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六七班-韦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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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诺打来电话,干吧!你想一想,即使混上个教育局长也就正科级,每月一千来块钱,又有多大意思?韦诺还提出,如果可能,他把沅城的财产处理了,变换成资金,带到洛水,同生共死的两弟兄好好干一场。

    程思明说再作些论证,尽快回复韦诺。等了十多天,没有音信,韦诺到了了洛水:“老兄,怎么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程思明看着有些年头没见面的战友,嗫嚅着:“如果政策变了怎么办?如果遇到自然灾害怎么办……”

    “不冒险,当年能上北京吗?”

    “那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你又说了,还有完没完……再说,我这样不也过得下去吗?”

    韦诺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程思明依然下不了决心。

    “没想到你程思明变得这么日脓!”韦诺甩下一句话,把装着十万元的钱袋子拍在桌子上,返回了沅城。两个月后程思明将钱退还韦诺。

    在洛水教育局干了三十多年的程思明五十五岁退休,享受正股级待遇,每月退休金一千三百元。妻子七年前调到县城小学当老师,五年前病退了,每月工资一千二百元钱。女儿在省城上完大学后,回到洛水县城当小学教师。洛水的清晨、傍晚,人们不时可以看到退休干部程思明在城里城外走走。他背着手,时走时停,似在回顾、思考什么。

    高六七班的同学到勐罕插队后,韦诺在家里闲着。找个临时工干一干,每天挣上八毛、一块的生活费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没这样。好心人提醒,他说我利用这些日子,好好反思一下人生。

    三个多月后,县知青办女办事员通知他到县食品厂工作:“文革”至今,各单位没进过人,你这算照顾了。韦诺连声感谢,还说当初态度不好,请她多多包涵。韦诺去报到,厂里安排他刷洗腌菜坛子、搬运原料,月工资十八元。

    干了不到一个月,韦诺找到县知青办女办事员:“食品厂这工作我不干了,安排其他人去干吧!”

    女办事员很惊讶也很诚恳:“现在要找个工作不容易,哪能随随便便放弃了。”

    韦诺一阵大笑:“让我韦诺去干做酱菜厂的活,和老倌儿老妈儿、大姑娘小媳妇混在一起,也太屈才了。”

    “现在有个工作就不错了,还讲什么屈才?”女办事员心里想着没说出口,但继续劝导,“食品厂再差也算个饭碗,总比到农村好一些。”女办事员还介绍,到农村的同学一年干下来,扣除口粮款外也就分到二三十元钱。

    女办事员接着说:“你可能不知道,当初给不给你安排工作,知青办讨论了好几次,最后县里领导批了才定下来的。”

    韦诺一点也不领情:“现在是人多没处安,让想干的人来干不更好吗?”

    女办事员决心仁至义尽:“小韦,我年纪比你大几岁,经的事比你多一些,人生可不能这样轻率。”

    韦诺觉得再说都是废话了,昂着头没理办事员。女办事员没办法:“那你自己负责。”

    “负责就负责,挨过枪子的人是无所畏惧的。”韦诺说着,走出了安置办公室。

    远在洛水农村的程思明得知这情况,急了,连夜给韦诺写信:“我知道食品厂不是多好的地方,但人不能没有一个栖身之地。你丢了这工作,就什么也没有了……即使要调换,也等找到新的工作再说。”

    韦诺给程思明回信:“我感谢你的一番好意。如果雄鹰总是恋窝,就不会成为雄鹰。”

    程思明捧着韦诺的信,哭笑不得:“在沅城,你韦诺本事再大,又能干出什么样名堂来?还雄鹰呢!”他又写了一信,让韦诺不要把自己置于人生的险恶境地。

    没想到韦诺回信说,我就是想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后面又写了一段,二次串联时,如果不挨枪子,我绝没有返回时在北京下车的勇气,当然不可能见到毛主席。如果没有二次串联时挨枪子,也绝没有我今天笑傲人生。

    “笑傲人生?现在谁还能笑傲人生?你韦诺也太张狂了。”程叫明想着,决定暂不理他。

    辞了食品厂的工作,韦诺先是给一些单位写标语、语录,人家管饭,每天还给五毛八毛的,每月也有二三十元的收入。没过多久,沅城大街小巷的许多墙壁上,会场、电影院、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大门上,都留下了韦诺的杰作。不到半年,上级通知不要再搞“红海洋”,各单位坚决贯彻执行,没人再请韦诺去写写画画,有的还将他的杰作用石灰涂抹掉。

    “天无绝人之路!”韦诺把串联时的那段名言搬出来,依然乐呵呵的。他收罗了四五十本小人书,摆起了地摊。那些年,新出版的小人书极少,“文革”前的弄不好会被说成宣传封资修,选了又选才能拿出来。每天放学后,总有一批孩子涌到韦叔叔那里,或坐着或站着,还有的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看书。书太少,加之小孩每看一本才收一分两分钱,有的孩子拿不出来也就算了,热闹是热闹,连饭钱也挣不够。

    韦诺把小人书送给经常到他那里的几个“铁杆”小读者,搬上桌子椅子,到邮电局门口代人写信,每封收五分钱。都知道韦诺字写得好,人们也愿找他代笔。但在一座小县城里,连信也不能写的文盲毕竟是少数,这活没干多久也停了。

    两年后,从农村回收到洛水县教育局当办事员的程思明,到处托关系、找门子,给韦诺找了个小学教师的位子,来信催韦诺快去报到。韦诺回信,我这辈子不想吃公家的饭。程思明急了,发来电报:这是你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错过将后悔莫及。韦诺回了四个字的电报:今生无悔。

    程思明没法,只好隔三差五从自己工资里挤出点来资助韦诺。对程思明的资助,韦诺不拒绝,张口闭口我们是亲兄弟,只是叮嘱程思明,你每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元钱,不要为我太苦了你自己。

    一九八〇年夏天,韦诺从县银行贷了三万元款,买材料、顾小工,办起一家门面设计装潢公司,名曰“新世界装潢公司”。韦诺亲自设计绘制招牌,右边是个含情脉脉的美女。

    得知这消息,程思明来电话了:三万元是个小数吗?沅城抽支烟也可以绕一圈,有多少门面可以装潢?也太高射炮打蚊子了。

    韦诺很自信:“思明兄,这个你看走眼了,在沅城装潢设计将有干不完的活。”

    “将有干不完的活……”程思明不屑一顾。

    说来也怪,沅城县城从解放到七十年代末没盖过几间新房子,八十年代起一年比一年盖得多,一年比一年盖得漂亮,没几年,整个沅城坝子都快被新房子占满了。新房子多,装潢简直成了朝阳产业,韦诺的业务多得忙不过来。

    韦诺的字越写越漂亮、越娴熟,设计创意也越新,九十年代后加上电脑技术的运用,更是得心应手。沅城商店的门面、机关大门、园林的设计,大多出自他的手,古旧的沅城被搞得靓丽多了。韦诺每年轻轻松松收入四五万元,这等收入在其他地方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沅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富裕冒尖户。

    九十年代末期,一条从省城通往边境的高速公路开修,将路过沅城。韦诺把装潢设计公司卖了,拿出全部积蓄,准备办一个采石场,为高速路提供石料。

    程思明得知这消息,觉得写信已来不及,便打来电话:“……搞装潢,轻车熟路,既不太累人又无大的风险,收益不算太丰厚也算细水长流。采石头经常搞爆破,万一炸死人,这辈子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只有高风险,才有高回报。”韦诺没听。

    “不能不冒风险,但要尽力规避……这你思维不对……”话筒里程思明声音很大,可韦诺觉得再听也没意思了,便按下话筒。

    提到思维,韦诺真是有点怪,很推崇反向思维,认为只要不干反革命,只要不坑害百姓,只要不脱离实际,要办成事离不了反向思维。二次串联时如果没有反向思维,能成功吗?现在政策非常宽松,如果不反向思维,跟别人想的一样,那你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

    韦诺觉得刚才按下话筒不对,便提笔给程思明写了一封信,阐述自己的观点。

    程思明读着韦诺的信,哭笑不得:“你挣了几个钱,就给我上课了。”把信揉成团儿,丢到废纸箩里。

    炸石头不是说干就能干的,沅城及外地都有人抢着揽这活,托人说情的,送红包的,搞得不亦乐乎。其中有个外地老板,要势力有势力,要手段有手段,大有舍我其谁之势,根本不把沅城的土承包商放在眼里。

    韦诺不动声色。

    一天上班时间,两手空空的韦诺找到县里主管工交的牛志国副县长,开门见山:“石头是国家的资源,不能白开采,我到银厂岩采三年石头,每年向县里交一百万的资源费。”

    “一百万?一百万!”牛志国先是惊,后是喜,把“一百万”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

    牛副县长是沅城本地人,沅城哪个旮旯他没去过?银厂岩离县城三十多公里,荒郊野地的,石头在那里要能生蛋?一年一百万,给全县财政多大的添补呀!喜不自禁的牛副县长故意板着面孔:“老韦,这个事情不小,我一个人定不了,研究研究再说吧!如果你干,采石工人必须全部从沅城农村招,给沅城农民们挣点钱的机会。”

    “这个,当然罗,牛副县长不吩咐,我也应该想到。”韦诺知道事已基本敲定,便来了句高调的话,“沅城的事由沅城人民自己干,肥水不不流外人田。”

    “沅城的事由沅城人民自己干,肥水不不流外人田。”这话撞击了牛志国副县长的心,后来的研究、汇报,也就牛副县长怎么说就怎么定了。

    韦诺赶到了设置于离县城十多公里的高速路招标处。处长文质彬彬,一副白色镜框的眼镜,完全不像个风里来雨里去的修路人。他文质彬彬地接待了韦诺。

    韦诺一开口就说:“处长,我提供的石料每吨五十元。”

    每吨石料五十元,这个单价比先前来应标的六七家低十至十五元,处长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没等处长开口,韦诺又说:“县里已经同意我到银厂岩采石。”

    还需要说什么呢?处长当即从抽屉里取出已备好的合同书,签下了韦诺供给沅城南北九十四公里路面石料的合同。

    要是其他的包工头老板,签了合同就让手下去干了,韦诺不一样。他聘来技术员,将招来的小工分成班组,亲自任命了班组长。他与技术员、班组长分别订了合同,要求技术员每天都要给工人讲清任务、注意事项,并现场监督落实;要求班组长把每个工人置于严格管控之下。工作干得好的,技术员月奖金上千元,班长月奖金三百元,组长二百元,不负责任的立马辞退。

    韦诺吃住在银厂岩下,遇到爆破的日子,逐个地检查作业面,点头后技术员才能指挥点炸药。技术员、工人都很受感动:“韦老板,你太辛苦了!”

    韦诺苦笑着说:“我想辛苦呀?我才不想辛苦呢!你们工作这么糙,我能不辛苦吗?”

    “是是是,我们注意!”技术员、工人连连说好。

    三年下来,工人连皮毛都没伤着,利润高达百分之三十。

    牛副县长高兴了:“老韦,你真有一套,以后沅城有什么大项目,县里一定找你合作!”

    整个瘦了一圈、黑得像炭灰涂抹过的韦诺,舔着干裂的嘴唇:“有好的可以,再干这样的项目,我可不干了。”引得牛副县长一阵大笑,连忙给他递烟。

    韦诺有点怪。二十四五岁后给他提亲的好心人不少,主动追他的姑娘也先后有四五个,有当教师的,有当干部的,还有一个是县委副书记的姑娘,都被他婉言谢绝。

    有人背后议论,不,是骂他:“人有钱就是不一样,当年摆地摊的也想娶皇帝的姑娘了?”

    他等到二十六岁,等到二十七岁,等到三十三岁,人们才知他在等待谁。

    韦诺写标语、摆小人书地摊时,与程思明很少通信,但对程思明的家时时牵挂着。程思明的父母都在城郊的五一农场当农工,一年到头,一天到晚,风里来雨里去。程思明刚上初中的妹妹程思清无人管,韦诺每月三元五元地接挤,星期六星期天有点什么好吃的,就把她找来一起吃程思清从沅城一中高中毕业后,考上了省财贸学院,毕业分到县财政局,干了不到两年,就辞掉了沅城一流的公职,与韦诺一起干个体,后来又与大她九岁的韦诺结了婚。韦诺对思清妹恩爱有加。没过几年,程思清生了一对龙凤胎,长得聪颖可爱。人们说二人是“沅城最幸福的一对”。

    韦诺还有一怪,平时给人感觉派头很大,但办起事来很富于人情味。他想得最多的是为母校沅城一中做点好事。一九九七年年初他拿出十万元,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救助沅城一中家庭困难的学生。二〇〇〇年又追加了十万元,奖励沅城一中考上北京的大学生。这样做效用明显,过去少有学生考到北京的沅城一中,自此每年都有一小批考到北京上学。沅城的百姓说韦诺功德无量。

    二〇〇二年底,韦诺又筹集了五十万元,要为沅城一中建座图书馆,条件是馆名为“思明图书馆”。程思明听到消息后,坚决反对以自己名字冠名,说那样做受之有愧,会被沅城的百姓骂的。沅城一中也不同意,建议改为“韦诺图书馆”。

    韦诺说:“你们不懂历史。当年没有程思明,我不死也成了残废,哪能富起来,哪能为沅城百姓办好事?我韦诺是知恩图报的人。”

    双方未能达成一致,加之韦诺的捐款距建一座图书馆差距还较大,此事也就暂时搁置起来了。

    二〇〇二年年底,一股普洱茶风刮起来了,很快刮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普洱茶能防病治病”,“普洱茶具有极好的保健功效”,“普洱茶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电台、电视台、报纸、杂志的宣传铺天盖地。一家晚报登发了一克普洱茶拍出十万元天价的消息,一家晨报则报道不到五克的普洱贡茶被人以六十万元高价买走……普洱茶的单价一路飙升。

    沅城是普洱茶的重要产地之一,普洱茶里的古树茶、台地茶、野生茶、老丁茶,沅城都有。据专家检测,由于沅城雨量适中、土壤酸碱比较平衡、土壤中所含微量元素丰富,茶叶质量比其他地方都好。韦诺与省外一位茶商联手,做了几笔生意,获得丰厚的收入。

    有人劝韦诺见好就收,韦诺不仅没收,还将大部积蓄拿出,准备建了个大茶厂,收购、制作沅城农民种植、采摘的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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