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春运这个词是被“回老家”替代的。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故乡的概念,只是偶尔听父亲在春节的年夜饭的时候笑着说,小时候带我回老家,坐完火车坐长途,下了长途要在路边等亲戚的驴车,车上扔着很厚的棉被,我们就被一路裹着,颠簸着运到家,即使那样,脚腕子还是生了冻疮。故乡,在父亲记忆里,却不在我的记忆里。小的时候,甚至羞于向同伴提及我在农村还有亲戚,所以尽力地抹去这一幕,好像我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城市人。因为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也没有什么必要一定回乡,连父亲都像个城市干部一样很少说起故乡了。
直到,在父亲临去世的几个月前,在医院里的他却突如其来地要求“回老家”。我不知道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的他到底脑海里涌现了怎样的景象,只是故乡越来越清晰,村边的大树,大沙河里的鱼,以及院子里的地窖,等等。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与故乡的联系开始了。在春运来得最强烈的时候,我投奔车流,开车回家。尽管那时候父亲已经不能独立坐了,但半躺在副驾驶的他表情特别轻松,还面带微笑。高速堵车非常正常。看不见头儿的车流,我急得一会儿下车,一会儿上车,只有父亲安慰我说:“别着急,一会儿就到家了。”家,在他心里是美好的乡愁,跟镇静剂一样。
光天化日,路上一马平川,内急是最大的挑战。男的就跟别人都是瞎子似的,站在铁护栏处该干吗干吗。我跟另一个女的,憋得都直不起腰了,高速下面是个土坡,孤零零的几棵树还没多少树叶子。同病相怜,我们勾着背跟想坏主意似的两眼到处撒么,看哪儿能解决内急问题。越看越绝望。她用肩膀碰碰我,往不远处一指,好么,是几座坟。别说,我根本没胆子往那边走,估计走半道就得吓失禁。我使劲摇头。
倒提着气走回车里,窝在车座上不动还能保存点毅力。这时候,我爸指指身上的毛巾被,“用这个。”我咬了咬牙说:“太丢人了,我还能忍。”我爸说:“你能忍,她不能忍!去吧。”我爸当兵出身,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我看见车窗外那姑娘已经蹲地上了,憋得脸色煞白。我拿着毛巾被,向旁边车里的女的求助。于是,几个人集体翻过围栏,用毛巾被、棉衣、车座套围出一个天然WC。知道的是上厕所,不知道的以为有女的要生孩子呢。
出的问题解决了,进的问题又来了。因为经验不足,带的干粮和水很快就消耗完了。附近村民提着高价的给养诱惑着你的胃口,幸亏父亲明智,早点没吃完的两个豆包还带着呢。就这么点干粮,我们还互相推托。但再艰苦,对于父亲而言依然是幸福的线索,他倍儿平静。知道一旦上路,故乡就不远了。
后来,父亲真就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了。因为当地有土葬的风俗,所以叶落归根真的与泥土融为一体了。每一次跪倒在坟前,隔着黄土的薄凉,你是否能感受到我的温度?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故乡离我也近了。尽管遗留在那片土地的亲戚越来越少,更没人要求我在春运的时候回家。但不回去,总觉得不安。
故乡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每到这个时候,看着拿着大包小包的人,就觉得格外亲切。他们有牵挂,有要见的人,有等待,有期盼,再远,是为了走近。所以,春运是一场温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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