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心之后-刀下奇迹移植大功告成 锦上添花鸳鸯一撮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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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渣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虽说度过了危险期,依然虚虚弱弱地支不起架子来。四合村的人常来探望,带些时鲜果蔬咸鸭蛋蒜茄子之类,神情怯怯地好像是进衙门,站在床边呵呵傻笑一气,说电视上演你了,是副省长救了你,你小子命里有贵人哪!八寸也来过,环顾着洁白的四壁,一张大嘴啧啧有声,说落渣儿这辈子没白活,总算住到了这么好的房间,还有燕子样的小护士伺候着,一晚上怕要三十元吧?落渣儿躺在升降床上,样子有些冷漠,说你土老帽懂得什么?这叫省城,死人睡一晚上太平间还要五十块呢,这房子总要比太平间贵吧?八寸就知道自己见识短子,不敢再往下问,替他倒一杯糖水,又从床底下拿出小便器来,要亲手为他接一泡尿,营造出一种温馨的家庭气氛。落渣儿觉得八寸在乡下还算可以,来到城里却特别烦人,就把头蒙起来装睡,不给她开拓进取的机会。八寸走时很伤心,说:落渣儿真没良心,吃水忘了打井人,没有我的无私奉献,哪能有你的今天?还不是躺在村委会的破炕头上折饼子喂臭虫!

    附属医院和我家隔着两个街区,远虽远些,我也不好不去。妻对落渣儿没有好感,就找了种种借口开脱出去,把小保姆兰兰推到了前沿儿。兰兰在我家干了四年,一颗秕谷被滋养得饱满光泽了,分明是一块靓丽的小家碧玉,又添了很多心机,青春的骚动已随处可见,眼神也不再安分。我们已经在张罗找人取代她,她却恋着城市不走,要我们再宽限些日子。每天给落渣儿送饭,倒也是一副热乎肠子,按照医嘱换着样做,表现出工种乡下人的认同感。他们常在一起唠庄稼牲口什么的,还偷着发泄对城里人的不满。有一天兰兰从医生办公室经过,听到里面正在沸拂扬扬地讨论,要给落渣儿换心,就慌慌地跑到病房给落渣儿报信,把一钵鸡蛋羹也弄洒了。落渣儿此前对器官移植浑蒙无知,认为这和日寇731部队拿人体做实验差不了多少,就大哭大闹起来,非要出院不可,院方只好摊牌,当着我的面说出了他们的打算:由于落渣儿的心脏已经毫无指望,今后会日重一日,即便不死,也是废物点心一个。心脏移植是人类医学目前的高难课题,费用相当昂贵,一直都由国家负担,也并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如果落渣儿不是甘副省长送来的,如果不是恰好有合适的供体。如果不是荀老先生要来一个漂亮的封刀之作,就是打着灯笼满天下找,也摸不到落渣儿身上。

    落渣儿还是明白了院方的意思,好几天熬煎着拿不定主意,像赌徒掷骰子似的,没事儿就拿一枚分币在床上抛着。我告诉他,根据墨菲法则,无论怎么抛背儿和字儿都是一半对一半。面对生死选择,要拿定主意,做出明智的权衡。

    落渣儿说:表哥,你能不能和医院说说,把做手术的钱发给我,我拿上钱胡吃诲喝一气,再到街上找个鸡睡睡,死也值了。

    我听了就忍不住笑。落渣儿是穷惯了,难免见钱眼开,我就对症下药劝他说:就算是人家能给你,煞气漏油的破心脏,几十万上百万你拿得动?喝二两小酒就心里打颤,要是去找鸡,立马就以身殉职,要那么多钱还有啥用?所以你做了手术,就等于赚了这些钱:不做,这些钱就是别人的了,有多少没钱治病的老百姓想找这份便宜还不成呢!你掰着指头算算,一皮箱大票,这辈子你挣不来,再把下辈子搭上,你还是挣不来!

    落渣儿嘿嘿地笑了,说:我做,我想通了,横竖我都赚了!日他个娘的,男子汉大丈夫,是死是活鸟朝上!

    由于准备充分,又是荀老先生主刀,落渣儿的手术很成功。我看到他时。他身上还蒙着白布单子,戴着面罩,插着各种管子,就像刚从航天器上下来的太空人。甘副省长也来了,捧着一大把鲜花,身后跟着一群记者。甘副省长把鲜花分成两份儿,一份儿献给了荀老先生,一份献给了我表弟落渣儿。落渣儿适时地醒过来,脸色相当红润,跟从前的落渣儿判若两人。他朝甘副省长点点头,又对着摄像机微微一笑,镜头感好极了。护士替池揭开面罩,他对着麦克风说:谢谢首长,谢谢大夫,谢谢党和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落渣儿思路清晰,该感谢的一网打尽无一遗漏,在场的人都欢欣地鼓起掌来。甘副省长私下对我说:这无疑是人类医学史上的伟大奇迹,西方都有总统贺电,我的资格不够,就是表达一下意思。我只是觉得和这位农民兄弟有缘分!

    术后的落渣儿做为重点护理对象,住进了高干病房,有冰箱彩电报纸空调什么的,专人昼夜看护,生怕有什么闪失以至于前功尽弃。荀老先生的生活规律也完全被打破,饥一顿饱一顿,母鸡孵蛋一般在落渣儿身边耗着。可以会客了,二蛋、臭疙瘩他们就来看他,都熊猫熊猫地叫他,说狗日的落渣儿,一脚踩在那个上,造硬了,手术前一棵草,手术后成了宝。哪一级官儿敢跟你比?哪一级都不行,除非是皇帝!落渣儿也荤话荤对,说狗日的不服,你也换个心试试?就怕你不敢!二蛋、臭疙瘩们就自愧弗如了,嘿嘿地笑,拿一架傻瓜照相机,喀嚓喀嚓争着和他合影。兰兰送饭,也是越送越多,还耍像月婆子似地加餐。妻质疑说,落渣儿铲地啊?兰兰就不高兴,说他总喊饿,我有啥办法,我挨累又不多挣钱,要不,你亲自送一顿试试!妻犯不上和她生气,反正快走的人了,就不再过问,好了孬了,由她鼓捣去。

    落渣儿恢复得很快,我到南方开了一个笔会回来,他已经能到处散步了。当时医院外面的回廊爬满青藤,落渣儿就坐在斑驳的日光下和做豆腐的徐倌儿大声说笑,看见了我,先激动起来,趋身向前和我握手,那手竟是结实有力的一把钳子,让我着实疼了一下,落渣儿敞开带条纹的病员服,非让我摸摸他那颗新换上的心脏不可。紫红的刀疤下面,我摸到了那颗年轻而健康的心脏,正以均匀而强劲的节奏跳动着。

    我说:落渣儿我都不敢认你了,你变化可太大了!这是我表弟落渣儿?这分明是个踢足球的牤子啊!

    落渣儿面有喜色,仰头看看回廊上的青藤,嗖地一跳,就把一片叶子捋下来。我吓得不行,旁边的监护人员也纷纷跑拢来,如临大敌慌成一团,扶定他说:落渣儿师傅,你可得悠着点儿,成全成全我们啊,一个跟头跌倒了,国家损失上百万元不说,我们的奖金,职称和住房也全泡汤了!

    落渣儿淡淡一笑,说:蹦个高算球啊,再过些日子,说不定我还要到奥运会上跑马拉松呢!

    荀老先生站在三楼的阳台上,一直在观察落渣儿的行动,看到这场景,欣慰地笑了,还孩子似地拍了两下巴掌。过后他对我说:你表弟落渣儿很可能是本院心脏移植手术最成功的范例,如果维护得好,完全可以冲击存活时间最长的人类记录。

    我对荀老先生高明的医术表示了极大的钦佩。他谦虚地笑笑说:这和你们不能比,一门手艺而已,就像鞋匠做靴子,不缺针不少线就是了!

    熟悉落渣儿的人都发现,他身上发生了一些惊人的变化。他爱唱爱笑了,爱玩爱动了,一双小眼睛如同刚刚充过电一般,放射出一种很有穿透力的光,对许多事情都比以前感兴趣。他说:是淮把这世界又涂了一层油彩呢?连空气里的滋味都比以前新鲜了!有一次小护士为他例行查体,他贪婪地盯着小护士胸前的隆起看,竟把下身的白布单子顶了起来。幸亏小护士见惯不惊,笑吟吟地用手打它一下以示惩戒,说:阶级敌人蠢蠢欲动了。换了别人,我准会用备皮的刀子割它几个口子,就像采胶女工割橡胶一样;你特殊,朕赦你无罪了!落渣儿嘻嘻笑着说:那就谢主龙恩了!

    那天晚上,住院部的病人大都入睡了,兰兰又提着一罐子猪蹄汤来给落渣儿开夜宵。落渣儿吃得很猛,啼哩秃噜,吃出一片泥泞的声音来,一边吃一边夸兰兰的手艺好,做的东西有饭馆子味儿,比四合村那个光知道爆炒咕嘟炖的六指大师傅强多了。

    兰兰刚纹了眼线,还偷了妻的唇膏,搽出一个嫣红的樱口,坐在软椅子上修着指甲,酸楚地仕女般地叹着气说:好不好的也伺候不了你几天了,你一出院,你表哥表嫂就要把我开了!

    落渣儿说:为什么?你又不偷不抢的!

    兰兰说:我长大了。你想啊,一个姑娘家,长得又不难看,留在谁家里,都是很危险的!

    落渣儿说:是不是我表哥骚性?听说当作家的都那样。

    兰兰咯儿地一笑,说:还不是你表嫂酸,整个一瓶山西老陈醋,容不下我。

    落渣儿说:我不出院,看他们怎么开你!

    兰兰扬起眉毛,眼睛火苗般跳了跳,说:外面的人都哄哄,医院要为你特批城市户口,再分给你一套房子,让你长期住在医院大院里,以便给药观察,巩固后期,是真的吗?

    落渣儿说:准知道呢?反正他们都说,我是他们的重大医疗科研成果!

    兰兰的眼睛幽幽地看他,带了一种鱼钩似的倒须儿,妒羡地说道:你要火了。这世界可真够花花的,怎么着都能火起来,就说你吧,换了一副下水就成了宝贝,住上了厅级干部的病房,连喝口凉水都不让,非让你喝娃哈哈纯净水。多少大夫护士都围着你转悠,记者三天两头就来一趟,把你吹得跟英雄似的。说不定你以后真会像大熊猫那样,要排队买票参观呢!

    落渣儿咯咯笑,两只小眼睛只露镍币那么厚的一条窄缝,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还是泄露出来。他说:物以稀为贵嘛,有啥法子呢?今天出门,就有一帮追星族让我签字,可惜,我的字太差了,伸腿拉胯像蜘蛛似的。我得好好练练,不能因为这个砸了牌子!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他们坐得很近,兰兰身上的花露水味儿严重地扰乱着落渣儿,使他像病马一样痛苦地打着响鼻。

    兰兰忽然尖叫了一声,说:落渣儿我摁着个跳蚤。你这么高级的病房里怎么还有跳蚤?

    这么说着,一只手就在胸口那一片白色滩地上捻来捻去的。兰兰的领口本来就开得很低,又经那只手的扩张,就显露出大半个乳廓,那动作又很夸张,揣面一般,揉搓出颤巍巍的弹性和劲道。落渣儿探头一看,眼珠就掉了进去,也顾不得跳蚤不跳蚤,用油乎乎的双手勾住兰兰的乳罩,用力一泣,那紧绷绷的玩意儿就断了,两枚绛红色的草莓就大白于天下。此落渣儿已非彼落渣儿,并没有被高山大川所吓住,钳住其中的一个,就把嘴凑了上去,不讲一点儿客气。兰兰被拥倒在床上,气喘吁吁的,头发也乱了,涨红着一张脸说:落渣儿你这是干什么?落渣儿你不要命啦!落渣儿不回答,也没办法回答,他的嘴正忙着嘬那个久违的东西,油光鉴亮的嘴巴像真空泵一样蛮横有力。她大概想到了以往所有的日子,想到了老母猪和落渣儿的种种比附,于是连连叫着:妈呀妈呀,声音颤抖摇曳,带一点儿哭腔,很像个待哺的婴儿。

    按说兰兰是不该叫的,这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导向进行,一切都没超出她的预想,而且她的挣扎又是那么敷衍了事;可她叫了,一面披头散发跑过长长的走廊,一面凄厉地尖叫,就像赶赴火场的消防车,做了一路有声有色的活广告。

    兰兰一直跑到医生值班室,对着满脸惊愕的荀老先生,声泪俱下地控诉说:落渣儿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

    荀老先生正在灯下洗刷他的假牙,嘴张成一个滑稽的黑洞,起初还没听懂,等到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深不可测的黑洞里就冒出了一长串古怪的笑声,然后他说了一句:这很好嘛!

    事情传了出去,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很让人啼笑皆非了。院方自然是喜出望外,因为这标志着病人肌体功能的全面恢复。兰兰却坚持要告,还要捅到“打工妹权益保障协会”去。院方就请我斡旋,一手托两家,给这出荒唐的捉跳蚤小品打个圆场。

    我先找落渣儿摸底。他嘿嘿涎笑说:真他娘的怪球了,先前我也不这样啊!是不是我这颗心太强大,“小手扶”安了个飞机马达?

    我说:就是你先前不正常了。

    落渣儿又说:是她送货上门,上赶着给我看的,在我眼皮底下那么一揉搓,什么人能受得了:没想到她又嚷了,太他妈的不仗义。你让她告,告到联合国我也不怕,看哪个局子敢碰我一根汗毛!

    我就明白了兰兰的良苦用心,想了一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启发说:表弟,你……能做丈夫吗?也就是说,给你个女人……

    我没法说破,但落渣儿在这万面很有悟性,瞪起眼睛,很豪迈地拍拍胯裆说:怎么不能?我也是今非昔比啊,别说娶个媳妇,再找仨俩的姨太太也不在话下!

    我深深地笑了,说:那好吧,咱们来他个皆大欢喜咋样?你娶了兰兰,兰兰落上城市户口,按护理员开工资,医院高兴你们也高兴!

    落渣儿好半天没吭声。

    我说:你是不是没看好兰兰?兰兰也是不错的。

    落渣儿说:光棍过了三十年,见了母猪眼发蓝。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样的女人看不好的?我是怕兰兰不同意,你说,要是同意,这小娘们儿干嘛还要嚷呢?

    我笑笑说:也许,是你这个搞“艺术”的太不艺术,缺少一个从容的前奏,让人家受不了!

    我把这意思跟兰兰一说,她假意推拒了一阵,就答应了。又辩白说:我才不稀罕他落渣儿是什么成果呢,我是为了保全我的贞节,总不能白白让他占了便宜吧?

    我对兰兰的贞节表示了极大的钦佩。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一直都在和当木匠的小老乡幽会。有一个白天,我甚至撞见他们坐在江边的草地上,搂成一个蠕动的蛋蛋,那大胆的程度只差脱裤子了。这锦上添花的好消息让新闻界兴奋了好一阵。等落渣儿恢复得差不多了,医院特意为他们找了一处平房,上下水齐全,又简单装修了一下,添置了必备的家具和电器。兰兰坚持要落下户口再结婚,医院拗不过,就去找甘副省长,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特批下来。婚礼那天,院长当主持,甘副省长亲自做证婚人,照片都登到了国家级的画报上,很多报刊盛赞医大附属医院开医学之先河,在最短的时间内使病人获得新生。电视台还搞了好几个专访,荀老先生的那个字幕标题是《医界巨擘,当代华佗》。兰兰的那个是《打工妹心系换心人》。落渣儿的那个是《敢擎红心做火炬》。虚的花的都退潮了,二蛋臭疙瘩一帮混小子把俩人拥入新房,叫“进入阵地”,说一些乡下毫无遮拦的荤话,然后就伏在夜色里听壁角,听得腿都软了,说落渣儿那也是输钱的汉子捞本呢,也不讲什么章法,严刑拷打一般,让兰兰嚎出一个花腔女高音,连巡警都差点进去干预了。最惨的是八寸,苦着一张脸在医院外面的饭店吃了几杯喜酒,醉卧山门了,把一腔子汤汤水水全都呕了出来。徐倌儿有一条狗,是医大的学生做实验剩下的,跑出来吃了那些秽物,竟然也犯了酒劲儿,飘飘悠悠地跳起狐步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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