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吴越2:辱越-阖闾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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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阖闾纵横一世,从来没有将小小的越国放在眼里。而这一次,竟然被乳臭未干的勾践以这样一种不入流的方式击败,这等于是在阴沟里翻了船。更为甚者,阖闾征战一生,从未受过伤,而这一次竟被砍掉了脚趾头,这更是一种奇耻大辱。心高气傲的阖闾,哪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恶气?

    30偷鸡不成狗跳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孙武、伍子胥引兵退回吴国后,越子允常知道孙武用兵如神,不敢正面与其交锋,只好立即退兵回国。

    这一次允常应夫概之邀,发兵攻打吴国,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国一贯饱受吴国欺凌,向来敢怒不敢言。这次允常敢于主动攻吴,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阖闾在楚,夫概发动内乱,主动邀请允常攻吴分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允常眼见阖闾被秦楚联军连续击败。

    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阖闾很快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平定了夫概的叛乱,而秦楚两国也不愿与吴国恋战,双方很快达成新的和解。

    允常狼狈退去,内心为彻底得罪了吴国而懊丧不已、恐惧不已。

    心理学家卡尼曼和特维尔斯基对“作为”和“不作为”带来相同损失的两种情况进行了对比研究。一个投资者考虑卖掉手中的股票,但最终没有出手,结果发现如果当时卖掉了,会挣到更多的钱。另外一个投资者卖掉了股票,但是发现,如果不卖,结果会更好。这两个投资者损失了同样多的收入,从客观理性的角度来说,他们应该体会到同等程度的遗憾。

    但是,卡尼曼和特维尔斯基发现,第二个投资者比第一个投资者感觉更差。也就是说,人们因“作为”带来负面结果的遗憾程度要比因“不作为”带来负面结果而产生的遗憾程度要大。

    这就是作为放大效应。

    对于允常来说,如果弱小的越国最终会死于强大的吴国之手,那么,主动攻击吴国从而招致灭顶之灾(找死)会比被动挨打而被吴国消灭(等死)带来的遗憾感要大得多。也就是说,“找死”比“等死”让允常感到更加后悔、懊丧。毕竟,在“不作为”的情境下,多少会存在“幸免于难”的可能。

    但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允常在叹气说了一声“这下可彻底与吴国为敌了”后,竟然立即宣布自己改称越王!

    当时的天下为周所有,“王”是周室的专称,其他由周王朝分封的诸侯,是按照“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序排定的。到了春秋末期,虽然礼崩乐坏,周王朝对天下诸侯的实际控制力大大削弱,但敢于僭越称王的只有地处南蛮的楚国和吴国。中原诸夏虽然也蠢蠢欲动,但深受礼制的惯性约束,还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要等到战国时期,才敢陆续称王。而楚国和吴国敢于率先僭越称王,主要有三个原因。

    首先是因为蛮夷之国,思想反而更加开放,礼制对他们的约束力向来就不大。

    其次则是因为天高皇帝远,就算有人想管也鞭长莫及。

    第三则是因为这两个国家实力比较强悍,别人轻易也不敢来管。

    但越国的情况却有些不同。越国此前的封爵不过是“子”, 在爵序等级中比较靠后。而最重要的是,越国的实力并不强,根本不能和楚国、吴国相提并论。况且,这一次越国又是明目张胆地得罪了兵威正盛的吴国。

    你说,这越“王”允常莫不是疯了吗?难道是想在举国覆灭之前好歹过一把“王瘾”吗?要知道,如果吴国拿出十日克郢的狂劲,对付一个小小的越国还不是摧枯拉朽,易如反掌?

    那么,允常到底为什么要自称“越王”呢?

    一般而言,人们在做决策之前,都会考虑风险,并且希望能够将风险控制在最小程度。这就是风险规避。但是,在一种极端的情况下,人们却会放弃“风险规避”而选择“风险寻求”。

    卡尼曼和特维尔斯基的研究设计了两组对比决策情境,让被试选择。

    第一个问题是:

    方案A:实施这一方案,将挽救200人的生命。

    方案B:实施这一方案,有1/3的可能挽救600人的生命,有2/3的可能无法挽救任何人。

    那么,你会支持选择哪一个方案?

    事实上,这两种方案的期望值是一样的。方案A确定可以挽救200人,而方案B中,概率平均后也能挽救200人。但结果,有72%的被试选择了方案A。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人选择了最有保障的方案A,而不愿意冒一定的风险选择方案B。

    接着来看第二个问题:假设一种罕见的疾病即将爆发,这种疾病可能导致600人丧生,人们提出两套抗击疾病的方案。假定对方案结果做出的准确科学估计如下:

    方案C:实施这一方案,将有400人丧生。

    方案D:实施这一方案,有1/3的可能无人丧生,有2/3的可能600人全部丧生。

    仔细比对这两个问题,可以发现它们在客观上一致的。方案A的挽救200人与方案C的丧生400人不过是对同一结果的不同描述罢了。同样,方案B和方案D也是如此。那么,按照被试对第一个问题的选择倾向性,对于第二个问题,大多数人也应该选择与方案A对应一致的方案C才对。

    但是,结果却并非如此,有78%的被试选择了方案D!也就是说,大多数人在面对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都表现出了很大的冒险倾向——毕竟,有2/3的可能会导致600人全部丧生!

    为什么人们在这两个实质上并无不同的问题面前,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险倾向呢?

    原来,当人们在处理收益问题时,会倾向于风险规避,选择那些能够稳妥获益的方案,哪怕稳妥可获的收益比风险收益小,也不愿干冒风险。所谓“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是也。而当人们在处理损失问题时,会倾向于风险寻求。既然损失已经无可避免,那么,何不放手一搏,孤注一掷,也许能有意外收益。哪怕冒险的结果会导致全盘皆输,也在所不惜。所谓“狗急跳墙”是也。

    在第一个问题中,人们是从收益角度(挽救生命)来考虑问题的,所以规避风险,以求稳妥。在第二个问题中,人们是从损失角度(丧失生命)来考虑问题的,所以不顾风险,以求一搏。

    对于越王允常来说,他在夫概的鼓动下,第一次主动发起对吴国的攻击,是从收益角度来做出决策的。当时所有的情况表明,这将是一次没有多大风险,必可获得稳妥收益的行动。所以,他没有犹豫就呼应了夫概的号召。而当吴王阖闾再次掌控局面后,允常就转而从损失角度来考虑问题了。得罪了阖闾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而吴国的强大也是不容置疑的。既然如此,越国的损失也就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还不如奋起一赌,也许越国会招致灭顶之灾,也许反而能逃出生天。

    当损失已经不可避免时,人们往往会做出更为冒险的选择。这就是冒险倾向。

    所以,正是在损失与恐惧的推动下,允常反而有了超强的心理能力(莫大的勇气)来放手一搏,通过自立为王,来向吴王阖闾昭示自己顽抗到底的决心与意志!

    楚国、吴国这两个强邻相继称王,等于是一种“示范作用”,让允常早就蠢蠢欲动,但囿于情势,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得以完成。

    称王之后,允常高度警惕,枕戈待旦,时刻提防吴国来攻。同时,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条颠扑不破的竞争法则,他也做出了联楚抗吴的战略决策。

    楚国和吴国势同水火,越国本来一直是附庸于吴国的。但是现在,允常却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楚国虽然刚刚惨败,但实力犹存,如果和楚国联合起来,就能更好地对付吴国了。所以,允常一得知楚昭王的夫人自杀身亡,立即喜上眉梢,连忙在宗室中选择了一个贤能貌美的女子,立即送往楚国,作为楚昭王的继室。而楚国在落难之际,更为珍惜来之不易的善意,立即笑纳了允常的好意。若在以往,以楚国之雄大,楚昭王的夫人是非秦晋等泱泱大国的宗室女子不娶的。越国这个小小的蕞尔小国,哪里能入得了楚王的法眼?(虽然楚吴越等国都被中原诸夏视为蛮夷之国而施以外群体偏见,但在蛮夷之国内部,也是分高下尊卑的。楚国立国日久,势力雄厚,原本也是瞧不起不甚开化、更为落后的越国的)

    不过,允常这样的一个战略抉择(背吴投楚),实际上也会带来更大的风险,因为这种“双重背叛”会引发吴国更大的愤怒。但允常既然偷鸡不成,被逼到了墙角里,那么,狗急跳墙之际,被逼得胆大包天,也就肆无忌惮了。

    况且,允常手里还有两张他自认为不错的牌……

    心理感悟:勇气是深埋在墙角的宝藏,只有退到墙角的人才有挖掘的机会。

    31疯情万种的狗吠

    这两张牌,其实是两个人:一个叫做文种,一个叫做范蠡。这两人都来自楚国。文种,字子禽,楚国郢都人,在楚国时曾经担任过宛地的县令。而范蠡,字少伯,是宛地三户人,正是文种的治下。

    那么,这两个楚国的人才,怎么会来到越国,为允常效力呢?

    这还要从头说起。

    文种学识渊博,能力出众,志向远大。以他的才华,完全可以担任楚国的上卿。但是,文种出身于中下层的大夫阶层,很难进入上流社会。他在郢都找不到出头之日,只能到宛地当一个小小的县令。

    范蠡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满腹经纶,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晓,无所不精。但可惜的是,范蠡出身贫贱,根本找不到入仕的门路。财大者当然气粗,但才大而不得用者却只能气狂。范蠡空负一身绝学,屈居乡鄙,无人赏识,更无用武之地,压抑得久了,言行难免怪诞狂放。燕雀难知鸿鹄之志,范蠡身边的俗流之辈,自然不知他胸中气象万千,于是就将他视为疯子、狂人。

    以文种的经国大才,治理一个小小的宛地,当然是不费吹灰之力。无事往往生非,也往往滋生烦恼。文种的空闲时间多了,不免也就多了很多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慨叹。

    这一日,文种听到了治下范疯子的一些奇言怪行,寂寞难耐的他却没有像一般人那样一笑了之,反而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人比我更洒脱啊。”

    任何一个长期郁郁不得志的人,都会时不时地生发纵情狂放的冲动,以发泄内心那种蚀骨腐心的痛苦。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可以看到许许多多沉溺于声色犬马的才智之士。这并不是他们甘心下流,实在是他们找不到足可尽情施展的舞台,无以消耗他们浩荡不竭的才华与精力。

    一个人所能表现出来的纵情放浪的程度与这个人的自我监控能力有关。自我监控能力,是指一个人对自我言行在不同情境下的识别以及控制能力。自我监控能力强的人,更容易受到约定俗成的规则制度、所处的情境以及他人的预期的影响,而不敢尽情宣之于外。而自我监控能力弱的人,则往往置世俗定规、他人评价于不顾,总是肆无忌惮、我行我素。

    不过,自我监控能力并不会很明显地体现在人们的意识中,人们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在潜意识的控制下做出相应的言行举止。

    文种并不是不想放纵自我来发泄内心的郁闷,但他缺乏足够的勇气来放浪形骸。事实上,文种和范蠡的差别就在于他们的自我监控能力的强弱,只是文种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他看来,范蠡比自己更为洒脱,更能放得开。

    百无聊赖的文种决定前去拜访范蠡。

    文种的属下听了这个决定,以为文种也疯了,说:“范蠡可是个疯子啊,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您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拜访他?”

    文种笑了笑,说:“你们懂得什么?我听说那些有才能的人,肯定会遭到很多人的讥讽,而那些内心有独到见解的人,也往往不被人了解,常常遭到诋毁。你们怎么会了解他呢?”(吾闻士有贤俊之姿,必有佯狂之讥,内怀独见之明,外有不知之毁,此固非二三子之所知也。)

    在文种的心目中,范蠡已经被当成了一个奇能之士。任何对他的攻讦,非但不能抹黑他的形象,反而更加强化了他深藏不露的智慧。

    作为宛地的最高领导,文种要主动前去拜访范疯子的消息当然被作为头等大事,很快传播开去,当然也传入了范蠡的耳中。

    在文种来访的这一天,范蠡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文种站在范家的门口,正在踌躇之际,却听到门旁的狗洞里传来了“汪汪汪”的狗吠之声。

    文种和随从们定睛一看,却哪里是狗在叫,而是一个人,披着一张黄色的狗皮,正在学狗叫呢。再一细看,这个学狗叫的人竟然就是文种前来拜访的正主儿——范蠡!

    文种的随从哪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勃然大怒,当即对范蠡破口大骂,并要将他绳之以法,以惩治他的不敬之举。

    没想到文种却摇摇手,阻止了下属的激愤行为,淡淡地说:“我听说狗只是对人叫的,他是个人身,却对着我学狗叫,那么,范先生是看得起我,把我当成人了。”

    文种的随从和旁观的众人听了,再一次深深感到,文大人可能是真的疯了!要不然,怎么说的话做的事,都和这个范疯子没什么区别呢?

    其实,文种的言行,正是信念固着的典型体现。当人们在内心认定了某一信念后,就很难再让他们自我否定这一信念了,哪怕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伪这一信念。

    罗斯和安德森曾经给参加实验的被试灌输了一种错误的信念,然后要求被试解释为什么这种信念是正确的。最后,研究者告诉被试真相以便让他们彻底否定最初的那个错误的信念。尽管被试被告知,最早的那个信念是为了实验而凭空捏造出来的,但仍然只有25%的人接受了新的正确的信念,而还是有75%的被试坚守最初的那个错误信念。

    当文种认定范蠡是一个奇人后,自然会将他学狗叫的行为归结为“奇行”而不觉有丝毫的意外,但这显然不是大众的看法。大众早已为范蠡贴上了“疯子”的标签,这也是一种信念固着,而且由于相信者众而更为顽固,即便文种贵为宛地之主,也不能消除大众这一根深蒂固的认知。

    文种对着狗窝里披着狗皮的范蠡躬身施礼,这个举动显然大出围观者的意外,也更出乎范蠡的意料。

    范蠡此时不过二十多岁,而文种比他大了十来岁;范蠡不过是一介寒士,而文种是宛地的县令;范蠡披着狗皮学狗叫戏弄文种,而文种却对他施以人际交往的恭敬之礼。这三个巨大的反差使得愤世嫉俗、放浪形骸、我行我素的范蠡也消受不起了。他慌忙从狗窝里爬出来,狼狈不堪地奔逃而去。

    愤青范蠡为什么要以狗叫之礼来款待来访的文种?

    原来,这其实是范蠡的试探之策。他想通过学狗叫来当众戏弄文种,如果文种不解“疯”情,就顺势将其拒之门外。但文种应变敏捷、应对得当,充分展现了他的才华与气度,大大超出了范蠡的预计。这也使得范蠡对文种刮目相看,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物。

    文种见范蠡落荒而逃,不觉哑然失笑,却也并不追赶,自行退归。

    第二天,范蠡一反常态,梳洗干净,穿戴一新,顿时判若两人。其实他一直以来根本就是“装疯卖傻”,是想借着这放浪形骸来引起当政者的重视,以取得进身之阶。如今颇解“疯”情的文种已经出现,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装疯卖傻”了。但家人见了,出于惯性思维,还是大为惊奇,以为他的疯病在“狗吠事件”后又加重了,连忙问他意欲何为。

    没想到,范蠡一本正经且又十分清醒地回答说:“我要去回访文种大人。”

    一个人要是疯久了,他的任何正常行为也会被人视为不正常的狂行。家人听了,虽感不安,却也没有阻止。他们不知道,从这一天起,范蠡就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疯”过。

    范蠡来见文种。文种见范蠡衣冠整洁,举止得体,气度不凡,顿时大喜过望。这样的范蠡,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范蠡。

    这两个才华盖世、抱负远大的人一见如故,倾心长谈,深感相见恨晚,顿成莫逆之交。从此,这两人朝夕相伴,高谈阔论,从无厌倦。

    但是,相处日久后,范蠡又一次感到了苦闷难抑。这并不是因为他厌倦了与文种的交往,而是因为这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在相互激发后,却感觉到了更大的壮志难酬的苦闷。光是文种赏识范蠡,那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文种本人,也需要更高当政者的赏识而获得更大的舞台。以文种、范蠡这两个人的才华,足以经世济民,但文种始终被困在宛地当一个小小的县令,而范蠡更是没有任何机会得以入仕。这样的境况,让文种和范蠡都深感无奈。

    文范初会的那一年是楚平王十三年。这一年,楚平王在饱受了伍子胥“疲楚之策”的惊扰下一命归西。太子珍继位为楚昭王后,楚国的政治更加黑暗,令尹囊瓦把持朝政,只知贪污受贿,丝毫不将国计民生放在心上。

    到了楚昭王五年,文种和范蠡终于忍无可忍,再也不肯眼睁睁地看着年华渐老,梦想渐死。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国外。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这些年来,楚国的人才外流也已不少。远的如巫臣赴晋,近的如伍子胥、伯嚭奔吴。唯楚有才,于斯为盛。这些楚国的人才在外投他国后,都得到了重用,反过来又都成了楚国的死敌,不能不说是楚国最大的悲哀。

    而此刻,报国无望的文种、范蠡在长久的失望后,终于转为绝望。楚国虽大,却没有他们的舞台;故土虽好,但已挽留不住他们壮志骄阳的步伐。

    不过,越国一开始并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心理感悟:埋没人才等于栽培对手。

    32土鳖与海龟的战斗

    那么,范蠡和文种会选择哪一个国家来施展自己的抱负呢?

    后世的心理学家对人类的基本动机进行研究后发现,驱动人们做出种种行动的主要动机有三个,分别是基于成就、权力和亲密的需求。这三个基本动机也被称之为大三动机。

    对于范蠡和文种来说,此刻驱动他们的正是成就需求。所谓成就需求,就是一种想要做得更好,获得成功,让人生的价值最大化的内在驱动力。

    既然继续留在楚国不能满足他们的成就需求,范蠡和文种只能考虑另投他处。而哪一个国家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他们的成就需求,就会成为他们注目的焦点。

    当时是春秋末期,楚国并非唯一的“死水”,那些传统的强国均已暮气沉沉,国君大多尸位素餐,国家权力大多被卿大夫把持,政治气象上毫无生气。而唯有地处偏蛮的吴越之地呈现出了勃勃生机。

    说是吴越之地,其实主要是吴国。连续几年来,吴国对楚国取得了一系列的军事胜利,仿似丽日刚刚东升。

    范蠡和文种一番计议后,也把吴国当成了最好的候选之地。这确实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在此之前,军事与政治的双料奇才孙武也选择了吴国作为自己的舞台,可见是英雄所见略同。

    但是,范蠡和文种再深入一探讨,觉得还是不能选吴国。原因很简单,吴国现在已经有了伍子胥、孙武和伯嚭了。而且,这几个人在吴国已经凭借先发优势牢牢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一山容不下二虎,任何一个国家的权力金字塔顶端的空间都是有限的,而那些身具大才的人,对空间的需求更是远超庸人。

    所以,吴国虽好,但却因已经拥有了伍子胥、孙武和伯嚭,而无法容纳范蠡和文种了。

    既然不能去吴国,那么只能选越国了。但此时的越国,民智初开,荒蛮贫瘠,国力很弱。选择这样基础薄弱的发展中国家,能不能实现远大的抱负呢?

    对于文种、范蠡这样身具绝学、素怀大志的人来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过度自信的倾向。他们坚定地认为,两个人联手,一定能够让任何一个国家国富民强、傲视诸侯。既然如此,越国越是贫穷,越是落后,不就越是能够显出他们扭转乾坤的才干吗?这样一想,原本不是理想之选的越国,反而比吴国更具吸引力了。

    思路一换,海阔天空。吴国已经很强大了,就算让它变得更强,也不一定能够证明文种和范蠡的能力。越国还很弱小,而文种和范蠡正当盛年,不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吗?

    计议已定,文种毫不犹豫放弃了宛地县令的职位,而范蠡实在也没有什么好放弃的,两个人立即向越国进发。

    这一年,范蠡刚刚二十五岁,而文种也不过是三十多岁。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这样怀着无比的自信和勇气,踏上了追寻梦想的漫漫旅程。

    文范两人来到越国这个人才洼地,受到了越子允常的热烈欢迎。文种在楚国时,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但楚国相对越国来说,不啻是一个超级大国。头顶大国光环的文种,屈尊来投,身份等级立即荣贵攀升,被奉为上宾。而与他同行的范蠡,也因之沾光而被厚待。这就好像是今日留洋镀金归来的“海归”,往往无须证明能力,就被高薪聘请,待遇优厚。这自然是因为有些国家比中国更为发达的缘故。

    但是,优待“海龟”(海归的谐音),必然会引发“土鳖”的嫉妒与不满。这样的心理,千年如一。

    当文种和范蠡沉醉于越子允常盛情款待的觥筹交错之际,越国的“土鳖”——大夫石买坐不住了。

    石买找到允常,说:“我听说一个到处炫耀自己漂亮的女人,绝不是一个贞洁的女人。一个到处炫耀自己能力的士人,绝不值得信任。文种和范蠡这两个人,跋山涉水,到过多个国家,却不能让自己得到重用,我看他们也不是真正的才智之士,不过是夸夸其谈,招摇撞骗罢了,请大王明察。”(炫女不贞,炫士不信。客历诸侯,渡河津,无因自致,殆非真贤。夫和氏之璧,求者不争贾,骐骥之才,不难阻险之路。□□□□之邦,历诸侯无所售,道听之徒,唯大王察之。)

    石买之所以要进这样虚虚实实的谗言,无法是嫉妒心作怪。文种、范蠡这两个外来派以鹤立鸡群的卓然之势来到越国,当然会夺去石买这些越国本土派旧臣的光芒。不过,文种、范蠡毕竟还是年轻,不懂得“自高身价”的“不情愿卖家策略”,自动来投,也就给石买留下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允常听了,觉得不无道理。

    在人类的认知机制中,存在着一种错觉相关的倾向。人们往往喜欢寻找不同事物之间的联系,从而在并不相干的两个事物之间发掘出很多错误的相关关系,甚至是因果关系。正如石买所言,人们往往会觉得主动送上门的人肯定不是好的人才。如果是好的人才,早就在别的地方被重用了,哪里用得着上门兜售?

    石买的谗言杀伤力很大,允常对文种、范蠡两人的态度出现了分化。文种毕竟是在楚国担任过宛地县令的,这段经历已经足可证明他的能力。所以,石买的话对他没有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允常还是任命他为大夫。但范蠡可就麻烦了,他的经历中除了“装疯卖傻”被人津津乐道外,根本没有值得一提的业绩。允常于是开始冷淡范蠡。

    一贯心高气傲,又正值年轻气盛的范蠡无法接受这样的冷遇,一气之下,就离开了越国,回到了楚国。

    范蠡一走,文种坐不住了。两人本来是意气相投才结伴来越的,文种也知道,如果自己一个人在越国,缺乏范蠡的呼应,势单力薄,很难施展拳脚,而随后也必然会伤于石买的谗言。文种暗自决定,必须说服允常召回范蠡,否则他也不在越国干了。

    文种找到允常,说:“从前,有个叫市偷的人,自荐于晋。晋国重用了他,结果大败楚国。伊尹也是主动入殷,辅佐商汤取得了天下。易经上说,有高世之才,必有负俗之累,有至智之明者,必破庶众之议。那些能够成大事的人,不会被流俗所拘束。那些明悟大道的人,必定和大众格格不入。那些对贤才求全责备的君主也必定会灭亡。请大王明察。”

    这一场“海龟”和“土鳖”之间的说服大战,谁会取得胜利呢?

    允常作为一国之主,当然也有他的成就需求。他希望越国也能像吴国一样,快速崛起,不再受邻国的欺凌。而伍子胥、孙武对吴国日趋强大所起的作用,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允常朝思暮想的就是越国也能够拥有自己的“伍子胥”和“孙武”。而文种的话让他想起,伍子胥和孙武也是主动去投奔吴国的。显然,石买的话并不靠谱。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海龟”与“土鳖”之战也就有了结果。

    允常想:“就算文种和范蠡(尤其是未经证明的范蠡)不能与伍子胥、孙武相提并论,但任用他们,至少不会给越国带来损失。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相反,如果如石买所言,放过了这两个人,仅靠越国的原班人马,肯定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的。”

    两相比较,允常立即决定召回范蠡,也委以大夫之职,并渐渐疏远了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石买。

    这一次波折,对范蠡的心理影响很大。允常的反复(怀疑后又再重用),等于是一次完美的激将。范蠡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越国旧貌换新颜,非此不能强悍证明自己的能力,非此不能报允常的轻慢之辱。

    但是,石买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其实是本土派的一只出头鸟。外群体偏见始终根深蒂固地存在,越国的本土派虽然暂时受挫,但却在今后的日子里,较为隐秘地对外来派的文范二人予以掣肘。所以,文种和范蠡虽然有心大展宏图,却不时有力不从心之感。而越国在内部两派的明争暗斗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始终没能一日千里般地向前发展。

    但幸好越国的运气不错。阖闾虽然恼怒于越国的双重背叛,但刚刚归国的他,一时还不顾上收拾越国,这也给了越国更多的发展时间……

    心理感悟:唯有人才的洼地,才是机遇的高地。

    33一颗流星的忏悔

    阖闾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对破楚的功臣们进行封赏。

    显而易见,破楚的第一功臣应该是孙武。但是,当阖闾要把这顶桂冠赏赐给孙武的时候,他却坚决地拒绝了。孙武对阖闾说:“大王,我本是个闲散之人,幸得大王青睐,得以一显身手。现在,楚国已是惊弓之鸟,不足为虑。我还是想回罗浮山去闲居。”

    孙武这是怎么了?

    当初,默默无闻的孙武怀着极大的热情想要建功立业。现在,已经功成名就的他将得到更高的职位和权力,也就更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况且,他辅助一个国家成就霸业的梦想也还没有最终实现,吴国还需要更上一层楼才能称霸天下,孙武为什么在壮志未酬的时候选择主动放弃呢?要知道这仅仅只是壮志未酬,而绝非壮志难酬。

    吴国君臣在攻克楚国郢都后,在无可名状的狂欢与复仇心态的驱使下,集体性地陷入了去个性化的情境,每个人对自我的道德约束都大大削弱。孙武虽然是一个自我监控能力较强的人,对自己品性的要求也很严格,但在当时情境的强大推动下,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那场“集体大淫乱”中而不自知。

    等到退兵回吴,整个人从“淫都”的强情境中抽离出来后,孙武无可抑制地开始了思想上的“自我审查”。静夜扪心,孙武不由对自己亲身参与的那一幕幕荒唐而又令人不齿的兽行懊恼万分、惭愧万分!

    细细盘算,孙武内心里有四大失望。

    首先是对阖闾的失望。

    虽然阖闾志向远大,想要成为天下霸主,但是他并没有采纳孙武的迎立公子胜、赦楚而得楚的高妙策略。而这个性价比最高的“称霸之策”被错过后,引发了孙武极为严重的反事实思维,让他越想越遗憾。而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确实不会再出现了。吴国想要称霸,必将付出高出许多倍的代价。

    其次是对伍子胥的失望。

    在孙武看来,伍子胥将个人恩怨看得实在是太重了,他本该适可而止,为自己,也为吴国留一条后路的。正是伍子胥在复仇上的一意孤行,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包括阖闾淫乱楚宫、秦国插手干涉、夫概叛乱背吴等,都和伍子胥因复仇过度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相关。而最令孙武失望的是,伍子胥根本听不进孙武让他远离伯嚭的忠告。如果孙武继续留在吴国,就不得不继续面对伍子胥这个刚愎自用、我行我素的重臣。而孙武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与他和谐共处,保持一致。

    第三,是对伯嚭的失望。

    这一失望,毋宁说是忧惧。这个伯嚭,非常善于和君上搞关系。在这一点上,不但孙武比不上他,连伍子胥也比不上他。虽然,伯嚭是伍子胥引荐给阖闾的,但现在伯嚭和阖闾的亲密关系远胜任何其他的大臣。此前,伯嚭好勇争功,却惨败给秦楚联军,竟然丝毫未受惩罚。这虽然有伍子胥说情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阖闾对他的喜爱之情。以孙武对伯嚭个性的判断,他不能不担心,随着伯嚭和阖闾的关系更趋亲密,自己和伍子胥恐怕都会被伯嚭排挤压制。

    因着这三点失望,孙武不由想起了当初自己加在兵书上的那两句话:“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是啊,阖闾已经好几次“不听吾计”了,那么还留着干什么呢?

    但这三点失望,还不足以让孙武断然离去,对更大人生荣耀的向往以及往昔巨大投入形成的陷阱都会挡住他的脚步。但是,当孙武想到了第四点失望的时候,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第四,是对自己的失望。

    孙武在兵法大成后,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无敌,而随后的战争实践似乎也强悍地证明了这一点。但是,随着秦国的出兵援楚,吴军接连吃了几次大败仗,最后连他最看重的猛将夫概也背叛了吴国。

    这令孙武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兵法是否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回国途中,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当他偶然翻出了他的族叔司马穰苴(田穰苴)所著的兵书《司马法》,只看了几行,就恍然大悟。

    《司马法》开篇的两段话,如醍醐灌顶,让孙武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这两段话是这样写的:

    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故仁见亲,义见说,智见恃,勇见方,信见信。内得爱焉,所以守也;外得威焉,所以战也。(古人以仁爱为根本,以正义的方法来治理国家。这就叫做正道。用正道达不到目的时,就采用权变的手段。权变要根据战争的需要,而不是出于忠信与仁爱。所以,如果杀掉几个人能使大众得到安宁,那么,杀人是可以的。进攻别的国家,是为了救护它的民众,那么,攻打是可以的。如果发动战争是为了制止战争,那么,进行战争,也是可以的。所以,仁爱可以使人民亲附,正义可以使人民悦服,勇敢可以使人民效仿,诚实可以使人民信任。在国内赢得人民的爱戴,足以固守国土;对国外具有威慑敌人的威名,足以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下大恺,春搜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作战的原则是:不违背农时,不在疾病流行时兴兵作战,这是为了爱护自己的百姓;不利用敌人国丧时去进攻它,也不趁敌国有天灾人祸时去进攻它,这是为了爱护敌国的百姓;不在冬夏两季兴师,这是为了兼爱双方的百姓。所以,即使国家强大,好战必定灭亡;天下虽然太平,忘掉战争准备,必定危险。即使天下已经平定,举国欢腾,每年春秋两季还是要用打猎来进行军事演习,各国诸侯也要在春天整顿军队,秋天训练军队,这都是为了不忘战争准备。)

    原来如此!

    当时是春秋末期,礼崩乐坏。孙武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石破天惊地提出了“兵者,诡道也”的新式军事思想。

    所谓“诡”,就是对“正”的反动。这个“正”就是自古沿袭下来的“注重交战礼仪,光明正大宣战”的军事思想。以“诡”对“正”,无有不胜。但是,“诡”只能取胜于一时,不能长久,要安民治国,还是离不开讲究仁义的“正道”。而更为严重的是,“诡”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群起而效仿后,你可以“诡”,我可以“诡上加诡”,大家比谁更“诡”。这样势必把战争的道德底线一再往下拉,战争会变得越来越残酷冷血,甚至下流龌龊,而“不战而屈人之兵”就越来越难以实现。战争本来是政治的延续,但最终却会走到“为战而战”,从而背离了发动战争的最初目的。

    吴国对楚国之所以先胜而后不得不退,正是因为没能在取胜之后,采用仁义的手段来安抚楚国的百姓,反而在郢都大肆烧杀抢掠,任意凌辱妇女,从而将战争置于不义的境地。

    不义者虽强必败,这正是司马穰苴在他的兵法里所谆谆告诫的,也正是孙武的兵法里所缺少的。

    孙武敏锐地想到,自己打开了“诡道”这扇门,让众人看到了“诡道可以速胜正道”的巨大诱惑后,这扇门就再也没法关闭了。一时间,孙武十分懊悔自己写出了这样的兵法。他的心情正如后世发明了炸药的诺贝尔一样。

    诺贝尔历经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发明炸药的目的是为了造福人类,但最终,炸药却被广泛应用于战争,其主要目的变成了杀戮人类。这让诺贝尔懊悔终生。后来,他设立诺贝尔和平奖,多少也是为了表达一点弥补之意。

    孙武先是十分懊悔自己在郢都没能坚守道德底线而参与了集体淫乱,随后又对自己写出了“诡道兵法”而十分沮丧。在这样的自责心态煎熬下,他怎么还可能接受阖闾的高官厚禄,继续以争霸为名的不义之战?!

    他只能采用对自我事业的自杀行为来作为对自己的惩戒。对他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秘隐深山,好好地忏悔思过。

    也许,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孙武的自责过于苛刻了。人的道德底线的不断下降,正是时代的大趋势,并不是孙武个人所能够改变的。这也是物竞天择、自由竞争的必然体现。孙武本人的出现,也正是这一趋势的必然产物。如果不是孙武,也一定会有张武、李武来开创这样一种“以诡取胜”的新式军事思想。而孙武的兵法日后能够被奉为圭臬,广为应用,也正是因为符合了这种发展的大趋势,尽管这违背了孙武的忏悔本意。

    阖闾哪能明了孙武内心的这一番惊涛巨澜。他知道人才难得,立即派伍子胥去挽留孙武,就像当年派他延请孙武那样。

    没想到孙武却反过来劝伍子胥功成身退,他说:“您知道天道吗?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大王仗着国力的强盛,必生骄乐。如果功成不退,必有后患。我不是只想保全自己,也还想保全您。请您三思。”

    伍子胥和孙武恰好相反,是一个自我监控能力很弱的人。在他的一生中,极少反省自己的得失对错,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他也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孙武。而孙武话里提到的“保全”二字,更是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伍子胥正处于他这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刻,哪里会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遭遇一些需要“保全”的问题?

    夏虫不可语冰。孙武见伍子胥领会不了自己的深意,也就不再多言。而伍子胥见孙武去意已决,也不再挽留。孙武就这样飘然远去,不知所终。阖闾赏赐给他的金帛,也都被他一路散发给贫苦百姓,自己分毫不留。

    这一代兵圣,就像一颗流星,划过苍茫的夜空,从此再也不见它的影踪。也许,这是孙武本人一生中的最大遗憾,却也成就了一个历史传奇。直到今天,孙武的智慧依然被万人传颂,不但为中国人所用,也为西方人所用,不但被用于军事战争,也被用于商业竞争,其光芒所及之处,所向披靡。

    但这究竟是否符合孙武的本意,我们却不得而知……

    心理感悟:一时的放纵,也许会让你付出一生的代价。

    34古来君主皆寂寞

    孙武既去,首功毫无疑问就是伍子胥的。阖闾于是拜伍子胥为相国。相国就等于是楚国的令尹,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荣耀。伍子胥含辛茹苦十六年,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吴国,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迈进了吴国人的行列,才算是真正赢得了阖闾的绝对信任。要知道,这么多年来,阖闾一直是以客卿之礼对待他的,虽然隆重,但始终隐藏着一丝生分。因为伍子胥是楚国人的印象在阖闾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这个看法从当初他用来离间吴王僚和伍子胥之间关系起,就深深扎根在他的认知之中。

    阖闾还模仿当时齐楚各国对执政重卿的称呼(比如,楚国的令尹就被称为“子西”),称他为“子胥”以表示对他的尊重,这也等于向整个吴国昭告了伍子胥的崇高地位。从此,伍子胥这个称呼广为传播,成为他流传后世最为普遍的指代称号,他的大名伍员反而渐渐鲜为人知。(为了和现今大众的认知保持一致,我们早就使用了伍子胥这个称呼,但事实上,只有到了功成名就的这个时候,伍员才被称为“伍子胥”)

    而孙武对阖闾厚爱伯嚭的预判也得到了证实。阖闾为了彰扬伯嚭之功,专门为伯嚭设立了一个太宰的职位,位置仅在相国之下。此前,在吴国的官僚体系中,并无太宰这一职位。

    说实话,在破楚之役中,伯嚭并未立什么大功,相反,却有大败于秦楚联军,损兵折将之罪。为什么阖闾还是如此看重伯嚭呢?

    这还是要从人的“大三动机”说起。

    在“大三动机”中,有一个亲密需求,是指人们对于与他人建立让人感到温暖和满意的关系的期望。也就是说,人们都渴望至少与自己之外的一个人建立起一种亲密关系。当然,每个人的这种亲密需求的强度是不一样的。与低亲密需求的人相比,高亲密需求的人更喜欢他人的陪伴,并展开密切而轻松的交流。

    对于一般人来说,满足自己的亲密需求并不是太难的事。可是,对于贵为一国之君的人来说,因着他的特殊地位,哪怕是找到一个可以亲密轻松相处的人也并不容易。因为他身旁的人,全都在他之下,全都对他敬若神明、畏之如虎,要在这样的情境中营建一种专属于他的亲密关系就非常困难了。

    阖闾身旁姬妾如云,但这样的男女关系和现代的爱情关系大为不同。这些姬妾虽然可以满足他的肉体需求,但却没法和他在相同的素养层面上展开有智慧的交流。而像伍子胥这样的重臣,虽然能够在军国大事上与他商议,但其个性刚硬,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轻松愉快谈心的朋友。

    所以,智慧出众,长袖善舞,惯于揣摩君上心意,又能折节阿谀的伯嚭就成了不二之选。目光敏锐的孙武早就从阖闾喜欢将伯嚭带在身边这一举动中看出了端倪(从楚国撤军,阖闾就是带着伯嚭先行回国,而留下了孙武和伍子胥坐镇楚国)。

    说实话,伯嚭式的人才比伍子胥式的人才更为稀缺。君主们一旦遇上了伯嚭这样的人才,当然是如获至宝,伯嚭们坐享高官厚禄,当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实际上,不仅阖闾有这样的亲密需求,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君主,都会有这种强烈的亲密需求。

    与阖闾同一时代的齐国君主齐景公的故事颇能典型地说明这一点。

    齐国文有贤相晏子,武有能将大司马田穰苴。这两人将一应军政大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齐景公乐得坐享其成,欢娱度日。

    有一天,齐景公在宫中与姬妾们饮酒作乐,到了深夜,兴致反而越来越浓。他突然想起了晏子,一时兴起,吩咐左右将酒具和乐队全部搬移到晏子家门口,再让人通报晏子国君驾到。晏子立即整肃衣冠,执笏拱立,以最符合仪礼的方式迎接齐景公的到来。

    齐景公尚未下车,晏子急忙迎上前去,语带惊惶地问道:“其他诸侯国是不是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了?我们齐国是不是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了?”

    齐景公是为了一尽酒兴才夜登晏子之门的,哪里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当然是回答说:“没有。”

    晏子十分讶异,问道:“那么君上您为什么在这样的夜半时分,亲自登临下臣的家门呢?”

    齐景公哈哈一笑,说:“相国您操劳政务,十分辛苦。现在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声,不敢独享,特来和相国共享。”

    晏子的神色立即变得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是安国家、定诸侯的大事,我会来谋划应对。但如果是铺坐席、摆酒具这样的事,君上身旁有的是人,为臣我就不敢参与了。”这番硬邦邦的话,明着是要将齐景公拒之门外。

    齐景公虽然十分扫兴,但还是个颇有气度的君主,也不和晏子计较,吩咐左右,调转车头,前往大司马田穰苴府上。

    田穰苴得知国君到来,立即披甲戴盔、全副武装,直板板地站在门口迎接齐景公的到来。齐景公刚到,田穰苴立即迎上前去,语气紧张地问道:“诸侯是不是发兵来攻了?国内大臣是不是造反叛乱了?”

    有意思的是,晏子并没有通风报信,但田穰苴所言和晏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确实是有道理的。

    齐景公一听,头立即大了,但他还是不甘心。作为一个国君,他不过是想和自己的得力大臣们喝喝酒,这个想法其实也不算过分。

    齐景公回答说:“都没有。”

    田穰苴又问道:“那么君上您为什么半夜来臣下的家呢?”

    齐景公说:“寡人没别的意思,只是感念将军军务劳苦,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乐,愿与将军共享之。”

    田穰苴听了齐景公的话,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像晏子一样,板起了脸,说:“如果是御寇敌、诛悖乱的大事,臣下敢不尽心谋划?但如果是铺坐席、摆酒具这样的事,君上身旁有的是人,为臣这样的介胄之士就请恕不参与了。”

    晏子和田穰苴这两个人敢于直接驳斥君上的美意,摆脸色给君上看,也算是难得的了。但更难得的则是齐景公的心胸度量,他虽然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心里很不开心,但始终没有作色使怒给这两个大臣。若是换了其他君主,晏子和田穰苴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这也说明,当时虽然是礼崩乐坏的春秋末期,但流传百年的君臣之礼的惯性影响犹存。所谓“君君臣臣”,就是君要有君的样子,臣要有臣的样子,这样才能和谐共处。从这个角度来看,晏子和田穰苴两个人硬邦邦的不解风情的作为倒也是符合礼法的,但这也未免太过伤害齐景公那颗寻求“亲密关系”的拳拳之心了。

    古时的帝王君主,自称“孤家寡人”,其实不是空口而论的。这样的自称,正显露出作为权力金字塔尖第一人在寻求、发展、维持亲密关系上的极其困难。

    左右见齐景公意兴索然,问他是不是转驾回宫。

    齐景公摇了摇头,说:“不回宫。现在我们去梁丘据大夫家。”

    梁丘据果然没有让齐景公失望,他闻报得知齐景公大驾光临,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齐景公的车驾还没到,他已经左操琴,右挈竿,口中作歌,在巷口迎接齐景公的到来。

    齐景公这才龙颜大悦,喜笑颜开,于是也不管君臣礼仪,解衣卸冠,与梁丘据欢呼畅饮于丝竹之间,直到鸡鸣五更才尽兴返回宫中。

    第二天,晏子和田穰苴一起入朝谢罪。但这两个人其实不是诚心谢罪,而是要借谢罪之名劝谏齐景公不该夜饮于人臣之家。

    这俩小子,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但齐景公的度量真的很大,竟然不以为忤,而是说出了一番普天下君主最为真实的心声:“寡人无二卿,何以治吾国?无梁丘据,何以乐吾身?寡人不敢妨碍你们两位履行职责,但你们也不要管寡人的行乐之事。”

    治理国家是少不了晏子、田穰苴这样的板正忠臣的,但晏子和田穰苴显然不能满足齐景公的“亲密需求”。只有梁丘据这样的佞臣,才能满足齐景公的“亲密需求”。所以,齐景公很清楚,他既少不了晏子、田穰苴,也少不了梁丘据。

    阖闾也正是这样。在军国大事上,他非常倚重孙武、伍子胥,但这两个人,尤其是伍子胥,就像是铁板一块,根本不可能在私密生活上有亲近之感。而伯嚭就等于是阖闾的“梁丘据”,也是须臾不可或缺。

    赏赐完毕,阖闾又命将国都西面的阊门改名为破楚门,以纪念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空前胜利。此外,阖闾也很恼怒越国的背叛,但劳师日久,尚不能马上伐越,他就命人在国土南面吴越交接之处垒石筑建了石门关,以拒越兵。越国闻讯,也立即派大夫范蠡在浙江(今之钱塘江)之口筑城,号为“固陵”,以抗吴兵。

    吴越两国之间看似已经箭在弦上,但一直未发,这其中的原因还在于阖闾。楚国后宫的温柔春色始终让阖闾难以忘怀,回到吴国后,他还是沉浸在温柔乡中,不思霸业,也就推迟了对越国的复仇行动。

    对伍子胥来说,这倒是他一生中极为难得的静谧安逸的时光。大仇已报,国无大事,他虽然感到万般无聊,但也趁着这段时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只是不知道,他二度春来之际,有没有想起多年以前那个为了他的安全而宁愿牺牲自己生命的贾氏娘子?

    心理感悟:权力是亲密的天敌,两者很难共存于一室。

    35一个致命的真相

    不管是平平淡淡,还是波波折折,时光总在不经意间飞逝而去。转眼间,吴楚越这三个南蛮之国竟然相安无事了八年。

    在这八年中,楚越两国都是励精图治,唯有阖闾耽于享乐。在五战破郢后,阖闾的个人威望达到了顶峰,隐隐然已是霸主之象,暮气沉沉的中原诸夏(包括齐晋等大国)对他既敬且惧。阖闾志得意满,大肆兴建宫室,在国都中建立长乐宫,在姑苏山上筑起姑苏台,春夏游玩于姑苏台上,秋冬则享乐于长乐宫中,美女姬妾和伯嚭自然长伴左右,正是不亦乐乎!而伯嚭恃宠而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其贪财好色的本性也渐渐显露出来,并一发不可收拾。

    忽然有一天,阖闾想起了八年前越国伐吴的事情,不由怒气横生,召来伍子胥、伯嚭等人商议要出兵讨伐越国。

    正在这个时候,阖闾又得到了齐国主动向楚国派出使者,有意结交的消息,更是怒上加怒。

    齐国在吴国之北,中间还隔了一个鲁国。楚国在吴国之西,越国在吴国之南。吴国的东面则是大海。楚越已经是吴国无可否认的死敌,如果齐楚联手,那么,吴国的北面也将临敌。此前,楚越早已结盟联手,一旦齐楚再联合起来,吴国就会三面临敌,这显然是阖闾最不愿意看到的战略危局。

    阖闾担心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国在经过了近十年的休养生息后,又要蠢蠢欲动。阖闾的这个反应绝不能说是过激的。看来,多年的温柔乡,并没有消磨掉他的战略敏锐性。

    两害相权取其轻。越国从来没有被阖闾放在眼里,他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切断齐楚之间任何可能的联盟。他决定,先伐齐,再攻越。

    但是相国伍子胥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说:“两国之间的往来是常有的事,齐国也未必会助楚害吴,大王还是不要遽然兴兵讨伐。我倒有一个好办法,可以先试探一下齐国的态度与实力。”

    阖闾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伍子胥说:“现在太子波的元妃已经过世,但还没有继室。大王,您何不派一个使者,前往齐国,为太子波求婚呢?如果齐国不从,那就表明他们确实有意和楚国勾结,对吴国不利。那时再发兵讨伐,也不算晚。如果齐国同意两国结亲,那么,齐吴之间的联盟就胜过了齐楚之间的关系。吴国何忧之有?”

    阖闾听了伍子胥的建议,不由大为赞叹。这确实是一个高性价比的方案,大有孙武“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遗风。

    这自然也不意外。孙武虽然早已飘然远走,但他的军事思想却已在吴国根深蒂固。伍子胥作为孙武最亲密的战友,对孙子兵法经义的体会自然要比常人深刻得多。

    阖闾立即同意,派大夫王孙骆前往齐国,为太子波求婚。

    此时的齐国还是齐景公当政。齐景公曾经凭借晏子和田穰苴的智慧与能力而威震中原,确确实实过了多年的好日子。但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如今的齐景公早已风光不再了。

    齐鲁两国夹谷之会后,晏子年老辞世。而与晏子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田穰苴也受到了其他权臣的排挤,被剥夺了兵权。田穰苴退归家乡后,很快郁郁而终。

    齐景公的宠臣梁丘据也已经过世,大夫黎弥虽然稍逊一筹,但也很快成为新的宠臣,继续陪齐景公饮酒享乐,但像晏子和田穰苴这样的顶级人才一时间还找不到替代者。

    失去了左膀右臂的齐景公就如猛虎失去了爪牙,再加上他本人年事渐高,也不再有当年的雄心与傲气。

    当吴国使者来到齐国,提出了求婚的要求后,齐景公竟差一点潸然泪下。

    齐景公膝下,只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幼女,名唤少姜。这少姜是齐景公晚年所得,也是他最小的一个孩子。齐景公对少姜视若珍宝,爱不释手。按照他的本意,是绝不肯答应吴国的求亲的。

    虽然吴国一直自称是与周天子同宗的姬姓后裔,但吴国地处偏蛮,在中原诸夏眼中一直是不入流的低俗国家(典型的外群体偏见)。以齐国之高贵,是不屑与吴国联姻的。而更重要的是,少姜刚刚十岁出头,尚未成年,齐景公哪里舍得她远嫁异国,终生不复相见(当时女子出嫁后,除非被夫家所休,一般是不再回娘家的)?

    但是,齐景公不得不考虑,如果不答应吴国的求婚,又会如何呢?

    吴国势如破竹击败楚国这一役的深远影响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现在齐国朝无良臣,边无能将,既不能从政治上解决问题,也不能从军事上解决问题,齐景公如何不担心吴兵的铁甲前来欺凌齐国?一旦吴国兵临城下,不但会失去少姜这个爱女,而且会失去整个国家。齐国难道经得起楚国那样的大难吗?年老体弱、志气衰颓的齐景公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在这样国难当头的时刻,那些只知阿谀奉承的宠臣是没有一点作用的。齐景公的新宠黎弥别无良策,也来劝齐景公答应吴国的求婚,不要激怒吴王。

    万般无奈之下,齐景公不得不答应了王孙骆的请求。

    齐景公心情黯然地回到宫中。天真烂漫的少姜哪里知道,她的一生就从这一天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少姜还是像往常一样,缠绕着齐景公撒娇嬉闹。但齐景公却一反常态,毫无兴致。少姜受了冷落,不免嘟起嘴巴,耍起了脾气。

    齐景公其实是一个至性至情之人,这一点可以从他夜半饮酒,雅兴大发,连续到晏子、田穰苴、梁丘据等大臣府上继续畅饮中得到充分的验证。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世上最大的无奈莫过于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里的女人既包括自己的情侣,也包括自己的女儿。

    对于一个一贯无能的男人来说,这种痛苦就不如一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男人所感受到的那么大。在长达五十七年的执政生涯中,齐景公曾经也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保护自己心爱的小女儿本来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时移世易,这个曾经最有能力的男人却已经变得毫无能力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骨肉分离。

    这个性情中人,看着爱女生气的样子,不由心乱如麻,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的肆意奔流!一代雄主,竟至于斯,不由人不慨叹岁月无情,人生易老。

    齐景公的泪水顿时吓住了少姜!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仁慈伟大,无所不能,从来没有掉过眼泪。这极为反常的一幕吓得少姜再也不敢发脾气了,她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否则,英雄无敌的父亲怎么可能像一个孩子般痛哭流涕呢?

    少姜马上去安慰齐景公,但这却让齐景公更觉心如刀割,泪流不止。少姜慌了手脚,连连追问究竟。

    齐景公老泪纵横,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要是晏平仲、田穰苴二人在此,我哪里会担忧吴人呢?”

    这句话是齐景公这个性情中人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句真话,最后会要了他最心爱女儿的命!

    话头既开,再也无法隐瞒。在少姜的追问下,齐景公只能将真实情况全盘告诉了女儿。实际上,这是大错而特错的做法。

    少姜年幼,只能懵懵懂懂地听了个大概。虽然不甚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一件致命的事情却确凿无疑地发生了。这就是一个偶像的坍塌!

    在少姜的心目中,父亲齐景公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困难。而现在,这个英雄的父亲已经亲口表明,他再也没有能力来保护自己了!对于一个在温室呵护中成长的孩子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残酷的真相吗?

    偶像的坍塌,无异于整个精神世界的坍塌!对于一个心智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是她这颗幼小的心灵怎么也不可能承受的。

    齐景公实在不应该把真相告诉少姜。相反,他应该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而在少姜面前摆出最快乐的姿态,编织一个最美丽的谎言,让少姜在懵懂无知的欢欣中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也许只有这样,少姜才有可能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接受这无奈的别离。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齐景公失去了偶像的光彩,少姜也失去了永远的呵护,面对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这父女俩又该如何自处呢?

    心理感悟:除非你有足够的勇气,否则不要去追寻所谓的真相。

    36马不停蹄的忧伤

    王孙骆满意而归,回报阖闾。阖闾眼看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齐国,不由心花怒放,当即又命王孙骆准备一应厚礼,再度赴齐,迎娶少姜入吴。

    心理学的研究发现,在抑郁出现之前,经常会发生一些与工作、婚姻、亲密关系相关的应激事件。一项对2000名被试的长期跟踪研究表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抑郁在那些没有经历压力性生活事件的人中的发病率不到1%,而在那些经历过3次应激事件的人群中,发病率高达24%。

    自从父亲对她吐露真言后,少姜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抑郁之中。显然,少姜将父亲齐景公畏惧于吴国的淫威而不得不让她远嫁视为了一起压力性的生活事件。吴国,从一开始就给少姜留下了一个令人恐惧不安的印象。

    现代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当抑郁的信号(包括缺乏活力、无意义感,对家庭和朋友及社交活动失去兴趣)持续两个星期或更长时间时,就会出现重度抑郁障碍。

    不幸的少姜正是落入了重度抑郁障碍的魔爪。她郁郁寡欢,不思饮食,曾经鲜活灿烂的生命顿时失去了光彩。当吴国迎亲使者王孙骆到来的时候,她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快乐的新娘。

    齐景公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女满怀忧伤地踏上了入吴的旅途。临行之际,他涕泪并流,叹着气对护送少姜入吴的齐国大夫鲍牧说:“烦劳爱卿为寡人送女入吴,这可是寡人最爱的女儿啊,你一定要嘱咐吴王善待她啊!”

    这一番话,哪里还有一代雄主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弱势老者的苦苦哀求。人生至此,已经了无生趣,但活着的人们还是要继续前行,承受着无可逃避的痛苦,坐等冥冥中的最终告别。

    齐景公说完这番话,亲自将少姜扶上了车驾,一路送出了南门,这才忍泪挥别。这一别,即是永别。

    吴国与齐国关山遥隔,迎亲的车队日夜兼程,而坐在车中的少姜,除了泪湿衣襟,挥之不去的还是那马不停蹄的忧伤!

    但在千里之外的吴国,太子波却对即将到来的齐国的美丽新娘充满了期待。

    齐国多出美女,她们名字中的这个“姜”字仿佛就是一个“原产地标志”。春秋时的宣姜、文姜、庄姜,均是出自齐国的绝色美女。而齐景公的小女儿少姜当然也不例外。事实上,出生于王室的姜姓女子,是不可能不美丽的。君主们因着大权在握,完全可以毫不掩饰他们对美女的渴求。而在代代美女基因的改良下,王室的子女必然是俊男美女。当时,鲁、卫、宋、晋、郑等国都以能娶到姜家美女为幸事,甚至有“岂其娶妻,必齐之姜”这样的说法。而现在,吴国人也将拥有举世无双的姜姓美女。

    在记载了春秋时期各国民歌的《诗经》里,专门有一首《有女同车》,描述一位邻国新郎对于迎娶齐国姜姓美女的欣喜之情。按照当时的礼制,新郎迎亲,要在新娘刚刚登车时,亲自当御者(驾车者),让车轮滚动三周,才让给专职的御者。这一过程,就叫做“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有位姑娘和我同坐在一辆车上,容颜就像鲜艳的木槿花儿开放,体态轻盈就像鸟儿在飞翔,身上佩着的美玉晶莹闪亮。姜家的大小姐啊,真正是美丽又大方。有位姑娘和我在同一辆车上,容颜就像水灵的木槿花儿怒放,体态轻盈就像鸟儿在飞翔,身上的玉珮叮叮当当。姜家的大小姐啊,美好的品德令人难忘。)

    这首民歌相当于现代的流行歌曲,描绘的是与齐相邻的国家的迎亲场景,这个新郎迎娶的是姜家的大姑娘(“孟”指家中长女)。而太子波因为路途远隔,没有亲自前往迎亲,而他迎娶的也是姜家的老姑娘(“少”指家中幼女)。情形虽有不同,但太子波一想起这首广为传颂的民歌,早就以身相代,在内心的想象中为自己塑造了一个“颜如舜华,洵美且都,佩玉将将,德音不忘”的美丽新娘,不由心旌摇曳,心驰神往。

    一个是马不停蹄的忧伤,一个是心神俱醉的向往。这样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

    鲍牧将少姜平安送至吴国后,为了齐景公的嘱托,他不但郑重对吴王阖闾提出了要求,还专程登门拜访了伍子胥,请求他的照拂。天下皆知,伍子胥是当前吴国除阖闾之外的第一号人物。两个人言谈甚欢,从此结为好友。

    得知鲍牧拜访伍子胥的举动后,伯嚭很不开心。虽然他自以为在地位上可以与伍子胥相比肩了,但事实上,在名望上他还差得很远。这正是伯嚭极不情愿看到的局面。从此,嫉妒的恶苗就开始在伯嚭的心田里滋长,他浑然已经忘了,当初如果没有伍子胥的收留与力荐,他何以能够位居吴国太宰。

    而那个最不快乐的新娘,却始终没能从重度抑郁中恢复过来。此前那一幕偶像的坍塌,给这个孩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事实上,她一直处于创伤后应激障碍之中。

    所谓创伤后应激障碍,就是指个体在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会造成严重威胁,并伴有恐惧感、无助感的不可控事件后的一种应激性心理障碍。这种障碍的具体症状为,当时的情形不断地在患者的记忆和噩梦中浮现,导致患者出现社交退缩、严重焦虑和失眠等。

    加巴里诺的一项调查表明,那些在目睹了凶残事件或生活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环境中(如拥有一个凶残的邻居)的儿童出现了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们丧失了基本的信任感,出现睡眠困难、噩梦不断、对自己的未来丧失希望等症状。

    要知道,少姜可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儿童啊!

    与少姜同样罹患过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有另一个儿童。这个儿童就是公子胜。公子胜也在十来岁的时候(与少姜此时的年龄相仿佛)经历了惨痛的家庭悲剧。而且,公子胜所面临的恐惧与危险远胜于少姜。但奇怪的是,公子胜并没有像少姜那样,一直沉浸在重度抑郁中而无法自拔。

    这又是为什么呢?

    实际上,这是两个人的性别差异造成的。

    一项对10个国家的38000名成年人的访谈调查表明,女性罹患重度抑郁的危险性是男性的两倍。这是因为,与男性相比,女性更容易受到侮辱并感到无助,从而她们对应激事件的反应也更为强烈。萨克斯针对美国大学新生的一项研究表明,35%的女性新生和16%的男性新生感觉到“自己无能为力”。这个比例与前述那项在世界范围内的访谈结果是一致的。

    公子胜因为身为男性而幸运摆脱了重度抑郁的魔爪,而少姜却无从幸免。

    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忧郁新娘”,当然是太子波始料未及的。但是,这反倒更激起了他内心的怜爱之意!

    太子波是吴国的法定继承人,在阖闾百年之后,就将继承王位。这样的一个特殊人物,当然是予取予求的。人这个物种非常奇怪,那些很容易得手的东西,往往不太珍惜,却总是孜孜追求那些遥不可得的东西。而太子波对少姜付出的关爱与呵护,正如日后俄国大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所说的“别人对我们好,固然会使我们喜欢对方。但是如果我们对别人好,会让我们更喜欢对方” 那样,让太子波对少姜的爱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少姜思念父母,日夜哭泣,太子波就耐了性子,善加呵护。本来这种来自丈夫的温暖,应该能够逐渐取代父亲的关爱,而让少姜渐渐从重度抑郁中恢复过来,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但少姜实在是太小了,而这个伤害对她来说也太大了。这导致她出现了顽固的自挫信念现象。

    所谓自挫信念,是指抑郁症患者对自己、情境和未来的强烈负面假设导致他们夸大自己的消极经历,弱化自己的积极经历。

    在自挫信念的驱使下,少姜念念不忘父亲作为一个英雄的坍塌(消极经历),而无视太子波的款款柔情(积极经历)。纵使太子波深情如许,也抵消不了父亲无能造成的伤害,这也进一步加剧了少姜的抑郁症状。

    少姜健康状况的恶化,不但让太子波心烦意乱,也让阖闾变得坐立不安。吴齐联姻,本是他的一步战略妙棋。鲍牧转达的齐景公的谆谆嘱托,言犹在耳,如果少姜刚来吴国就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齐景公拼了老命也要和吴国为敌了。如果齐国出兵,楚越两国必然趁势而动,吴国立即就会陷入三面包围之中,这将给吴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阖闾绝不想让这可怕的一幕成为现实。由此,少姜的快乐与否,就成了吴国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阖闾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哄少姜开心。

    心理感悟:唯有快乐,才是人生的第一生产力!

    37源自荷尔蒙的牺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惹来烦恼无数。

    这是因为,在男女两性的亲密关系中,存在着两个权力法则。

    首先是人际剥削法则。在任何关系中,操心较少的人对操心较多的人拥有情感剥削的权力。也就是说,在感情上付出较少的人反而对这段感情的进展拥有较大的支配权力。

    其次是最小兴趣法则。在任何关系中,对继续或维持当前关系兴趣较小的人拥有更大的权力。

    用这两个法则来对照太子波和少姜之间的亲密关系,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正是对感情漠不关心,对未来几乎绝望的少姜拥有了绝对性的支配权力。而曾经凌驾万人的太子波反而成了受害严重的情感奴隶。

    在这样的关系中,“奴隶”显然愿意做任何事情,只求能博得“主人”的欢心。太子波对阖闾禀明少姜对故国思念甚剧,提出要对国都的北门进行改造,以便少姜登高望远,遥眺齐国。

    阖闾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北门被装修一新,并更名为“望齐门”。太子波立即请少姜登楼。但是,齐国与吴国相距何止千里,纵然城楼再高,目力再好,也不可能望到齐国的一山一水。这本来就是太子波煞费苦心想出来的一个替代方案。这个喜欢想象的人,也许自己能够体会到“望齐门”这个名称带来的一种遥遥感应。但是,他的新娘,却是一个重度抑郁患者。而抑郁的人对负面的事情非常敏感,会预期负面的结果,而且更容易回忆负面的信息。

    少姜望齐而不得,反而更加触发了内心的悲楚,流泪不止,身体很快就衰弱下去。

    现代心理学的研究表明,重度抑郁患者除了寝食难安,对生活失去信心之外,在性趣方面也是意兴索然,毫无所求。少姜的年纪才不过十余岁,并未完全发育成人,自然也就“不知夫妇之乐”了。如果少姜的年龄再大上几岁,也许就会被太子波的深情感动,继而在两人的鱼水交欢中获得摆脱“抑郁恶魔”的力量。

    事实上,在古代的中国,因为结婚的年龄过早,而又缺乏系统的性教育,“不知夫妇之乐”的情形屡见不鲜。

    比如,清朝《刑科题本·婚姻奸情类》档案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案例。

    25岁的梁定国于乾隆七年(1742年)十一月娶了虚岁年仅15岁的陈氏过门。婚后同宿一夜后,陈氏便对夫妻房事心生畏惧,再也不愿与丈夫同床。陈氏拒绝性爱的原因正是因为年幼而“不知夫妇之乐”。

    在陈氏的坚拒下,梁定国一直等到乾隆九年七月二十九日。这个梁定国也算是有耐心的人了,竟然整整等了近两年。这时,陈氏已经17岁了,按照一般人的规律,也该是发育成熟,可以夫妇同床了。梁定国向妻子提出了同床的要求,但新婚之夜的阴影在陈氏心中一直挥之不去,她的恐惧心理十分严重,断然拒绝了梁定国的请求,转身躲入厨房,宁可坐着打盹,也不肯进屋上床。梁定国按捺不住,上前拉扯,陈氏挣扎不依。两人在厨房中厮打起来,梁定国终于由怨转恨,一时气急,紧掐陈氏颈部致其死亡。

    一场男欢女爱的好事,竟然以这样一种令人无法臆测的悲剧收场!但这样的悲剧绝非孤例。在历史沉重的黑幕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哀男怨女的辛酸。

    少姜抑郁成病,终于卧床不起。这个还尚未长成的生命,就要提前告别这个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的人世。

    绝命之前,少姜握住了太子波的手,无力的眼神中流露出最后一丝柔情。那是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深情,可是她的心伤已经太过严重,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少姜缓缓地对太子波说:“我听说虞山之巅可以看见东海,希望你把我葬在虞山之巅。如果鬼魂有知,也许就能望到齐国了。”

    太子波眼见佳人将去,禁不住泫然欲泣。少姜的话,在人际剥削法则和最小兴趣法则的双重威力下,重达千钧。太子波怎么会不答应呢?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想到虞山之巅。如果早一点让少姜登上了虞山,说不定就治好了她的思乡之病。太子波追悔莫及,但其实就算少姜真的登上了虞山之巅,也是东海茫茫,故国遥遥,除了更增她的痛苦外,别无他用。

    太子波向阖闾奏明情由,依少姜所请,将她的香茔埋葬在虞山之巅。至今,江苏常熟县虞山上还有齐女墓和望海亭。

    少姜死后,太子波似乎连整个魂魄都追随她去了。在这一段亲密关系中,太子波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但得到的仅仅是少姜临终前的一眸春意。

    少姜,少姜,宁不如你冷酷到底,也好让太子波死心塌地地忘记。

    少姜,少姜,宁不如你绝情到底,也好让太子波彻彻底底地放弃。

    可是,你临去之前的这一眸柔情,却让太子波苦苦的呼唤赢得了回应。从此,他再也无法将你忘记。今生如果注定无缘,他永远也不会甘心,生离死别也割断不了他的深情。无论你的香魂是去海角,还是天涯,他都愿意将自己的生命燃尽,永远也不和你分离!

    爱,是可以剥夺生命的一种病。太子波深深陷于对少姜的思念之中。正所谓是此情只能成追忆,此恨绵绵无绝期。也许,一段永远没有回报的付出,才是最凄美的爱情。也许,一场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思念,才是最璀璨的痴恋。

    太子波思念成疾,终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辞世而去。

    也许有人会说,像太子波这样的痴情人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只存在于质朴纯真的古代社会。谁会愿意为这样的一场单相思付出生命的代价呢?但其实不然。就在现代的西方社会,也上演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幕。

    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38岁的土耳其男子拉马扎·库鲁姆一个人于2012年4月驾驶一艘小游艇,从土耳其出发,漂洋过海4000多公里,耗时7个月赶到英国,只为见心上人一面。但迎接他的并不是自己钟爱的女孩,而是英国边境巡逻队,因为他既没有签证,也没有护照。等待他的命运就是被遣返回国。

    7年前,库鲁姆在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度假时,在一家咖啡馆邂逅了这家咖啡馆的服务员考特尼·默瑞,并对她一见钟情,从此再也无法自拔。

    库鲁姆开始猛烈的恋爱攻势,想方设法得到了莫瑞的电话,频繁打电话给她,还多次亲临咖啡馆。但莫瑞对他毫无感觉,无情地拒绝了他。有一次,库鲁姆随身带了把刀,想把默瑞“带走”,但最终被塞浦路斯警方逮捕并驱逐出境。

    莫瑞为了躲开这场麻烦,离开了塞浦路斯,回老家利物浦。但痴情不改的库鲁姆始终没有放弃,他决定前往英国,寻找默瑞,向她求婚。

    2012年4月,失去工作的库鲁姆从土耳其西南部的博德鲁姆出发,踏上了“史诗般”的逐爱之旅。库鲁姆专门在网上为莫瑞开设了一个主页,以记录整个追逐爱情的航程。在主页上,他写道:“亲爱的默瑞,我深爱着你,没有你,这个世界将黯淡无光。我甘愿成为你囚禁的鸟。”

    在航行过程中,他九次被塞浦路斯驱逐出境;途经意大利和西班牙时,由于入境文件不符要求,又被警方逮捕;在穿越亚得里亚海与地中海时,遇到风暴袭击,身体一度陷入低温。库鲁姆说,自己被驱逐的命运非常惨,甚至已做好“活不到英国”的心理准备。

    他在网络主页上写道:“默瑞,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来英国,我一定会到那,在你面前单膝下跪,轻吻你的手,请求你嫁给我。你可以选择与我结婚,或选择将我继续‘囚禁’。我的父母亲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姐姐,乞求你接受我,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

    最终,库鲁姆到达英国。然而,英国边境巡逻队在普利茅斯将他逮捕。库鲁姆随后在博客中说:“我度过非常糟糕的一段时期,我付出无数的努力,不是为了移民,而是赢得她的芳心。现在被送进移民中心,当然不开心。亲爱的,请原谅我。”

    很多网友在这个博客上留言,感叹库鲁姆的痴情,纷纷请求默瑞嫁给他。一位英国网友说:“爱是由荷尔蒙形成的一种疯狂,我为他感到遗憾。”

    但是,莫瑞最终也没有响应他的痴情。

    库鲁姆的经历也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关于亲密关系的两条权力法则。他已经倾尽所有,但一无所得。也许正是莫瑞的漠然处之,才让他近乎疯狂地一再付出。

    库鲁姆是如此,太子波岂不也是如此?

    爱是由荷尔蒙形成的一种疯狂。真正的爱,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冲动,不含一丝理性的成分。

    所以,太子波甘心为一个女人而放下家国的重任。所以,库鲁姆愿意为一个女人而甘冒生命的风险。

    无论如何,这样的痴情之人,都值得给出我们的敬意。也许,他们的结局并不完美,但他们的内心,却从来不曾空虚。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幸福,大多数人并不能真正了解的幸福。

    心理感悟:爱,是可以剥夺生命的一种病。

    38不被看好的接班人

    历史往往是由女人推动向前的,虽然她们不像男人那样,总是在历史的前台抛头露面,争斗搏杀。她们只是深隐于幕后,偶而露峥嵘。

    太子波元妃的去世,最初看似无关宏旨,但随着吴楚越齐之间形势的变化,却变成了一个事关国家命运的战略要素。阖闾和伍子胥以此为基,成功“胁迫”齐景公忍痛割爱,将幼女少姜远嫁吴国。随之,深陷抑郁、思乡心切的少姜在吴国很快就香消玉殒。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太子波竟然对少姜痴情成狂,也是一病不起,最终导致吴国王位的继承者出现了空缺。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就绝不能等闲视之了。

    太子乃国家之根本,太子波的意外过世,必然会对吴国的政治走向造成重大影响,并进而延及与吴相邻的楚越等国。

    太子波之死当然让阖闾伤心不已,但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人物,他很快将悲伤搁置一旁。因为,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确定由谁来替代太子波。从这个角度来看,阖闾要强于至情至性的齐景公,但未免也在人情味上落了下风。

    亲身经历过刺杀吴王僚夺位和夫概叛乱的阖闾十分清楚太子的重要性。只要这个位置一天悬而待决,人心就一天不能安定下来。王位的觊觎者们必定会绞尽脑汁,阴谋百出。所以,阖闾必须快刀斩乱麻,赶快确立新的太子。

    阖闾当然不止一个儿子。已故的太子波是阖闾的长子,在破楚之役中曾经随父出征的公子山是阖闾的次子。

    当初在郢都时,公子山与夫概曾经抢夺囊瓦之妻,却以失败告终。阖闾对背叛自己,又投奔楚国的夫概恨之入骨。而公子山对强悍勇猛的夫概畏之如虎,如果让他继位,阖闾担心一旦夫概奉楚命来袭,公子山根本压不住阵脚。正是这一点,让排行第二的公子山失去了被立为太子的资格。

    那么,到底谁能够成为新的太子呢?

    就在阖闾内心犹疑不决的时候,他年龄较小的儿子中一个名叫夫差的就开始活动了。

    这个夫差已经二十六岁,长得昂藏英伟,一表人才。但不知道为什么,阖闾很不喜欢他,认为他“愚昧不仁”,难当大任。这样的“第一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所以,尽管夫差心思很活络,但看起来他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不过,夫差很快用实际行动证伪了阖闾对他的偏见。夫差一点也不愚昧,相反却聪明得很。

    他直接去找了吴国的第一重臣伍子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想成为太子,希望相国助我。这只需要相国您说一句话就能决定了。”

    伍子胥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个器宇不凡、说话直爽的年轻人!这自然是人际交往中的相似性法则所起的作用。

    所谓相似性法则,就是指我们在社会交往中,往往对那些在形象、气质、兴趣、态度、价值观、家庭背景等方面具有相似之处的人抱有好感,并且有较大的可能发展出较为亲密的关系。或者说,人们更愿意对与自己存在某种相似性的他人施以援手。

    西奥多·纽科姆的一个经典实验对此做了很好的证明。在一个新学年开始的时候,纽科姆将密歇根大学的男性学生随机分配到了某一个寝室。结果,男生们和那些与他们有着相似地域背景(比如,同样来自农村),以及与自己有相似态度和价值观的人(比如,同样是工科学生或同样都具有自由的政治态度)成为了朋友。

    而相似的人格特征(性格、气质等)同样也会增加好感和吸引力。一项关于男同性恋的研究发现,同性恋者寻找的是和自己人格特征相似的人。那些在典型男性特质测验中得分高的男同性恋者最希望寻找到一个逻辑性很强的伴侣。而逻辑性很强,正是一种典型的男性特质。而那些在典型女性特质测验中得分高的男同性恋者,则最希望寻找到一个表达能力很强的伴侣。而表达能力强正是一种典型的女性特质。

    伍子胥本人身材魁梧,状貌奇伟,在他跌宕起伏的经历中,一直坐享不凡外表带来的滚滚红利。昂藏英伟、一表人才的夫差仿佛令伍子胥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而更要命的是,夫差说话的方式也像极了伍子胥,都是直来直往,毫不忸怩作态(指“我想成为太子,希望相国助我”这前半句)。

    这两大相似性顿时令伍子胥的喜爱之心油然而生,而夫差的后半句话更是让他心花怒放。立太子可以说是整个吴国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但夫差竟然说“这只需要相国您说一句话就能决定了”,显然,这是对伍子胥的地位与作用的最高等级的认可与赞赏!而从夫差直愣愣的说话方式来看,这并不像是阿谀奉承之语。其实,真正高明的拍马屁就是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

    综合以上这几点,伍子胥立即打心底里喜欢上了夫差,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能够想到借助伍子胥的力量来达成心愿,并能成功地说服伍子胥成为自己坚定的奥援,这样的夫差,怎么能说是“愚昧”呢?可见阖闾对他的评价,实属偏见。

    过了几天,阖闾找伍子胥商量太子人选。伍子胥立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选夫差!

    阖闾摇了摇头,说:“夫差愚昧不仁,恐怕难当大任吧。”偏见总是这样,只会愈演愈烈,却不会烟消云散。阖闾此刻当然不会知道,后来正是这个不被他看好的儿子,最终完成了连他本人也不曾实现的霸主之梦。

    伍子胥坚定地说道:“依我看来,夫差信以爱人,敦于礼义,可算是诸公子中最合适的人选了。”

    阖闾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您这么认为,寡人就听您的吧。希望您好好地辅佐他。”

    阖闾为什么这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呢?是不是伍子胥的这句话具有非同凡响的说服力?

    伍子胥的话其实也只是普普通通,但关键的是,说话的人是伍子胥,而不是他人!

    此刻伍子胥在吴国的地位举足轻重,而他的这个地位,并非凭空而来,而是靠着他二十多年来的丰功伟绩锻造而成的。可以说,伍子胥是整个吴国除阖闾之外最有影响力的人。而且,伍子胥在攻楚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对楚国人的决绝无情,彻底洗刷了阖闾此前对他的外群体偏见(伍子胥本是楚国人),而获得了阖闾最高等级的信任。

    以这样的一个权威人物来力挺夫差,当然会令夫差在备选的诸公子中脱颖而出。

    而另一个方面,阖闾的其他几个儿子,也确实没有出类拔萃,能够让他一见倾心的。矮子里面拔将军,夫差也就算是差强人意的了。

    阖闾年事已高,而伍子胥比他年轻,等到太子继位,伍子胥肯定是排位第一的辅佐大臣。如果改立别的儿子,和伍子胥心意不投,君臣失和,就大不利于吴国。考虑到这一因素,阖闾沉默一会儿后,就如伍子胥所请,决意立夫差为太子。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竟然完全如夫差所料,仅靠伍子胥一句话就决定了。可见夫差的政治洞察力和判断力均非同小可!

    夫差被立为太子后,对伍子胥感激不尽,立即再到伍子胥府上致谢,态度十分谦恭。伍子胥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夫差的谢意,并将这视为自己给予夫差的一个巨大的恩惠,从此以后,在他的潜意识中,一直以恩主的形象居高临下地对待夫差。

    有话直说,从不掩饰,本是自我监控能力很差的伍子胥的招牌式做法。而为了炫示自己的权威度,伍子胥更是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将他说服阖闾的整个过程告诉了夫差。

    这是夫差第一次听到父亲对自己的评价。“愚昧不仁”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心灵,狠狠打击了夫差的自尊与自信,也在很大程度上冲淡了他被立为太子的喜悦感。

    任何一个在社会群体中生活的人,都不可能不在意他人的评价,尤其当这个所谓的“他人”是整个群体中最重要的人时。出于对社会评价的顾忌,人们往往会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以迎合社会规范的要求。

    而一个高自尊的人在得知他人对自己的负面评价时,决不会像一个低自尊的人那样自暴自弃,而是会付出加倍的努力,以证明他人的负面评价实属错误之举。

    夫差正是一个高自尊的人。阖闾的负面评价深深地刺痛了他,但也给了他强大的动力。夫差暗自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不俗的业绩,把“愚昧不仁”这四字评语彻底地消灭,让自己成为一个“聪明仁义”的人。

    再说伯嚭,得知夫差因伍子胥而被立为太子后,整个心态完全扭曲了。嫉妒,就像一座沉睡已久的火山般突然爆发,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阖闾一直对伯嚭宠爱有加,伯嚭也据此认为自己在阖闾心目中的地位绝不亚于伍子胥。但是,这次的“续立太子事件”却给了他一次响亮的耳光。

    首先,阖闾根本就没有找他商议续立太子的事情。其次,伍子胥一句话就决定了太子宝座的归属。

    这两点归结在一起,清晰地表明,伯嚭在吴国的重要程度远逊于伍子胥。伯嚭妒火中烧,从这一天起,他和伍子胥的决裂就再也无法挽回了。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最默契的搭档,但再好的关系,也阻挡不了嫉妒的侵蚀。而谁又知道,这两大重臣的不和,又会给夫差的未来、吴国的未来蒙上什么样的阴影呢?

    心理感悟:世界上最能摧毁友谊的是朋友的成功。

    39你是老几很重要

    太子是一个国家的未来。选择哪一个人当太子对于这个国家的命运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这是因为,不同的人具备不同的个性、气质,从而在处理应对纷繁复杂的军国大事上体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结果,不同的结果最终导致不同的命运。所以,也可以说,吴国未来荣辱沉浮的变化就在太子波意外辞世,夫差继立的那一刻已经决定了。

    那么,太子波和夫差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这兄弟俩之间最初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出生次序,一个是老大,另一个最多是老三。事实上,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或者说,这直接造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因为出生次序对于一个人个性、气质的影响是非常微妙的。

    生物心理学家为了确定遗传(基因)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人格(即个性、气质),对同卵双胞胎和异卵双胞胎进行了评估。研究发现,同卵双胞胎的人格比异卵双胞胎更具有相似性。这说明,人格特质确实具备遗传可能性。另一项对23000对双胞胎的调查还发现,同卵双胞胎之间对于外向性自我报告的相关度为0.51,而异卵双胞胎的相关度仅为0.18;同时,同卵双胞胎对于情绪性报告的相关度为048,而异卵双胞胎的相关度仅为0.20。这显然是因为同卵双胞胎从父母处继承了基本相同的基因所致。

    但是,研究者们还注意到,分开抚养的同卵双胞胎之间的人格特质相似性的相关度,比一起抚养的要略微高一点。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类逐渐发展出了有效解决兄弟姐妹之间冲突的能力。兄弟姐妹之间倾向于成长为不同类型的人,以便消弭手足之间的竞争冲突,从而在家庭环境中和平地占据不同的地位,和谐共存。这就是多样性原理。也就是说,兄弟姐妹的多样性正是通过发展不同的特点、能力和爱好,从而在家庭中占据不同的身份、地位。

    而兄弟姐妹所组成的特定群体对于处于这个群体中的不同个体在人格多样性发展上会起到一种促进作用。这种微妙的作用就是兄弟姐妹动力。

    在兄弟姐妹动力的作用下,年长的孩子和年幼的孩子日益表现出了不同的个性气质。年长的孩子,尤其是老大,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占用父母拥有的所有资源,直到第二个孩子出生。但是,当老二出生时,老大已经占据了“既定”的位置,老二以及此后的孩子就不得不或者顺应,或者反抗,以取得自己的位置。

    萨洛韦通过对一共有12800人参与的196项研究的总结发现,年长的孩子倾向于更加自信和拥有更多的支配欲,也有更多的成就取向和责任心。而年轻的孩子表现出更多的宜人性,以及更乐于尝试新的东西。

    为了确证出生次序对人格的影响,萨洛韦还对3400名科学家的人格和生活史进行了研究,并考察了他们如何看待人类历史上28项科学领域里的革命性发现。结果正如上面所说的一致。当萨洛韦询问他们对达尔文的进化论持何看法时,100%的在家中是年幼孩子的人都表示赞成,而年长的孩子中,只有50%的人表示赞成。

    所以,概括地说,家中的老大更具有责任心,更愿意维持现状,更保守,而较小的孩子则更加淘气,更不安于现状,更具有叛逆性。

    这个结论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我们不妨来看看几对我们已经很熟悉的兄弟。

    首先当然是伍子胥和他的哥哥伍尚。

    我们应该还记得,当初楚平王威逼伍氏兄弟的父亲伍奢写信诱骗两个儿子来自投罗网时的情景。

    当时,伍子胥已经识破了楚平王的奸计,但作为老大的伍尚却还是选择了去和父亲会合。他不是不知道,这一去等于是送死,但他还是服从了父亲的召唤。因为父亲是一个权威形象,而父亲背后的楚平王则是一个更高等级的权威。服从权威,安于现状,不思改变,正是身为老大者的经典标签。

    反观作为弟弟的伍子胥,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十足的叛逆性。任何的权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如果父亲的信确属欺骗,他就决不盲从。如果身为一国最高权威的楚平王心怀鬼胎,他宁愿当乱臣贼子,也决不苟从。如果楚平王真的敢杀害他的父兄,那么,他历尽千辛万苦也要为父兄报仇。

    最后,伍尚慷慨赴死,而伍子胥苦苦求生,并最终报仇成功。这兄弟俩的不同人格特质显然极为契合出生次序之于人格特征的影响规律。

    我们还可以再来看一对兄弟,也就是斗成然的儿子们。

    斗成然曾经担任楚国的令尹,却被楚平王杀害。他有三个儿子:老大斗辛、老二斗怀、老三斗巢。

    当郢都被吴国攻破后,楚昭王仓皇出逃,临时到斗辛的封地郧避难。就在夜半时分,斗辛发现自己的弟弟斗怀磨刀霍霍,想要杀害楚昭王为冤死的父亲斗成然报仇。

    斗辛十分吃惊,问他为什么会有弑王的恶念。斗怀说:“当年楚平王冤杀我们的父亲,今天我就杀楚平王的儿子来报仇。”但同样身为斗成然的儿子,老大斗辛却反驳说:“君主就像天一样,老天要杀人,谁敢找它报仇?”而斗怀的回答却是:“见仇不杀,非人也!”

    斗家老大鲜明地体现了身为老大者的保守性以及对权威的服从性,而斗家老二则表现出了十足的叛逆性。斗氏兄弟不同的言行表现,正和伍氏兄弟如出一辙。

    可见,出生次序对于一个人的人格气质的影响是很大的,具体到太子波和夫差,显然也会存在这样微妙的差别。

    那么,到底是由老大来继承王位好呢?还是由更年幼的孩子来继承王位好呢?

    这也要分不同的情况而定。

    如果有待继承的家业或事业已经蔚然可观,而且外部环境相对比较平稳,那么,由愿意维持现状、更具责任心的长子来继承是比较理想的选择。相反,如果事业或家业已经衰败不堪,而且外部环境的竞争十分激烈,那么,不如让更具冒险精神和创新能力的幼子来继承,也许有可能博得意外的成功。当然,负面的失败可能更大。

    但是,一般说到继承,往往是指比较良好的情形,否则又有什么值得继承的呢?所以,不同类型的人类社会不约而同发展出来的嫡长子继承制,不是没有道理的。选择虽然保守,但责任心更强的长子,往往更有利于家业或事业的永续经营。

    看来,在很多重大事情上,你算老几不重要,你是老几很重要。

    阖闾在位的这些年,已经将吴国打理成了一个诸侯敬畏的大国。我们也可以假设一下,如果太子波没有死于情伤,在阖闾百年之后继承了王位,那么,吴国在他的手上,也许能扎扎实实地稳定发展,而不失国威。但要太子波来进一步扩张吴国的势力,以达到称霸天下的高度,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而事实上是更具冒险精神和叛逆性的夫差将要继承吴国的大业。也许,他的这一特质有可能让吴国攀上傲视群雄的巅峰,但与太子波相比,他在责任心上的欠缺会不会也对吴国的命运造成致命的伤害呢?

    毕竟,我们已经在楚平王的这几个儿子身上见识过类似的情况了。

    子西是楚昭王的庶兄。当吴兵大举入侵之际,楚昭王显然是最不负责任的人,大难临头他先跑。而子西却毅然扛起了本该由他的弟弟楚昭王承担的重任。事实上,对于一国之君而言,也许责任心比能力更重要。

    但不管如何,现实永远拒绝假设。吴国的继承人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未来将会如何,我们只能拭目以待,而不能妄加揣测。

    阖闾在解决了接班人问题后,又再尽情享乐。当年的王霸雄图在他心中已经渐渐淡漠了。每一个曾经叱诧风云的英雄人物,终究都会踏上这一条日渐迟暮的不归之路。而这也预示着,新的英雄人物即将诞生。

    人类社会的历史,也正是在这一波又一波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中不断推陈出新,走向新的时代。

    那么,这个新的英雄人物又将会是谁呢?

    心理感悟:老大往往是由出生次序决定的。

    40死神发动的战争

    九年来,吴越两国间因为阖闾安于享乐而出现了难得的和平。越王允常一直担心的吴兵来袭始终没有发生,而他也得以在平静中安享生命的最后时光。阖闾十九年,允常一病不起,他的儿子勾践继位为王。

    范蠡和文种此时都在越国担任大夫之职,但一直没能得到像伍子胥、孙武那样在吴国的顶级礼遇。范蠡和太史计倪私下交好,这是因为两人都喜好夜观天象,纵论阴阳之道。

    勾践继位后,计倪私下里对范蠡说:“我仔细看了大王的相,他这个人,脖颈细长,嘴巴尖尖,就像鸟嘴一样。这样的人,性格坚忍,可以忍辱,却嫉妒他人的功劳,可以和他共患难,却不能共安乐。”范蠡听了,若有所思。

    吴国相术大师被离的高妙之处我们早已领教过了,他神奇而精准地预言了伍子胥在吴国的发迹以及夫概的叛乱。这位计倪就是越国的相术大师,他的预言是否准确,则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

    相术的神奇,目前还不能予以科学的解释,但相关的成功案例层出不穷,不但中国有,外国也有。

    18世纪的德国人弗兰茨·约瑟夫·高尔(1758—1828)开创了颅相学。他认为人的个性和智力可以被简化为27种能力或机能,包括繁殖力、敏感、勇猛、道德感、智慧、上帝感观、自尊、狡猾、盗窃、诗歌才能,以及受教育的能力等。而且,这些能力中的每一种都定位于脑的特定表面区域,从而,观察颅骨的凸凹程度就可以揭示每个人的个性与智力。

    颅相学曾经在欧美盛行一时。比如,美国纽约《太阳报》上的一则广告是这样写的:

    急需学徒——男,身体强壮,年龄不超过15岁,父母是德国或苏格兰人,学习一种有用但是困难的手艺。注意——必须带一封来自拿苏街的颅相学家福勒和韦尔斯先生对其能力的介绍信。

    不但求职需要颅相证明,举凡结婚、寻找合伙人等重大生活事项均离不开颅相学。据报道,世界排名第一的快餐连锁店——麦当劳的创始人雷·克罗克4岁时曾经有一位颅相学家检查过他的头颅,预言他将在食品工业领域拥有一个成功的职业生涯。而克罗克后来确实通过售卖汉堡包而成为了亿万富翁。

    可见,通过人的外表来预测其未来的吉凶荣辱,并非毫无道理。而中国古老的相术较之西方的颅相学不但在时间上至少早两千多年出现,而且在评判机制上更为神妙,似乎也更为精准。这个神秘的千古之谜,还有待人们继续存疑破解。

    允常去世的消息一传到吴国,阖闾立即变得焦躁不安。

    允常的死,等于是一则死神的提醒。年事渐高的阖闾顿时陷入了死亡焦虑之中,意识到自己也已经来日无多。

    对死亡的恐惧往往会促动一个人去回忆过往,看自己这一生是否已经得偿夙愿。这一联想,顿时让阖闾警觉,自己竟然已经荒废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从阖闾九年的破楚,到允常去世的阖闾十九年间,阖闾的生活中除了醇酒妇人,就是妇人醇酒。

    以前阖闾身在其中,浑然不觉,等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当年想要成就的天下霸业还远远没有达成,这样的感觉让他内心焦灼无比。而他一直想要好好教训一下的允常,也因为其安然离世而永远失去了机会。

    在死亡焦虑这一复杂的心态驱使下,阖闾恼羞成怒,迫不及待地下令讨伐越国!

    相国伍子胥对阖闾的这一决策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劝谏说:“越国虽然有偷袭吴国的罪过,但他们正值国丧,讨伐他们对吴国不祥,不如再稍微等待一下吧。”

    伍子胥并不理解,这实际上是一场由死神发动的战争。阖闾表面上是要教训越国,其实是在和死神赛跑。那种“死之将至”带来的强大驱动力,绝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

    阖闾根本不听,留下伍子胥辅佐太子夫差镇守,自己带着“亲密战友”伯嚭,还有王孙骆、专毅等人,率精兵三万,直奔越国而去。

    越国正在大丧之中,听说吴国趁机来袭,顿时群情激愤。越王勾践对父亲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的对手——阖闾却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相反,他认为这正好是一个立威扬名的大好机会。勾践根本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就做出了决定:他要亲自督师,并任命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两翼,直迎吴兵。

    两军在槜李相遇,各自安营扎寨。

    在吴越两国多年来的纠葛中,吴国以强凌弱,从来没让越国得过便宜,越国可谓是屡战屡败。但为什么刚刚登上王位的勾践却胆气豪壮、毫不畏惧呢?

    勾践这一年还不到二十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那么,为什么初生牛犊会不怕虎呢?

    这还要从人类大脑神经系统的发育说起。

    正电子断层扫描技术和功能核磁共振成像技术的发明,使我们对大脑的发育过程有了更深的了解。大脑的各种功能是通过不同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和突触完成的。科学家们发现,在青春期开始之初,神经元的突触有一个明显加厚的过程。这个过程被称之为“增殖”。人类大脑神经元的大量增殖会出现在人的两个成长时期:一个是在产前阶段和出生后的前18个月,另一个则是青春期的初期。

    青春期的突触联系的增殖出现在大脑灰质的许多部位,以大脑的外皮层额叶上最为集中,而额叶和大脑的高级活动,如制定计划、解决问题、判断是非等密切相关。

    大脑的增殖过程在十一二岁时达到顶峰,但这个阶段的青少年的认知能力却还没有达到最强的阶段。这一方面是因为大部分的突触联系还不够稳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神经系统(神经元)的髓鞘化过程尚未完成。

    髓鞘是覆盖在大部分神经元外的一层脂肪,其功能类似于裹在电线外面的那层绝缘塑料皮。绝缘外皮可以有效减少电流在铜线里传递时的损耗,髓鞘也可以确保神经信号在神经元之间传递的速度和有效性。青少年的神经系统的髓鞘化尚未完成,这就使得大脑的生物电信号在神经元之间的传递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表现在外就是青少年的举止失措,愣头愣脑。

    搞明白上述关于神经系统的道理,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年轻人那么爱冲动,敢于冒险,挑战权威了(亦即初生牛犊不怕虎)。

    年轻人的神经系统尚未最后定型,直接导致了他们在下判断、做决策的时候缺少固定的模式,但也更具有开拓性和创新性。更通俗地说,年轻人所谓的勇敢,其实不过是冲动而已。

    勾践此时正处于青春期的末期,他的神经系统也还没有完全发育定型,所以,他在进行重大决策时,未经深思熟虑,就决定放手一搏。

    冲动是魔鬼。勾践就在这年轻的冲动中做出了他这一生中第一个重大决策,却不知道,这样贸然迎击吴军,将会是多么大的一次冒险!以吴国兵甲之威,连老牌强国齐国都不敢小觑。阖闾的使者一出,连齐景公如此强雄的人物,都不得不将爱女奉上。由此亦可推知,勾践将会面对多么艰难的局面。

    两军对垒,勾践见吴军队伍齐整,戈甲精锐,下令让畴无余、胥犴各率猛士五百,手持长枪大戟,分别从左右两侧发起攻击。

    面对手下败将,吴军的自信心极高。越兵一连冲击了三次,吴军就像铜墙铁壁般,丝毫不为所动。

    这下子愣头青勾践可傻眼了。这是他第一次领军作战,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束手无策。勾践只好唤来大将诸稽郢,征询对策。

    诸稽郢曾经多次抵挡吴国来侵,也曾多次败于吴国之手。他知道,如果还是老方一帖,按照以前的套路来对付吴军,那么必然还是药到病难除,越国避免不了惨败的局面。

    作为越国当下最高的军事将领,诸稽郢顿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位新的大王,年轻气盛,轻率冲动,杀个把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诸稽郢深知,如果自己拿不出好的办法,那么,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在被吴国人砍掉之前,就会被刚刚即位的大王砍掉。

    就在这关键时刻,诸稽郢想到了他的老师……

    心理感悟:所谓勇敢,往往不过是冲动而已。

    41在阴沟中找到归宿

    这一刻,诸稽郢想到了谁?

    他的老师正是一代兵圣孙武!

    孙武当然没有收他为徒,所谓的“老师”之说,实际上是指孙武的军事实践给了诸稽郢最好的学习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夫概是孙武的第一个徒弟,也堪称最出色的徒弟。

    当初,在吴国攻楚的第一战中,身为先锋的夫概运用“大棒战术”一下子打蒙了楚军的先锋史皇,旗开得胜。夫概之所以能够得胜,就是得益于对孙子兵法中“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精妙运用。

    春秋时代的作战,非常讲究作战的程序化和礼仪化。一般都是双方摆好阵势,“礼”尚往来。诸如“古之为军也,不以阻关隘也”(不陷敌于险境)、“不鼓不成列”(不击鼓攻击尚未列阵完毕的敌人)等都是需要遵循的作战规则。而孙武的兵法,横空出世,提出了“兵者,诡道也”的颠覆性原则,主张“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对传统的军事思想造成了极大冲击。

    孙武的思想精髓在吴军五战五胜、十日克郢后,因其立竿见影的实效而被传播四野,成为传奇。天下各国的才智之士莫不凛然受教,细细揣摩,这其中就有越国的诸稽郢。而诡道一开,就连孙武本人也难以禁绝了。孙武本人也正是因为预见到了可能出现的“等而下之”而心生愧疚,黯然归隐。

    诸稽郢在孙子兵法的指引和夫概“大棒战术”的示范下,想到了一件超越常规意义的“秘密武器”!

    他的秘密武器就是罪人,在越国国内犯了死罪的人。

    诸稽郢对越王勾践说:“罪人可使也。”这句话是说,罪人可以当做奇兵来用。随即又对勾践耳语几句。勾践心领神会,立即下令将国内犯了死罪待斩的囚犯火速送到前线。

    三百名死囚一到齐,勾践就与吴国约战。

    两军开战,吴军一看越军的阵势,不由傻了眼。只见三百名大汉,分成三行,各个赤裸上身,横剑于颈,缓步走至阵前。为首者大声对吴军喊道:“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于上国,致辱下讨,臣等不敢爱死,愿以死代越王之罪。”

    说完,三百名汉子齐声大喝,横剑自刎,鲜血喷涌,齐刷刷倒地。其声势之浩大,举止之诡异,令骁勇善战的吴军将士全部看傻了眼,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这就是诸稽郢对“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诠释!

    可惜孙武已经不在吴军中,如果他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是该激赏诸稽郢为知音呢,还是该痛恨诸稽郢滥用自己的兵法?

    春秋时期参与作战的都是贵族子弟,平民子弟甚至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身犯死罪的囚犯了。而诸稽郢的“罪人可使也”对传统规范的突破可谓是到了极致了。

    那么,为什么这些死囚愿意服从诸稽郢的安排,在阵前上演了“集体自杀”呢?

    对于这些死囚来说,死是他们已经注定无可改变的结局,但死在刑场和死在战场却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

    死在刑场,只是为此前的罪行付出代价,却永远也无法洗刷污名。而死在战场,则是为国家而死,可以挣得一份荣耀,并将此前的污名洗清。而且,死在刑场,是死于他人之手;死在战场,则自杀的控制权操于己手,这也显得生死非由人定,而是自主选择。两相比较,他们当然愿意按照诸稽郢的安排,以堂堂正正的气势,集体自杀于两军阵前。

    这样做确实收到了奇效。就在吴军将士目瞪口呆之际,勾践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鼓声大振中,畴无余、胥犴二人各率死士,从两翼呼啸杀入。吴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勾践随即又亲率中军,左有诸稽郢,右有灵姑浮,迅猛地对吴军发起了攻击。

    吴军惊慌失措,四散而逃,越兵士气大振,越战越勇。王孙骆舍命与诸稽郢捉对厮杀,灵姑浮觑个空当,直奔吴王阖闾而去。

    灵姑浮奋力一砍,阖闾躲避不及,被他砍中右足,大拇趾被砍掉,一只鞋子也掉在战车之下。灵姑浮正要挥刀取阖闾性命,幸得专毅赶至,死命抵住灵姑浮,阖闾趁机逃脱。

    阖闾急令退兵,越兵趁势掩杀,吴军死伤大半。幸好王孙骆、专毅等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才保得阖闾安全退却。

    退到七里之外,吴王阖闾大叫一声,竟然气绝身亡!

    对阖闾的死因,有种说法认为他是年纪大了,不能忍痛,是痛死的。但这个说法似乎不太靠谱。阖闾征战一生,这一点忍痛的意志与能力还是有的。

    现代也有人推测说,阖闾很可能是得了破伤风而死。这个说法比前面那个说法靠谱得多。阖闾右足的大拇趾被灵姑浮砍掉,破伤风梭菌从这个开放性创口侵入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仔细一推敲,还是不对。

    破伤风的潜伏期平均为6~10日,但也有短于24小时或长达20~30日的。其发病的症状是患者先出现乏力、头晕、头痛、咬肌紧张酸胀、烦躁不安、打呵欠等前驱症状。这些前驱症状一般持续12~24小时,接着出现典型的肌强烈收缩,病人随即感到咀嚼不便,张口困难,然后出现牙关紧闭,面部表情肌群阵发性痉挛,表现出这一病症独具的“苦笑”表情,严重者大多因窒息而死。

    而阖闾是在败退了七里后,大叫一声而死。从他受伤到死,应该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大大短于破伤风一般的发作期。而且他死前尚能大叫,显然面部表情肌并未受到影响。由这两点可以推知,阖闾并非死于破伤风。

    实际上,阖闾最有可能是被活活气死的!

    阖闾纵横一世,从来没有将小小的越国放在眼里。而这一次,竟然被乳臭未干的勾践以这样一种不入流的方式击败,这等于是在阴沟里翻了船。更为甚者,阖闾征战一生,从未受过伤,而这一次,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灵姑浮砍掉了脚趾头,这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心高气傲的阖闾,哪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恶气?

    另一方面,现在的阖闾年事已高,纵情酒色多年后,身体状态(尤其是心脑血管系统和心肺功能)早已大不如昔,只是他一贯自视极高,不肯正视这一点而已。

    美国生理学家爱尔玛的研究发现,人在生气时的生理反应十分剧烈,生气10分钟耗费掉的精力不亚于参加一次3000米赛跑。爱尔玛教授认为,虽然生气和长跑同样会造成人的血压升高、心跳加快,但长跑带来的血压上升和心跳加快是缓慢的,其回落的过程同样也是缓慢的,而生气则是瞬间上升,身体不好的人或年纪大的人,很容易在生气时出现脑溢血、心脏病、心肌梗死。

    爱尔玛教授由此发出了“生气等于自杀”的警告。

    匹兹堡大学的心理学家史蒂芬·曼纽克在实验室让30名被试经历严峻、紧张的考验,同时检验他们的血液,发现血小板分泌出一种叫做三磷酸腺苷(ATP)的物质。这种物质会造成血管变化,容易导致心脏病和中风。而承受巨大压力的人,他们血液中的三磷酸腺苷水平会急剧升高,心率和血压也同时上升。

    阖闾这一生,有很长的时间是在风口浪尖上度过的。这也决定了他血液中的三磷酸腺苷水平经常性地保持很高的水平,日积月累后,对他的心脑血管系统造成了较大的伤害。而这次狼狈战败导致的气急败坏则直接导致了其心脑血管疾病的突然发作而猝然死去。

    这一代枭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生纵横无敌,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死在了他最没当回事的越国人手上。不过,阖闾没有死在后宫的温柔乡中,最终死在了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阖闾既死,吴军斗志全消,伯嚭护着阖闾的遗体先行撤退,王孙骆断后,缓缓而退。

    这个时候,就显出越国人胜得实在侥幸了。勾践竟然没有下令继续追杀,而是任由吴军安全退走,可见勾践毫无指挥作战的经验。如果他趁势掩杀,就有可能重创吴军主力,取得更大的战果。

    在撤退回国的途中,伯嚭的心情非常复杂。此前他使尽浑身解数,深得阖闾欢心,这才能位列太宰,可与伍子胥相抗衡。而阖闾一死,将要继位的夫差是伍子胥一手扶立的,当然会更加重用厚待伍子胥。他非常担心自己会被伍子胥死死压住,永世不得翻身。

    有人忧伤必然有人欢畅。

    当吴国人垂头丧气撤退时,越国人却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灵姑浮拿着阖闾的鞋子向勾践献功,勾践大悦,喜不自胜。

    吴越相争多年,越国从来都是失败的一方。而现在,新的国君勾践刚一继位,第一仗就把威震天下的吴军击败,甚至还击毙了吴国第一号人物——阖闾,而吴国的另一个重要人物专毅也伤重不治。

    这样的战果一下子奠定了勾践英明神武的神圣地位。从此,越国人对勾践万众归心,绝无怀疑。勾践本人的自信心也在这胜利之火中冲破了正常的限度而走向过度自信。

    成功来得太快,成功来得太大,对一个血气方刚、未经人事的年轻人来说,也许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心理感悟:奴心为怒,愤怒就是将自己的心变成了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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