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

    冯小梅和金大川，都在光明机械厂工作。女儿贝贝10岁了，正念四年级，又聪明又活泼，不但成绩好，而且会弹钢琴。为培养贝贝，两口子可是下了血本。唯一遗憾就是房子太小，一室一厅，加上家具、钢琴、洗衣机之类的东西，简直再没有多余的空间。

    这些年来，机械厂闹得很火红，业务繁忙，效益猛增，干部、工人的工资都在3000元上下。于是，他们对原先的居住条件不满意了。厂领导决定，在离宿舍区不远的一个刚建成的社区里，先由公家垫付资金购下A、B、C三幢住宅楼，每家只需先预付5万元，其余的在每月工资中慢慢扣除。三室一厅、两室一厅，自个儿选定，而且可以互相挑选邻居，真是“以人为本”啊。

    冯小梅是个车工，金大川在厂部技术设计室工作。家里的事，冯小梅说了算，是名副其实的“一言堂”。冯小梅在车工一班，人缘关系好，不但干活风风火火，而且肯帮助人，大家都很喜欢她，都想和她做邻居。

    A、B、C三幢楼，每幢楼六层、三个单元，每个单元的每一层住两户人家。

    车工一班，正好十二个人，代表着十二个家庭。大家一合计，都住A楼的第二个单元（又称之为“中门”）吧，出进一对大铁门，上上下下为邻居，多好。

    冯小梅说：“我选六楼的601室吧。”

    大家很感动，这不是电梯房，她选取六楼是一种谦让。

    与她车床挨车床的顾小兰，立刻说：“我向小梅姐学习，住602室！”马贵芳说：“我得当个最近的邻居，501室。”刘秀珍马上接上话：“那我就502室，没人跟我抢吧？”12套房子尘埃落定，各有其主了。立刻有人掏出手机，向厂部的“分房办”申报了情况。

    晚上，冯小梅向丈夫一说，金大川什么意见也没有，只是强调说：“你得仔细想想她们家的各方面情况。当年孟母择邻，为的是有个好环境，第一是有利于孩子的成长，第二是有利于我们的休息。”

    冯小梅说：“对。”

    将与她家打隔壁的是顾小兰，丈夫是设摊卖服装的小商人，孩子放到奶奶家去了。可这小两口，喜欢串门。一开口就是名牌服装和钱。女儿贝贝听多了，岂不会受影响？

    马贵芳住501室，是个急性子，敢吼敢叫；丈夫是厂里的搬运工，说话不但粗痞，而且嗓门大。这一对夫妇，动不动就吵架，还砸锅摔碗。在这一派噪音中，贝贝怎么能静下心来做作业、弹钢羁他们的休息也会成问题。

    502室是刘秀珍，55岁了，在车工一班做勤杂工，无非是扫扫地、领领防护用品，很轻闲。老头子是市里卫生局的退休干部，老是把人邀到家里来打麻将，弄得他原先的邻居怨声载道。

    将成为冯小梅邻居的其余人家，她一一反复思量、比较，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尽如人意处。

    她把这些情况和金大川一说，金大川把手一挥，果断地作出决定：“另选一套房子！”

    冯小梅说：“那我就得罪人了，往后怎么在车工一班做人？”

    金大川笑了：“你把责任往我身上一推，说我不同意住这里，恶人让我来当。”

    “假如，她们又要跟着我一起选房呢？”

    “你傻呀，先不要声张。我去悄悄打个招呼，选一套B楼或C楼六层上的房子。等到出榜时，一切都成了定局，她们想换也来不及了。然后，你就说是我暗地里做的手脚，当着你的姐妹，还可以狠狠地骂我。”

    冯小梅笑得差点岔了气，连连说：“老奸巨猾，我得重新考察你了！”

    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冯小梅一家搬进了B楼的601室。两个大人和女儿贝贝各一间卧房，钢琴和书柜、书桌占一间房，还有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这日子，又宽绰，又明亮！

    车工一班的人，没能和冯小梅做邻居，虽有些遗憾，却并不生气，大家依旧亲亲热热的。偶尔也有人开玩笑，问她：“小梅，这回你先生吃豹子胆了，敢否定你的圣旨？”

    “什么事他都听话，这一回他却咬死一条筋不放，我也只好让了他，男人要面子哩。”“假如，半夜三更，他要和你做那件美丽的事呢？”

    “去他的！一脚把他蹬下床去！”

    大家一齐哄笑起来。

    三天后的第一个晚上，暮色四合，华灯灿烂。

    晚饭吃完了，家务也忙完了。贝贝关上书房的门做作业了。冯小梅和金大川，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拧得很小。

    突然，他们家的大门被擂得“咚咚”直响，接着便传来苍老的歇斯底里的狂叫声。

    金大川起身欲去开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别开门！别开门！”

    金大川忙退回来，坐到沙发上去。

    贝贝吓得一张脸惨白，从房里奔出来，挤坐到父母的中间，全身发抖。

    接着，听见那家又出来两个人，把乱喊乱叫的人“架”了回去，而后是那家的门“砰”地关紧。

    那个人还在自家的客厅里喊叫，声音穿墙破壁而来。半个小时后，才趋于平静。

    “隔壁住的是谁？大川，你打听了吗？”

    “看名字都是生疏的，所以没打听。”

    “明天你得去问问，可别是个疯子。”

    “好。”

    第二天，金大川从人事处把情况探明了。是个早退了休的工程师，“文革”中批斗遭受了刺激，患了间歇性精神病，隔三差五地会发作。

    这日子还长着哩，居然碰上了这样一个邻居！

    幸而那套旧房子还留着。

    是坚定不移地留住这里，还是搬回去？两难呀！

    冯小梅说：“人熟了，反而总看见别人的缺点，想避得远远的。这是什么毛病？”

    金大川蔫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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