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售票大厅的5号售票窗前，排队的旅客摆成了一条狗尾巴形状，也许是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揣着几分兴奋和焦急，所以狗尾巴也在不断地变换着姿势。

    当民工黄小开从狗尾巴的梢端拥到狗尾巴的根端的时候，才知道身上的钱包不见了。一瞬间，黄小开像被猎人击中的小鹿，在疼痛中痉挛着；一瞬间，黄小开也改变了对这个城市的看法，他甚至愤怒地认为，这个城市坏透了。

    其实，黄小开早就想看一看自己的钱包，只是左手拎着一包臃肿的行李，右手揽着一个退色的凉席，没有腾出手来。黄小开想不起来自己的钱包是在公交车上还是火车站里被人偷走的。黄小开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扔掉退色的凉席。黄小开更后悔的，是自己乘错了车。本来，从工地到火车站，黄小开应该乘18路公交车，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乘坐了26路公交车。因为，26路公交车比18路公交车多拐了几道弯、多绕了几条路，黄小开的目的，就是为了多看一眼这个花花绿绿的城市和这个城市的花花绿绿。

    后悔之余，黄小开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仅仅丢失了一个钱包，庆幸钱包里仅仅装了一百多块钱。

    说是钱包，实际上是一个布包。头天晚上，黄小开已经准备好了，他在布包里放了一百多块钱，用来买车票和一些零碎物品的；更多的钱，或者是说自己8个月的工钱，黄小开全部结结实实地缝在了贴身的内裤里。

    丢了钱包的黄小开心情很复杂，他像一只找不到食物的小虫子，在售票大厅里转着圈子。在铁路女广播员温润柔和的声音里，黄小开越来越焦急起来。虽然身上装着可以买几十张车票的钱，可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里，黄小开没有任何的借口和主意把缝在贴身内裤里的钱取出来。

    终于，黄小开还是想出一个办法来。这个办法是在黄小开内急的时候突然闪现出来的，他甚至还“扑哧”笑了一声，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呢。黄小开这样想的时候，已经瞅见了售票大厅左边的公共厕所，他想，只要进了厕所，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

    黄小开几乎是用冲刺的速度向厕所奔去的，他的样子很夸张，而且，左手拎着一包臃肿的行李，右手揽着一个退色的凉席。

    黄小开是被一个女人拦住的，黄小开觉得，那个女人的脸，就像自家的面盆一样宽大而瓷实，那个女人的样子，也像自家好吃的猪一样自私而贪婪。不过，女人拦住黄小开的理由非常充足：收取5毛钱的如厕费。

    黄小开知道，自己和女人没有矛盾，黄小开还知道，女人也没有错，可是，黄小开心里却像堵塞了一团南瓜秧，他站在女人面前，翻开了自己所有的外衣口袋。黄小开这样做，是为了让女人看的，然而，女人偏偏把宽大而瓷实的脸扭向了一边。

    黄小开急了，说，你先让我进去，回头给你5块钱。女人根本没有扭脸，只是平静地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谁稀罕你的5块钱，我只收5毛钱。

    望着售票大厅里流水一样一波又一波的人群，黄小开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人群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人群里，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这时候，黄小开幻想着能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而黄小开又非常清楚，同乡的伙伴们10天前就结账回家了，只有黄小开，为了多挣一些工钱，留在工地上收拾尾巴工程，在这个拥挤喧闹的陌生城市里，黄小开已经没有熟人了。

    黄小开站在那里，委屈、孤独而失望。

    就在拥挤喧闹的人流里，突然之间伸出一张手来，那张手扔出一张100元的钱，飘落到黄小开臃肿的行李上。

    就在拥挤喧闹的人流里，黄小开搜索到了那个人，黄小开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工地上的一个外乡民工，那个外乡民工，黄小开几乎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有一回，那个外乡民工和王小开争活计的时候，两个人甚至还干了一架，外乡民工的腿，被黄小开踢了几脚，黄小开的脸，被外乡人抓了一把，至今，黄小开的脸上，还有一道伤痕……

    就那个外乡民工，和黄小开一样，留在工地上收拾尾巴工程。黄小开不知道，那个外乡民工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黄小开却知道，那个外乡民工，是个哑巴。

    黄小开踮起脚，眼睛跟随着外乡民工，从近处走向远处，很快，外乡民工消失在人流的旋涡里。

    黄小开禁不住喊了一声：兄弟——

    黄小开想：明年的春天，你还来这个城市吗？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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