他又吹吹胡须。“要是在平时,我会点上我忠实的海泡石烟斗……可现在不行啦,讨厌的大夫!”

    如我刚才所说,两件事物映入眼帘:村民和惨剧。似乎在我们外出巡逻期间,麦克布莱德中士和小分队的士兵都被残杀了。

    那个村长……怎么还是记不起来他那个死名字……在离入口处几码远的地方见到了我们,但是让我们先不要进入营区。他对我们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说是满月那天,大狮子来到营地,把几个人都杀了。

    “那些尖叫声村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阿伯纳西少校,”那个当地人说。“还听见了几声枪响。那晚我们没到营地来,来也救不了他们,所以大家就选择保全自己了。”

    “胡说八道!你跟我讲的都是些什么胡话?南美洲就没有狮子!”

    我气极了,对那个男人大喊大叫起来。我没法去相信这些,因为我觉得那只是当地的迷信,或者真是出于我们安全考虑,开一个玩笑以掩盖什么东西或者人残杀我的士兵的真相。

    “少校,您的营中有没有谁会追踪?比如在丛林里追踪?”我刚刚喊完,一个当地土著就问。

    “的确有人会,”我回答。

    “那么,如果您愿意,少校,请让他出列,我会陪您二人进入营地,其他人就守在外面。这样那些痕迹就不会受到破坏,您可以亲自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的话讲得很诚恳,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说的是真话。我转过身面向士兵们。

    “威尔金斯中尉!到前面来!”

    中尉是个追踪能手,有一回曾经追随一只骆驼穿越撒哈拉的沙丘。我一下令他就立刻出列了。

    “是,长官!”他声音轻快地说。

    “你和我随这名男子进入军营,你的任务是搜索追踪凶手留下的痕迹,推断究竟是什么东西杀了我们的人。”我又向队列里的人说:“剩下的人等在边界以外站岗!”

    我们三人进入了营地,威尔金斯中尉需要寻找地上的痕迹,所以我们需要慢慢前进。

    那个村民说:“今天早上我到了之后曾经一个人进入过军营,少校。我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散落在不同地方,似乎狮子在大开杀戒之前还津津有味地玩儿了一番。从痕迹来看,他们之间进行过一场恶战。”

    就在那时我们看到了尸体。场面太惨了,他们都被五马分尸了。五个人,就这样被撕成碎肉……几乎要让人神智崩溃。

    现场正如那个村民描述的那样,地上到处散落着空的铜质弹药筒,很显然中士带领士兵英勇地打了一仗,几个人都死得光荣。我暗自想着要记得举行葬礼,并且开始考虑我该如何向他们的家人写信。

    就在那时,中尉喊道:

    “少校!您应该看看这个,长官。”

    我快步走到中士身旁,他指着地面。泥地上能看出一枚大型猫科动物的爪印轮廓,足有美式棒球手套那么大!

    地上还散落着另外几处痕迹,中尉立刻就辨明了动物的行迹。

    “动物是从那边过来的,”他指向营地后方,“之后突袭了中士和其他士兵。他们当时正待在营房外面,可能是想吹吹风或者抽根烟。这里的痕迹说明,”他又去示意地面,“动物跳起向他们扑了过来。他们仗打得很顽强,长官,可还是不够。一切都结束后,动物就沿来路返回了。”

    中尉摇摇头。“还……还有一件事,少校。”

    “是什么,威尔金斯?”

    “长官,从痕迹来看,这是个庞然大物!体长可能超过八英尺,而且从痕迹的深度来看,体重大概有一千磅!”

    我无法不去相信这个人。我看见了爪印,说动物体型与爪印匹配也合情合理。

    我转向那个村民,对之前不信任他的行为做出了道歉,他欣然接受了。

    然后我问中尉,能不能追踪到动物在丛林里的藏身处。

    “是,长官!”

    “很好。计划是这样的:我希望你挑选出二十名最精锐的士兵,我们黎明出发。既然这个大块头有了吃人的胃口,我们就必须把它置于死地!”

    现在有了另一个问题……我想让村长也跟着我们。我转身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们同去,他居然出乎意料地一口答应了。

    我很震惊,村民们都对这头动物闻风丧胆,这个人居然要来帮我们寻找并解决它!

    我让中尉下令安排一些人料理葬礼事宜,并且天黑后任何人不得出门。

    上校的管家,身形微胖的特拉弗斯夫人,进到书房来收茶托。

    “上校,您的客人留下来用晚餐吗?”特拉弗斯夫人问道。

    上校瞥了一眼老式座钟:“天呐!海姆斯利,故事已经讲了一下午了!你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饭!”

    “我不想为您添麻烦,上校,”海姆斯利答。

    “胡说!有什么麻烦!”上校在椅子上转了个头,说:“那就这么定了,特拉夫斯夫人,海姆斯利留下吃晚饭!”

    特拉弗斯夫人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便携着茶托离开了房间。

    “那么现在……见鬼,我讲到哪儿了?噢对……”

    一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们就出发了,由威尔金斯中尉带路。我无法向你形容丛林生得有多密实,我们从中穿过,一直跟着一条痕迹。二十三个男人中的每一个都在时刻警惕着这头杀人巨兽!我们边走边用弯刀将挡路的矮树丛砍掉,就这样一直来到了野兽的老窝。

    当然,在跟踪的过程中有一阵短暂的降雨,但却没能穿透我们头顶厚厚的树叶层。开始我们听到了许多种动物的声音,然而,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丛林,这些响动慢慢减弱,最后都消失了。只有蚊虫还嗡嗡地吵人,真是没有什么能把它们赶走!

    那天后晌,差不多快要到下午茶时间,我们来到了一处古庙的废墟前。透过灌木丛,能看到庙墙还立着,可屋顶已经坍塌多年了。

    威尔金斯中尉把泥地上的几处痕迹指给我看,然后告诉我那只大猫走到这里就跃过了墙壁。

    我下令让士兵进入庙内,因为可以先在这里停留,准备一些茶。如果日光充足,休息之后还可以继续前进。

    庙墙之内,威尔金斯中尉继续搜寻痕迹,其他人则准备宿营。痕迹显示动物进入了庙内的另一间屋子。我被他叫进屋,却发现屋里并没有其他的门,威尔金斯中尉说痕迹消失在了一座巨型石像的底部。

    我问他:“那么是说野兽跳上石像出了房间吗?”

    “不,长官,”威尔金斯回答。“没有任何迹象这样表明。少校,请看一下石像。”

    在中尉指给我看之前,我都没有去瞧一眼石像。那是一尊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的狮子雕塑!后来我才发现那是一只美洲拟狮,也就是已经灭绝上万年的美洲狮!

    狮子的肩膀有四英尺高,狮身出于站立的姿势,狮头几乎要顶到我的下巴,这可是个大家伙!任何人单凭一己之力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我听见身后什么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和威尔金斯扭过头,发现村长正满面惊骇地盯着雕像。

    他舌头打结,说道:“这、这、这就是那头狮子,少校,在月夜潜入军营的就是它!”

    “可这只是个雕像呀!”我喊道。

    “村子里流传着一个传说,只要有一丝月光照到雕像,它就会变成一头真正的狮子,一直活到第二天清晨!”他解释说。

    我怀疑过这个男人一次,事实证明我错了,所以我犹豫着不敢再去反驳他的话……可石像变活的说法未免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立刻命令所有人就位,准备好武器,等待月亮升起。

    无论听着有多可笑,第一束月光照上石兽的时候,它就活了过来。

    细节我就不多说了,因为实在太可怕了……之后发生的事我也不忍说,但那真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狮子立刻一跃来到士兵中间。我们大概对它开了五十枪,可它显然是钢筋铁骨。我们能看出它眼里的仇恨。狮子把战士一个接一个撕碎,等到我下令撤退,只有我自己,威尔金斯,村长和另外两名士兵能够逃跑。

    我们逃出了庙,狮子在后面紧追不舍。它抓住了一个士兵,然后又抓住了另一个。我们剩下的三个人跑到一片瘦高的树林前,就开始不顾一切想要爬上去。

    狮子停下了!它身体太重爬不了树,可也够不到我们,因为我们都爬到了最高的枝上。

    我们就待在那里,直等到露出了第一丝天光。狮子回到庙里,又一次变成石头。

    “那狮子后来怎么样了呢,上校?”海姆斯利问道。

    上校在胡须后面笑了。“跟我来,海姆斯利,给你看样东西。”上校僵硬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领着客人来到一条走廊,尽头处有一扇上了锁的门。

    “我们一爬下树,就急速返回了兵营,”上校继续说道。“等到下一次新月,我又带着五十人穿越丛林来到庙里。我们到处布上炸药,把那个地方炸成了碎片,又把余下的碎石埋了。”

    “所以威胁不再了,真是好主意,上校!”

    上校把锁打开,推开了门,用手在屋里的墙上摩挲,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咔嗒一声,灯亮了。

    这间屋子没有一扇窗,一排排华贵的桃花心木陈列架与天花板齐平,到处都是各样的古董,其中包括一套铠甲,居然,居然还有一具棺木!

    屋子正中摆放的是一尊硕大的、精雕细琢的美洲拟狮雕像——正是那头美洲狮。

    “我自掏腰包请人把这尊雕像装了箱,还特意嘱托箱子内部无论如何也不能见光,后来我就把它运到了这里,这么多年就一直平平安安地保存着。这间屋没有窗户,所以月光也就不会照到这只野兽了!”阿伯纳西上校解释道。“究竟是什么魔力能把灭绝万年的灵魂困在石头里,我不得而知,但我不能冒风险炸掉石雕,把它永久地放出来。”

    海姆斯利惊叹道:“您真英明,上校!”他仔细端详着雕像的细节。“不可思议,简直像真的一样!”他环视了一下屋里的陈设,说:“上校,那其他这些古董呢?它们背后也有故事吧?”

    上校笑着,把客人又领出房间,将门上了锁。“我的朋友,这些嘛,就留到其他时间吧!来,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呢,或许再来一杯白兰地。如果我,”他顿了一顿,“如果我被你说动,没准儿就再讲个故事给你听。”

    两个人穿过走廊来到餐厅,上校果真又讲了一个故事。

    在另一个时间讲述了发生在另一个时间的故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