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喜欢足球，他很希望儿子也喜欢。王九看比赛看得昏天黑地，儿子却连一眼也懒得瞥。王九问儿子喜欢什么，儿子说二胡。王九想，儿子当不成球迷，当个音乐家也不错。就给儿子报了个二胡班，星期天过去学一天二胡。
连王九都没想到，儿子果然有音乐天赋。这二胡才学了没多久呢，拉起来就有模有样，很像那么回事了。王九很高兴，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好好学，等你成了音乐家，老子给你当经纪人。儿子问经纪人是干什么的，王九嘿嘿一笑，说，替你数钱啊笨蛋。
儿子学得最好的曲子，叫《二泉映月》。回来练习的时候，儿子一拉就是半天。王九听着有点悲惨，问儿子这曲子咋这么个调调。儿子说老师就这么教的。王九说，老师挨打了吧？儿子一脸迷糊，王九说，没挨打，能拉出这么个调调？
下一回王九送儿子去学二胡，看见教二胡的老师竟然是个女孩，长得清秀，一脸喜气，不像是挨过打的。可是没挨打，她怎么能拉出那么个调调来啊？再说现在生活多好啊，社会多和谐啊，拉二胡，用得着那么个调调吗？
趁学生练习的空隙，王九就这个问题请教老师，老师抿嘴一笑，说，《二泉映月》的作者是阿炳，很著名的哎。这个益子也特别特别著名的哎。二胡比赛，想表现出高水平来，一般也都选这个曲子的哎。王九说。可我听着怎么有点惨啊？老师说，阿炳老师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受尽了压迫，眼睛又瞎了，爱情也没有，想想吧，这样的状态，他能幸福得了？王九噢了声，明白了。
儿子学了几年，参加当地的比赛，竟然得了一等奖，被选中到省里参加大赛。王九非常兴奋，这跟中国足球队进了世界杯差不多。儿子去参加比赛，他也跟去了。自费也愿意。
儿子的老师还是那个女孩子。不过现在已经是个少妇了。但她还是那么漂亮，王九一看她，就有点发晕。所以王九不敢正眼看老师。
老师只带了王九儿子一个人来参赛。如果儿子得奖了，老师也成名了。所以老师很重视的，跟王九说，你儿子有天赋，将来成为著名的二胡演奏家，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哎。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把握不住，就是你儿子似乎扎实度不够。王九说，这怎么说？老师说，有时候，你儿子进入得慢些。王九说，进入是什么意思？
老师的脸红了一下，说，一般搞艺术的，往往得有氛围。如果进不去，就无法很好地表达了。而一旦进入到艺术的氛围里了，这时，他就能够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这时的发挥，就会超常了……噢对了，用境界来形容最准确。
境界王九还是懂得的。他看球时，往往非常容易就进入进去了，虽然是在自己家的电视机前面，可感觉就跟进入到现场一样，球队踢一个好球，他就会跳起来欢呼，踢了臭球，他也会跳着脚骂。输了球，东西他也摔了不知多少。那叫球迷境界。现在儿子在比赛的时候，是应该进入到音乐的境界的。老师想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吧？王九就点点头，问老师，有什么法子吗？
老师看着王九，说，主要还是现在的人，无法体会到阿炳老师当时的心境哎。也只有体会到了痛苦、悲伤，甚至绝望，才有可能与《二泉映月》真正地融在一起。你儿子的水平有目共睹，只是临场发挥……也就是说……王九避开老师的目光，是不是说我儿子还差临门一脚？
临门一脚？老师的眼睛一亮，把着王九的手说，你说得简直太准确了。就是这临门一脚。若是踢好了，球进了，也就成功了哎。否则……
王九想问老师是不是也是球迷，但显然，现在儿子的事情是首位的，就没问，说，老师你说该怎么办？老师苦恼，我也不知道啊。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太优越了，他们哪里体会得到阿炳老师当年的心境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王九也想不出来。转身跟儿子说，儿子说，我只知道阿炳是个瞎子。王九说，他受了那么多苦，你知道吗？王九说，他还没女孩喜欢，你知道吗？儿子连连摇头。王九痛恨地跺脚，你成功不了，老子就当不成经纪人了啊儿子……
轮到儿子出场了。王九急得不得了。看着儿子就要往舞台外去，心里一动，叫了声回来。儿子抱着二胡过来，眼巴巴看王九，王九盯着儿子，突然啪啪在儿子两边脸上各打了一巴掌，儿子疼得想哭，王九恶狠狠地说，哭？哭老子就宰了你个狗日的。要是出去拉不好，老子也一刀一刀宰了你！他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给老子好好记着了！
儿子上场了，老师推了王九一把，说，你干啥打人啊？还踢人啊你？王九嘿嘿一笑，说，你不是说要临门一脚吗？老师说，那只是个比喻啊。哪里能真动手？王九说，我心里有数。
儿子出场后，坐下，手把着二胡，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王九瞅着他，看见儿子抬头，眼睛亮亮的，像是哭了。接着儿子把二胡架到腿上，一手握弓，一手抚弦，手一动，《二泉映月》就水一样流淌了出来……·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了，整个赛场一片沉寂。片刻，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王九知道儿子成功了，一转眼，却被站在一边的老师抱住了。老师流着泪，什么也说不出来。
儿子荣获一等奖，所有的荣誉都得到了。王九瞅瞅泪流满面的儿子，再瞅瞅自己的手和脚，它们不久前还分别打过和踢过儿子的。一时王九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儿子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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