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民国-潇洒闯进文化圈(文化圈的道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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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许广平曾动了买房的心思,既然在城里买房困难,为何不在乡下试试呢?从许广平给鲁迅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出端倪。某天,许广平说在上海市区闷得慌,乘着周末,跟几个朋友去了趟南翔镇,不确定她是不是去看房子,但给鲁迅先生的信中主要提了如下几点:一,南翔空气很好,树木葱茏。二,那里民风淳朴,不像上海闹市。三,房价便宜,几百块大洋就能买一亩地,上千块大洋就能买一幢花园别墅。

    南翔镇,位于上海西北的嘉定区,距离上海市中心18公里,当时交通相当不便,从市区去南翔得坐火车,一天只有两趟。军阀混战的时候,上海市区因为有外国人的租界,很少受到冲击,南翔则经常饱受蹂躏。即便那里相对来说比较便宜,却不够安全。

    也许鉴于交通和安全问题,鲁迅终究没在南翔买房。

    有一支笔,你怕什么?

    从军与从文

    在民国初期,草根人物想出人头地,大概有三条途径,一是当兵,二是落草,三是作文。从保定军校或黄埔军校出来的学生们,在军队呆几年,再不济也能当个上校团长,转到地方也应是县处级;落草上山的大侠们,如樊哈儿、孙殿英,遇到招安就算功德圆满,美其名曰“绿林大学”毕业。只是两者均有风险,军阀混战的时候子弹不长眼,没准运气不好就捐了躯。

    至于第三条路,则容易多了。民初教育并不像如今这般普及,许多人大字不识几个,白话文也并没占领绝对优势,所以说,您要是回到民初,建议选择“以文名世”,哪怕您只是略懂《故事会》和《知音》,依样画葫芦写几篇,没准也能成为“白话故事宗师”或者“鸳鸯蝴蝶派大将”。

    也许您要抬杠,要是只读了个小学,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也能靠文字吃饭么?

    当然能,您听说过湖南湘西小城凤凰吧,凤凰的沈从文,就是小学水平,后来以小说立足,在世界上影响都很大,法国巴黎大学将其作品收入教科书。诺贝尔文学奖权威评委马悦然曾说:“我个人确信,1988年如果沈不离世,他将在10月获得这诺奖。”

    沈从文早年也当过大头兵,他曾自述:“做过许多年补充兵,做过短期正兵,做过三年司书,以至当流氓。”十四岁时,刚读完小学的他进入凤凰当地军事学校就读,梦想着日后能成为将军,每天吃过晚饭,就与同班好友穿上灰布军服雄赳赳气昂昂上街,城外卖肉的屠夫看见二人,总是逗他们,叫他们“总爷”。十五岁时,他成了个小兵,也学着自称“老子”,一老兵对他说:“你人点点大,一说话也老子长老子短!”沈答:“老子不管,这是老子的自由。”过了会儿,仿佛觉得不好意思,又解释:“这是说来玩的。”

    如果沈从文保持着“厚颜无耻”的作风继续当兵,混几年转到地方,起码能干个城管队长之类的活儿,可是他内心比较柔弱,认为自己不是兵痞。某次他在城墙上闲逛,几个女孩子看见他,马上警惕地叫道:“有兵有兵!”他觉得很惭愧,原来当兵的形象如此不佳。

    他所在的部队曾到怀化奉命剿匪,每天都杀许多人,他很不舒服,回忆道:“……我在那地方约一年零四个月,大致眼看杀过七百人。一些人在什么情形下被拷打,在什么状态下被把头砍下,我皆懂透了。又看到许多所谓人类做出的蠢事,简直无从说起。”

    后来,沈从文终究离开了部队,到沅州投靠堂舅黄巨川。

    沈家是大家族,与沅州不少富豪有着姻亲。沈从文在堂舅、七姨父熊捷三(民国总理熊希龄的七弟)的照拂下,找到了份轻松的工作,闲暇看看书,与乡绅谈诗论道,日子倒也舒坦。

    此时,沈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熊捷三认为对方是小户人家,只要沈从文前往提亲,女孩子的家人必然会应允,他便想着要给沈从文保媒,但十七岁的沈从文执意不肯。那女孩子喜欢读诗词,沈从文就每天写几首情诗相赠,托其弟弟带回去。女孩的弟弟是个浪荡子,便经常找沈从文借钱,积少成多,居然借了一千大洋。更郁闷的是,女孩的弟弟人不见了,女孩也被土匪抢入山中,做了压寨夫人。

    人财两空郁闷之余,沈从文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落下了流鼻血的毛病。他觉得人生要重新规划,就去北京读书。

    1922年,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的小学毕业生沈从文,立志用手中的笔打开天地,他说:“我只想把我生命所走过的痕迹写到纸上。”

    初到北京,沈从文身上只有七块六毛钱,日后的两年半里,他几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只能朋友接济,最窘迫的时候,曾向一位卖煤油的老人赊煤油。他住在一间由贮煤间改造而成的小房间,又小又潮,沈称之为“窄而霉小斋”,他后来回忆:“先是在一个小公寓湿霉霉的房间,零下十二摄氏度的寒气中,学习不用火炉过冬的耐寒力。再其次是三天两天不吃东西,学习空空洞洞腹中的耐饥力。再其次是从饥寒交迫、无望无助状况中,学习进图书馆自行摸索的阅读力。再其次是起始用一枝笔,无日无夜写下去,把所有作品寄给各报章杂志,在毫无结果等待中,学习对于工作失败的抵抗力与适应力。”

    纯粹靠文字而生活的人肯定清苦,曹雪芹便是,沈从文穷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冬日里冻得像寒号鸟。某天,一个30多岁清瘦的人上门拜访:“请问,沈从文先生住在哪儿?”沈答:“我就是。”来人说:“唉呀,你就是沈从文……你原来这样小。我是郁达夫,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好地写下去……”后来,郁请沈到饭馆吃了顿饭,有几个好菜,结账时,一共约一元七角多,饭后两人又回到沈的住处谈了一会儿。

    郁达夫走时,将他的一条淡灰色羊毛围巾和吃饭找回的三元多零钱留给沈,沈俯在桌上哭了很久。黄永玉回忆:“几十年来,他(沈从文)从未主动上馆子吃过一顿饭——徐志摩、陆小曼结婚时算一次,郁达夫请他吃过一次什么饭算一次,另一次是他自己结婚。我没有听过这方面再多的回忆。那些日子距今,实际上已有半个世纪。”

    1925年,沈从文开始在文学界崭露头角,不过他的日子依旧不好过:母亲的肺病加重,妹妹上学要钱,他一个月起码得支出一百多大洋。更可气的是,出版商欺负新人,一面宣传他是“天才”,一方面压低稿酬。手头窘迫时,他去求书店预支给他几十元稿费,却总遭到拒绝。他不懂与人争利,只能在书店门口呆坐半天,然后回到斗室不停写作。

    沈从文被称为“多产作家”,但是他写东西并不快。他身体十分虚弱,日以继夜地写,三天两头常会头疼难禁,不停流鼻血,弄得嘴角、下巴、衣服、稿纸以至于毛巾上到处是血。有时他夜间写作,竟致晕倒,伏在自己的一滩鼻血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以这种顽强的意志,他终于站到了民国文坛上。

    多年后,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到上海,一时找不到工作,情绪异常悲观,竟然有自杀的冲动。沈从文知道后,一改往日的平和,写信大骂:“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模范情书

    沈从文不擅长与人交际,也不知道怎么攀关系,其实他那时候大可以去找胡适、梁启超、鲁迅、徐志摩等人——这些人不久后都成了他的好友,尤其是胡适和梁启超,二人都喜欢提携后生。

    梁启超见到沈的文章,了解他生活困难,照拂有加。有了前辈提携,沈从文的交际圈子也逐渐大了。某次,沈从文对徐志摩说自己想到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绘画,徐说:“还念什么书,去教书吧。”介绍他到胡适任校长的中国公学任教。

    中国公学,校址在上海,是一所私立学校。

    前文就曾讲过,民国年间教育并不普及,当个老师并不像现在需要什么教师资格证、普通话等级证等,老师很多是通过重重关系推荐。沈从文虽然颇有才名,可他并不合适当老师。他初登讲台,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居然吓得不敢说话了。伫立片刻,沈从文才哆哆嗦嗦发言,原先准备讲一小时的内容,十多分钟全说完。最后,他只好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我怕。”下课后学生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沈从文这样的人也来中公上课,半个小时讲不出一句话来!”议论传到校长胡适的耳朵里,胡适笑笑说:“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

    在大学教书,还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能见识到各种美女,您若是有才,大可以来一场师生恋。在目睹沈从文出尽洋相的女学生中,就有以后成为他夫人的张兆和。

    张兆和在学校有“校花”的美誉,其父是苏州富商,拥有万顷良田,与蔡元培等人交好,四个女儿元和、允和、兆和、充和,个个多才多艺,并称“苏州四朵花”。

    当时,张兆和的身后有许多追求者,沈从文一见到她便被迷住了,随口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校花。”此后,沈加入了追求张兆和的行列,他不会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就动笔写信,一封一封的轰炸。据说他首封信只有一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了你?”张没理会,沈接连递来第二封、第三封信,张原封不动退回。沈并不气馁,又寄来第四封,从此张就没退回了。

    张兆和性格活泼,将别人写来的情书编上号,称之为青蛙一号、青蛙二号,沈从文当时是青蛙十三号,看起来仿佛没戏,不过只要功夫足够深,屌丝也能逆女神。他经常去张兆和的宿舍,站在房间中央,不知说什么。张兆和请他坐下,他不坐,也不走。

    最绝的是,沈从文的情书攻略。从1929年12月开始,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沈从文给张兆和写了几百封情书,择其经典视之:

    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极力去同另外一些人要好,到别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隶,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首领,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服侍我,却愿意自己做奴隶,献上自己的心,给我所爱的人。我说我很爱你,这种话到现在还不能用别的话代替,就因为这是我的奴性。

    你不会像帝皇,一个月亮可不是这样的,一个月亮不拘听到任何人赞美,不拘这赞美如何不得体,如何不恰当,它不拒绝这些从心中涌出的呐喊,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

    我不仅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

    “我不仅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放在如今看来,也足够震撼,校花自然被雷得里嫩外焦,不知所措。

    梁实秋《忆沈从文》也提到此段:英语系的女生张兆和女士是一个聪明用功而且秉性端庄的小姐,她的家世很好,多才多艺的张充和女士便是她的胞姊。从文因授课的关系认识了她,而且一见钟情。凡是沉默寡言笑的人,一旦堕入情网,时常是一往情深,一发而不可收拾。从文尽管颠倒,但是没有得到对方青睐。他有一次急得想要跳楼。他本有流鼻血的毛病,几番挫折之后苍白的面孔愈发苍白了。他会写信,以纸笔代喉舌。张小姐实在被缠不过,而且师生恋爱声张开来也是令人很窘的,于是有一天她带着一大包从文写给她的信去谒见胡校长,请他作主制止这一扰人举动的发展。她指出了信中这样的一句话:“我不仅爱你的灵魂,我也要你的肉体,”她认为这是侮辱。胡先生皱着眉头,板着面孔,细心听她陈述,然后绽出一丝笑容,温和的对她说:“我劝你嫁给他。”张女士吃了一惊,但是禁不住胡先生诚恳的解说,居然急转直下默不做声的去了。胡先生曾自诩善于为人作伐,从文的婚事得谐便是他常常乐道的一例。……

    追女学生这事儿,如果做得好,就叫做天作之合,做得不好,叫老牛想吃嫩草。情书攻略,加上德高望重的校长当月老,好事已经成了一半。

    不过上天仿佛并不眷顾沈从文,1930年底,胡适因为言论不当被国民党当局严厉批判,压力之下辞职。胡适一走,沈从文呆着也没劲,翌年8月,沈应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之聘离开上海,来到青岛执教。1932年夏,张兆和毕业回到了苏州。

    两地相隔,如果沈从文不再坚持,美好姻缘很可能就没了,这时候就得拼耐力了,他一放假,就乘车从青岛直奔苏州。

    据张兆和的妹妹张充和回忆:

    1932年暑假,三姐(指张兆和)在中国公学毕了业回苏州,同姐妹兄弟相聚。我父亲与继母那时住在上海。有一天,九如巷3号的大门堂中,站了个苍白脸戴眼镜的羞涩的客人,说是由青岛来的,姓沈,来看张兆和的。家中并没有一人认识他,他来以前,亦并未通知三姐。三姐当时在公园图书馆看书。他以为三姐有意不见他,正在进退无策之际,二姐允和出来了。问清了,原来是沈从文。他写了很多信给三姐,大家早都知道。于是二姐便请他到家中坐,说,“三妹看书去了,不久就回来,你进来坐坐等着。”他怎么也不肯,坚持回到已定好房间的中央饭店去了。二姐从小见义勇为,更爱成人之美,至今仍然如此。等三姐回来,二姐使劲劝她去看沈二哥。三姐说:“没有的事,去旅馆看他,不去!”二姐又说:“你去就说,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请你来玩玩。”于是三姐到了旅馆,站在门外(据沈二哥的形容),一见到沈二哥,便照二姐的吩咐,一字不改的如小学生背书似的:“沈先生,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你来玩。”背了以后,再也想不出第二句了。于是一同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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