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对那老人留意，是因为他那伛得很厉害的脊背。他的背伛得太严重了，差不多快弯成了直角，他挥着铁锨把垃圾往板车上铲时，他肩挂背带拽着满车垃圾往外走时，那份吃力和额头就要低触地面的样子，简直叫人有些不忍目睹。我估摸以他这样的年纪和身体，坚持着来干这个苦活儿，大约是因为家境太贫，不挣钱便难以糊口。
大院里每家每天都有垃圾倒出，可想而知老人的劳动量不会很小，我注意到他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拉四车，脊背上烂了洞洞的褂子天天总有一片被汗水洇湿着。他对这份工作很认真，每把一个垃圾箱清理完毕，他都要用扫帚把四周扫得干干净净；他拉了装满垃圾的车往院门口走时，倘颠掉了一块煤渣，或被风吹掉了一片脏菜叶在路上，他也总要停下车，回身去捡起放到车上再走。
我和老人熟络起来是一个夏日的中午。那天盛放垃圾的铁簸箕满了，妻和我正忙着炒菜做饭，七岁的儿子便自告奋勇地去倒垃圾。我们家住在三楼，倒垃圾的通口在三楼楼梯的转弯平台处，垃圾从三楼顺通道向下落时，通常都要发出轰隆隆一阵响声。那天垃圾下落时的响声中又加了一种玻璃瓶摔破飞崩的声音，我刚想到该开口告诉儿子要径到底楼倒进垃圾箱时，楼下已传来了一声人的哎哟。我闻声知道糟了，怕是摔碎的玻璃片伤了人，急忙和儿子一起跑下楼去。到垃圾箱前一看，只见那出垃圾的老汉正仰靠在垃圾箱壁，一只手捂在左额上，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涌出。原来他刚才正站在垃圾箱里，脸对着通道口扒垃圾，一块玻璃飞过他的眼眉上方，把额头划破了。我一边在口上道歉，一边在心中叫苦：这穷老头，倘是赖起人来，怕是要花去不少钱的。我急忙反身上楼去拿纱布和紫药水，可下来时，老汉已用自己的擦汗毛巾把额头缠了，仍伛着腰在对垃圾箱做最后的清理。见我下来，他扭了头说：不用忙，用毛巾扎一会儿就好了，快回去拾掇中饭吧，别为了这骇唬孩子，孩子也不是有意，他这样小，知道倒垃圾干活就不错了。我的心里起了一阵深深的歉疚和感动，这老汉，受了伤非但没有抱怨，倒先想着我的孩子。
这之后，我便常同他搭话，偶尔得空，给他送上一杯两杯茶。在同他的闲聊中才知道，他六十五岁，家境其实可以，日用钱原本不缺，他所以通过熟人揽了这个活儿干，每月挣这一百来元钱，是因为小儿子的关系。小儿子大学毕业后，一心想去外国自费留学，他和家人屡劝不行，只好借钱为他买了机票，置办行装。眼下，他是在挣钱还账。
自此，每当我看见老人在垃圾堆上捡拾可以卖钱的废纸旧瓶，看见老人吃力地低着头拉着垃圾车时，眼前总会浮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那年轻人正在洛杉矶或费城的大学院里走，怀里抱满了书……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