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我的宿舍。她是突然闯进来的,我有些吃惊,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笑了,坐到我的单人床上。她说:“是我们的朋友告诉我你的地址的。”我眨了眨眼睛,她说:“他还说你这个人老实,心眼好。”我边笑边摇头,“他的话大多数都不靠谱。”
她说:“这次他夸奖你靠谱么?”
我说:“鲜见的靠谱了一回。”
她说:“你果真老实?心眼还好?”
我说:“你说呢?”
我放下手里的毛巾,为她倒了一杯水。
她接过水杯,笑着说:“我看不见得,自从我进你的宿舍,你的眼睛就没从这里移开过。”她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我说:“好看嘛,就多看了两眼。”
她说:“还说你老实,我看你胆子不小呢。”
说着,她麻利地解开了胸前的衬衣纽扣,露出缀满梅花的肉色胸衣,我忍不住吞了两口口水,怀里像揣了一只调皮的兔子。只见她把右手指插进胸衣,从里面夹出两小包梅红色的小丸子出来。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胸衣,瞅了我两眼,说:“让你小子占了便宜。”
她往手心里倒了几粒小丸子,用一张卫生纸包裹住,数了数小塑料袋里余下的小丸子,接着把它重新塞进胸衣里。
我问:“这是什么?你怎么塞进衣服里。”
她说:“只准看,不准问。”
我说:“别做坏事儿。”
她说:“不准说话。”
她安静地喝完杯里的水,问我:“这里有吃的么?”
我说:“有饼干。”
她说:“拿出来,我快饿死了。”
她不一会儿就把我的那盒用来作夜宵的饼干消灭掉了。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就站在我面前,她真是个美人胚子,皮肤白皙,脸蛋秀美,脖颈细嫩如玉。玉,对,就是这个词,她就是一块闪着幽光的温润的玉。如果你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那点儿瑕疵就是她眼角处的细细的血丝。
她微微颔首,睁大水一般柔静的眼睛看着我,说:“你不要总是盯着我看,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吸毒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小心你贞洁不保。”
“你说的这么吓人,你只是一个女人。”我说。
“女人也有疯狂的时候。”她笑着说。
我们又交往了一年,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因过往甚密,她似乎又比较信任我,很多听起来似乎不可言传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自认为是比较了解她的,至少比那些接济过她的男人们要多一点。因此,我有理由更为客观地回顾她这些年的生活。
她现在凋谢了,就像一朵花那样,蔫瘪了。
罪魁祸首自然是毒品,是那些散发着清香的小丸子。我正好目睹了她整个凋谢蔫巴的过程,她的身体,她的精神。自从她把那些小塑料袋塞进自己的胸衣起,她的苦难就开始了。
寒夜,女孩挺着大肚子在街上晃荡,像一只在冰河上散步的鸭子。
我的沿街开的书店还没有打烊。女孩缩着脖子颤巍巍地走进店来,她说:“老板,给杯热水我喝吧。”我慌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她接过热水捧在手心,以此来温暖身体。她嘴唇厚大、乌暗,牙齿不停地打颤,耳朵冻得通红。她有一双纯净清澈的眼睛,闪烁着少女的天真无邪。身上那件蓝色宽松的长外套,遮不住随时都有可能生产的大肚子。
“你家在哪里?”我问。
“就在那儿。”她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条巷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家里大门关了,我进不去。”
“家人不给你开门?你看起来快要生了。”
“不是,我男朋友不在家。他们正在加夜班。”
“哦,你可以找他拿钥匙啊。”
“他们在忙呢,我不好意思总去打扰他们。”
“那怕什么,你总不能因为不好意思就让自个儿在外面受冻。”
“不要紧。”
“那坐一会儿吧,我给你搬把椅子。”
女孩并不局促,很随和的样子。说话慢慢吞吞的,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凸起的肚子缺乏应有的关注和特别的在意,似乎是习惯已久了,或者是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预产期是哪一天?”
“不知道。”她笑了笑,看了我一眼。
“没去医院检查过?”
“没有。”她笑了几声,看了我两眼。
“你男朋友多大了?”
“十八。他大我一岁。”
“对你好么?”
“算可以吧,要不然我也不会坚持要这个孩子。”
“他应该多关心关心你的。”
“他们太忙了。”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在外面转悠吧。”
“我想去拿钥匙,只是不想看他母亲的坏脸色。我们还没正式结婚呢,不能要求她伺候我。”
“总归是他的孩子,他母亲怎能不闻不问?”
“谁在乎这个呢!”
女孩回巷子里看了两趟,又转回来,她说大门还没有开。我的书店早过了关门的时间,见她没有去处,我打算就这样把店门开着。她坐在旮旯里喝热水和怔怔发呆,我坐在书架下,不时的翻翻古汉语词典,跟她说几句闲话。
那弯冷月落到房屋背后去了,寒风吹得树枝哗啦啦响。
女孩站起身来,对我笑了笑,说:“我回去了。”
我说:“要是门还没开,你再回来坐坐。”
她说:“不了,我不回来了,你关门休息吧。”
女孩离开后,我在想,从另一种角度说,自从女孩的肚子鼓起来的那刻起,她的一种苦难就开始了。苦难的背面是幸福,或者是喜悦,这都是她肚里的孩子带来的。只是她的年纪太小了,就连她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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