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倒在唐子谦床前的。

    当时是上午九点左右，她像是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了一夜，腰酸腿疼，手臂还麻，尤其是醒来的第一眼看见了那张熟睡中的脸……

    真是差点儿吓死她了。

    于是，她在第一时间跑了出来。

    然后，她看见站在门口的沐辰。

    她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可她能看见他眼睛里的血丝和眼圈下边的青色。

    时隔一年半，他们终于再见了。虽然这么说也有点儿不对，因为他每天都能看见她，而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洛浮一直知道他挺高的，却没注意到，原来他这么高。

    竟然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眉头微挑，她猛地在他肩上一拍，差点儿没把他拍到地上。大概是心里的情绪没地方发泄，洛浮后知后觉，想起她方才用的力气……大概真是大了一点。

    她有些尴尬地挠挠脸，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来。

    “我刚才用的力气很大吗？”

    “不大。”沐辰踢踢腿，“我腿麻。”

    她眨眨眼：“你一晚上没睡？”

    “嗯。”沐辰点头，是她熟悉的纯良模样。

    “为什么不睡？”她做了个猜测，“等我？”

    “嗯。”

    回应完后，他忽然弯腰抱住她。

    “我知道你今天会回来，我希望能在你回来的第一时间看见你，也希望，你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

    都说沐辰不解风情，可现在看来，洛浮比起他，也是不遑多让。

    洛浮沉思一阵：“可我第一个看见的是唐子谦啊。”

    说完之后，她明显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一僵。

    而她纠结着想要安慰他。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我第一个看见的是他，可我心底是你呀。”

    沐辰：“……”

    “怎么，还不开心？”洛浮将他推了一推，心思随着眼珠一转，忽然捧住他的脸，“好吧，语言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行动来得干脆，那么我让你开心开心。”

    话音落下，她径直吻了上去。

    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却不料，在贴上那温软唇瓣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被扣住了后脑，再动不得。像是被泼了开水，周遭的空气一下升了温，她一滞，顷刻失去了主动权。

    “你……”

    洛浮想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人抓住机会，在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洛浮睁大了眼睛，却只看见他放大微微颤动着的睫毛，他的动作看似强硬，实际上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没有言语能够描述得出他的思念，于是，他将自己的思念寄托在这个吻上，希望她能读出来。而她读懂了。

    缓缓闭上眼睛，她环上他的腰身。

    一年不见，这个人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微微笑笑，有些小得意地猜测，别是想她想的吧？

    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你等等。”因为长时间的亲吻，她的眼睛漫上几分水汽，嘴唇也有些红肿起来，“我摸到你瘦了，哪，你是不是因为想我？”

    沐辰深深看着她，用她不需多去解读就能够轻易看懂的炙热眼神。

    “是。”

    他说：“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她的笑意越来越深，却强忍着想要严肃起来：“骗人……你每天都能看见我，这么久以来，一天都不落，你能有多想我？”

    “的确是每天都看着，一样的脸，一样的小动作，笑起来的弧度和弯着的眼睛……可我每天看着的那个人都不是你。”他委屈极了，“我很想你。”

    她的眸光闪动，满是光华。

    “我想你三个字，再说一次。”

    他照着她的要求，小小地改了一个字。

    沐辰凑近洛浮，鼻尖贴着鼻尖。

    “我爱你。”

    这样温情的时刻，这样亲昵的动作，还有，这样的声音、表情……实在是很犯规啊。洛浮捂了捂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我，那我勉强也说一句，和你一样好了。”

    “嗯。”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越过枝叶，照在走廊上，细细碎碎。当风吹过的时候，光斑也随着摇晃。这是他们记忆之中，极其美好的一幕。

    说来奇怪，在分开之前，她还不能够确定自己和他的心意，也以为，就算时间一天天过去，但这么点儿的时间能改变些什么呢？却想不到，她竟是在再次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放下了之前心底的不安。

    洛浮望着他，浅笑盈盈。

    很奇怪，但是，她想，有他在，她或许不必再不安了。

    是他们的重逢，也是这一天，他们真正做到了心意相通。

    2.

    沐辰按照那个灵魄的要求，在唐子谦醒来之前，把唐子谦送去了一个地方，然后打给了她留下的号码，联系那个人，叫他来接唐子谦。沐辰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什么人，但他想，唐子谦必定是安全的。

    她不会做伤害唐子谦的事情，因为，那样的事情，她根本做不出来。

    接下来，就是乏味的一个星期。

    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仅仅是洛浮和沐辰相对着数日子。

    比如，距离回到现世还有几天，换算成小时是多少小时，换算成分钟又是多少分钟。那些对话无用又幼稚，有内容的挑不出几句。

    简而言之，都是废话。

    他们却乐此不疲，在清醒的每一分钟都在念着。

    好像要将过去一年没说出来的话全部补完，不然就吃亏了一样。

    也许这就是相爱的人吧——

    真好啊，让人满足，哪怕只是聊个天，都像是过了多重要的纪念日一样满足。

    很快，到了最后一天。

    便如那个灵魄所言，在花店的门前出现了一个光洞，沐辰牵着洛浮，站在光洞前边。

    “终于可以回去了。”

    “嗯。”洛浮点点头，“其实，现在看来，回不回去都差不多，反正我们回去了也是这样过。”

    沐辰笑笑，为她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的确差不多。”

    洛浮笑望他：“走吧。”

    他们毫无迟疑地抬步迈进光洞，随后，这个时空的一切便如被推倒的沙盘，在他们的身后慢慢破碎崩塌。

    3.

    再次睁眼，洛浮看见的是熟悉的场景。

    她的花店。

    身边坐着的，是熟悉的人。

    嗯……

    现在要说，那大概算是她的爱人。

    而唐子谦也在下一刻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依旧空洞，任何东西都可以映在那双眼里，可他任何东西都还是看不分明。

    按照交易，事情完成，洛浮应该要取他的魂魄了。

    可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你走吧。”

    唐子谦一愣：“什么？”

    “这次我的操作出现了差漏，不收你东西，你走吧。”她这么说。

    现在的洛浮同原来不一样，她已经知道了一切，自然也就知道什么收集灵魄，什么为了复活曾经的爱人，其实都是假的。现在的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或者，即便需要，她也下不去这个手抽取唐子谦的灵魄。

    而他微微失神。

    “怎么，叫你走你还不走，你就这么不想要这条命吗？”

    洛浮望着他，有些奇怪。

    却没想到，他再度开口：“我记得，我回到了四年前，可我想知道，为什么在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我还是不记得。”

    洛浮一愣：“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好像听见一个声音。似真似假，虚虚实实，像是真的听见，又像只是响在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声音叫他不要再找。可他到底在找什么呢？他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知道，又该怎么谈这个“不要再找”？

    他摇摇头，若有所感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望去。虽然他的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直觉告诉他，或许那个方向上有他的答案。

    “那里是什么？”

    洛浮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有一个光洞，连接着两个时空的入口。只是，在他们落地的那一刻，它便消失了。

    “什么也不是。”于是她这么回答。

    唐子谦微愣。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真的不要我的灵魄？”

    洛浮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走吧。”却又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唤停了他，“等等！”

    唐子谦回头，一派的波澜不惊。

    “什么？”

    “虽然不要你的灵魄，但至少我是做了事的。”她说，“所以，作为报酬，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直直盯着他，“怎么样？”

    他点头：“好。”

    这样的唐子谦，和洛浮记忆里的那个唐子谦差别很大，大得几乎不像同一个人。她记忆里的那个唐子谦温柔又绅士，不论笑或不笑，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很体贴，也很让人窝心。可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身上带着孤寂和死气。

    是因为她吗？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回到过去。”

    这是洛浮代替她问的，虽然，她可能再听不到了。

    唐子谦沉吟半晌。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还有，一个重要的人。”

    是因为这样？能够走到这个地方，用自己的灵魄与她交换，他的执念，只是这个？

    洛浮忍不住追问：“比命还重？”

    “嗯。”他答得肯定，“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

    唐子谦顿了顿，也不知道是感觉到还是想到了一些什么，那双原本空洞不能视物的眼睛里，好像又重新生出点点光彩。

    他说得笃定：“比命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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