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狗子-两任贪官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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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屋里,老八爷向庄九娘反复哭诉说九儿不是他弄死的,仇再深恨再大,老子也弄不死亲生的儿子,下不了那个狠手哇!庄九娘压根儿不相信,只是一迭声地催他说实话,就像当年造反派逼着老八爷承认自己是老特务,不承认不行。老八爷正愁得要碰墙时,公安给他解了围。公安过来招呼庄九娘;说林处长急等着找她谈话。庄九娘压低嗓门警告老八爷:说再给他一天工夫,要是到时候还想磨蹭,那可就不能怪她翻脸无情了!这时候已经是下半夜,老八爷坐一会、躺一会,哭一阵、愁一阵,天泛亮时,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突然闪进了他的脑海。这样做来,或许能够摆脱眼前的困境?

    老八爷急忙下炕关上了院门,还把顶门杠紧紧地顶了上去。可是早饭过后,门板子偏被拍响了。老八爷一阵后悔,院门关着和敞着基本一样哩,都说明家里有人。应该把院门反锁上才对。老八爷心烦意乱地打开院门。门外站着胡乡长、关县长,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公安。胡乡长惊讶地说:“老八爷,一夜工夫咋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病了?”老八爷摇摇头,胡乡长这才放下心来,。把公安介绍给老八爷:“这位是市公安局重案处的林处长,全国著名的探案专家!林处长,他就是咱们的老八路!”

    进屋后,胡乡长张罗着请林处长和关县长上炕,又对老八爷说这个案子十分严重啊,仇视党的领导居然到了可怕的地步,因此林处长和关县长亲临现场指挥,一定要尽快把这股敌对势力的根儿挖出来!瞧这光景他们显然打算要来一番长谈哩!老八爷不坐,也不找烟泡茶,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撑立在拐杖上。领导们也就不好意思上炕了,都挨着炕沿搁下屁股。林处长发话了:“老八爷,我想请您谈一谈您对这个案子的看法。比如,村支书庄九跟村民们的关系情况。·”老八爷说:“胡乡长和关县长都知道,俺这几年喘气都难了,跟聋子哑巴差不多哩!”胡乡长说:“老八爷您只管讲,有谁胆敢另眼相看,小胡跟他没完!”林处长说:“知道一点说一点,听别人说来的也可以。”胡乡长说:“对!”老八爷犯难地说:“一点都没哩,没哩。”胡乡长疑惑地说:“老八爷,老支书马宝银跟庄支书矛盾不小,这件事大人小孩都知道。那个张来财同庄支书对着干了好几年,为这事咱爷俩私下里研究了十几回。难道您把这两档子事也忘记了?”老八爷说:“忘记了忘记了,脑子不中用了,九十二岁了!”屋子里一时间出现了沉默。胡乡长和关县长对视了一眼,满脸的不解之色。半晌后,林处长站了起采,握住老八爷的手说:“老八爷,那就不打搅了,您休息吧!”一行人走出了屋子。老八爷倒愣住了。这个林处长怎么这般好打发呢?可事到如今只有随他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老八爷走出去,从门缝里伸出手去反锁上了院门。

    天黑透以后,老八爷悄悄地打开了院门,偷偷摸摸地来到了马宝银家。马宝银当支书当出了许多笑柄,眼前的这处宅子就是其中的一项。七间大房的框架子,只砌起了光亮的石基,石基里边站着三小间低矮寒酸的茅草屋。就像辉煌的大厅中间站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厕所那样难看、可笑。这是马宝银村支书生涯的最后一个笑柄,临下台那几天弄下的。

    马宝银把老八爷让到火炕上,有点儿心神不宁地说:“老八爷,找大侄子有事吧?”

    老八爷没回声,取下脖子上的烟袋和烟包子。马宝银赶紧把自己的吃烟家什递过去,老八爷没接。马宝银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马宝银才五十几岁,可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比老八爷稠密得多。这也是当支书当出来的。马宝银是沾了他表侄的光,半道上出任的村支书。出任之前他是个普通老百姓,三个月里入党提干几乎是一块办下来,因为他的那个表侄儿干上了副县长。当上村支书以后,他以为不能跟从前那样随便说笑了,不管脸前有人无人,他都倒背着双手,挺着小肚子,使劲皱巴着脸皮子,弄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以便提高威信,震唬群众。十几年支书当下来,面盘儿修炼成了个乱麻团子,笑也皱皱哭也皱皱,什么表情也皱皱着,就落下个外号叫“皱皱”。

    老八爷抽着烟,直着眼睛瞅马宝银。

    马宝银发毛了:“老八爷,你有话就说。”

    “庄九死了。”老八爷说。

    “庄九死了,谁不知道,还用你老来说?”

    “当支书有权有势,光是工资就抵得上五十亩山地哩。可你的班,半道上被庄九抢去了。”

    马宝银沮丧地垂下了头:“老八爷,俺就知道你是帮着公安来查案的。乡干部领着公安来过三回了,俺把老底儿全抖落给他们了。胡乡长教导俺有事就快点儿坦白,争取从宽处理。他心是好心,可俺坦白个啥哩!庄九的能耐比俺大,他接了班去,俺心里有点不愿意。这事搁谁身上能愿意?可俺却是没有生气呢!”

    老八爷淡淡地说:“宝银,你怎样说给公安,俺不管,八爷只想听听你专门说给八爷的。想蒙想瞒,也都随你。不过,八爷要跟你讲明白,八爷没有和公安们通气,要是你不愿意外传,你的话会永远烂在八爷肚子里。”

    马宝银说:“老八爷,咱这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帮着办案,这样上劲儿干啥哩?”

    老八爷顿了一下,道:“这个你就甭问了。”

    “老八爷。真的……没话了。”

    “你耷拉眼皮干啥?看住八爷的眼睛嘛。”

    马宝银抬起眼皮,尴尬地苦笑着,只抬了一会儿就吃不住劲了。他眼睛一瞪挺直了身子:“俺知道瞒不住老八爷,也不应该瞒老八爷。老八爷,俺马宝银这肚子里盛满了苦水呀!”马宝银气不打一处来地哭叫起来,“你想不到庄九是咋样把俺顶下台的,他是用什么邪法干上的村支书,你咋想也想不到呀!老八爷,庄九几年工夫成了大木头贩子,这事你知道吧?”

    老八爷点点头说:“知道。”

    “庄九不倒腾木头,他发不了大财;发不了大财,他就干不上村支书。可庄九倒腾木头发了大财,全靠了俺马宝银的支持哩!”

    马宝银告诉老八爷,大山窝子要采伐山林了,马宝银就在大喇叭里吆喝起来:“都来缴押金啦!这次是三十万元,限半天内缴齐,缴上押金的谁出钱最多山林就归谁啦!”这个村子里半天时间能够凑齐一万元的也没有几户。结果,拍卖时每次都只到一个庄九,价格任凭他砍削哩!其实,这都是事先嘀咕好了的,庄九一分钱押金也不用缴,连山林子的钱都欠着,都是把那片山林卖光了才算账的。算账时又七砍八砍。梁檩料儿打成烧柴价,常常成千成万的砍下来。七年工夫,村子里采伐过十二回山林,集体的收入刚够吃喝的开支,而庄九那边,粗粗一算至少赚了五十万呢!马宝银忽然醒过味来,庄九赚了这么多,他这个支书却只赚了几顿酒、几斤鱼几斤肉,这太不公道了,往后得跟他分成才是,分成的时候他还应该得大头!马宝银攒着劲儿等下次,没料到等来的却是下台!

    马宝银说庄九这个东西太狠了,他的那个升成了县委书记的表侄儿前脚被捉进了检察院,庄九跟脚就活动上了。他白日黑日地往乡里跑,喜欢钱的他送钱,喜欢东西的他送东西。对那些走正道儿的干部他就递坏话。他说马宝银是个土行孙,村庄靠他掌舵不但富不了,反倒会越搞越穷。庄子里的人都想造反哩!马宝银一听这事慌了神,急忙去找一道上的乡干部摸底。乡干部说:庄九脑子活泛,会抓经济,是块干部料子。但因为改选期还未到,你无功却也无过,所以从目前还不能考虑撤换。马宝银的心情稳定下来,离改选期还有两年,想继续连任看来是没指望了。因此一定要把这两年时间充分利用起来。他要申办退休手续,要盖它一处大房子,要打穴挖洞地寻觅吃礼机会,要把剩下的山林全部伐掉,他要……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庄九想要他立马下台。

    庄九使起了黑绊子。马宝银泣哭着说最熊人的那一次,是庄九在招待扶贫工作队的酒菜里下药。那一天,市县乡联合检查组要来这里检查春播情况,马宝银担心误事,把招待宴提前了一小时,天还不明就下了手。庄九就是在这顿筵席的酒菜里下进了使人困觉和拉肚子的药。吃喝得差不离儿刚要上饭时,七个工作队员和十四个作陪的村干部忽然都东躺西歪地睡过去了。事后听说,检查组组长徐副市长一进门就黑了脸,亲自动手带领关县长胡乡长他们到院子里去压水提水,一桶一桶地往醉汉们身上泼。醉汉们好歹被泼醒,一瞧这阵势都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哆嗦。客厅里市县乡干部一个个金刚怒目。两张餐上杯盘狼藉,啤酒瓶子横倒竖站,鸡骨头鱼骨头像连绵起伏的群山。马宝银知道这遭完了,昏头昏脑地呆站了一会,硬着头皮招呼检查组出村检查。还没出庄,他们就轮换着拉开了肚子,到了坡下更加撑不住了,肚子咕咕碌碌地直翻腾,时时刻刻都想拉。他们来来回回地往沟子里跑,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蹲在沟里不出来了。二十一条汉子一摆溜蹲在沟底,攥着拳瞪着眼地哼哼着使劲,脸都已揪巴得不成样子。工作队员们见缝插针地大骂马宝银,说没钱你就不招待,弄些臭鱼烂虾给我们吃,把我们当成什么东西啦!马宝银始终泪水汪汪,这时候呜呜地哭上了。哭着时,想到这次筵席的酒菜都是极新鲜的,怎么会喝出这种事来呢。不一会儿,就想到了使过几次黑绊子的庄九。他立时来了情绪,请求工作队员狠查一下,把使坏的家伙抓起来。工作队员破口大骂:查你娘个脚!你是嫌我们还臭得不够哇!马宝银彻底绝望了,下边疼上边急,小腿一软竟噗一下坐在了稀屎堆上。

    “一顿酒席,把领导干部都得罪了,咱知道这个跟头栽到底了!”马宝银不管老八爷的情绪,只顾诉说他自己的,他的冤屈太重了。”可咱马宝银不甘心呀!庄九干支书五年,戳起了二层小洋楼,存折上的数字说不清。咱整整干了十二年,捞到了点儿啥呢?来了上级啥的,跟着喝几盅酒:逢年过节,收几棒酒几块肉,东家西家的吃几顿。银行里没咱一分钱哩!俺左想右想,想到只有庄九能救俺,就低三下四地求到了他脸前。俺说:“大侄子,求你把下药的事儿挑明,让俺干到改选期吧!庄九说:想干就干,谁拦你啦?俺说:“那就再让俺干一年,让俺走走后门把退休证领下来,中吧?庄九说;老马你这是干啥,我庄九挡你的道儿啦?俺下跪的心都有了,说那就再干半年吧,十几年的支书连个房子都没盖下,让人笑掉牙哩!庄九不答腔了,冷笑一声,一甩袖子出了门。俺流着泪水回到家。心想这官帽儿戴不几天了,麻溜造宅子吧。哪知道,宅基还没砌利落,撤职文件就下来了!七间大瓦房,咱哪有力量盖呀,就这样撂着,脸又没地方搁。俺哭了几场,二番稀里糊涂求了庄九,求他批准俺到山上砍木料。你猜他说啥?他说:你愿意砍就砍,只要公安局不管!俺的火再也窝不住了,骂他:你算个啥东西!不看人的面子,你还得有你那些存折的面子哩!你以为俺马宝银就没法子治你啦?老耗子逼急了还会扑跳着咬人哩!……”

    “别说啦!”老八爷喝一声,把烟袋使劲砸在炕上。他已忍耐老半天了,终于控制不住了,他气得浑身乱抖。“你们这两个东西,你们这两个东西,原来你们是这么两个东西哪!……俺问你,庄九是不是你杀死的?”

    马宝银登时蔫了:“八爷,这还用问吗?”

    “那你为啥不敢给公安说实话?”

    “咱的嫌疑本来就够重,要说了实话,就撕扯不清了!”马宝银可怜巴巴地说,“还有,咱让庄九发了财,听说也是一条罪状哩!”

    “我要你立马去找公安说实话!”

    马宝银顿时吓黄了脸:“老八爷,你这是往火坑里推俺哩!如果那个杀手隐藏得好,俺定准就成了替死鬼了!俺说你是来套话的嘛,你还说不是。这次俺要死在你老八爷手里了!”

    老八爷让他抢白得半晌没说出话。他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说:“那你说这个杀手是谁?”

    “人命关天,这事谁敢乱说?”马宝银犹疑了一下,压低了嗓门:“不过,俺估摸八成是张来财干的。张来财这个人,谁当干部他跟谁对着干。咱这人心软,从没跟他计较过,可庄九能吃他那一套么?听说两个人动过好几回刀子哩!胡乡长也领着公安去敲打过了,可是张来财这个鬼精猴子,不上大刑他如何能招?老八爷,你的话管用,你得给公安下个话!”

    “马宝银!”老八爷怒气冲冲地接话说,“愿意说就说自个的,可不能胡啃乱咬别人!”

    “老八爷,今晚你是咋啦?”马宝银委屈万分地说,“话是你让俺说的,说了你又发火……”

    老八爷似乎不曾听到,依然呼呼粗喘着说:“还有,要是你不愿挨刑罚,不想做屈死鬼的话,今黑日的谈话,你就不要告诉任何人!”

    马宝银顿感毛骨悚然,极为恐惧地盯着老八爷,怀疑自己钻进了一个什么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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