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浮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很累，上车的时候就昏昏沉沉靠着沐辰睡着了。当时，沐辰猜测可能和天道压迫有关，于是放着她睡，却没有想到，洛浮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

    而这两天里，唐子谦连着来了许多个电话，每次和沐辰讲话的时候都非常有礼貌，只是，毕竟洛浮没有睡醒，所以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于是，到了现在，唐子谦的声音就算再怎么放得淡，也还是掩不住那话语里的担忧。

    沐辰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也就是这个时候，洛浮醒了过来。

    “哟，醒的真是时候啊。”沐辰拿着唐子谦留下的手机对着她努努嘴，“给人回个电话吧，这几天人家可担心你了。我刚刚还在想，你再不醒，我可能就……”

    “什么？”

    洛浮一副睡蒙了的样子。

    “什么？”沐辰眨眨眼睛，“你问什么人吗？当然是唐子谦啊。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不停打你电话问东问西的？”他把手机递给洛浮，“虽然说的是担心你在失忆之外还有什么后遗症，但事实上，感觉应该是对我不大放心。”

    他想了想：“不过也正常，要我是他的话，我也会对我不放心。”

    “他这两天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沐辰点头：“也没有很多，就是一天一个，一个一天。”他半开着玩笑，“怎么了？”

    洛浮皱了皱眉头：“那，你有没有对他说……”

    她的头微微低着，眼睛却抬起来，直直地望着他。洛浮的话里有很明显的试探意味，不需说全，就足以让人听明白那里边的意思。

    “那天的事情？”沐辰笑道，“没有。”顿了顿，“你要不要告诉他？”

    洛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沉默片刻。

    她摩挲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用，我自己可以弄清楚。先不要告诉他。”

    说是说可以自己弄清楚，但事实上，现在的洛浮其实很乱。

    睡觉应当是休息，可这两天，洛浮睡得很累，异常疲倦。

    因为，在睡着的时间里，洛浮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画面，每一帧每一幕都很是清晰，它像是一个故事，她身处其中，每一个场景里都有自己的存在，却偏偏像个旁观者，每一件事情都不能由她决定。她依稀记得，那个梦是很完整的。不论是前因后果还是个中细节，没有一个地方不清楚。

    只是，醒来之后，不过一刻，那些东西便散成了碎片，她努力地想要抓住它们，却也只能抓住残缺的几块。可有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她抓住的那些，已经很有用了。

    那个梦其实有些奇怪，她梦见了自己不是自己，梦见自己一直沉睡在自己的身体里。

    说是沉睡，事实上，更像是被谁囚禁了。只是那个囚禁并没有让她有多不适，相反，她好像习惯得很，好像本来就应当如此的。

    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她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没起。

    在被囚禁的过程里，她看着“自己”做着平常的事情，不论是习惯、表情还是生活方式，一切都和往日里的她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对，就是那个人不是她。

    大概，她没有起别的反应，和这一点也有关吧。毕竟那个她实在太像她了，像到连洛浮本人都不觉得有异，像到不仅能骗过她的身体，也能骗过她的大脑。

    那个梦境的开始，是在收取了一个人的灵魄之后。洛浮对于那个生意还有一些印象，她隐约记得，自己完成它之后，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休息的期间，她做过一些什么，却半点儿记不得。并且，“休息”期过后，她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始接新的任务。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很累。那段时间的她，真的是很累很累。

    当时的她只觉得自己是把骨头给歇懒了，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样。休息久了的疲乏和做事多了的疲乏，从来就是不一样的。

    而如果要将那个梦嵌入进去，一切就都能够说通了。

    梦里，她根本没有什么休息期。在那个生意过后，她很快接了另外一桩。而与她做交易的那个男人身体孱弱，脸色苍白，衣服头发一丝不苟，带着一种病态的贵气。那个男人叫唐丘。通过他，她认识了意气风发的唐子谦，根据唐丘提出的要求，洛浮好像是要去毁了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自己，每每看见他，心里都会变得莫名复杂。

    洛浮不确定这个梦究竟有没有真正发生过，她也不确定那个“她”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着。她只觉得陌生和害怕，没来由地害怕。

    如果是假的，那么这个梦可谓是莫名其妙，并且巧合得十分让人想不通。但如果它是真的，那么，她便是真通过它记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桩交易。

    被她完完全全遗忘掉的一桩交易。

    “你还不给他回电话？”沐辰看出来洛浮脸色不对，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你别是睡傻了吧？”

    空洞的眼神慢慢恢复焦距，洛浮有些复杂地望向沐辰。

    “你知不知道那天把我们带走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恍惚间，她随口问他。

    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连洛浮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却没想到，沐辰真的回答了她。

    “我知道。”

    洛浮一愣：“什么？”

    “唐丘。”他说，“那个人叫唐丘。”

    闻言，洛浮心里一凉。

    唐丘。

    见过的男人慢慢和梦里那张脸重合起来。再接着，就是他的神态和说话时的模样。

    那天她去见那个男人，并不曾问过他的名字，而沐辰，连见都没有见过他。她不好奇沐辰是怎么知道的，在她眼里，他总有自己的办法。

    她慌的是那个梦。

    那个男人真的叫唐丘，这么说来，那个梦她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臆想。它极有可能是真的，那真是被她遗忘掉的过去，由自己的身体经历过的过去。在这之外，她还忘记过哪些东西？

    又或者……

    在这之外，这具身体，还做过她所不知道的多少事情？

    也许曾经有过猜测，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潜伏着另一个灵魄，可那些种种，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猜测罢了。这是第一次，她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份猜测可能是真的。

    2.

    踩下刹车，唐子谦动作极快地从地下车库上了电梯。

    他最近很忙，一方面是在追究那些企图对他不利的人，另一方面，则是公司出了一些问题。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至于脱不开身，被缠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一点儿的休息时间，过来找她。

    电梯显示楼层缓慢上升着，而唐子谦就这么盯着那红色的数字，看着它的位数一位一位变化，眼睛眨也不眨。

    在这次洛浮回来之前，他是没有见过沐辰的，在这之后他叫人去查，也没有查到沐辰半点儿的资料。这个人很神秘，同他最初认识的洛浮一样。

    唐子谦不是不知道洛浮有多聪明，聪明到甚至很难让人想象到她吃亏的样子。可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担不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洛浮在介绍沐辰的时候，说他是她的弟弟，但不知道为什么，唐子谦莫名觉得有些不大相信。也许是第六感，也许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安全。或者，就算真的只是他想得太多，但不论如何，沐辰再怎么和洛浮相熟，或者说，就算他真的是她的弟弟，但他这么大了，他也是个男人。

    放着他们俩在一起，唐子谦难免有些不放心。

    提着一口气打开公寓的门，唐子谦还没有来得及做别的想法，迎面就被砸中了个枕头。然后，在枕头落下去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往他身上一扑，唐子谦脑子没反应过来，手上却是用力将那东西往后一推——

    与此同时，在他身前响起一声惨叫。

    唐子谦一愣，往前看去，正巧看见站在沙发上看着他，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和嘴巴的洛浮，还有被推倒在自己脚边，揉着腰的沐辰。

    “你、你回来了……”

    洛浮很快反应过来，跳下沙发趿着拖鞋，由于没穿好的缘故，她一蹦一跳朝他走来。在这一瞬间，唐子谦不自觉松了口气，勾出一个笑。

    见到她了。

    他想，真好，又见到她了。

    只是，在笑着的同时，他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从前的洛浮，虽然性子里也有顽皮的一部分，但绝不会这么外放，她的皮主要体现在一些小机灵上。比如，他总是记得，在她恶作剧得逞的时候，眼睛里亮着的那一簇小小闪闪的光。

    “小心一点，不要摔着了。”

    唐子谦无奈地笑笑，伸手扶住了她。

    也许不一样，但这样也很好，怎样都很好。只要是她，只要她还在他面前，一切就都很好。

    而洛浮看一眼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一颤。这个人，这个动作，都让她感觉莫名地熟悉。

    只是，这样的熟悉，又不像是由她生出来的。

    难道……

    难道是那一个“她”？

    洛浮的心思瞬息几变，可她掩饰得很好，没有让人发现。

    回忆了一遍自己尚且记得的一些梦境碎片，洛浮得出一个答案。也许，要解决她想知道的这个问题，唐子谦是个关键。

    “我知道，我很小心的。”洛浮很快收起之前的生动模样，笑得浅浅。

    她脚上却暗自用力，朝着沐辰的脚尖踩去。却不想，地上的人察觉到她的想法，飞快一个挺身从地上跳了起来。

    而洛浮的力落了空，就这么顺着这个动作向一边倒去，正巧落进唐子谦的怀里。

    沐辰在一边看得眉尾一抽。

    怎么，他扑过去就被无情推开，换了洛浮就直接抱住了？这小子，看上去彬彬有礼挺斯文的，差别待遇还真明显。

    刚刚在心里吐槽完，沐辰又脑补了一下，如果唐子谦不这么差别待遇……

    算了吧，被他接住，还不如让摔在地上。

    “你们这是怎么了？”

    唐子谦看着洛浮，眼神十分专注，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洛浮被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心慌，这种感觉，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占了别人的什么东西。也不是好像吧，这大概就是。他喜欢的人不是她，可她却因为他的误解，被这么对待了。就算不心虚，也难免有些不适应的。

    她这么想着，忽略掉了唐子谦对她，或者说，对她身体里另一个她的影响。

    她摇摇头：“没什么，和我弟闹着玩呢。”

    “是吗？”

    沐辰收到洛浮给的眼神，却选择眼睛一瞥望向了别处装没看见。这丫头，不过就是吃了她一个鸡翅，居然和他闹得这么要死要活的，尤其那鸡翅还是他买回来的……真是不可理喻，别想他在这儿给她打圆场。

    与沐辰不一样，唐子谦始终都在关注洛浮。

    这时候，唐子谦看见她卷上去的衣摆，他将衣角扯出来，往下拉了拉，遮住她原本不小心露出的腰身。

    只是很巧，洛浮怕痒，对腰部很是敏感，在感觉到他的触碰之后，她下意识往边上一跳。而那一跳，顺势就跳到了沐辰的身边。

    唐子谦皱皱眉，最终选择不多说什么：“我来这里是想说，这儿恐怕不大安全，我有一些仇家，他们……”他顿了顿，没有明讲，只是说，“最开始觉得你们在这儿，远离了我应该会好一些，可现在看来，这样的话，我反而顾及不到你们……”

    “所以？”洛浮眨眨眼，觉得他说话实在太磨蹭，“所以你怎么想的。”

    唐子谦一滞：“所以，我想带你们离开，搬到我现在住的地方。”他似乎是怕她误会，“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

    “我相信你。”洛浮飞快点头。

    在她看来，唐子谦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就是真的太啰唆了，明明是一句话可以说完的事情，他却总要拖得很长。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外边，唐子谦从来不是这样的。

    不论是与人谈事还是处理公务，对外的唐子谦从来果断少言，除非必要，否则绝不轻易开口。他的踟蹰，从来只在洛浮面前。

    因为太珍惜了，所以生怕有一点点的误会。

    只是，他或许并没有想过，这样的小心，根本不该是在爱人面前。相反，该是在爱而不得的人面前的表现。

    唐子谦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洛浮不喜欢他，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久而久之，也就这么骗过了自己。到了最后，只剩下他的潜意识还保持着清醒，映射在生活里，就是他在她面前的言行。

    比起唐子谦的意外，沐辰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他当然是知道的，关于洛浮答应唐子谦的目的。事实上，就算唐子谦今天不来，或者他不这么说，洛浮也应该要去找他了。

    她自醒来之后，对唐子谦总是格外上心，只是，她的上心不是因为唐子谦本人，倒更像是想借他弄清什么事情。

    只是很可惜，沐辰并不知道，她具体想知道的是什么。

    3.

    洛浮和沐辰没有行李，如果真要算的话，也就是唐子谦给他们买的那几套衣服。

    因为简便，所以收拾起来也格外方便。他们的动作很快，从做好决定到上了唐子谦的车，这中间，数一数，不过几十分钟而已。

    沐辰一个人坐在后排，一会儿看看唐子谦，一会儿看看洛浮。

    沐辰还记得，最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和唐子谦在一起，洛浮都会变得异常起来。可现在，她倒是半点儿异常都看不出了。与此同时，她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观察着唐子谦的同时，她似乎也在注意面对着唐子谦时的自己。

    沐辰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一件曾经被自己忽略掉的事情。

    那是关于洛浮和唐子谦的。她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有波动，这份波动不只是情绪，更重要的，是她的灵力。

    而那些灵力只要稍稍不对，总能带出一阵让他熟悉的气息。

    这份熟悉说起来有些奇怪，因为沐辰并不曾在过往中感觉到过，换句话说，那个让他觉得熟悉的东西，他没有见过。而她每回，虽有波动，过得却也很快，并且总会发生一些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

    正是因此，这个异常，直到今天他才想到。

    或许……

    沐辰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那个熟悉的气息，正是从他需要找到的东西中散发出来的。这样，或许就能够解释清楚了。即便没见过，但它与他的家族有着血脉的联系，所以他才会感觉到它。

    可真要这样说，那么他又该怎么通过这些痕迹来找到它呢？

    难道他们三个要一直在一起？毕竟洛浮只有在遇见唐子谦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异常，而他也只能抓住那么短短几秒不到的时间。

    沐辰想着，忽然有些心烦。

    他没来由地莫名心烦。

    只是，这份心烦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是在去唐子谦家的半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电话的内容沐辰没听见，但根据唐子谦的反应，大概是他又临时有了什么事情。

    沐辰盯着车前的镜子，打望着唐子谦。

    这个人和洛浮倒是挺配的，都挺能装。明明眼睛里的不耐烦都要冒出来了，说话还能这么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挑不出毛病。

    “不好意思，我今天又有些事情，大概送你们到家就要离开了。”

    洛浮看了眼暗下去的天：“那你今天回不回来？”

    唐子谦一顿，心底意外地生出几分温馨，连带着他回答她问题的语气都温柔了起来。

    “回来，只是可能会晚一些。”

    “那好吧。”洛浮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但也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这几句就够了。唐子谦原先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散去，唇边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对了。”他像是骤然想到什么，“过几天你有时间吗？我朋友有一个酒会，如果可以的话……”

    酒会那种场合，有大有小，而这次可以说是一个私人聚会。唐子谦没什么朋友，但这次的举办者可以算一个。寻常来说，这样的地方都是需要女伴的。

    唐子谦之前从来都是随便带着谁，或者是朋友，或者是同事，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很是简单，也很是敷衍。

    倒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不带不礼貌罢了。但现在，他也忽然有了想带过去、想介绍给所有人的人。他也有了想揽着对方在舞池里摇摆的想法。

    这个念头，其实唐子谦存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和洛浮说过。他所处的环境远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圈子很是复杂，也很是危险，他身处其间漂泊许久，到了现在，也只能说勉强有个自保能力而已。尤其经过上次洛浮出事，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可再小心，也还是想问。

    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去酒会，而是想问，你能不能当我的女伴。

    而这个女伴的含义，她应该懂的吧？

    然而洛浮并没有体会到唐子谦的心情，她随意应了一声，显然是完全没懂。

    “过几天吗？”洛浮歪了歪头，“其实我哪天都没有事情，正巧，酒会什么的我还没参加过呢，还有点儿新奇……那就一起去吧。”

    她说得随意，字符却像是一下跳到了他的心尖上，唐子谦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看见洛浮又将头歪回去。

    “但是能不能也带上这个家伙？”洛浮指了指后面的沐辰，她这么问，却没有说明原因。在她看来，原因这种东西，要编一个，实在是很费脑子。

    所以，除非唐子谦要问个究竟，否则，她还是不大愿意费这个脑子的。

    而唐子谦到底是贴心的。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点头：“好，一起去吧，正巧人多也热闹。”

    说完，唐子谦忽然对上镜子里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微愣之后，他轻轻笑笑，像是致礼。

    沐辰见状，微微颔首，转开头去。

    两人像是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锋，只是，这场交锋，大概只存在于唐子谦一个人的感官里。毕竟，在那时候，沐辰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丢人”。

    在偷偷观察别人的时候被抓个正形什么的，真是丢人啊！

    4.

    唐子谦的房子，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真的可以说是很大了。

    室内布置很是简单，却又充满着设计感。

    窗户边上摆着一个绿植架，上边有几个小盆栽长得正好，翠绿的叶子看上去很有生气，屋子里整理得也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是很用心地在生活着。

    而最让洛浮喜欢的，莫过于那墙壁前的透明鱼缸。

    四四方方的玻璃围了很大一块，照着不亮的灯，里边有水草和充氧泵，鱼儿在里边一圈一圈摆着尾巴，看上去舒服又闲适。洛浮惯来就喜欢这种感觉。

    “你家感觉很棒啊。”她站在鱼缸前边，微微踮起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玻璃壁。

    沐辰见状也走过去，学着她的动作，却不是戳，而是屈起手指在鱼儿待着的地方敲了敲。那条鱼儿很快被惊走，洛浮不满地瞪他一眼。

    “你是有多闲啊？”

    “我倒是不闲，就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他指了指自己脚上的拖鞋，又指了指洛浮脚下没有换掉的单鞋，“你没发现这里挺干净的吗？”

    其实沐辰没什么立场对洛浮说这个，毕竟这也不是他家，这房子的主人都不介意了，哪里轮得到他来提醒什么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大概是挤对她挤对惯了，闲不住似的，顺嘴就把话说了出来。然而，说完之后，他立刻就感觉到不妥，转头看了一眼唐子谦，果不其然看见对方眼底的不满。

    洛浮沉默片刻，转向唐子谦，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如沐辰所料，洛浮没看多久，唐子谦便笑着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

    “没关系，在这里，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洛浮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于是望回沐辰，一脸嘚瑟。唐子谦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笑着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而沐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瞎了。

    “嗯，虽然怎么样都可以，但我还是换一换吧，毕竟在家里穿着外面的鞋子也不舒服。”

    洛浮的“家里”，只是为了区分房子内外，可唐子谦却不这么觉得。他的眉眼更加温柔了几分，几步给洛浮拿好了拖鞋。

    “嗯，的确不舒服。”

    那副表情，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当和沐辰之间斗气的心思消下去，洛浮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喜欢一个人，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随便对方怎么样，都会觉得开心吗？

    大抵是这样，洛浮忽然想起自己心底那个人。

    这样的表情，自己从没有露出过，那个人是谁，自己也一直不记得。

    她好像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句话，说的是，当一个人失去了存在的所有痕迹，只留在了某一个人的记忆里，那么，到了最后，就算是那个人也会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也许，现在的她就是这样的情况。

    可那不过是对于一般人。

    如果对方是自己在意的人，也会这样吗？

    就算对方消失得再干脆彻底，再不留痕迹，再怎样怎样……

    但她是爱他的，这也会不记得吗？

    洛浮想不通。

    最近的她，实在是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了。这些事情不是现在才出现的，却是这个时候，因为这样一些事情浮现出来，才终于让她开始重视。

    敷衍着送走了唐子谦，洛浮一个人窝在沙发上。

    她好像很喜欢沙发，不管是哪里，不管是怎样的沙发，她都很喜欢。

    那个地方好像格外方便想事情似的。

    只是，有一个人，总是喜欢打扰她。

    5.

    沐辰这一次勉强抓住了洛浮身上的一些波动，只是那波动极其细微，相较于之前更淡了一些，导致他刚想探查，就消失了。

    “喂，你在想些什么，刚刚你是不是在想唐子谦？”

    他试探着问，如果她只是想到他就能有波动，那他真是要方便多了。毕竟根据这阵子的经验来说，唐子谦来见他们的次数并不会很多。

    就算他们现在住到了一起，但他那么忙，回来得应该也很少吧？

    或许就像电视上，忙碌到半夜，回家睡个觉，天不亮很快就要离开之类的。那样的话，他要借助他们的碰面弄清楚这些事情，时间就真是太不够了。

    洛浮乜斜他一眼：“我说你，虽然看起来没怎么长大，好歹也是一个男人啊……怎么，你这么八卦的吗？”

    “什么叫好歹是一个男人？”

    沐辰似乎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不过也不怪他，换了任何一个性别为男的，听了这句话都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不过他倒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现在不是和她争这个的时候，于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你就当我是八卦吧，怎么，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他？”

    被他这么一打断思路，洛浮索性也懒得再想，随口敷衍了他一句：“不是。”

    “不是？”

    “嗯。”洛浮指向鱼缸，“我刚在想它们。”

    沐辰“哦”地随口应一句，反倒是洛浮忽然多起了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看见鱼，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是很想去靠近，很想……跳进水里，觉得自己应该和它们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奇怪，可我总是忍不住这么想。”

    心知问不到什么东西了，沐辰干脆环着手臂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鱼让你有归属感？”

    “可以这么说。”

    沐辰望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于他而言，要看透一只妖的元身，其实是很简单的，可从开始到现在，无论他怎么看怎么探，都看不见洛浮的元身。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顺着她的话无意识应道：“说起来，我也还挺喜欢鱼的。”

    洛浮微微惊讶：“是吗？”她问，“你喜欢什么鱼？”

    沐辰沉默良久。

    “松鼠桂鱼。”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时候，洛浮的手臂微动，猛地，她抓起身边的抱枕转头就往旁边狠狠拍去——

    “沐辰你是不是想死了？！”

    “喂！你这忽然又是干吗！”

    “呵呵……不干吗，就是之前被唐子谦打断的事情我们现在来继续啊！”

    “你……”

    “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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