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看到戴安的车开过来。晏景和跳下车，坐到戴安的车上。闻到酒味儿，戴安才注意到晏景和只穿了一件衬衣，还湿乎乎的。“你掉酒缸里了？”
“没有，喝酒喝急了，洒了一身。”
“你喝酒了还开车过来？”
“没事儿，警察叔叔都跨年去了！”
“胡扯！我最恨酒驾！”说着，戴安一探身从后座上拎过来一个小猪靠垫，三两下拆出一条粉红色的小毯子来，裹在晏景和身上，“这跟你还挺配。”
晏景和嘿嘿笑道：“我可是五好公民，酒驾的事儿我不干，我找了代驾，放心吧！我知道你恨酒驾，是因为酒驾差点儿要了马天越的命吧？你要出国，他去机场找你，喝多了开车在高速上把脑袋撞坏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
“想我嘛，想跟我一起跨年。谁不想跟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起跨年呀。”
戴安笑道：“谢谢你，看穿我又不说破。”
“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不幸福的每一分钟我都有责任。要不是那年……”
“算了，”戴安打断他，“以前的事不提了，年轻不懂事，谁没犯过错。”
“就知道你最好。”晏景和裹着粉红色的小猪毯子，听到这句话，心里温暖如春。
“只不过你那个错误严重了些，让人没法原谅。”
晏景和重新掉回冰窟窿。
戴安看他委屈的表情，扑哧一笑：“不逗你了。你今晚派对怎么样？我走得早，想跟你打声招呼的，可是看你后院起火忙得不可开交，怕给你火上浇油，就悄悄溜掉了。”
“你也知道我后院起火咯，”晏景和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咬牙扛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这么多年过来了，以后还有很多年。”
“跟我一起扛吧。”晏景和握住戴安的一只手，“我是认真的。”
戴安没有说话，眼睛看向窗外。已经凌晨了，外面并不黑，度假村的灯光远远近近照过来，天幕还偶尔会有零星的礼花绽放。距离上次来差不多四年了。
“这是我和马天越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算不上约会吧，那晚我们在一个酒局上认识，一见钟情，酒局散了就直接奔这儿了，喝酒看星星唱肉麻的情歌，玩了一整夜。那时候还没这么多度假村，水边黑漆漆的，特别安静，天上还有特别亮的星星，真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星空。那时候我就想，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认真谈恋爱了。这比这辈子第一次认真谈恋爱要认真多了。”
晏景和不做声，只是轻轻抚摸戴安的无名指。
戴安曾经很喜欢晏景和的手，细长，骨感，永远温暖干燥，在牵过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天气再冷她也不想戴手套。说来也怪，少女怀春总是迷恋上少年完美的侧脸或者笔挺的鼻梁或者上翘的睫毛，戴安却不，她喜欢手。晏景和的手拿过画笔，握过球杆，擎过酒杯，撸过猫，在不同的女人身上游走过，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风流和成熟，最适合撩拨少女心。戴安还记得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就是跨年夜，她是跟随哥哥去巴黎度假的，混在一群中国留学生中间参加跨年晚会，晏景和深情款款唱了一首歌，唱到动情处，向她伸出了手。
“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晏景和。”戴安把手往回收，却没成功。
“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的，我说了我是认真的。一生没有几个十六年，我荒废了一个，又浪费了一个，后面的所有十六年我都希望跟你在一起。”
“你都不问问，我今晚为什么着急离开你家吗？”
“我不问。我不关心你为什么离开，我只关心你会不会留下来。”
“因为我去找马天越了。他一个人在医院里跨年，太冷清。我原本不想理他了，让这段没希望的感情终止吧，让自己自由吧，让他自生自灭吧。但是我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微信，是病床旁的小方桌，上面放了一碟花生米、一瓶二锅头，他说：‘我的跨年夜。’我看到微信就去开车了。我被诅咒了，我放不下他。我完蛋了，晏景和。”
“我懂。你有多放不下他，我就有多放不下你。”
“可是我到了医院，到了他的病房门口，发现并不是他微信里说的那样。他不孤单，也不冷清。他的身边有好几个小护士正有说有笑，他店里的那个女服务生李超超也在，笑得别提多开心。我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我问自己，你是在吃醋吗，还是在妒忌，你可以去参加派对为什么他就不能在病房里搞联欢，他是很会爱自己的人，反倒是你不会爱自己。想扮演拯救落难英雄的女侠，其实自己才是最无药可救的那个人。”
戴安鼻子一酸：“放开我吧。我完蛋了。”
“我不放。”晏景和的手紧了又紧，“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放的。”
“花花世界都是你的，何必在我这里当个备胎。”
“我不觉得自己是备胎。在我回来之前，你身边的所有男人都是我的备胎，不过是替我陪了你一程而已。”
戴安还想用力把手收回来，晏景和握得更紧。
“戴安，你知道我这三十几年迷迷糊糊，自我放逐，做过很多蠢事、错事、荒唐事，如果今晚之前我死了，我连一把骨灰都不愿意留下，因为我看轻自己，根本不在乎自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你需要我。我不强求你马上就答应重新跟我谈恋爱或是什么别的承诺，你只要像今晚这样在难过的时候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我不能变成虫子钻到你脑袋里把属于马天越的那一部分赶走，你也没有必要急着把他放下或者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一直等你，等你愿意重新跟我一起唱歌，主动牵起我的手。”
“别说了。”
“如果要我将你一生写成一首诗，我不写梦只写你的手……”
“别唱，晏景和，你别唱了。”
“青春如酒，醉了把你手紧握，带你看山看河，看我情上心头。”
戴安把头用力扭到一边，咬紧了牙关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一定是大姨妈要来了才会这么情绪化不理智的吧。可是已经这个岁数了，再不情绪化一把，连大姨妈都要走了呀。她恨自己记忆力太好，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刻都记得。割舍不掉，就凭空添了很多烦恼和困扰。她记得十六年前的那个跨年夜，狂欢派对上晏景和向她缓缓伸出手，她只觉周围的一切都静下来，只有他的歌声在回响：“带你看山看河，看我情上心头。”她伸出手去，牵住他的手，以为余生都不会放开。
“以为自己心已尘封，谁知窗外春意浓，依然被情愁惹得眼蒙眬。守着你是我，不是风，深情意重，一生守侯着不会移动。”
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是莫名被情歌里的荡气回肠感动，以为能够看尽繁华参透玄机。真真历尽磨难洗尽铅华之后，谁会是陪在身边眼眶温热话从头的人？
戴安的嘴巴张了又张，歌词依旧熟悉，但无论如何都唱不出口。
毕竟，都是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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