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香花木公司总经理金企,走进《湘楚文学》编辑部小说室的时候,是一个秋天的下午,五点来钟的样子。
小说室里静寂无声,只有头发早白了的老编辑、小说室主任董重,还在认真看稿。他一手端着一只小茶杯,但茶杯里不是茶,而是白酒,酒香飘满了一屋子。他一边看稿,一边不时地呷一口酒,瘦瘦的脸上浮着暗淡的红晕。
金企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董老师!”
董重抬起头来,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中年人,想不起到底是谁了。“你是——”
“我是金企呀,十年前,我到这里来送过稿子。后来,我下海了,但一直没忘记你,也没忘记文学。”
“哦。”董重终于想起来了,说,“对,对,你就是金企。听人说你现在是大企业家了,把成批的花木组织出口。快坐,快坐。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来看看老师。”金企看了看董重手中飘着酒香的茶杯,悄悄地笑了一下。金企与董重自然没有多少接触,但董重的许多趣事他却耳熟能详。第一,董重是个资深的编辑,是编辑部唯一的一位编审,几十年来培养过不少好作家,亲手签发过不少有影响的佳作,眼力是一流的。凡董重签字可发的作品,总编辑决不会打下来!第二呢,董重是个爱酒如命的酒仙,他平日解渴是不用茶水的,而是用酒水。董重认为喝酒的最高境界有三个标准:不论酒的优劣,皆喝得津津有昧;不论什么场合,哪怕是站在小店柜台边,也能喝个尽兴;有没有下酒菜无所谓。这些董重都能做到,所以他是个真正爱酒也懂酒的人。
金企忽然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瓶“酒鬼”和两只小酒杯,摆在桌子上,说:“董老师,十年前,我来送稿子,你看后还提了意见,虽然没发,但我心存感激。我心里一直有个愿望,想和老师喝一次酒,听老师谈一谈文学。我不敢请你到饭店去,怕你不赏脸。”
随即,金企打开酒瓶盖,浓烈的香气喷涌而出。
董重的鼻翼翕动了几下,说:“正上班哩。”
金企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快五点半了,该下班了。
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喝酒。没有下酒菜,也没有服务员的干扰,董重心里说:这金企不俗!
一瓶酒很快就喝得所剩无多。
董重说:“你还在写吗?”
“我一有时间就看就写。如今的生意人,讲究个文化品位。特别是在外面,喜欢和有素养的人打交道,我当然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发表在刊物上。”
“你拿给我看看。”
“别急,董老师,喝完这杯,干!”
董重只觉得全身发热,头上冒汗,舒服得想立马倒下就睡。
金企递给董重一沓打印好了的稿子,是一篇小说,题名《花木情》。
董重扯亮了电灯,有一行没一行地看起来,看完了,感觉似乎不错,说:“我看是可以用的,干脆给挂上发稿签吧。”他顺手取来发稿签,缀在稿子前面,在“二审”那一栏中写上:“这篇小说有新意,建议发下一期。”
金企站起来,说:“董老9币,我送你回家去吧,我的车停在下面。”
董重说:“你先走。我得把该发的稿子理一理,明天好交总编终审。”
金企彬彬有礼地走了。
第二天上班后,董重想起头天看过的金企的稿子,又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心虚,背上竟沁出了一层冷汗。这样的稿子怎么能发呢?他怎么会写下这样荒唐的审稿意见呢?全是酒在作怪!
这天上午,他气得没有喝一口酒。
过了两天,他打了个电话给金企,说是要请他在一家饭店吃饭喝酒。他带了一瓶“酒鬼”去,预先点好了菜,并付了款。
金企兴冲冲地来了,说:“绝对不能让你董老师埋单。”
董重说:“钱我早付了。来,喝酒。喝完酒,我有话跟你说。”
酒喝完了,董重没有丝毫的醉意。他从口袋里掏出稿子,交给金企,说:“对不起,这个稿子我重新写了意见,离发表还是有一些距离的。那天,我是喝醉了,酒醉误事,请你多多原谅。今天我请你喝酒,算是还你的情。当了几十年的编辑,我不能晚节不保。喝完这顿酒,我就戒酒了。希望你好好地写,写好了,我仍然会认真地看。文学创作这玩意儿,是要下苦工夫的。”
董重说完,从容地站起来,缓缓地走了。
董重真的戒酒了,编辑部再也闻不到洒香了,他看过的稿子上再也没有酒的气味了。但年轻的总编辑发现,董重那个茶杯里虽然沏的是很浓的茶,但端杯的姿势,小口小口啜茶的神态,让人感到他仍然是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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