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王国传奇-东归还是自立——麴氏家族的两难选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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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雄踞未果:走向毁灭的麴文泰

    重光复辟以后,麴伯雅重新登上了王位,但是处理国事的却不是麴伯雅,而是东宫的太子麴文泰。此时期的官府文书显示,高昌国所有的审批御览都盖有东宫的印信。麴文泰代父监国,正式由幕后转向了台前。大家知道,麴伯雅与麴文泰父子都对中原制度有着深刻了解,特别是麴文泰曾在隋朝生活了四年之久,遍历南北各大城市。此时的麴伯雅退居幕后,放手把国家交给麴文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父子俩共患难,共图强,共志向。以引进中原制度为核心的“解辫削衽”改革还没打出核心牌,就被一场政变流产。重光复辟后,新一轮的引进活动将大规模进行。重光年间,应是一个为改革做准备的缓冲时期。

    四年后,公元623年,麴伯雅去世,麴文泰正式即位,即位后的第二年(公元624年),便着手开始了“延寿改革”。

    1.延寿改革:胜利刺激下的权力膨胀

    “延寿改革”是一场加强王权的改革。前面说过,高昌的王权并不是很集中。高昌的贵族、王室在制约王权方面拥有很大的权力。因此,才会出现因小小的舆服改革而触动一场政变的现象发生。可是这一次情况不同了。义和政权害得麴伯雅父子在西突厥流亡了整整六年,可想而知,重光政权对义和政权的清算一定是异常严厉的。麴文泰甚至把许多王室成员赶出府邸,贬为平民,废除他们的特权。这些麴氏成员直到高昌国灭亡(公元640年)都没有获得赦免。

    经过四年的监国,麴文泰基本完成了清算工作,为下一步改革扫除了障碍。这种加强王权的改革迹象应该说在重光政权就已经出现,只是没有大规模的扩展。延寿登位后,改革正式开始。

    首先,改革中央官制。麴文泰模仿唐朝官制,增设了东宫舍人、殿中侍御史、诸部侍郎。东宫舍人相当于唐朝的太子舍人,是皇帝为自己的继承人——太子设立的太子府邸中的管事人员。这个官职应是在重光年间专为麴文泰监国而设立的。殿中侍御史,类似唐朝御史台设置的殿中侍御史,他们负责掌管殿廷的各种仪式以及纠察天子身边的各种“非法”之事,是皇帝的耳目,类似特务机关。诸部侍郎,与唐朝的六部侍郎相似。不管怎么样,高昌国只是一个王国,自建国以来,多是作为中原的藩属而存在,多是一个王府的建制。此次改革则把建制升级,把世子升为太子,藩王升为皇帝,官制一同唐朝,强化权力的用意明显可见。

    其次,改革官府运转模式。在高昌国的上奏文书中出现了臣下的姓之前加“臣”字的现象,这在延寿之前是不存在的。当然,延寿之前的麴氏王国就存在君臣关系,现在把这种关系明确形式化在文书中,自然是效仿了中原的体制。

    下行文书中须经“门下”签署才能生效。高昌的中央各部门按照实际需要往基层下达命令,原不需要核审,而在延寿年间,所有的下达文件都必须经“门下”部门签署,以审核王令是否被实际贯彻。这样,国王对中央各部门及地方的控制进一步加强。另外,“奏闻奉信”官印广泛使用。按照唐制规定,臣下上书给皇帝称“奏”,皇帝回复臣下称“闻”,皇太子回复称“诺”。延寿之前,高昌国使用的是“奏诺奉行”官印。这个印是融合了皇帝、皇太子两种公文的形式,多少体现了麴氏高昌王国的性质。自延寿之后,改用“奏闻奉信”印,显然体现了高昌王提升王权为皇权的尝试。

    再次,命妇称谓礼仪上的变化。按唐制,国王的母亲、妻子称妃。一品公与国公的母亲、妻子称为夫人。高昌王麴伯雅按照隋朝的册封,虽然是私署王,但封号就是个弁国公,按规定其母、其妻应称“夫人”,因此麴伯雅的妻子清一色的称“夫人”。而到了延寿年间,麴文泰的母亲称为“张太妃”,妻子称“王妃”,这明显是对唐朝命妇制度的违背。

    其他有如在宫城、舆服、经济、政治方面多有改革,但总体上看来,都是以加强王权和脱离藩属为中心,一方面加强麴文泰作为国王对高昌国的绝对权威和控制能力,另一方面则树立高昌国作为一个独立国家而平等于唐朝的国家形象。

    一个小国的立国之道,用两个字概括便是“低调”,最忌讳的就是为所欲为、自以为是。也许是在隋朝生活的时间太长的缘故,受到了隋炀帝的高调作风影响,使得麴文泰在掌权之后,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并在没有什么阻力的环境下,王权得到了空前的加强。而此时的突厥早已陷于内讧的泥潭,唐王朝则刚从隋末战争中走出来,因此助长了麴文泰自主处理内政、外交的趋势,渐渐失去了“低调”的小国作风。

    在延寿早期,麴文泰对唐朝还是很恭敬的。朝见、贡献做得也算周到。从624年麴文泰即位到630年,六年时间里麴文泰多次遣使贡献,并于贞观四年(公元630年)亲自入朝,受到了唐王朝的热情款待。麴文泰的妻子宇文氏还特地被赐予李姓(这位宇文氏是当年隋朝嫁给麴文泰的公主)。但是,自从麴文泰从唐朝返国后,似乎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虽然此期间在633年、634年有两次遣使贡献,但之后再没有了遣使的活动,直到国破前期的639年,可能是迫于形势才贡献。

    五年没有向唐朝朝贡简直是不敢想象,这简直就是向唐王朝递了封绝交信。这种可怕的迹象,连当时复辟的功臣张雄都感到焦虑。他屡次向麴文泰劝谏,不要凭借着沙漠的阻隔就有偷安的想法;一旦唐王朝兴师动众,后果不堪设想;高昌的蕞尔之地,怎么能抵挡得住唐朝的百万之师?还是复修重好,遣使贡献为好。麴文泰并没有听从张雄的劝谏,可怜张雄一腔报国之血,带着对高昌的焦虑于公元633年含恨而去。麴文泰却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麴文泰于公元630年冬入朝唐朝,一路上经过陕西、甘肃一带,见城邑萧条,比起隋朝当年的景象可差远了。麴文泰认为,当年隋朝如此繁华,尚且无力掌控高昌,现在唐朝破败如此,又怎么会劳师动众,远涉沙漠去攻击一个可攻而不可守的西域之地呢?退一万步讲,即使唐朝发兵,兵多则粮运跟不上,兵少则可以逸待劳,足以抵挡唐朝的进攻。

    这还算是比较客观的分析,麴文泰经分析认为,唐朝不可能攻打高昌,即使攻打了也打不下来。后来,唐太宗决定西征,唐朝文武大臣中的确有不少反对的意见,其理由和麴文泰的分析一致。

    其实,除了客观的条件分析外,麴文泰的成功经历助长了侥幸、自大的心态。唐太宗曾派遣使者指责并威胁麴文泰,劝他还是老实点。可是麴文泰对唐朝的使者说了一段隐喻性的话:“老鹰在天上飞,雉鸡在蒿中窜,猫在堂屋中游,鼠在洞穴中安,他们可以各得其所。因此,大国有大国的活法,小国有小国的活法。哪有不能活下来的?”

    麴文泰承认唐朝强大,但认为唐朝即使强大,也不会影响高昌存活下来,虽敌强我弱,但求活不难。

    最后,麴文泰与突厥勾结以对抗唐朝。当时突厥内讧纷争,各派之间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高昌王麴文泰看上了西突厥的欲谷设,即在公元638年被立的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麴文泰美酒加金帛送与欲谷设,与欲谷设相约,如果一国有急,另外一国应全力以赴。这些个草原上的亡命之徒,哪有那些工夫和你信守约?麴文泰可算是找错人了,当唐朝的大军逼近高昌时,欲谷设早就闪了。

    就是这些麴文泰自以为客观的分析,可靠的盟友,再加上自己一些侥幸、自以为是的心态,使得麴文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仅如此,麴文泰还主动地找起事来。

    2.一次成功的挑衅

    隋末大乱,中原很多人都西投于突厥,而在突厥颉利可汗被唐太宗打败后,避难突厥的中原人又大多流亡到了高昌。高昌遂利用这些“羁人”服兵役,以充实高昌的人力。在封建时代,人口就代表着实力。唐朝统一中原后,千方百计搜罗人口,以恢复发展因战争破坏的生产力。

    唐朝曾经用金帛赎买避难于突厥的中原人口。或许是出于发展高昌自身需要的考虑,或是根本没把唐朝放在眼里,麴文泰根本没有理会唐王朝三番五次遣返汉人的诏令。或许麴文泰想效仿突厥,从这些避难人口的遣返中获利一把。可惜弄巧成拙,开启了唐朝与高昌交恶的序幕。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严重了。高昌作为丝绸之路的关卡,交通发达,胡商贸易、西戎入朝基本上都要途径高昌,虽然伊吾、鄯善也是丝绸之路的门户,但其重要性远逊色于高昌。高昌便利用这么一个关卡的地位,阻隔西域使者,遏绝西域商人,并时常抄掠商旅、使者。使得西域与唐朝的通使、通商的道路壅塞。

    我们并不理解高昌为什么会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虽然在道路中抄掠使者也可以获得不少利益,但是作为一个有规模、有建制的国家,用抄掠行人的方式显然是无法存活下来的。高昌作为西域进入中原的门户,本来安安稳稳便可于其中渔利,抽取商人交易税收,收取过境费用以及繁荣高昌市场,带动第三产业,如果依靠这种抄掠,只会使这些商使想方设法避开高昌,绕道而行,那样的话,高昌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会丧失自己有利的交通枢纽地位。作为一个依靠自己的地理位置而发展起来的国家,只有使得这种地位得到安全、有效地发挥作用时,才能维持下去。高昌这样抄掠商使的行为似乎很难理解。

    其实,这次是唐朝冤枉了高昌,抄掠商使、阻隔朝贡的是突厥人,而这支突厥很可能就是和高昌友好的欲谷设。他一方面可以向高昌示威,使高昌不敢悖逆他;另一方面使高昌脱离唐朝,从而为自己控制高昌,进而控制丝绸之路奠定基础。而且,突厥民族本身生性爱抄掠,当看见这些丰富的财物时,抄掠一把也是情理中的事。

    可是,唐朝却认定了抄掠商使的行为乃高昌所为,即使不是,也和高昌有瓜葛。因为这些商使好多是在高昌管内出的事。

    麴文泰是有些自以为是,他可以认定唐朝不会打他,因为唐、高相距甚远且沙碛相阻,唐朝打高昌确实会有些顾虑。但是突厥可不一样,他们是一帮机动部队,而且就在高昌眼前晃来晃去。麴文泰宁可得罪唐朝却不敢向突厥说不。麴文泰就这样被突厥给挟持了。也许麴文泰并不认为这是挟持,他还不时地向突厥献媚,希望突厥在他危难的时刻可以拉他一把。

    3. 一次真正的玩火

    有了突厥的支持,麴文泰似乎开始玩起火来,最明显的行动便是劫掠焉耆。如果说高昌之前的活动还有些被动性质的话,那么劫掠焉耆则是一场主动的攻击。由于高昌境内抄掠商旅、使者的事情愈演愈烈,公元632年,焉耆王突骑支上书唐太宗,请求避开高昌重开大碛路以通中原,太宗答应了焉耆王的要求。这条大碛路在隋末战乱时被废弃,此时焉耆王竟上书要避开高昌而另辟蹊径,自然惹恼了高昌。高昌趁焉耆不备,大掠而去。这倒也罢了,最过分的是,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麴文泰竟勾结突厥欲谷设出兵焉耆,“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并攻陷了焉耆五座城池。

    事情真的很严重,唐王朝素与西突厥咥利失可汗相交甚好,对欲谷设不是很信任。此时高昌联合欲谷设攻打臣服于唐朝的焉耆,自然会挑起唐王朝的敌意。其实,唐朝并不太想插手突厥事务,甚至是这些西域小国,只要称臣纳贡,保护来往使者、商旅便也相安无事。而此时高昌与欲谷设的攻势,使得唐王朝感到将丧失这条通往西域的道路,这是历代强大的中原王朝所不能容忍的恶行。高昌还好办,那突厥欲谷设就难说了,高昌已与他狼狈为奸,现在又东攻西掠,大有包揽整个西域东部的阵势,那时唐王朝将不仅保不住西域及丝绸之路,河西地区也恐怕难以安枕。

    这期间,高昌与突厥似乎还联合攻打过伊吾。伊吾是丝绸之路的北道门户,隋朝时内附,设伊吾郡。隋灭后,臣属突厥,唐灭颉利可汗时,于其地置州。可是,满目狰狞的麴文泰似乎在疯狂地经营自己,此时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高昌攻打伊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后果很严重。这是赤裸裸的在对抗唐朝,意图垄断丝绸之路呀!

    其实,直到最后唐朝都没有放弃对高昌的争取,希望高昌能够痛改前非,回头是岸。而且在焉耆王上书控诉高昌袭击自己时,唐朝还专门派遣使者李道裕案问事情的缘由。真的希望事情可以有转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动起手来对双方都不会有利。只可惜,这次麴文泰是铁了心了。

    一场身死国灭的灾难就这样毫无悬念地落在了麴文泰的头上,一场改变西域数千年格局的较量如期而至,谱写高昌国国破疆存的凯歌就此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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