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宁镇往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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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枪响

    肖仁圆满地完成了干部交给他的任务,向法官汇报了黑皮、李草鞋作案的真实情况。入监后,他不断地立功赎罪,像鹰犬,捕捉监中各种信息,向公安人员汇报;甚至不惜弄虚作假,制造各种假案陷害同监犯人,想借此减轻自己的罪行。

    夜路走多了,也会碰见鬼,肖仁差一点把“立功赎罪”的所有努力,毁在一个“小鬼”的手里。

    “小鬼”并不小,只是个子矮小而已,真名叫王冰,绰号“人精”。“人精”长着一张女人脸,睫毛特别长。因为自留地问题,生产队长打伤了他的母亲,忍无可忍,他放火焚烧了生产队长的大瓦房。公安局拘留他的时候,竟口出狂言,要杀死生产队长。

    “人精”被羁押在三号监房,一见面,肖仁就喜欢上他。青山好移,禀性难改,肖仁想娶“人精”做“监夫人”。“人精”不愿就范,肖仁百般哄骗。猴子不上树,多打三遍锣,每逢改善生活日,肖仁的一份荤菜总是孝敬“人精”,看守所的牢饭比黄金还贵,但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肖仁痛下血本。一遇机会,肖仁就把自己过去的风流韵事加油添醋地讲给“人精”听,甚至不惜把自己父亲与情妇的一些淫乱行为也向“人精”宣扬,企图挑动“人精”的情感。只要“人精”爱听,他什么都愿意讲,而且大肆渲染,讲得很肉麻。

    肖仁总是太聪明,自以为神机妙算,他做梦也没想到,最亲密的狱友--“人精”,居然出卖了他。预审时,“人精”将肖仁的色情演讲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干部听。看守所所长大为光火,断了肖仁的粮,每天给肖仁喝米汤,一天二十四小时写检查。饿得肖仁三魂出窍,五孔冒烟,一气之下,肖仁揍了“人精”一顿。“人精”报告干部,干部给肖仁戴上镣铐,搞得肖仁生不如死。

    当然,真正让肖仁绝望的还不是“人精”,而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有一天放风,在水泥场,肖仁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佝偻着腰,坐在篮球架下晒太阳。狭长的脸,鹰鼻鹞眼,很像他逃亡的父亲。第二次放风,肖仁再一次细心地观察这个老头子,觉得那种八字步的态势,仍然留有当年的一股霸气。不过,肖仁曾多次听人说,他父亲已经死了,在逃亡杭州时吐血死的,怎么可能还活着?也许是一个外貌相像的人吧,天下外貌相像的人多着呢。直到又一次放风,肖仁听到公安干部呼叫这个老头子的名字肖遥时,他眼前一黑,差一点晕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无法回避的厄运终于要到来,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两个狱警将肖仁从三号监房提出,黑皮、李草鞋早已站在水泥场上。

    气氛严肃,没有一个人说话,三个人被一齐绑了。看守所所长将他们三个人带出大铁门,押进一辆囚车。

    一辆载有公安干警的解放牌卡车在前面开路,紧跟着两辆囚车。前面一辆不知押着什么人,后面一辆押着肖仁、黑皮和李草鞋,最后还有一辆解放牌卡车,车斗里站着荷枪实弹的公安战士。

    烟尘滚滚,几辆汽车风驰电掣一般朝着吴宁镇方向飞驶。

    会有怎样的结果?末日到了?不至于判死刑吧?会判多少年?我在狱中有“立功”的表现,政府也许会宽大我。坏事做绝的父亲会怎么判?往事已过去多年,政府会不会从轻处理?一个人行恶时,从来不去想想自己今后的下场,到了末日来临,才悔恨不已。肖仁一路盘算着,追悔着,内心在痛苦地挣扎,总想从罪孽中寻找一点呼吸的缝隙,总想找一点理由,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宽恕自己。抬头望望黑皮、草鞋,两个人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目光呆滞。他们好像不是去吴宁镇,而是奔向阎罗殿。

    汽车来到了“太平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宣判台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广场的北端。

    卡车上的公安战士快速地包围了整个广场,手持钢枪,守住每一个进出口。

    吴宁镇周边的村庄,早就听说无恶不作的伪乡长肖遥已被公安机关从东北抓捕归案,今天要在吴宁镇宣判,四村八庄的群众早早来到了吴宁镇。山区的老百姓几乎是人人出动,解放前他们吃尽了肖遥的苦头。肖遥经常带着国民党士兵进山,名义上剿匪,实际上是掠夺。奸淫妇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事情虽然过去几十年,但血海深仇,刻骨铭心。

    肖遥、肖仁、黑皮、草鞋,一同跪在审判台上,弯腰、低头,像四堆臭狗屎。吴宁镇有首民谣:“十月芙蓉是立冬,劝君行善莫行凶。虎头牢狱强人坐,恶贯满盈理不容。”肖仁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父子会同台受审。

    父亲也许是老糊涂了,也许是离家太久了,也许是吓昏了,竟然不知道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亲生儿子,肖仁痛苦地叹了口气。

    九点钟开始宣判:肖遥,解放前任吴宁乡乡长,奸污民女数十人;利用抓壮丁,敲诈勒索,害得多少人家倾家荡产;曾多次带领反动军队袭击游击队,杀害革命战士余震、刘贵、张威武等人,剖肚剜心,手段极为残忍。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宣判词刚宣读完毕,台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恶人终于受到应有的审判。

    口号声此伏彼起,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山区老百姓,他的父母均被肖遥带领的国民党士兵杀害,与肖遥有不共戴天之仇,不顾公安干警的阻拦,闯上审判台,打了肖遥三个耳光。一耳光下去,肖遥眼冒金星,脸色发白,像下了一层霜;再一耳光,肖遥双耳失聪,脸色发紫,如遭雷劈;第三下,七孔流血,口吐白沫,脑袋低垂。

    “打得好!”

    台下群众一片欢呼声。

    尽管肖遥已神志不清,气息奄奄,当他隐隐约约听到肖仁的宣判词时,猛然睁大了还有一丝余光的双眼,挣扎着要扑向肖仁,几个公安干警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他老泪纵横,大呼:“报应,报应啊!”

    肖仁奸污妇女,逼死老婆,强暴知青,陷害战友,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李草鞋为夺取钱财致死人命,判刑七年。

    黑皮呼喊反动口号,敲诈勒索,判刑五年。

    肖仁、李草鞋、黑皮被押往杨树林陪斩,一声枪响,四人仆地。死了肖遥一人,其余三人面如土灰。

    千里孤坟

    自从开了宣判大会,白胡吴梦一病不起。

    原先他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带了国民党的士兵杀害了妻子的爷爷,所以当妻子“大义灭亲”举报了他的父亲,他忍了;妻子要赶尽杀绝,他也忍了。后来,不管妻子如何捉弄他的人生,行为如何放荡,他都忍了,因为他吴家有错在先。

    疯疯傻傻熬日月,麻麻木木度光阴,他期待,有朝一日能焐热妻子的心。

    事情真相大白以后,虽然卸下了他父亲多年的冤枉,洗净了泼在他灵魂上的污水,但他接受不了那一份迟到的平反通知书。不仅仅是人命,不仅仅是屈辱,不仅仅是沉沦,还有人性的扭曲,灵魂的堕落,时代的污浊,让白胡分不清日夜,精神几近崩溃。

    大小便拉了一床,白胡在床上狂呼:“冤,冤,冤!”

    余媚忏悔,向他下跪,道歉。

    “滚,滚,滚!”白胡不想再看见这条美女毒蛇。

    月光下,余媚跌跌撞撞来到河边。

    余媚知道,是自己误信人言,诬告了公公;余媚知道,是自己心胸狭窄,摧残了丈夫;余媚知道,是自己水性杨花,败坏了门庭。什么“大义灭亲”,那是没有人性的恶作剧;什么“革命英雄”,那是愚昧的遮羞布。正义的宣判,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丑恶,她坐在河沿的“美人靠”上号啕大哭。

    “美人靠”,曾是小姐观望社会的平台;美人靠,曾是女人盼望丈夫归来的窗口;美人靠,曾是姑娘驰骋梦想的凭栏。余媚记得,当她嫁给白胡时,也曾穿着一身缟素,在美人靠上与白胡卿卿我我;那时她很年轻,裙裾在风中飘悠,玉镯在月光下闪烁,赢得白胡多少次回眸。如今这一切竟成了一场噩梦,她身上的肮脏玷污了圣洁的美人靠,她想扑进美人靠下面的深潭,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可是,死能洗刷自己的罪错吗?病重的丈夫交给谁?自己不能一错再错,抹干了泪水,走回家中。

    白胡不在了,余媚发疯似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天才发现,白胡掉在八卦井中。请人帮忙,捞了起来,已经断了气,火熥仍然挂在脖子上,事实证明,火熥不能焐热白胡的人生。

    讲到这里,吴权仰起头,久久不能发声。

    停了片刻,吴权接着说:“父亲惨死,我痛不欲生,曾一度失控,黑胡伯伯给我讲了一句话:遭遇逆境,一个成熟的男人,不是能为某件事情勇敢地去死,而是能为梦想勇于卑贱地活着。听了黑胡伯伯的话,我渐渐冷静下来,后来在黑胡伯伯的支持下,我庆幸自己在恢复高考制度后读完了大学。”

    “父亲去世了,你继母怎么办?”我问。

    “办完了父亲的后事,我继母突然不见了。”吴权说。

    “她到哪里去了?”

    “有人说,她投河自杀了,美人靠下边的石阶上有她的一双鞋子。”

    “真的死了吗?”

    “我不信。”

    “为什么?”

    “没有打捞到她的尸首。”

    “会不会回了娘家?”

    “我去了她娘家,不见人影。”

    “逃亡了?”

    “多年来,我断断续续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凡是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搜索过,一无所获。”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她就藏在这个大山里?”

    “前两年有个朋友告诉我,在这一带山区,好像看见过一个衣衫褴褛、个子高挑的女人。”

    “你有没有找到她?”

    “前些日子见过面。”

    “她在大山里干什么?”

    “老先生有没有兴趣去那里走走?”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我倒想见识见识。

    翻山越岭,汗流浃背,我与吴权来到“长毛坦(太平军曾经安营扎寨的地方)“,穿过一个大峡谷,望见对面山顶上有个草棚。近在咫尺,可是要到草棚,还要翻过几个大小不同的山头。看见屋,走得哭。

    老女人为什么要躲到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僻野?是不让人找到她,还是来这里修行?

    当我在攀登最后一个山头时,眼前出现了一片高低交错的茶园。

    翠绿的茶叶,生机勃勃。

    “什么人在这个荒野开辟茶园?”我问吴权。

    “我继母。”

    “啊!?”我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少说一点,远近总有几十亩茶园,“她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十几年来,她一直躲在这里栽植茶树。”

    “栽植这么多茶树干什么?”

    “继母说,我爷爷曾欠了别人许多债,她要代他还债,将烤制的茶叶背到太平去卖。”

    “难得她还有一点良心。”我感慨地说。

    走进草棚,女人不在。

    我与吴权四处寻找,最后在一个山坡下发现了吴权的继母,一块巨石压在她身上,已经气绝身亡。

    “母亲,母亲!”吴权千呼万唤。

    女人血流满面,但尚未凝固,好像死的时间并不长。

    “我不该来,我不该来。”此情此景让吴权懊悔不已,“不瞒老先生说,多年来寻找继母,就是要为父亲报仇。当我前几天找到她时,她对我说,我知道你早晚会找到我,你终于来了,很好。不过,我今天不能跟你走,还有些茶叶没卖掉,隔几天再来吧,我在这里等你。望着满山的茶园,看见她在山坡上忙碌着,白发在风中飘动,下山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不再复仇,要带她回家颐养天年。谁知……”

    “总见人不是,是诸恶之根;能明察自己的缺失,等于开启为善之门。她终于超度了自己,你不必过分悲伤。”我说。

    我与吴权在草棚边上挖了个坑,掩埋了这个在是非中挣扎一生的女人,让她在这里清静清静。

    在草棚里,吴权打开床铺下一只木头箱,箱里存满了卖茶的钱。望着孤坟,吴权忍不住叹道:“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听了吴权的感叹,我倒想起朱敦儒《临江仙》中的几句:“堪笑一场颠倒梦,原来恰似浮云。”人生容易错位,余媚原来总以为吴权的爷爷是个罪人,自己是“大义灭亲”;其实别人没有她想的那么坏,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这岂不是“一场颠倒梦”?“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谁是百年人?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流光短暂,人生如过眼烟云,为人何必一时气盛,眼中容不得他人?如果余媚能早一点“认取自家身”,又怎么会在荒山野岭独守孤坟?

    寒山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孤鸦。我与吴权披着霞光,匆匆下了山。

    青菜校长

    “红胡后来怎样?”我问吴权。

    “宣判大会后,公社决定安排红胡伯伯担任治安主任,红胡伯伯婉言谢绝。别人说他傻,铁饭碗不要,要什么?他一笑置之,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生活。治国经邦,谓之学;安危定变,谓之才;竭忠尽孝,谓之人。红胡只想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做个人,不敢奢望富贵。

    遗憾的是他想做个普通的人也很难,厄运不断降临。先是他父亲病逝,接着傻子弟弟因误吃毒蘑菇,中毒而死,意想不到的是弟媳妇翠翠暴病身亡。弟媳妇突然病逝,她的父母认为是红胡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带了许多人来殴打红胡,要红胡偿命。事情惊动了公社领导,书记派医生尸检。医生查证,翠翠死于心脏病,与红胡无关。

    人死不能复生,红胡忙着料理后事。不料翠翠父母对翠翠的薄皮棺材不满意,要用红胡母亲的寿材。红胡母亲虽然神志不清,但一看到有人要抬她的寿材,死活不同意,趴在棺材盖上不相让。翠翠父母非常凶,一把将红胡母亲拖下棺材盖,并把她锁进房间。红胡母亲在房间里大哭大叫,红胡听了万箭穿心,作为儿子,竟然不能保护母亲,红胡蹲在墙隅伤心地哭泣。

    当寿材里装满了石灰,准备将翠翠的尸体入殓时,红胡母亲突然从窗户里爬出来,钻进了棺材,全身上下沾满了白色的石灰。办丧事的人要把红胡母亲拉出棺材,红胡母亲双手死死地抓住棺材的边沿不肯放。翠翠的父母走过去拽,被红胡母亲撒了一脸石灰,呛得睁不开眼。

    怎么办?红胡只好自己抱母亲,结果双手被他母亲咬了几口。红胡何尝不知道,他母亲是在用生命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是翠翠的父母他得罪不起,狠着心,把母亲从棺材中抱出来。

    安葬了翠翠以后,红胡母亲便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母亲病逝,红胡哭得死去活来,一面哭一面把翠翠父母砸碎的薄皮棺材重新修理好,将母亲入了殓。红胡穷,不能给母亲买个好棺材。

    从此红胡郁郁寡欢,一蹶不振,整天喝闷酒,酒壶不离身,每喝必醉。劣质的酒精严重地摧残了红胡伯伯的健康,最后酒精中毒,死在马路上。

    生命,无论多么强悍,都可能在瞬间消逝,红胡艰难地走完了自己备受折磨的一生。入殓时,由于他一生过分劳累,整个身躯弯成一把弓,无法入棺。队长大金牙赶走了所有吊丧的人,用他的蛮力将红胡尸体压平。只听脊梁骨”咔嚓“一声响,亲朋好友哭成一片,红胡终于挺直了腰干。

    内斗是中国人的一大积弊,红胡是抗美的斗士,能赶走美国狼,却无法突破世俗的罗网,保住他的家。

    “我最最敬重的是黑胡伯伯。”吴权由衷地说。

    “你为什么这样欣赏他?”我问。

    “命运是一种抗争,既要抗争来自社会的种种压力,又要抗争来自本身的种种弱点和欲望,在这种较量中,有的人不堪一击,有的人虽然做了努力,终因缺乏韧劲而功亏一篑,而黑胡伯伯却能一如既往,勇往直前。大队在天马山办了个养猪场,没有人愿意去养猪。这活又脏又累又有风险,而且居住的条件很差,用几块木板搭建的木板房,既不挡风也不挡雨。张三不愿去,李四不肯干,队长大金牙点了黑胡伯伯的名。身为右派分子,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好带了儿子吴风走马上任。隔壁邻居开玩笑地说,大学生当猪倌儿,养的猪肯定有智慧。

    “黑胡伯伯能吃苦,他养猪不用生产队补贴饲料,在周围山坡的荒地上种菜,种玉米,种红薯,种黄豆,种南瓜,不但猪有口粮,他自己也能有点额外收入,抽空还能教儿子读书,吴风那些放牛朋友,猪尾巴、花猫、辣椒等,经常来帮助吴风打猪草,黑胡伯伯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他们讲做人的道理,带领这些年轻人在天马山上植树。天马山过去因为挖梯田,许多树木都被砍了,光秃秃的实在难看,吴风与几个朋友分片包干,栽了杉木、松树、水果树,还开辟了茶园。

    “天要刮风下雨,不可能日日万里无云,人世间总是有乱七八糟颠颠倒倒的事情发生。正当黑胡伯伯有滋有味地扮演天蓬元帅这个角色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猪棚里丢失了一头老母猪。满山遍野地寻找,就是找不到。吴风、猪尾巴、花猫等人几乎踏遍吴宁镇的每一寸土地,也没有发现老母猪的踪迹。难道被野兽吃了?那么大的一头母猪,而且怀了崽,一般的野兽不一定能斗得过老母猪。即使被狼咬死了,地上也应该有毛有血。队长大金牙闻讯赶到,派社员四处打听,了无音讯。这时社员起了疑心,怀疑黑胡伯伯是不是偷偷地将母猪卖了。开始,大金牙不相信,他敬佩黑胡伯伯的学问与人品。时间长了,呼声高了,大金牙开始动摇,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黑胡伯伯会不会一时见财起意,吞了这笔卖猪的钱?一头大母猪可以卖很多的钱。众人心里不平衡,王二狗等人不问青红皂白,将黑胡伯伯一顿毒打,临了,还将黑胡伯伯推进猪尿坑。为了发泄心头之恨,有人朝黑胡伯伯身上砸沙石、尿尿。不能便宜了黑胡伯伯,大队会计扣了黑胡伯伯养猪一年的工分。

    “受了这场打击,黑胡伯伯病了,媳妇埋怨他愚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黑胡伯伯不但没有怨天尤人,反怪自己粗心大意,一个大活人,竟把猪丢了,书白读了。

    “病好后,又去了猪场。吴风正在烧猪饲料,黑胡伯伯老远就闻到香味。问吴风猪食里搀了什么饲料,吴风说搀了一些炒熟的黄豆粉,猪非常爱吃,容易长膘。父子二人正议论着,丢失的那头老母猪摇头晃脑、哼唧哼唧地走进猪棚。天哪,老母猪还在,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吴风高兴得又蹦又跳,黑胡伯伯见老母猪瘦了,赶快从锅里舀了几瓢饲料放在木槽里,老母猪迫不及待地咕嘟咕嘟地吃起来。不够吃,吴风向木槽里加了几瓢。吃饱了,甩甩头,老母猪哼唧哼唧又走了。往哪里去?父子二人尾随着老母猪往山下走,走过田畈,绕过一片竹林,钻进了一个早已废弃的砖瓦窑,父子跟着钻进了窑洞。我的妈呀,窑洞的草窝里有七八只又白又胖的小猪崽。真是喜从天降,原来这头母猪躲到这里产仔来了。黑胡伯伯用猪笼将七八只猪仔运回猪棚,吴风将母猪重新赶回,给老母猪喂最爱吃的饲料。

    “大金牙见母猪未丢,还多了七八只小猪,高兴万分,觉得冤枉了黑胡伯伯,非常内疚。经大队队委研究决定,补还养猪一年的工分,另外免费赠送一只猪仔给黑胡伯伯。一年后,这只猪仔养大,黑胡伯伯把它宰了,请大队干部、隔壁邻居来吃杀猪宴。那些曾经为母猪丢失骂过打过黑胡伯伯的人,不好意思赴宴,黑胡伯伯就分别剁了几块肉叫吴风送过去。不记仇,不记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说自己应该说的话,不管别人如何对待自己。

    “狂风吹来,黑胡伯伯不以屈服为耻;暴雨袭来,能一蓑烟雨任平生;冤屈不期而至,没有痛不欲生。这就是黑胡伯伯的人品。我父亲也曾忍耐过,可是在最后关头没有承受住;红胡也曾在是是非非中努力过,可惜也没能坚持到底。黑胡伯伯以深邃的眼睛观察命运,以善良的耐心改变命运,不断拼搏,打通人生的每一个关隘。

    “七届三中全会后,黑胡伯伯摘了右派帽子,县教育局来函请他回校任职。吴风奶奶早几年已经病逝,我与吴风随行。吴浪经过鬼子大夫的精心治疗,双腿已经能够站立,并且跟着鬼子大夫学了医,回吴宁镇后,在‘竹轩’开办了一个私人诊所。他的亲生母亲在他父亲服刑的监狱附近,以捡垃圾为生,等待夫妻重圆。吴风母亲舍不得丢掉老家,陪伴吴浪行医。

    “黑胡伯伯教学有方,深受学生欢迎,被教育局提拔为副校长。他常用工资支持那些家境贫困的学生,而自己生活很俭朴,星期天带我和吴风去校园后山挖地种菜,学生戏称他为青菜校长。”

    吴权滔滔不绝地讲完了“三胡的故事”,显得很激动,我给他沏了一杯毛峰茶。

    几次续水,茶叶在沸腾的开水中一次次翻滚沉浮,溢出一阵阵清香。

    人生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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