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大作青春的秘密
希望
——[中国]鲁迅
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
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么?那么,我的魂灵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飘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我只得由我来肉搏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到Petofi Sandor(1823—1849)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甚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桀骜英勇如Pet fi;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着茫茫的东方了。他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飘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搏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哪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儿时
——[中国]瞿秋白
生命没有寄托的人,青年时代和“儿时”对他格外宝贵。
这种浪漫蒂克的回忆其实并不是发见了“儿时”的真正了不得,而是感觉到“中年”以后的衰退。
狂胪文献耗中年,亦是今生后起缘;猛忆儿时心力异:一灯红接混茫前。
——定盒诗
生命没有寄托的人,青年时代和“儿时”对他格外宝贵。这种浪漫蒂克的回忆其实并不是发见了“儿时”的真正了不得,而是感觉到“中年”以后的衰退。本来,生命只有一次,对于谁都是宝贵的。但是,假使他的生命溶化在大众的里面,假使他天天在为这世界干些什么,那末,他总在生长,虽然衰老病死仍旧是逃避不了,然而他的事业——大众的事业是不死的,他会领略到“永久的青年”。而“浮生如梦”的人,从这世界里拿去的很多。而给这世界的却很少,——他总有一天会觉得疲乏的死亡:他连拿都没有力量了。衰老和无能的悲哀,像铅一样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头。青春是多么短呵!
“儿时”的可爱是无知。那时候,件件都是“知”,你每天可以做大科学家和大哲学家,每天在发见什么新的现象,新的真理。现在呢?“什么”都已经知道了,熟悉了,每一个人的脸部己经看厌了。宇宙和社会是那么陈旧,无味,虽则它们其实比“儿时”新鲜得多了。我于是想念“儿时”,祷告“儿时”。
不能够前进的时候,就愿意退后几步,替自己恢复已经走过的前途。请求“无知”回来,给我求知的快乐。可怕呵,这生命的“停止”。
过去的始终过去了,未来的还是未来,究竟感慨些什么——我问自己。不知哪一夜,东风逃出它美丽的皇宫,独驾祥云,在夜的暗影下,窥伺人间。
那时宇宙的一切正偃息于冷凝之中,东风展开它的翅儿向人间轻轻扇动,圣洁的冰凌化成柔波,平静的湖水唱出潺溅的恋歌!
不知哪一夜,花神离开了她庄严的宝座,独驾祥云,在夜的暗影下,窥伺人间。
那时宇宙的一切正抱着冷凝枯萎的悲伤,花神用她挽回春光的手段,剪裁绫罗,将宇宙装饰得嫣红柔绿,胜似天上宫阙。她悄立万花丛中,赞叹这失而复得的青春!
春的警钟
——[中国]庐隐
青春!青春!
你们要捉住你们的青春!
它有美丽的翅儿,善于逃遁,在你们踌躇的时候,它已逃去无踪!
不知哪一夜,司钟的女神,悄悄的来到人间!
那时人们正饮罢毒酒,沉醉于生之梦中,她站在白云端里敲响了春的警钟。这些迷惘的灵魂,都从梦里惊醒,呆立于尘海之心,——风正跳舞,花正含笑,然而人类却失去了青春!
他们的心已被冰凌刺穿,他们的血已积成了巨澜,时时鼓起腥风吹向人间!
但是司钟的女神,仍不住声的敲响她的警钟,并且高叫道:
青春!青春!你们要捉住你们的青春!
它有美丽的翅儿,善于逃遁,在你们踌躇的时候,它已逃去无踪!
青春!青春!你们要捉住你们的青春!
世界受了这样的警告,人心撩乱到无法医治。
然而,不知哪一夜,东风已经逃回它美丽的皇宫。
不知哪一夜,花神也躲避了悲惨的人间!
不知哪一夜,司钟的女神,也不再敲响她的警钟!
青春已成不可挽回的命运,宇宙从此归复于萧杀沉闷!
生命从八十岁开始
——[中国]冰心
我想从一九八一年起,病好后再好好练习写字,练习走路。
“生命从八十岁开始”,努力和小朋友们一同前进!
亲爱的小朋友:
我每天在病榻上躺着,面对一幅极好看的画。这是一个满面笑容,穿着红兜肚,背上扛着一对大红桃的孩子,旁边写着“敬祝冰心同志八十大寿”,底下落款是“一九八○年十月《儿童文学》敬祝”。
每天早晨醒来,在灿烂的阳光下看着它,使我快乐,使我鼓舞,但是“八十”这两个字,总不能使我相信我竟然已经八十岁了!
我病后有许多老朋友来信,又是安慰又是责难,说:“你以后千万不能再不服老了。”所以,我在复一位朋友的信里说:“孔子说他常觉得‘不知老之将至’,我是‘无知’到了不知老之已至的地步!”
这无知要感谢我的千千万万的小读者!自从我二十三岁起写《寄小读者》以来,断断续续地写了将近六十年。正是许多小读者们读《寄小读者》后的来信,这热情的回响,使我永远觉得年轻!
我在病中不但得到《中国少年报》编辑部的赠花,并给我拍了照,也得到许多慰问的信,因为这些信的祝福都使我相信我会很快康复起来。我的病是在得了“脑血栓”之后,又把右胯骨摔折。因此行动、写字都很困难。写这几百字几乎用了半个小时,但我希望在一九八一年我完全康复之后,再努力给小朋友们写些东西。西谚云“生命从四十岁开始”。我想从一九八一年起,病好后再好好练习写字,练习走路。“生命从八十岁开始”,努力和小朋友们一同前进!
祝你们健康快乐
你们热情的朋友冰心
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于北京医院
给我的孩子们
——[中国]丰子恺
孩子们!
你们果真抱怨我,我倒欢喜;到你们的抱怨变为感谢的时候,我的悲哀来了!
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曲地说出来,使你们自己晓得。可惜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瞻瞻!你尤其可佩服。你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你什么事情都像拼命地用全副精力去对付。小小的失意,像花生米翻落地了,自己嚼了舌头了,小猫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两分钟。外婆普陀去烧香买回来给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尽瘁地抱他,喂他;有一天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号哭的悲哀,比大人们的破产、失恋、broken heart、丧考妣、全军覆没的悲哀都要真切。两把芭蕉扇做的脚踏车,麻雀牌堆成的火车、汽车,你何等认真地看待,挺直了嗓子叫“汪——”、“咕咕咕…”来代替汽笛。宝姐姐讲故事给你听,说到“月亮姐姐挂下一只篮来,宝姐姐坐在篮里吊了上去,瞻瞻在下面看”的时候,你何等激昂地同她争,说“瞻瞻要上去,宝姐姐在下面看!”甚至哭到漫姑面前去求审判。我每次剃了头,你真心地疑我变了和尚,好几时不要我抱。最是今年夏天,你坐在我膝上发现了我腋下的长毛,当作黄鼠狼的时候,你何等伤心,你立刻从我身上爬下去,起初眼瞪瞪地对我端相,继而大失所望地号哭,看看,哭哭,如同对被判定了死罪的亲友一样。你要我抱你到车站里去,多多益善地要买香蕉,满满地擒了两手回来,回到门口时你已经熟睡在我的肩上,手里的香蕉不知落在哪里去了,这是何等可佩服的真率,自然,与热情!大人间的所谓“沉默”,“含蓄”,“深刻”的美德,比起你来,全是不自然的,病的,伪的!
你们每天做火车,做汽车,办酒,请菩萨,堆六面画,唱歌,全是自动的、创造创作的生活。大人们的呼号“归自然”“生活的艺术化”“劳动的艺术化”在你们面前真是出丑得很了。依样画几笔画,写几篇文的人称为艺术家,创作家,对你们更要愧死!
你们的创作力,比大人真是强盛得多哩:瞻瞻!你的身体不及椅子的一半,却常常要搬动它,与它一同翻倒在地上;你又要把一杯茶横转来藏在抽斗里,要皮球停在壁上,要拉住火车的尾巴,要月亮出来,要天停止下雨。在这等小小的事件中,明明表示着你们的小弱的体力与智力不足以应付强盛的创作欲、表现欲的驱使,因而遭逢失败。然而你们是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类社会的束缚的创造者,所以你遭逢失败,例如火车尾巴拉不住,月亮呼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决不承认是事实的不可能,总以为是爹爹妈妈不肯帮你们办到,同不许你们弄自鸣钟同例,所以愤愤地哭了,你们的世界何等广大!
你们一定想:终天无聊地伏在案上弄笔的爸爸,终天闷闷地坐在窗下弄引线的妈妈,是何等无气性的奇怪的动物!你们所视为奇怪动物的我与你们的母亲,有时确实难为了你们,摧残了你们,回想起来,真是不安心得很。
阿宝!有一晚你拿软软的新鞋子,和自己脚上脱下来的鞋子,给凳子的脚穿了,划袜立在地上,得意地叫“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的时候,你母亲喊着“龌龊了袜子!”立刻擒你到藤榻上,动手毁坏你的创作。当你蹲在榻上注视你母亲动手毁坏的时候,你的小心里一定感到“母亲这种人,何等杀风景而野蛮”吧?
瞻瞻!有一天开明书店送了几册新出版的毛边的《音乐入门》来。我用小刀把书页一张一张地裁开来,你侧着头,站在桌边默默地看。后来我从学校回来,你已经在我的书架上拿了一本连史纸印的中国装的《楚辞》,把它裁破了十几页,得意地对我说:“爸爸!瞻瞻也会裁了!”瞻瞻!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欢喜,何等得意的作品!却被我一个惊骇的“哼?”字喊得你哭了。那时候你也一定抱怨“爸爸何等不明”吧?
软软!你常常要弄我的长锋羊毫,我看见了总是无情地夺脱你。现在你一定轻视我,想道:“你终于要我画你的画集的封面?”
最不安心的是有时我还要拉一个你们所最怕的陆露沙医生来,教他用他的大手来摸你们的肚子,甚至用刀来在你们臂上割几下,还要教妈妈和漫姑擒住了你们的手脚,捏住了你们的鼻子,把很苦的水灌到你们的嘴里去。这在你们一定认为太无人道的野蛮举动吧!
孩子们!你们果真抱怨我,我倒欢喜;到你们的抱怨变为感谢的时候,我的悲哀来了!
我在世间,永没有逢到像你们样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间的人群结合,永没有像你们样的彻底地真实而纯洁。最是我到上海去干了无聊的所谓“事”回来,或者去同不相干的人们做了叫做“上课”的一种把戏回来,你们在门口或车站旁等我的时候,我心中何等惭愧又欢喜!惭愧我为什么去做这等无聊的事,欢喜我又得暂时放怀一切地加入你们的真生活的团体。
但是,你们的黄金时代有限,现实终于要暴露的。这是我经验过来的情形,也是大人们谁也经验过的情形。我眼看见儿时的伴侣中的英雄、好汉,一个个退缩,顺从,妥协,屈服起来,到像绵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你们不久也要走这条路呢!
我的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然这真不过像“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且到你们懂得我这片心情的时候,你们早已不是这样的人,我的画在世间已无可印证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我的老师
——[中国]贾平凹
我的老师话少,对我没有悬河般的教导,不布置作业,他从未以有我这么个学生而得意过,却始终表情木然,样子傲慢。
我琢磨,或许他这样正是要我明白“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障之”的道理。
我的老师孙涵泊,是朋友的孩子,今年三岁半。他不漂亮,也少言语,平时不准父母杀鸡剖鱼,很有些良善,但对家里的所有来客却不瞅不睬,表情木然,显得傲慢。开始我见他只逗着取乐,到后来便不敢放肆,认了他是老师。许多人都笑我认三岁半的小儿为师,是我疯了,或耍矫情。我说这就是你们的错误了,谁规定老师只能是以小认大?孙涵泊!孙老师,他是该做我的老师的。
幼儿园的阿姨领了孩子们去郊游,他也在其中。阿姨摘了一抱花分给大家,轮到他,他不接,小眼睛翻着白,鼻翼一扇一扇的。阿姨问:“你不要?”他说:“花疼不疼?”对于美好的东西,因为美好,我也常常就不觉得了它的美好,不爱惜,不保卫,有时是觉出了它的美好,因为自己没有,生嫉恨,多诽谤,甚至参与加害和摧残。孙涵泊却慈悲,视一切都有生命,都应尊重和和平相处,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晚上看电视,七点钟中央电视台开始播放国歌,他就要站在椅子上,不管在座的是大人还是小孩,是惊讶还是嗤笑,目不旁视,双手打起节拍。我是没有这种大气派的,为了自己的身家平安和一点事业,时时小心,事事怯场,挑了鸡蛋挑子过闹市,不敢挤人,唯恐人挤,应忍的忍了,不应忍的也忍了,最多只写“转毁为缘,默雷止谤”自慰,结果失了许多志气,误了许多正事。孙涵泊却无所畏惧,竟敢指挥国歌,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我在他家书写条幅,许多人围着看,一片叫好,他也挤了过来,头歪着,一手掏耳屎。他爹问:“你来看什么?”他说:“看写。”再问:“写的什么?”说:“字。”又问:“什么字?”说:“黑字。”我的文章和书法本不高明,却向来有人恭维,我也是恭维过别人的,比如听别人说过某某的文章好,拿来看了,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我要在文坛上混,又要证明我的鉴赏水平,或者某某是权威,是著名的,我得表示谦虚和尊敬,我得需要提拔和获奖,我也就说:“好呀,当然是好呀,你瞧,他写的这幅联,‘××××××,××××××春’,多好!”孙涵泊不管形势,不瞧脸色,不慎句酌字,拐弯抹角,直奔事物根本,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街上两人争执,先是对骂,再是拳脚,一个脸上就流下血来。遂抓起了旁边肉店案上的砍刀,围观的人轰然走散,他爹牵他正好经过,便跑过去立于两人之间,大喊:“不许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不许打仗!”现在的人很烦,似乎吃了炸药,鸡毛蒜皮的事也要闹出个流血事件,但街头上的斗殴发生了,却没有几个前去制止的。我也是,怕偏护了弱者挨强者的刀子,怕去制伏强者,弱者悄然遁去,警察来了脱离不了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一走了之,事后连个证明也不肯做。孙涵泊安危度外,大义凛然,有徐洪刚的英勇精神,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春节里,朋友带了他去一个同事家拜年,墙上新挂了印有西方诸神油画的年历,神是裸着或半裸着,来客没人时都注目偷看,一有旁人就脸色严肃。那同事也觉得年历不好,用红纸剪了小袄儿贴在那裸体上,大家才嗤嗤发笑起来,故意指着裸着的胸脯问他:“这是什么?”他玩变形金刚,玩得正起劲,看了一下,说:“妈妈的奶。”说罢又忙他的操作。男人们看待女人,要么视为神,要么视神是裸肉,身上会痒的,却绝口不当众说破,不说破而再不会忘记,独处里作了非分之想。我看这年历是这样的感觉,去庙里拜菩萨也觉得菩萨美丽,有过单相思,也有过那个——我还是不敢说——不敢说,只想可以是完人,是君子圣人,说了就是低级趣味,是流氓,千刀万剐。孙涵泊没有世俗,他不认作是神就敬畏,烧香磕头,他也不认作是裸体就产生邪念,他看了就看做是人的某一部位,是妈妈的某一部位,他说了也就完了,不虚伪不究竟,不自欺不欺人,平平常常,坦坦然然,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话少,对我没有悬河般的教导,不布置作业,他从未以有我这么个学生而得意过,却始终表情木然,样子傲慢。我琢磨,或许他这样正是要我明白“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障之”的道理。我是诚惶诚恐地待我的老师的,他使我不断地发现着我的卑劣,知道了羞耻,我相信有许许多多的人接触了我的老师都要羞耻的。所以,我没有理由不称他是老师!我的老师也将不会只有我一个学生吧?
中年
——[中国台湾]梁实秋
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
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正懂得戏的内容。
钟表上的时针是在慢慢地移动着的,移动得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到这时候大概有两件事使你不能不注意,讣闻不断地来,有些性急的朋友已经先走一步,很煞风景;同时又会忽然觉得一大批一大批的青年小伙子在眼前出现,从前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的,如今一起在你眼前摇晃,磕头碰脑的尽是些昂首阔步满面春风的角色,都像是要去吃喜酒的样子。自己的伙伴一个个的都入蛰了,把世界交给了青年人。所谓“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正是一般人中年的写照。
从前杂志背面常有“韦廉士红色补丸”的广告,画着一个憔悴的人,弓着身子,手拊在腰上,旁边注着“图中寓意”四字。那寓意对于青年人是相当深奥的。可是这图画却常在一般中年人的脑里涌现,虽然他不一定想吃“红色补丸”,那点寓意他是明白的了。一根黄松的柱子,都有弯曲倾斜的时候,何况是二十六块碎骨头拼凑成的一条脊椎?年轻人没有不好照镜子的,在店铺的大玻璃窗前照一下都是好的,总觉得大致上还有几分姿色。这顾影自怜的习惯逐渐消失,以至于有一天偶然揽镜,突然发现额上刻了横纹,那线条是显明而有力,像是吴道子的“莼菜描”,心想那是抬头纹,可是低头也还是那样,再一细看头顶上的头发有搬家到腮旁颔下的趋势,而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鬓角上发现几根白发,这一惊非同小可,平时一毛不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免要狠心的把它拔去,拔毛连茹,头发根上还许带着一颗鲜亮的肉珠。但是没有用,岁月不饶人!
一般的女人到了中年,更着急。哪个年轻女子不是饱满丰润得像一颗牛奶葡萄,一弹就破的样子?哪个年轻女子不是玲珑矫健得像一只燕子,跳动得那么轻灵?到了中年,全变了。曲线还存在,但满不是那么回事,该凹入的部分变成了凸出,该凸出的部分变成了凹入,牛奶葡萄要变成为金丝蜜枣,燕子要变鹌鹑。最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张脸,从“鱼尾”起皱纹撒出一面网,纵横辐辏,疏而不漏,把脸逐渐织成一幅铁路线最发达的地图,脸上的皱纹已经不是熨斗所能烫得平的,同时也不知怎么在皱纹之外还常常加上那么多的苍蝇屎。所以脂粉不可少,除非粪土之墙,没有不可圬的道理。在原有的一张脸上再罩上一张脸,本是最简便的事。不过在上妆之前、下妆之后,容易令人联想起《聊斋志异》的那—篇《画皮》而已。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齐松懈下来往下堆摊,成堆的肉挂在脸上,挂在腰边,挂在踝际。听说有许多西洋女子用擀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一点;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的把自己“饿”回青春去。有多少效果,我不知道。
别以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之蛙。回想从前,自己做过扑灯蛾,惹火焚身;自己做过撞窗户纸的苍蝇,一心想奔光明,结果落在粘苍蝇的胶纸上!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施耐庵《水浒》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其实“娶”、“仕”都是小事,不娶不仕也罢,只是这种说法有点中途弃权的意味。西谚云:“人的生活在四十开始”。好像四十以前,不过是几出配戏,好戏都在后面。我想这与健康有关。吃窝头米糕长大的人,拖到中年就算不易,生命力已经蒸发殆尽。这样的人焉能再娶?何必再仕?服“维他赐保命”都嫌来不及了。我看见过一些得天独厚的男男女女,年轻的时候楞头楞脑的,浓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涩的毛桃子,上面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他们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可是到了中年,他们变得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知道是内容充实的。他们的生活像是在饮窖藏多年的陈酿,浓而芳洌!对于他们,中年没有悲哀。
四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如何诠释,如果年届不惑,再学习溜冰踢踺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有点勉强。半老徐娘,留着“刘海”,躲在茅房里穿高跟鞋当做踩高跷般的练习走路,那也是惨事。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正懂得戏的内容。
以青春换明天
——[中国台湾]罗兰
爱是难分彼此——彼此的优点和缺点。
我以为这是我的优点,你却说是缺点。
你的缺点太多,我却喜欢你,这是我的优点。
爱就是难分彼此。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那个男人年纪比她大很多,他们一起已经10多年。10多年来,男人在生活上照顾她,已经失去谋生的能力,她从来没有奢望男人会离婚,大家都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男人要与家人移居美国,叮嘱她尽快办理移民手续到加拿大,那么,以后男人可以从美国跑到加拿大探望她。女人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蹉跎岁月。
我只能告诉她,女人的身价同古董刚好相反,越迟离开这个男人,她越难找到一个比他好的男人。而她这个男人已经算有情有义,有些男人,留下一笔钱便离开,有些男人,留下几句话便离开,有些男人,连话也不留下一句便离开,末世的爱情,说恩义太奢侈。她的男人,至少努力希望与她在他国度余生。
这个女人最好的结果,便是一直等下去,直到男人丧妻。最坏的结果,不是他的妻子长命百岁,而他们被逼一直偷情,也不是她比他妻子短命。最坏的结果是她和他的妻子都长命百岁,而男人却最早离开人世。她没有死在男人的怀抱里,却要忍受失去他的悲痛和孤寂。
一段爱情的重生是要等待一个人的死亡,同时也可能让死亡毁掉一切。以青春换明天的爱情,从来凄怆。
爱是难分彼此——彼此的优点和缺点。
我以为这是我的优点,你却说是缺点。你的缺点太多,我却喜欢你,这是我的优点。
爱就是难分彼此。
活到老真好
——[中国台湾]王鼎钧
上帝把幼小的我们给了父母,把青壮的我们给了国家社会,到了老年,他才把我们还给我们自己。
这几年和中国大陆上的老同学通信,知道他们早已退休,有人在退休时安排了第二职业,现在也交了出去。这给我一个感觉,我们那一代的确是过去了。
这就是老。人握拳而来,撒手而去,先是一样一样搜集,后是一件一件疏散,或者如某些人所说,只剩下老妻老狗老酒。我发现大陆上的一些亲友对“老”完全不能适应,以致心中沮丧空虚,难以聊生。“革命哲学”是假设人在三四十岁的时候战死了,或是累死了,不料还有一段晚景颇费安排。
我倒是写了许多信劝他们。我说老年是我们的黄金时代。人家说黄金时代是二十岁,你想,二十岁我们懂什么?懂得茅台和汾酒有什么分别吗?懂得京胡和二胡有什么分别吗?懂得川菜和湖南菜有什么分别吗?我说到了老年,人生对我们已没有秘密,能通人言兽语。当年女孩子说“我不爱你”,你想了一整年也想不出原因来,现在她刚要张口你已完全了解。我说上帝把幼小的我们给了父母,把青壮的我们给了国家社会,到了老年,他才把我们还给我们自己。
我说年老比年轻好,一如收获比垦荒好,或和平比战争好。年轻时我们和命运对抗,到老来和解了。成年以前的我们是“危机四伏”,门外一步都是不可知,正所谓“如暗夜行走”。到了壮而行,手里有地图,心中有煎熬,天天“冰炭满怀抱”,灵肉冲突,义利冲突,群己冲突,哪有安宁。谢天谢地,总算老了,跳出三界,不列五行。还用得着自己拿鞭子抽自己的背吗?还用得着自己拿刀割自己的耳朵吗?再也用不着一夜急白了胡子、三天急瞎了眼睛,再也用不着“为伊消得人憔悴”。不喜不惧、无雨无晴。这段话,我的同学少年也听不进,他们说我是酸葡萄。
老年最忌悔恨,悔恨伤身伤神。我有一篇短文劝人“不要悔”,流传颇广。悔恨的声音还是常听见,有人说他当年经手公款成亿成万,从未贪污,以致老来受穷。有人说当年官场争逐,他讲义气让一步,让他的好朋友升上去,结果“官大一级压死人”,一生受这朋友欺负,悔不当年把这厮一脚踹下去。有的老人后悔他以前做过的好事,往往变成很坏的人。中国民间有个词儿,谓之“老坏”,值得警惕。
美国做学问的人在这方面也有见解。据他们说,许多美国老人眼见老人的福利日减,年轻人对老人的态度也越来越差,社会的道德水准在下降,于是认为社会辜负了他,甚至认为社会欺骗了他。这等人觉得他以前对社会贡献太多,太不值得,竟想在有限的余年做些坏事来“平衡”一下,以致老人的犯罪率一再提高。这消息扫尽老人的面子,那天我暗暗立下“最后一个志愿”,但愿能做个“不太坏”的老头儿。
能活到老,真好。想想那些我喜欢的作家,李贺不过二十七岁,徐志摩三十五岁,曹植活了四十岁,李商隐活了四十五岁,曹雪芹据说四十八岁。倘若举行民意测验,可以发现人人嫌他们死得早,连曾国藩这样的人也不过只活六十岁。我们的文章比曹雪芹坏,寿命比他长,有时间多看几遍《红楼梦》,多些体会,有机会多看到有关的考证和发现,长些见识,这就是人生的福分。
值得看的景象越来越多,人所共喻。今天的电影拍得比当年精彩,今天的花也开得比当年灿烂,今天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一代青年漂亮,有照片为证。大概和营养、教育、风尚都有关系,说不定还加上遗传,这是写研究论文的题目。诸如此类,观之不足。
六十曰老,七十曰耆,八十曰耋,九十曰耄,活到耄耋之年,最怕有长年卧床的疾病,自己苦,家人也苦,连医生护士也跟着受罪。这是老年的大问题,有几个中年人谈论“你愿意怎么个死法”,一位女士说,她希望在七十岁那年被争风吃醋的男人从背后开枪打死。女人到了七十岁还能使男人嫉妒得要死,这是何等抱负!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死前无恐惧,死时无痛苦(痛苦十分短暂),又是何等设计!所以这个答案得了第一——可望而不可即。
活到老,真好,可是也别太老,别真的成了满脸皱纹、一把胡子的初生婴儿。老了要能“舍”,能像佛家那样,欢欢喜喜地舍,该舍就舍,包括生命。在以后的老年福利法里,应该有一条“安乐死”。
写给少女的话
——[美国]华盛顿
爱情应由男方宣布,不能出自女方的任何请求,这样才能长久和有价值。
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在其未倾心于人时,能使周围的异性神摇目眩,如醉如痴。一旦结婚之后,结果就是狂热消失,一切重归于平静。原因所在并非她的容颜与魅力有所衰退,而是向她求婚的希望已不复存在。因此,爱情是可能而且应该受到理智的指引的。
当爱开始燃烧,你心中充满柔情时,问问你自己,谁是你心灵的闯入者?你完全了解他吗?他有优秀的品格吗?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吗?一个聪明的女人和一个笨蛋共同生活是无幸福可言的。他的职业是什么?他是赌徒、纨绔子弟或酒鬼吗?他的财产足够维系你已习惯的生活吗?你的朋友对他有反感吗?上述疑问都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后,仍有一个重要问题,即你有充分根据认为你占有了他的全部爱情吗?如果没有,多情的心就要与单恋的感情搏斗。
爱情应由男方宣布,不能出自女方的任何请求,这样才能长久和有价值。有高尚的观念和大方的举止就不会过分拘谨或过分轻浮。举止轻浮的女人用眼神、言词和动作勾引别人求爱,然后加以拒绝,其最后的惩罚往往是在孤寂中老去。这样说可能与事实不会相距太远。
十八岁以下的决定
——[美国]戴尔·卡耐基
你是在从事你生命中最重要且影响最深远的两项决定中的一项。
因此,在你采取行动之前,多花点时间探求事实真相。
如果你不这样做,在下半辈子中,你可能后悔不已。
如果你的年龄是在十八岁以下,那么你可能即将作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两项决定——这两项决定将深深地改变你的一生。
第一,你将如何谋生?你将做一名农夫、邮差、化学家、森林管理员、速记员、兽医、大学教授,或者你想摆一个牛肉饼摊子?
第二,你将选择谁做你孩子的父亲或母亲?
这两项重大决定,通常都像赌博。哈里·艾默生·佛斯迪克在他的《透视的力量》一书中说:“每位小男孩在选择如何度过一个假期时都是赌徒。他必须以他的日子作赌注。”
你如何才能减低选择假期时的赌博性?首先,如果可能的话,试着去找寻你所喜欢的工作。有一次我请教大卫·古里奇(轮胎制造商古里奇公司的董事长)成功的第一要诀是什么,他回答说:“喜爱你的工作。”他说:“如果你喜欢你所从事的工作,你工作的时间也许很长,但却丝毫不觉得是在工作,反倒像是游戏。”
爱迪生就是一个好例子。这位未曾进过学校的送报童,后来却使美国的工业生活完全改观。爱迪生几乎每天在他的实验室里辛苦工作十八个小时,在那里吃饭、睡觉,但他丝毫不以为苦。“我一生中从未做过一天工作”,他宣称,“我每天乐趣无穷”。
我奉劝年轻朋友们不要只因为你家人希望你那么做,就勉强从事某一行业。不要贸然从事某一行业,除非你喜欢。不过,你仍然要仔细考虑父母所给你的劝告。他们的年纪比你大,已获得那种唯有从众多经验及过去岁月中才能得到的智慧。但是,到了最后分析时,你自己必须作最后决定。将来工作时,快乐或悲哀的是你自己。
现在让我替你提供下述建议——其中有一些是警告——以便你选择工作时作参考:
一、阅读并研究一些有关选择一位职业辅导员的建议。尤其是那些由最权威人士提供的意见。
二、避免选择那些已拥挤的职业和事业。在美国,谋生的方法共有二万多种以上。结果在一所学校内,三分之二的男孩子选择了五种职业——二万种职业中的五项——而五分之四的女孩子也是一样。难怪少数的事业和职业会人满为患,难怪白领阶级之间会产生不安全感、忧虑和“焦急性的精神病”。
三、避免选择那些生机只有十分之一的行业。例如,兜售人寿保险。每年有数以千计的人——经常有许多失业者事先未打听清楚,就开始贸然兜售人寿保险。
四、在你决定投入某一项职业之前,先花几个礼拜的时间,对该项工作做个全盘性的认识。如何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你可以和那些在这一行业中干过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的人士面谈。
这些会谈对你的将来可能有极深的影响。我从自己的经验中了解这一点。我在二十几岁时,向两位老人家请教职业上的指导。现在回想起来,可以清楚地发现那两次会谈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事实上,如果没有那两次会谈,我的一生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以想象。
记住,你是在从事你生命中最重要且影响最深远的两项决定中的一项。因此,在你采取行动之前,多花点时间探求事实真相。如果你不这样做,在下半辈子中,你可能后悔不已。
五、克服“你只适合一项职业”的错误观念。每个正常的人,都可在多项职业上成功。同样,每个正常的人,也可能在多项职业上失败。
锻造生命的铁
——[美国]奥里森·马登
人的自我完善只稍稍取决于先天的资质。
我们的生命铁块能否被锻造得灿烂辉煌,取决于我们模仿的榜样、付出的艰辛、所受的教育和阅历。
一块质地粗糙的金属在人的智慧与它的分子的相互作用下,价值倍增,那么谁还能限制人——这个肉体、思想、道德和精神力量的完美混合物——的发展潜力呢?要开发利用铁块只有一打的工序,而人的思想和性格却能受到上千种影响;铁块只是在外界刺激下才能起作用的惰性物质,而人却是各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合成物,他能通过更高的自我——那个居于特殊地位的真实人格——来进行控制和掌握方向。
人的自我完善只稍稍取决于先天的资质。我们的生命铁块能否被锻造得灿烂辉煌,取决于我们模仿的榜样、付出的艰辛、所受的教育和阅历。
我们的生活也会遇到铁块所经历的所有痛苦考验,通过这些考验,它才能达到最佳状态。逆境的打击、贫困与痛苦中的挣扎、灾难与丧亲之痛的卓绝考验、艰苦环境的压迫、忧虑焦灼的折磨、重重困难的阻碍、令人心寒的冷嘲热讽、经年累月枯燥的教育和纪律带来的劳累——所有这一切对一个志存高远的人都是必不可少的。
经过千锤百炼之后,铁块变硬了,变得更纯,更富延展性,更有韧性,它适合任何工匠所梦想的用途。如果每一锤都会打断它,每一个熔炉都会烧毁它,每一个碾子都会粉碎它,那它还有什么用?它应该具有能经受一切考验的优点和品质。
这些品质获益于每一次考验,最后巩固下来。铁块中的品质主要还是天生的,但是我们身上的品质却主要是成长、学习和不断进取的产物,这取决于占主导地位的个人意志。
每一个工匠都在生铁里看到了经过加工后的成品,我们也应该在自己的生活中看到灿烂的前途,并去把它化为现实。如果我们只看到马掌或刀片,我们所有的努力与辛劳都不会产生钟表发条与游丝。我们必须目光远大,必须勇于斗争、经受考验并付出必要的代价,而且还要相信,我们所经受的痛苦和所做的努力最终会酬谢我们。
童年
——[美国]马克·吐温
孩子的生活里并不全是欢乐和笑声,也有许多令人伤感的事件闯入他的小天地里。
1849年,我们家还在密西西比河畔的汉尼堡居住,那一年我14岁。当时我们住在我父亲五年前刚盖的大房子里。家里有几个人住新屋,剩下的人还住后面连着的老房子。
那年秋天,我姐姐主办了一次晚会,邀请全村的男女青年参加。我还太小,不够参加这种社交活动的年龄。再说我也过于腼腆,跟年轻姑娘们合不到一块。不过,他们邀请我在一出小神话剧里扮演一只熊。我得以进场的全部时间只有十分钟,演出时我得穿上一件熊皮似的毛茸茸的棕色紧身衣服。大约十点钟时,有人叫我回自己的屋去穿上那件熊皮衣服。我走了几步,忽然灵机一动,决定先练习一番。可是那个房间太小了,我穿过大街,来到拐角处一栋很大的空房子里。可我根本没想到有十来个年轻人也正去那里换装,准备演戏呢。
我和小伙伴桑迪一起在二楼选了一间大而空旷的屋子。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去,里面正穿了一半衣服的姑娘听到说话声都藏到一架屏风后面。她们的长裙服和其他东西都挂在门背后的钩子上,可我没看见。
屋里摆着一架旧屏风,上面有好些窟窿。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屏风后还有女孩子,所以对那些窟窿也没在意。我要是知道屏风后面有人,打死我也不会在窗外射入的一片冷酷的月光里脱衣解带,简直羞死人了!当时我一点儿都没想到这些,坦然地脱了个一丝不挂,然后就开始练习。我野心勃勃地想来个一鸣惊人,成为扮演熊的专家,那样他们就会常常请我演出了。于是,我就带着为了立身扬名而忘我工作的那种热情投入了练习。我在两间屋子里满地乱爬,桑迪喝彩叫好;接着又直立行走,嘴里发出我认为像熊的咆哮声;我又是倒立,又是左蹦右跳。总而言之,凡是熊能做的动作我全表演了一遍,熊做不了的动作我也发明了不少,还有一些动作是稍有点自尊心的熊都不屑一做的。当然,我丝毫没有想到在我丢人现眼的时候,除了桑迪还有别人在场。最后,我来了个倒立,就那样停在空中稍事休息。不知我的这些动作是否可笑,但我确实听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
我的劲一下子全泄了,身子一软,摔了下来,撞倒了屏风,把那些年轻姑娘给压在了下面。她们吓得尖声大叫。我抓起衣服就跑,桑迪跟在后面。眨眼工夫,我已经穿上了衣服,从后门溜之大吉。我让桑迪保证不吐一个字,然后一道找了个地方,一直躲到晚会开完。
屋里沉寂下来,静悄悄的,我一直等到大家都入睡了才敢回家。我摸黑躺在床上,我对自己丢人现眼的表演有一种辛酸凄楚的感觉。第二天,我看见枕头上别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演熊可能演不好,但你演光屁股可真是精彩至极——哎哟,别提有多精彩啦!”
但是,孩子的生活里并不全是欢乐和笑声,也有许多令人伤感的事件闯入他的小天地里。有个醉鬼流浪汉在村里的班房里被火烧死了。随后一百多个晚上,这件事都压在我的心头,每夜做恶梦——梦见他那张哀求的脸,跟活着时看见的可怜面容一模一样,他的脸紧贴在窗子的铁栏杆上,身后是血红的地狱,那张脸似乎在对我说:“如果你不给我那包火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要对我的死亡负责!”我根本没责任,借给他火柴完全是出于善意,哪想过要伤害他呢?这个流浪汉——他才是有罪的——只遭了十分钟的难,然而清白无辜的我却受了整整三个月的折磨。
后来村里又发生了几起惨剧,凑巧的是,我目击了每场惨剧的全过程。我的学识和受过的锻炼使我能对这些惨剧看得比未受教育的人更深刻一些。不过这些惨剧一般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失去了吓人的力量,它们逐渐退去,消失在灿烂欢欣的阳光里。它们是黑暗和恐惧的宠儿。白昼给我带来宁静和欢愉,但一到夜晚,我重又回到痛苦不堪的梦魇中。在我的整个童年时代,我从没设想过怎样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过上更好的日子。年事增长后,我也没有如此奢求过。但就是到了现在,夜里的情况还没有变,和年轻时一样:给我带来对自己过去所作所为的沉痛感慨。从出生到现在,由于经历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事情,所以一到夜晚,脑子里就乱七八糟,从来没有平静过。
儿童的世界
——[美国]雷切尔·卡森
如果说事实等于种子,以后会萌发知识和智慧,那么,激情以及感官得到的印象就等于肥沃的土壤,是种子赖以生存的基地。
儿童的世界绚丽多彩,有着许多惊人的发现和无比的兴奋。可是对我们多数人来说,这种锐利的目光,爱一切美丽的和令人敬畏的事物的天性,等不到成年就已经迟钝,甚至丧失殆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知道掌管天下儿童洗礼的是一位好心的天使。假如我能对她有所要求的话,我倒有这么一个希望:请她赋予世间的儿童以新奇感——无可摧毁的、能伴随他们终身的新奇感,并使它成为万灵的解药。有了它他们在以后的岁月中就会永远陶醉在新奇之中,不致产生厌倦感,不至劳心费神于世俗的偏见上,不至于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如果要保持一个儿童终身的新奇感而又没有天使的恩惠,那么至少需要有一个能同他共享新奇感的成年人和他做伴,并且跟他一起不断去发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一切欢乐刺激和神秘。而多数父母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们一方面既要尽最大努力满足孩子适应世界、感觉世界、要求世界的各种需求;另一方面他们又要承受着复杂的物质世界对他们的冲击,这个世界的生活形形色色,他们自己都感到生疏,好像没有理出头绪、弄个明白。他们无奈地举起白旗:“我该用什么办法教我的孩子认识大自然?唉!我自己都常把两种动植物搞混淆呢!”
父母们应该有这样一个共识,培养孩子养好感觉比灌输孩子知识要重要得多。如果说事实等于种子,以后会萌发知识和智慧,那么,激情以及感官得到的印象就等于肥沃的土壤,是种子赖以生存的基地。童年早期是准备土壤的时期。一旦唤起了种种感情——美感、对新鲜事物和未知事物的兴奋感、同情心、恻隐之心、感激之心、爱慕之心……那么,我们就有希望获得引起感情反应的事物的知识。而这种知识一旦获得,就有深远的意义。这种培养实际是为孩子获取知识架桥铺路,它的作用是使孩子过早掌握那些死知识所无法比拟的。
人的生命的基本矛盾
——[俄国]托尔斯泰
对于每一个人,活着就是希望并有可能达到幸福;希望并争取幸福就等于活着。
任何人活着只是为了能够称心如意,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人若感觉不到自己幸福的愿望,他也就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人活着不可能想象没有追求个人幸福愿望的生活。对于每一个人,活着就是希望并有可能达到幸福;希望并争取幸福就等于活着。
人只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这一个体当中感觉到生命,因此,起初人以为他所渴求的幸福只是他个人的幸福。他似乎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活着,真正地活着。他觉得其他人的生命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他把别人的生命仅仅当作生命的类似物。人只是观察别人的生命,并且只从观察中知道他们活着。只有当一个人愿意想到别人的时候,他才知道别人活着,而关于自己他是确切知道的,知道他活着,连一秒钟也不会中止这种知觉。因此,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生命看成真正的生命,而把周围其他人的生命只当作自己存在的一个条件。如果他不愿意别人不幸,那只是因为别人痛苦的样子会破坏他的幸福;如果他希望别人幸福,那也完全不像希望自己幸福一样,即不是他希望幸福的那个人真正活得称心如意,而只不过是要别人的幸福扩大他自己的幸福。对一个人来讲,只有自己的幸福,才是重要的和必需的。
于是,在追求实现自己的这种幸福时,人才注意到这种幸福取决于别人的幸福。而在观察、分析别人时,他看到,人们,甚至动物都有和他一样的生命观。所有这些生物,都像他一样,只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幸福,认为只有自己的生命才是重要的和真正的,而其他一切生物的生命只是实现他幸福的工具。他看到,每一个生物,完全像他一样,准备着为了自己的小幸福去剥夺所有其他生物,包括像他一样有思考能力的人的大幸福,甚至生命。而明白了这一点以后,人不由自主地会形成这样的想法,即如果这是真的(而他知道这无疑是真的),那么不是一个,也不是十个,而是世上一切数不清的生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每分钟都准备消灭阻碍他实现自己幸福的人。而且,明白了这一点以后,人就会发现,他视为生命意义的他个人的幸福不仅不可能被他轻易获得,而且大概会被夺去。
人活得越久这样的论断就越为经验所证实,人也就会看到他参与其间的那个由相互联系着的,一个想要消灭并吞食另一个的个体所组成的人间生活,对于他不仅不可能是幸福,而且大概会是巨大的灾难。
况且,即使一个人处于有利条件下,即他能顺利地和别人进行斗争,不为自己担惊受怕,理智和经验也会很快地向他指出,他以之为个人享乐品从生活中抢来的那些类似幸福的东西,也不是幸福,而仿佛是幸福的样品,给予他仅仅是为了使他更真切地感受到经常与欢乐并存的痛苦而已。人活得越久越能清楚地感觉到,欢乐越来越少,而苦闷、厌烦、操劳、痛苦却越来越多。岂止于此,他开始体验到精力的衰退和疾病的折磨,在眼看着别人生老病死的同时,他发现自己的生命(他只在此时才感觉到真正的充实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接近虚弱、衰老和死亡。他的生命,除了遇到有可能被与他搏斗的其他生物消灭以外,按照自己的属性也只能是不断接近死亡,接近任何个人幸福连同个人生命都将被消灭的状态。人看到他自身所做的不过是和他根本无法与之搏斗的东西搏斗——和整个世界搏斗,他寻欢作乐,而实际得到的仅仅是幸福的类似物,并且总是以痛苦告终。可他还想永远保住那保不住的生命。人看到,他本人既不可能有永久的幸福,也不可能有生命。而他想要的幸福和生命只有别的生物才具有,这些生物他觉察不到,也不可能觉察到,而且他不能够也不愿意知道这些生物的存在。
那个对于他重于一切、为他所需要、他以为是唯一真正活着的东西,也就是他自身,终将要灭亡,变成骸骨、蛆虫,反正不是他了。而对他来说既不需要也不重要,他感觉不到是活着的那一整个由无数互相斗争着更替着的生物构成的世界,即真正的生命,才是永存的。因此,唯独人能感觉到的,人的全部活动都是为它而进行的这个生命,原来是某种靠不住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而在他之外,不为他所爱也不为他所感受和理解的生命却是唯一真正的生命。
只有他察觉不到的东西才具有他向往的特性,这不是人在颓丧情绪支配下所能想到的,这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想象,相反,这是十分明显的、毫无疑义的真理。人哪怕有一次想到这一层,或者别人哪怕有一次向他说明过,他也将永远不再抛开它,任何东西也不可能把它从他的意识中消除。
生命的起点在哪里
——[俄国]托尔斯泰
人的生命只是伴随着理性意识的出现而开始的。
正是这种理性意识,向人们揭示了自己生命的现在与过去,同时也揭示了别的个体的生命。
人在童年时像动物一样生活着,关于生命是什么都不知道。假如人只活了10个月,那么他既不会知道自己的,也不会知道任何别的人的生命。不仅婴儿如此,没有理性的成年人、白痴也同样不知道他们自己在活着,也不会意识到别的生灵的生活,因此,这样的人都是没有生命的人。
人的生命只是伴随着理性意识的出现而开始的。正是这种理性意识,向人们揭示了自己生命的现在与过去,同时也揭示了别的个体的生命。而由于这些个体之间的关系而必然发生的一切,例如痛苦和死亡,都是对个人幸福的否定和他所觉得的使他的生命中止的矛盾而产生的。
人希望就像给我们身外看得见的存在物下定义那样,用时间给自己的生命下定义。然而,同肉体诞生的时间不相一致的生命却突然在他身上苏醒了,但是人又不愿相信这个不能用时间来下定义的东西可能是生命。尽管人无数次地想找到那个时间上的起点,以便确认自己的理性生命起始之界,结果却从来没有找到它。
人在回忆往事时,永远也找不到理性意识的起始点。虽然人觉得,理性意识过去一直在他身上存在着。即使人真找到某种类似理性意识的起始点,他也决不能在人的肉体诞生中找到它,而只能从同这个肉体的诞生毫无共同之处的别的方面来找到。人意识到自己理性的产生完全不像他看见肉体诞生的那种样子,当他反问自己的理性意识的起源时,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去想象他这个理性的生物是自己父母的儿子,是出生在某一年的爷爷、奶奶的孙子。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作为一个儿子,而是与所有在时间、地点上与他迥异的,生在几千年前的、活动在世界另一端的理性生物的意识融成一体。人在自己的理性意识中甚至看不见自己的任何起源,而是只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理性意识超越时空的融合。因此,他的生命之内渗进了他们的生命,而他们的生命也吸取了他的生命。正是人们这种苏醒了的理性意识,结束了那些好像是生命的类似物,而迷途的人们却把它看成是生命,因此,迷途的人认为生命中止之时,才是真正生命开始之时。
新生命
——[俄国]托尔斯泰
只有做了自己生命事业的人,只有在这个生命中建立了他身上容纳不了的与世界的新关系的人,才能相信未来的生命。
如果我要寻找理智的生命概念,那么我只能满足于明确的、明显的东西,而不想让神秘的、任意的占卜猜测等东西来破坏这种明确性和明显性。我知道我凭着生活的所有东西,都是在我之前生活过的,并在已经死去的很多人的生命中形成的。我知道所有遵从理智规律的人,所有使自己的动物性躯体服从理智并表现出爱的力量的人,都是在肉体消失后仍然活在别的人身上的。对我来说,知道这一切也就够了,这样一来那些荒谬的可怕的对死亡的迷信就再也不能折磨我了。
在那些死后仍保持力量、仍在继续产生作用的人身上,我们可以观察到为什么这些人使自己的个性服从理智之后将全部生命献给爱之后,从来不可能怀疑,而且的确从未怀疑过生命不可能毁灭。
在这些人的生命中,我们能找到他们相信生命永恒的信仰基础。然后,当我们深入体会自己的生命之后,我们也能在自身中找到这个基础。基督说,他在生命的幻影消失之后仍将活着。他说这话是因为他在自己的肉体生存时就已经步入了真正的生命,而这生命是不能终止的。他在肉体存在的时候已经生活在从另一个生命中心射来的光线之中了,他已向那个中心走去,并且在自己生前就已看见这种光线在照亮他周围的人。每一个抛弃个体的、以理性的、爱的生命生活的人看到的也正是这些。
无论人的活动圈子是多么窄小,无论是基督、是苏格拉底或者是善良的默默无闻的具有自我牺牲的老人、青年、妇女,无论哪一个人,只要他为别人的幸福抛弃了个性而活,他在此时此地也就会进入到一种与世界的新的关系中。对这种关系来说,死亡不存在,建立这种关系是所有人一生的事业。
将自己的生命看做是对理智规律服从的人,将自己的生命看成是爱的表现的人,从这个生命中一方面可以看到那个新的生命中心射来的光线,他正走向这个中心。另一方面他会看到这种他用生命引来的光,正对周围的人发生着作用,而这必然使他产生无疑的信仰:生命不会削弱,不会死亡,只会永恒地加强。对永生的信仰不可能从随便什么人那里得到,人不可能说服自己相信永生。为了具有永生的信仰,就应当让永生存在。而为了让永生存在,就应当理解自己的生命存在于不可能死的那个东西里。因此,只有做了自己生命事业的人,只有在这个生命中建立了他身上容纳不了的与世界的新关系的人,才能相信未来的生命。
青春的秘密
——[俄国]托尔斯泰
啊,青春,青春,你无所顾忌,你仿佛拥有宇宙间一切的宝藏,连忧愁也给你安慰,连悲哀也对你有帮助,你自信而大胆,你说:瞧吧?只有我才活着。
啊,青春,青春,你无所顾忌,你仿佛拥有宇宙间一切的宝藏,连忧愁也给你安慰,连悲哀也对你有帮助,你自信而大胆,你说:瞧吧?只有我才活着。可是你的日子也在时时刻刻地飞走了,不留一点痕迹,白白地消失了,而且你身上的一切也都像太阳下面的雪一样,消失了。
也许你魅力的全部秘密,并不在于你能够做任何事情,而在于你能够想你做得到任何事情——正在于你浪费尽了你自己不知道怎样用到别处去的力量,正在于我们中间每个人都认真地以为自己是个浪子,认真地认为他有权利说:“啊,倘使我不白白耗费时间,我什么都办得到?”
我也是这样……那个时候,我用一声叹息,一种凄凉的感情送走了我那昙花一现的初恋的幻梦的时候,我希望过什么,我期待过什么,我预见了什么光明灿烂的前途吗?
然而我希望过的一切,有什么实现了呢?现在黄昏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到我的生命上来了,在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比一瞬间消逝的春潮雷雨的回忆更新鲜、更可宝贵呢?
青年与老年
——[英国]培根
青年长于创造而短于思考,长于猛干而短于讨论,长于革新而短于持重。
老年人的经验,引导他们熟悉旧事物,却使新情况得以在他们眼皮底下潜伏,青年人易于有所发现,但行事轻率却可能毁坏大局。
不可否认,世上有年纪轻轻却经验丰富的人,这是他们注重汲取知识、注重锻炼的结果,但这类人毕竟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一般说来,青年人富于“直觉”,而老年人则长于“深思”。这两者在深刻和正确性上的差别是显著的。
似乎有神帮助似的,青年人的想象力和发明力特别富有创造性。然而,热情炽烈而情绪太敏感的人往往要在中年以后方能成事,恺撒和塞普提摩斯就是例证。曾有人评论后者说:他曾度过一个荒谬的,甚至是疯狂的青春,然而他毕竟成为罗马皇帝中极能干的一位。具有沉稳性格的人成大器要早一些,早在青春时代便可。奥古斯都大帝、卡斯曼斯大公、卡斯顿勋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另一方面,对于老人来说,富于热情和活力也是难能可贵的。
青年长于创造而短于思考,长于猛干而短于讨论,长于革新而短于持重。
老年人的经验,引导他们熟悉旧事物,却使新情况得以在他们眼皮底下潜伏,青年人易于有所发现,但行事轻率却可能毁坏大局。
青年时常抱有轻视的念头,眼高于顶,傲气十足,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勇于革新而不去估量实际的条件和可能性,结果常因浮躁后,左思右想。
如能把青年人敢想敢做和老年人谨慎稳重结合在一起,必成大事。从现在的角度说,他们的所长可以互补他们各自的所短。从发展的角度说,青年可以从老年身上学到他们所不具有的优点。而从社会的角度说,老年人做事的可信度较高,而青年人的干劲则鼓舞人心。如果说,老人的经验是可贵的,那么青年人的纯真则是崇高的。
《圣经》说:“你们中的少年可以想象神,而你们中的老人则只能梦见神。”一位犹太牧师是这样理解这句话的:上帝认为青年比老年更接近神,因为想象总比梦幻切实一些。要知道,世情如酒,越浓越醉人——年龄越大,则在世故增长的同时却愈会丧失正直纯真的感情。所谓少年老成的人,就是指缺乏锐意进取精神的人。像古希腊哲学家赫摩格尼斯就是如此。但那种毕生不脱稚气的人,也是不合时宜的。正如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评论赫腾修斯说:当他已该老练的时候,他却还很幼稚。最后,也不要做那种人:年少时做出了一番成绩,但越到后来,成就反倒越来越小,终至平庸,像西庇阿·阿非利卡那样。结果让李维批评他:“有好的青春,却没有好的晚节。”
如何度晚年
——[英国]罗素
那些爱好广泛、活动适度,而又难为个人情感左右的人,可以顺利成功地度过老年。
从心理的角度来看,人到老年需避免两种倾向:一是过分地沉湎于往事。人不能生活于回忆之中,亦不能生活于对美好往昔的感怀或对已故友人的哀念之中。人们应当举目未来,时刻去想需要自己再做点什么。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因为往事的影响总是与日俱增。人到老年总会认为昔日的情感要比现在强烈奔放,头脑也远比如今敏锐灵活。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就需要学会忘却,一旦抛开了昔日的纠缠,那你便能勇敢地面对现实。第二种应当避免的倾向是依恋年轻人,期求从他们蓬勃的活力中汲取力量。儿女们长大成人之后,都会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生活。如果你还像他们年幼时那样,事无巨细,处处关心,你便会成为他们生活的累赘,除非他们痴呆迟钝。当然,老人关怀子女是情理中的事,但这种关怀应当含蓄而有分寸,而不应过分感情用事。在动物界,幼子一旦能独立谋生,它们的父母便不再关注它们的生存。而人类因幼年期较长,久不谙事,父母对子女的关注总是久难舍弃。
在我看来,那些爱好广泛、活动适度,而又难为个人情感左右的人,可以顺利成功地度过老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长寿才真正有益,老年人由经验凝炼出的智慧也才可以得以正常的发挥。仅仅是告诫年轻人别犯错误是难以收到实效的,因为一来年轻人很难接受劝告,二来犯错误原本就是教育的主要手段之一。但是,老年人一旦受着个人情感的左右,就会觉得如果将自己的心思从儿孙身上挪开,生活便会显得空虚。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当你还有能力为子女们提供物质帮助,比如资助他们一笔钱,或为他们编织毛衣之时,你就应当明了并非子女们的快活幸福仅是因为有了你的陪伴扶助。
有的老人常因害怕死亡而郁闷苦恼。对年轻人来说,恐惧死亡可以理解。有的年轻人还担心战争会夺去他们的生命。一想到生活在他们面前展示的种种美好景象会突然消失,他们就会深陷于痛苦之中。这种恐惧应当说是情有可原。但是,对一位历尽了人世悲欢、已履行了自己社会责任的老人,恐惧死亡就显得有些可怜,甚至可耻了。克服这种恐惧的最好办法是——至少我持这种观点——逐渐拓宽自己的兴趣范围,摆脱个人情感的支配,让包绕自我的围墙渐渐离你而去,而你自己的生活则越来越多地融会到社会生活的波浪之中。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应当像是河流,开始是涓涓细流,在狭窄的山间艰难穿行,然后热烈地冲过巨石,泻下瀑布。渐渐地,河床变得宽广,河岸得以扩展,河水趋于舒坦平缓。最后,河水汇入海洋,不再有中断和停顿,毫无惊悸痛苦地消逝了自身。能如此来看待自己一生的老人,便不会因死亡而恐惧,而痛苦,因为他的生命,他之所爱,都将因为汇入了海洋而继续存在。
老年人随着精力的衰竭,将日益感受到生命的疲惫,此时长眠将会是一种愉快的解脱。我渴望能逝于尚能劳作之时,我未竟的事业将由后来人所继承。令我深感安慰的是,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倾尽所能。
青春
——[英国]威廉·赫兹里特
死神的脚步是谁也挡不住的,对死的嘲笑也是毫无意义的,但什么地方出现威胁,什么地方就产生希望,希望就用面纱把所有突然终止的宝贵计划都掩盖起来。
世界在不断发展变化,新鲜事物也不断出现,且花样翻新,十分精彩。自从我们诞生在这个多样的世界,我们就一直在尽我们最大的力量满足我们的爱好。这时我们还没有碰到障碍,没有厌倦的情绪,仿佛一切可以永远照此下去。我们环顾四周,看见一个生机勃勃、不停运动、前进不已的新世界。我们身上充溢着无穷的干劲和精神,发誓要与这个多彩的世界同步向前,而根据眼前的征兆还根本无法预见这样的情况,我们将被世界无情地抛在后面,我们会一步步变老,最终会终止我们的生命。正因为青春时期的单纯,仿佛感觉是处于茫然状态中,所以我们就把自己跟自然等同起来,并且还贻笑大方地宣称自然与我们同在。
我们幼稚地以为我们跟生存的短暂联系是不可分割的、永恒的结合——一种既没有冷淡、冲突,也没有分离的蜜月。我们如同沉睡在摇篮中的婴儿,在荒诞、梦想、欺骗、虚伪编织的摇篮中,我们睡得安安稳稳——我们举起生命之杯,大口喝着,怎么也喝不完,反而越喝越多——各种事物从四面八方纷纷而至,围绕着我们,它们的重要性占据了我们的心,促使我们产生一连串期待中的欲望,所以没时间想到死。的确,这样令人留恋的世界,不容我们去想尘归尘、土归土的俗人归宿,我们无法想象“这有知觉、温暖的、活跃的生命化为泥土”——周围白日梦的光辉照花了我们的眼睛,因而瞧不见那黑森森的坟墓。终点在我们看来遥遥无期,而起点也如水中月、镜中花:它完全消失在遗忘和空虚里,而终点则被匆匆来临的大量事件遮掩着。或者我们只能看见无情的阴影在地平线上徘徊,而要追赶它,则是无望的;或者它那最后的、若隐若现的轮廓接近了天国,就带着我们升天!我们一旦被生命锁定,它就左右着我们的生存和追求,对此我们无能为力,试想一下,还有什么东西比疾病更能反对健康?比衰退和瓦解更能反对力量和优美?比默默无闻更能反对积极求知呢?死神的脚步是谁也挡不住的,对死的嘲笑也是毫无意义的,但什么地方出现威胁,什么地方就产生希望,希望就用面纱把所有突然终止的宝贵计划都掩盖起来。在青春的精神遭受损害,而“生命的美酒已经喝完”以前,我们在强而有力的感官感召下,如醉酒或发烧下,疾步向前。
生命的春天
——[英国]塞缪尔·约翰逊
冬天的僵冷与黑暗,以及我们眼见的各种物体所裸露出来的奇形怪状,会使我们向往下一个季节,既是为了躲避阴冷的冬天,也是因为晴朗的春天给人以生机和活力。
每个人都会不满足于现状,多少总要驰骋幻想未来的幸福,而且,会凭借解脱眼前困惑他的烦恼,凭借他获得的利益,去把握时间以谋求改善现状。
当这种常常要用最大的忍耐盼来的时刻最后到来时,往往降临的并不是人们企盼的幸福。于是,我们又以新的希望自我安慰,又用同样的热情企盼未来。
如果这种心情占了上风,人们就会把希望寄托在他难以企及的事物上,也许就真会碰上运气,因为他们不是仓促从事。并且,为了使幸福更加完善,他们还会注意采取必要的措施,等待幸福时刻的到来。
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就有这样的性情,他沉迷于幸福的梦想中,这给他带来的损害要比妄想通常产生的损害少得多,同时,他还会常常调整方案,显示他的希望之花常开不败,也许很多人都想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得到如此廉价而永恒的满足。其实他只是将困难移到下一个春天,那么他的精神也会得到暂时的满足。如果他的健康可以得到补偿,那么,春天就能补偿;如果因价格昂贵而买不起他所需要的东西,那么,在春天这种东西就会跌价。
事实上,春天悄然来到却往往并无人们所想象的那种效益,但人们常常这样肯定:可能下次会顺利些,不到仲夏很难说眼前的春意就令人失望;不到春意了无踪迹的时候,人们总是经常谈论春天的降临,而当它一旦飘离之后,人们却还觉得春天仍在人间。
同这样的人长谈,在思索这个快乐的季节时,也许会感到极大的愉快。我还发现有很多人也被同样的热情所感染(这样比拟是无愧的),这使我感到满意。因为,难道有优秀的诗人面对那些花瓣,那阵阵柔风,那青春的颤音,而不显露他们的喜爱吗?即使最丰富的想象也难以包容那金色季节的静穆与欢欣,而又会有永恒的春天作为对永不腐朽的清白的最高奖赏。
的确,在世界新旧交替过程中,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喜悦展现出无数大自然的奇珍异宝。冬天的僵冷与黑暗,以及我们眼见的各种物体所裸露出来的奇形怪状,会使我们向往下一个季节,既是为了躲避阴冷的冬天,也是因为晴朗的春天给人以生机和活力。
新的生命
——[法国]蒙田
新生命的萌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旺盛。
阳光下我不断成长,大地慷慨地赋予我生命。
天国,又把那神奇世界的光辉洒满我一身。
我惊奇地发现我身上蕴藏着新的生命。我仿佛是一片被砍伐过不止一次的树林那样孕育着生机。新生命的萌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旺盛。阳光下我不断成长,大地慷慨地赋予我生命。天国,又把那神奇世界的光辉洒满我一身。
有人告诉我,体力凝成的果就是灵魂,但是,当我的体力渐渐衰退时,我的灵魂却依旧高涨。寒冬临近了,我的心中却充满着盎然春意。我闻到了我青春时代的芬芳,闻到了紫罗兰、丁香和蔷薇的气息。愈是接近终点,我愈能真切感觉到那期待着我的未来世界的永恒的交响乐的声音。啊,这声音竟如此美妙、纯真。
多少回我成非我
——[法国]蒙田
生命与死亡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此消彼长,我们在逐渐长大的同时,离死亡也愈接近。
上帝对将要死的人会格外开恩,这是他得善报的唯一表现。这样,辞世时就不会感到死之重大与凶虐了。死亡夺去的不过是半个人或四分之一个人而已。喏,我刚才掉了一颗牙,不费力气,毫无痛苦,这便是自然的死亡期限已至。虽然它曾经锋利过,也曾经辉煌过,但那是我强壮时,现在这一时期已过。就这样,我慢慢消逝,我不复是我本人了。
实际上在我看来,如果我的死属于正常,是自然之老死,那将会给我很大安慰,今后在这方面我对命运再不必奢求格外的恩惠。世人总喜欢说从前如何如何:身材比现在高啦,寿命比现在长啦。梭罗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他却认定当时人的寿命最高不超过七十岁。而我则十分赞赏古人的中庸理论,凡事中庸才合情合理,才可致完美境地。既然这样,我哪敢奢望长命百岁,超乎常人呢?一切违反自然进程的事物都可能有不利的一面,而举凡顺乎自然的事物总会给人带来愉快,“凡合乎自然者便应算是好事”。柏拉图由此得出论断:“因受伤等意外非自然死亡的才称为暴毙,因年事高而带来的死亡最轻松不过,也许还是令人愉快的哩。”
“少年殒命,兰摧玉折,老者故世,果熟离枝。”
生命与死亡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此消彼长,我们在逐渐长大的同时,离死亡也愈接近。我存有一些本人的肖像,那是在我二十五岁、三十五岁的时候画的。我拿来和今天的肖像对比: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这些年我的面容有了极大的变化,等到我离开这人世时恐怕面容变化会更大,更难想象。
年届五十
——[法国]克莱尔·卡洛娃
年届五十可以是人生的高潮,暮年的精华。
无需为“老年是一艘触礁的船”这样的骇人的话而停下脚步。
既然触礁无可避免,那就让它来吧。
有成就的女人最怕自己的生日被人问津,她们宁愿身着内衣亮相,也不肯将出生证示人。人生本来繁杂无章,为何又要节外生枝?
法国女人称四十岁为生命休眠线的开始。四十岁是教堂欢迎女人去给牧师打扫卫生的年龄,这标志着你已再也无法对谁产生诱惑了。
青春年少正充沛着整个时代,年老力衰则只有向边缘渐退,一点一点从人们的视线中完全消失,意味着你所有的财富爱情、健康、事业、各种梦想和激情都将逐渐丧失。防衰、抗皱的化妆品、秘方、运动是我们社会中最火的商品和防衰老手段,也是最富争论的现象。这个社会表面标榜利他主义,提倡消除不平等,却哄人认为幸福与老年无缘。情况再恶化下去,我们这个表面上慷慨自由的社会必将变成地球上最缺乏宽容的社会。
虽然我已年满五十,进入了休眠期,但这并不碍事,相反我感觉甚好。多年来我一直在不断进取。颇感欣慰的是在这个年龄我已不再做梦。现实而平常的生活也能给我带来快乐和惊喜。肮脏的勾当已不再使我流泪,倒是善良之举常使我感动不已,因此,诚挚地感谢你——时光!
当然,暮年的时光带来的也不光是安逸和平淡,还有对疾病和死亡的惧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感觉、思维和心得,不得不放弃一些简单的享受,如悠闲地喝一杯淡淡的绿茶,或是在阳光下沐浴。这也是人分秒必争的原因所在。
五十岁,在我看来正值金秋好年华。伴随五十岁而来的所谓疑惑和忧愁大都是臆想虚构。五十岁时孩子离家而去,但这是一场胜利,它证明你给予了他独立生存的智慧和坚强的意志,使他能够开阔一片新天地。男人?五十岁的女人对男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就我来说,我注意到男人已不再那么热心追求我了。巧得很,能让我心潮澎湃的异性也少之又少了。现在迷人的外表已对我失去魔力。我愈来愈难动心,愈来愈挑剔。总之,我寻找的是一位能做倾心交谈的知音——一位颇具善心、睿智、幽默的男士。
人们应当不难看出,年届五十可以是人生的高潮,暮年的精华。无需为“老年是一艘触礁的船”这样的骇人的话而停下脚步。既然触礁无可避免,那就让它来吧。只是,何必过于匆忙?年届五十的人,前面还有二十年美好的时光在等待他们。这段路也许布满沟壑,稍有不慎即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人人都可以尽力争取做一个幸运者。确有这样的幸运者。我所熟识的密友中即有两位——我的祖母和我的猫。我不怕举座哗然,我要说,我的爱被她们分享,我的思念被她们占据。
那年冬天里的一个夜晚,我去看望祖母。她让我等了好一阵。她戴上假牙,扑好粉,穿上绸缎睡衣才从卧房出来见我。她总是打扮得整齐亮丽,总是悉心照料好自己。一见到我,她便笑着说:“噢,亲爱的,我恐怕是老了,眼皮下垂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第二天早晨,她再也没有醒来,九十二是她生命的终结数字。
菲菲——我生命中的另一至爱,它是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没有哪只猫比得上它——追逐了一整天蝴蝶。它在树上蹿上蹿下,晚餐吃得很香,清洁工作做得也很细致,舒展身子在我腿上睡去了。第二天上午,它没有到花园来追逐蝴蝶,而是蜷缩成一团躺在枕头上。我抚摸它时,才发现它已身体冰凉。它活了十五年两个月又两天。以前我曾经嗔怪:“快别待在床垫上,看你把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倘若还有那样的时刻该多好,我可奉献出所有。
我并不愿意听到这种怜悯与悔意交织的话语。但是爱就是由小小的粗野和斥责构成的。近来,我身体大不如前,情绪感伤,我对自己的孩子说:“我希望到时候能像菲菲那样死去。”
而他笑答:“噢,是吗?蜷成一个句号?”
人的蜕变
——[德国]歌德
幸福与不幸是不可预期、差别极大的两件事。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
少年期,闭门造车、叛逆性;青年期,自大、目中无人;中年期,老成持重;到了老年,心浮气躁、反复无常;如果像这样念你的碑文,那绝对是人!
人类在生长过程中,必须经过各种不同的阶段。而且,在每个阶段中也都有独到的优点与缺点。这些优点与缺点在那个时期里,绝对是必然且正确的,但是到了下一个阶段,则可能完全变了。以前的优点与缺点可能已烟消云散,由其他的优点与缺点代替。如此持续不断地重复着,终于,到达无法预测的最后变化。
人对不同年纪的生活有一定的应对之道。儿童是实在论者,因为儿童确信自己的存在就如同梨子与苹果的存在一样。青年由于内心热情澎湃,方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拥有自己的意识。青年由此转变成观念论者,但是壮年人却有足够的理由成为怀疑论者,甚至也不得不怀疑自己为目标选定的手段是否正确。为了不让错误的选择造成终生的后悔,在行动之前及行动的同时,必须运用智慧考虑清楚。到最后,老年人经常成为神秘主义的告白者。他们知道大部分的事情并不是一脉可成,也许不合理的事情成功了,合理的事情反而失败了。幸福与不幸是不可预期、差别极大的两件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
春天的遐想
——[印度]泰戈尔
人在固体中是固体,在树木中是树木,在飞禽走兽中是飞禽走兽。
直到今日,我承认我与树木的亲谊是有着悠久历史的。
我一直反对不分时间地点的紧张工作。森林女神自古是我们的亲姐姐,今天邀请我们这些小弟弟进入她的华堂,为我们描吉祥痣。我们如同见亲人般与她们拥抱,捧着泥土在凉荫下消度时光。我欢迎春风欢快地掠过我的心田,但不要卷起林木听不懂的心语。直至杰特拉月下旬,我把在泥土、清风、空气中濯洗、染绿的生活播布四方,然后静立在光影之中。
然而,所有的工作还得继续进行,文债的账簿在面前摊开着。落入世风的庞大机器和杂事的陷阱,春天来了,依旧动弹不得。
这种经常的现状逼得我站出来大声疾呼,与世界脱离并不能表明你的光荣,人伟大是因为人中间蕴藏世界的全部神奇。人在固体中是固体,在树木中是树木,在飞禽走兽中是飞禽走兽。自然王宫的每座殿堂对他都是敞开的,但敞开又怎样?一个个季节从各个殿堂送来的请柬,人如果拒绝收下,坐在椅子上,丝毫不动,那博大的权利如何获得?做一个完整的人,需和万物浑然交融,人为何不记住这一点,却把人性当做叛逆世界的一面小旗而高高举起?为何一再骄傲地宣称:“我不是固体,我不是植物,我不是动物,我是人。我只会工作、批评、统治、反叛?”为何不说:“我是一切,我与世界融为一体,我属于世界,独居不是我的本意。”
哎,社会的笼中鸟!今天,高天的蔚蓝如思妇的瞳仁中浮现的梦幻,树叶的葱绿像少女秀额似的新奇,春风像团圆的热望一样活跃,可你敛起翅翼,绕足琐事的锁链叮当作响。
人生便是如此?浪漫的意义
没有青春的爱情有何滋味?
没有爱情的青春有何意义?
——拜伦浪漫的意义
恋爱不是游戏
——[中国]庐隐
实在的恋爱绝不是游戏,也绝不是堕落的人生所能体验出其价值的,它具有引人向上的鞭策力,它也具有伟大无私的至上情操,它更是美丽的象征。
没有在浮沉的人海中翻过筋斗的和尚,不能算善知识;没有受过恋爱洗礼的人生,不能算真人生。
和尚最大的努力,是否认现世而求未来的涅盘,但他若不曾了解现世,他又怎能勘破现世,而跳出三界外呢?
而恋爱是人类生活的中心,孟子说:“食色性也。”所谓恋爱正是天赋之本能,如一生不了解恋爱的人,他又何能了解整个的人生?
所以凡事都从学习而知而能,只有恋爱用不着学习,只要到了相当的年龄,碰到合适的机会,他和她便会莫名其妙地恋爱起来。
恋爱人人都会,可是不见得人人都懂,世俗大半以性欲伪充恋爱,以游戏的态度处置恋爱,于是我们时刻可看到因恋爱而不幸的记载。
实在的恋爱绝不是游戏,也绝不是堕落的人生所能体验出其价值的,它具有引人向上的鞭策力,它也具有伟大无私的至上情操,它更是美丽的象征。
在一双男女正纯洁热爱着的时候,他和她内心充实着惊人的力量;他们的灵魂是从万有的束缚中得到了自由,不怕威胁,不为利诱,他们是超越了现实,而创造他们理想的乐园。
不幸物欲充塞的现实世界,这种恋爱的光辉,有如茧火之微弱,而且“恋爱”有时会成为无知男女堕落之阶,使维纳斯不禁深深地叹息:“自从世界人群趋向灭亡之途,恋爱变成了游戏,哀哉!”
一片红叶
——[中国]石评梅
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
是永远不能回来了,只剩了这一片志恨千古的红叶,依然无恙地伴着我,当我抖颤地用手捡起他寄给我时的心情,愿永远留在这鲜红的叶里。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
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雨点落在蕉叶上,淅淅沥沥令人听着心碎。这大概是宇宙的心音吧,它在这人静夜深的时候哀哀地泣诉?
窗外缓一阵紧一阵的雨声,听着像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鼓桴敲着的迅速,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只洒湿了几朵含苞未放的黄菊。这时我握着破笔,对着灯光默想,往事的影儿轻轻在我心幕上颤动,我忽然放下破笔,开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书皮的日记来,一页一页翻出一片红叶。这是一片鲜艳如玫瑰的红叶,它挟在我这日记本里已经两个月了。往日我为了一种躲避从来不敢看它,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孕育的产儿,同时它又是悲惨命运的纽结。谁能想到薄薄的一片红叶,里面纤织着不可解决的生谜和死谜呢!我已经是泣伏在红叶下的俘虏,但我绝不怨及它,可怜在万千飘落的枫叶里,它衔带了这样不幸的命运。我告诉你们它是怎样来的:
1923年10月26的夜里,我翻读着一本《莫愁湖志》,有些倦意,遂躺在沙发上假睡;这时白菊正在案头开着,窗纱透进的清风把花香一阵阵吹在我脸上,我微嗅着这花香不知是沉睡,还是微醉!懒松松的似乎有许多回忆的燕儿,飞掠过心海激动着神思的颤动。我正沉恋着逝去的童年之梦,这梦曾产生了金坚玉洁的友情,不可掠夺的铁志;我想到那轻渺渺像云天飞鸿般的前途时,不自禁地微笑了!睁开眼见菊花都低了头,我忽然担心它们的命运,似乎它们已一步一步走近了坟墓,死神已悄悄张着黑翼在那里接引,我的心充满了莫名的悲绪!
大概已是夜里十点钟,小丫头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拆开时是一张白纸,拿到手里从里面飘落下一片红叶。“呵!一片红叶!”我不自禁地喊出来。怔愣了半天,用抖颤的手捡起来一看,上边写着两行字:
满山秋色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
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
平静的心湖,悄悄被夜风吹皱了,一波一浪汹涌着像狂风统治了的大海。我伏在案上静静地想,马上许多的忧愁集在我的眉峰。我真未料到一个平常的相识,竟对我有这样一番不能抑制的热情。只是我对不住他,我不能受他的红叶。为了我的素志我不能承受它,承受了我怎样安慰他;为了我没有一颗心给他,承受了如何忍欺骗他。我即使不为自己设想,但是我怎能不为他设想。因之我陷入如焚的烦闷里。
在这黑暗阴森的夜幕下,窗下蝙蝠飞掠过的声音,更令我觉着战栗!我揭起窗纱见月华满地,斑驳的树影,死卧在地下不动。特别现出宇宙的清冷和幽静。我遂添了一件夹衣,推开门走到院里,迎面一股清风已将我心胸中一切的烦念吹净。无目的走了几圈后,遂坐在茅亭里看月亮,那凄清皎洁的银辉,令我对世界感到了空寂。坐了一会儿,我回到房里蘸饱了笔,在红叶的反面写了几个字是:
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仍用原来包着的那张白纸包好,写了个信封寄还他。这一朵初开的花蕾,马上让我用手给揉碎了。为了这事他曾感到极度的伤心,但是他并未因我的拒绝而中止。他死之后,我去兰辛那里整理他箱子内的信件,那封信忽然又发现在我眼前!拆开红叶依然,他和我的墨绎都依然在上边,只是中间裂了一道缝,红叶已枯干了。我看见它心中如刀割,虽然我在他生前拒绝了不承受的,在他死后我觉着这一片红叶,就是他生命的象征。上帝允许我的祈求罢!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回来了,只剩了这一片志恨千古的红叶,依然无恙地伴着我,当我抖颤地用手捡起他寄给我时的心情,愿永远留在这鲜红的叶里。
初恋
——[中国]周作人
她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是有尖小的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殊胜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里是第一个人。
那时我十四岁,她大约是十三岁罢。我跟着祖父的妾宋姨太太寄寓在杭州的花牌楼,间壁住着一家姚姓,她便是那家的女儿。她本姓杨,住在清波门头,大约因为行三,人家都称她作三姑娘。姚家老夫妇没有子女,便认她做干女儿,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住在他们家里。宋姨太太和远邻的羊肉店石家的媳妇虽然很说得来,与姚宅的老妇却感情很坏,彼此都不交口,但是三姑娘并不管这些事,仍旧推进门来游嬉。她大抵先到楼上去,同宋姨太太搭讪一回,随后走下楼来,站在我同仆人阮升公用的一张板桌旁边,抱着名叫“三花”的一只大猫,看我映写陆润痒的木刻的字贴。
我不曾和她谈过一句话,也不曾仔细的看过她的面貌与姿态。大约我在那时已经很是近视,但是还有一层缘故,虽然非意识的对于她很是感到亲近,一面却似乎为她的光辉所掩,开不起眼来去端详她了。在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殊胜的地方,但是在我的性的生活里是第一个人,使我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的爱,引起我没有明了的性之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
我在那时候当然是“丑小鸭”,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终不以此而泯灭我的热情。每逢她抱着猫来看我写字,我便不自觉的振作起来,有了平常所无的努力去映写,感着一种无所希求的迷蒙的喜乐。并不问她是否爱我,或者也还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总之对于她的存在感到亲近喜悦,并且愿为她有所尽力,这是当时实在的心情,也是她所给我的赐物了。在她是怎样不能知道,自己的情绪大约只是淡淡的一种恋慕,始终没有想到男女关系的问题。有一天晚上,宋姨太太忽然又发表对于姚姓的憎恨,末了说道:
“阿三那小东西,也不是好货,将来总要流落到拱辰桥去做婊子的。”
我不很明白做婊子这些是什么事情,但当时听了心里想道:
“她如果真是流落做了,我必定去救她出来。”
大半年的光阴这样的消费过去了。到了七八月里,因为母亲生病,我便离开杭州回家去了。一个月以后,阮升告假回去,顺便到我家里,说起花牌楼的事情,说道:
“杨家的三姑娘患霍乱死了。”
我那时也很觉得不快,想象她的悲惨的死相,但同时却又似乎很是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
爱与孤独
——[中国]周国平
爱和孤独是人生最美丽的两支曲子,两者缺一不可。无爱的心灵不会孤独,未曾体味孤独的人也不可能懂得爱。
凡人群聚集之处,必有孤独。我怀着我的孤独,离开人群,来到郊外。我的孤独带着如此浓烈的爱意,爱着田野里的花朵、小草、树木和河流。
原来,孤独也是一种爱。
爱和孤独是人生最美丽的两支曲子,两者缺一不可。无爱的心灵不会孤独,未曾体味孤独的人也不可能懂得爱。
由于怀着爱的希望,孤独才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甜蜜的。当我独自在田野里徘徊时,那些花朵、小草、树木、河流之所以能给我以慰藉,正是因为我隐约预感到,我可能会和另一颗同样爱它们的灵魂相遇。
一个人无论看到怎样的美景奇观,如果他没有机会向人讲述,他就决不会感到快乐。人终究是离不开同类的。一个无人分享的快乐决非真正的快乐,而一个无人分担的痛苦则是最可怕的痛苦。所谓分享和分担,未必要有人在场,但至少要有人知道。永远没有人知道,痛苦便会成为绝望,而快乐——同样也会变成绝望!
交往为人性所必需,它的分寸却不好掌握。帕斯卡尔说:“我们由于交往而形成了精神和感情,但我们也由于交往而败坏着精神和感情。”我相信,前一种交往是两个人之间的心灵沟通,它是马丁·布伯所说的那种“我与你”的相遇,既充满爱,又尊重孤独;相反,后一种交往则是熙熙攘攘的利害交易,它如同尼采所形容的“市场”,既亵渎了爱,又羞辱了孤独。相遇是人生的莫大幸运,在此时刻,两颗灵魂仿佛同时认出了对方,惊喜地喊出:“是你?”人一生中只要有过这个时刻,爱和孤独便都有了着落。
玫瑰往事
——[中国台湾]林清玄
他很想说出20年前那一段属于玫瑰的往事,但终于没有说出口。让玫瑰有它自己的生命吧!
11岁的时候,他喜欢上教他国文的女老师,老师25岁,有一对黑眼珠和深深的酒窝。
那时他的父亲种了一亩玫瑰,他每天偷剪一朵父亲的玫瑰,起得绝早,在暝色中将玫瑰放在老师讲台的抽屉,然后回家睡觉,再假装像没事人一样到学校上课。老师对每天的一朵玫瑰调查了好几次,但从来不知道是谁放的。他也不敢承认,只要看到老师每天拿起玫瑰时那带着酒窝的微笑,他就一天都很快乐,甚至唱着小调回家。他在老师抽屉放玫瑰花足足放了两年,直到他从乡下的小学毕业。20年后,他的老师还在乡下教书,有一回在街上遇到,老师的头发白了,酒窝还在,他很想说出20年前那一段属于玫瑰的往事,但终于没有说出口。让玫瑰有它自己的生命吧!那样已经够了,他想。
金急雨是一种花的名字,花谢时像乱雨纷飞。他常站在她家巷口前的金急雨花下,看着落了一地的金黄色花瓣。有时风起,干落的花瓣就四散飞去,但不改金黄的颜色,仿佛满天飞起的黄蝴蝶。
有四年的时间,他几乎天天在花下等她,然后一起走过长长的红砖道路。
他们分开的那一夜是在金急雨花的树下,他看她的背影沉默地消失在黑夜的巷子,心中一片茫然,如同电影放映时的片断,往事一幕幕地从黑巷里放映出来,他一滴泪也没有落,竟感觉那夜的天星比平常更明亮。
他捧起一把落地的金急雨,让它们从手指间静静地滑落,那时他真切地体会到,如果金急雨不落下,明年就没有新的芽,也不会开出新的花。萎落的花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成长,一种等待,等待下一个季节。
相识的时候是花结成蕾,爱的时候是繁花盛开,离别之际是花朵落在微风抖颤的黑夜。为了体会到这种惊奇的成长,他竟落下泪来。
如果我是你
——[中国台湾]三毛
如果我是你,我会不再等三毛出新书,我自己写札记,写给自己欣赏,我慢慢地会发觉,我自己写的东西也有风格和趣味,我真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三毛女士:
我今年29岁,未婚,是一个单位最低层的办事员,我常常在我下班后,回到租来的斗室里,面对物质和精神相当贫乏的人生,觉得活着的价值,十分……对不起,我黯淡的心情,无法用文字来表达。我很自卑,请你告诉我,生命最终的目的何在?
以我如此卑微的人(我的容貌太平凡了),工作能力也有限,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也从来没有异性对我感兴趣。
我真羡慕你,恨不得能够活得像你,可惜我不能,请你多写书给我看,丰富我的生命,不然,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快乐。
敬祝
春安
一个不快乐的女孩子
不快乐的女孩:
从你短短的自我介绍中,看来十分惊心:29岁正当年轻,居然一连串的用了——最低层、贫乏、黯淡、自卑、平凡、卑微、能力有限这许多不正确的定义来形容自己。
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也反复思索过许多次,生命的意义和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目前我的答案却只有一个,很简单的一个,便是“寻求真正的自由”,然后享受生命。
不快乐的女孩,你的心灵并不自由,对不对?当然,我也没有做到绝对的超越,可是如你信中所写的那些字句,我已不再用在自己身上了,虽然我们比较起来还是差不多的。
如果我是你,第一步要做的事是加重对自我的期许与看重,将信中那一串串自卑的字句从生命中一把扫除,再也不轻看自己。
你有一个正当的职业,租得起一间房间,容貌不差,懂得在上下班之余更进一步探索生命的意义,这都是很优美的事情,为何觉得自己卑微呢?你觉得卑微是因为没有用自己的主观眼光观看自己,而用了社会一般的功利主义的眼光,这是十分遗憾的。
一个不欣赏自己的人,是难以快乐的。
当然,由你的来信中,很容易揣测你部分的心情,你表达的能力并不弱,由你的文字中,明明白白可以看见一个都市单身女子对于生命的无可奈何与悲哀,这种无可奈何,并不肤浅,是值得看重的。
很实际的来说,不谈空幻的方法,如果我住在你所谓的“斗室”里,如果是我,第一件会做的事情就是布置我的房间。我会将房间刷成明亮的白色,在窗上做一个美丽的窗帘,在床头放一个普通的小收音机,在墙角做一个书架,给灯泡换一个温暖而温馨的灯罩,然后去花市仔细地挑几盆看了悦目的盆景放在房间的窗口。如果仍有余钱,我会去买几张名画的复制品——海报似的那种,将它挂在墙上……这么弄一下,以我的估价,是不会超过四千台币的,当然,除了那架收音机以外,一切自己动手做,就省去了工匠费用,而且生活会有趣得多。
房间布置得美丽,是享受生命改变心情的第一步,在我来说,它不再是斗室了。然后,当我发薪水的时候——如果我是你,我要用极少的钱给自己买一件美丽又实用的衣服。如果我觉得心情不够开朗,我很可能去一家美发店,花一百台币修剪一下终年不变的发型,换一个样子,给自己以耳目一新的快乐。我会在又发薪水的下一个月,为自己挑几样淡色的化妆品,或者再买一双新鞋。
你看,如果我是你,我慢慢地在变了。
我去上课,也许能交到一些朋友,我的小房间既然那么美丽,那么也许偶尔可以请朋友来坐坐,谈谈各自的生活或梦想。
慢慢的,我不再那么自卑了,我勇敢接触善良而有品德的人群(这种人在社会上仍有许多许多),我会发觉,原来大家都很平凡——可是优美,正如自己一样。我更会发现,原来一个美丽的生活,并不需要太多的金钱便可以达到,我也不再计较异性对我感不感兴趣,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地丰富起来,自得其乐都来不及,还想那么多吗?
如果我是你,我会不再等三毛出新书,我自己写札记,写给自己欣赏,我慢慢地会发觉,我自己写的东西也有风格和趣味,我真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不快乐的女孩子,请你要行动呀!不要依赖他人给你快乐。你先去将房间布置起来,勉励自己去做,会发觉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而且,兴趣是可以寻求的,东试试西试试,只要心中认定喜欢的,便去培养它,成为下班之后的消遣。
可是,我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快乐,是帮助他人,而不只是在自我的世界里享受——当然,享受自我的生命也是很重要的,你先将自己假想为他人,帮助自己建立起信心,下决心改变一下目前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弄得活泼起来,不要任凭生命再做赔本的流逝和伤感,起码你得试一下,尽力的去试一下,好不好?
享受生命的方法很多很多,问题是你一定要有行动,空想是不行的。下次给我写信的时候,署名“快乐的女孩”,将那个“不”字删掉好吗?
你的朋友三毛
爱我更多
——[中国台湾]张晓风
爱我更多,好吗?
唯有在爱里,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位置,并且惊喜地发现自身的存在。
爱我更多,好吗?
爱我,不是因为我美好,这世界原有更多比我美好的人。爱我,不是因为智慧,这世界自有数不清的智者。爱我,只因为我是我,有一点好有一点坏有一点痴的我,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我。爱我,只因为我们相遇。
如果命运注定我们走在同一路上,碰到同一场雨,并且共遮于一把伞下,那么,请以更温柔的目光俯视我,以更固执的手握住我,以更轻缓的气息贴近我。
爱我更多,好吗?唯有在爱里,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位置,并且惊喜地发现自身的存在。所有的石头就是石头,漠漠然冥顽不化,只有受日月精华的那一块会猛然爆袭,跃出一番欢快欣悦的生命。
爱我更多,好吗?人生一世如果是赶集,则我的行囊空空,不是因为我没有财富而是因为我手中的财富太大,它是一块完整而不容切割的金子,我反而无法用它去购置零星的小件,我只能孤注一掷地来购置一份深情。爱我更多,好让我行囊满涨而沉重,好吗?
爱我更多,好吗?因为生命是如此仓促,但如果你肯对我怔怔凝视,则我便是上演戏的舞台,在声光中有高潮的演出,在掌声中能从容优雅地谢幕。
我原来没有权利要求你更多的爱,更多的激情,但是你自己把这个权利给了我,你开始爱我,你授我以柄,我才能如此放肆如此任性地来要求更多。能在我的怀中注入更多的醇醪吗?肯为我炉火添加更多的柴薪否?我是饕餮的,我是贪得无厌的,我要整个春天的花香,整个海洋的月光,可以吗?
爱我更多,就算我的要求不合理,你也应允我,好吗?
你是我一生的陪伴
——[中国台湾]刘墉
四海漂泊几十年,不论年轻或年老,也无论生与死,她觉得慈爱的父亲,总在自己的身边。
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爬山,站在山头远眺台北的家。
“左边有山,右边也有山,这是拱抱之势,后面这座山接着中央山脉,是龙头,好风水。”有一年深秋,看着满山飞舞的白芒花,父亲指着山说:“爸爸就在这儿买块寿地吧。”
“什么是寿地?”
“寿地就是死了之后,做坟墓的地方。”父亲拍拍她的头。
她不高兴,一甩头,走到山边。父亲过去,蹲下身,搂着她,笑笑:“好看着你呀?”
十多年了,她出国念书回来,又跟着父亲爬上山头。
原本空旷的山,已经盖满了坟,父亲带她从坟间一条小路走上去,停在一个红公花岗石的坟前。
碑上空空的,一个字也没有。四周的小柏树,像是新种的。
“瞧?坟修好了。”父亲笑着,“爸爸自己设计的,免得突然死了,你不但伤心,还得忙着买地、修坟,被人敲竹杠。”
她又一甩头,走开了。山上的风大,吹得眼睛酸。父亲掏手帕给她:“你看看嘛?这门开在右边,主子孙的财运,爸爸将来保佑你发财。”
她又出了国,陪着丈夫修博士。父亲在她预产期的前一月赶到,送她进医院,坐在产房门口守着。
进家门,闻到一股香味,不会做饭的父亲,居然下厨炖了鸡汤。
父亲的手艺愈来愈好了,常抱着食谱看,有时候下班回家,打开中文报,看见几个大洞,八成都是食谱文章被剪掉。
有一天,她丈夫生了气。狠狠把报摔在地上。厨房里刀铲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了。父亲晚餐没吃几口,倒是看小孙子吃得多,又笑了起来。
小孙子上幼儿园之后,父亲就寂寞了。下班进门,常见一屋子的黑,只有那一台小小的电视机亮着,前面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打瞌睡。
心脏不好,父亲的行动愈来愈慢了。慢慢地走,慢慢地吃。只是每次她送孩子出去学琴,父亲都要跟着。坐在钢琴旁的椅子上笑着,盯着孙子弹琴,再垂下头,发出鼾声。
有一天,经过附近的教堂。父亲的眼睛突然一亮:
“唉?那不是坟地吗?埋这儿多好?”
“您忘啦?台北的寿墓都造好的。”
“台北?太远了?”
拗不过老人,她去教堂打听。说必须是“教友”,才卖她。
星期天一大早,父亲不见了,近中午才回来。
“我比手划脚,听不懂英文,可是拜上帝,他们也不能拦着吧?”父亲得意地说。
她只好陪着去。看没牙的父亲,装作唱圣歌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
一年之后,她办了登记,父亲拿着那张纸,一拐一拐地到坟堆里数:“有了?就睡在这儿?”又用手杖敲敲旁边的墓碑:“Hello?以后多照顾了?”
丈夫拿到学位,进了个美商公司,调到北京,她不得不跟去。“到北京,好!先买块寿地,死了,说中文总比跟洋人比手划脚好。”父亲居然比她还兴奋。
“什么是寿地?”小孙子问。
“就是人死了埋的地方。”女婿说,“爷爷已经有两块寿地了,还不知足,要第三块。”
当场,两口子就吵了一架。
“爹自己买,你说什么话?他还不是为了陪我们?”
“陪你,不是陪我?”丈夫背过身,“将来死了,切成三块,台北、旧金山、北京,各埋一块?”
父亲没有说话,耳朵本来不好,装作没听见,走开了。
搬家公司来装货柜的那天夜里,父亲病发,进了急诊室。
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孙子。从母亲离家,就不曾哭过的父亲,居然落下了老泪:
“我舍不得!舍不得!”突然眼睛一亮,“死了之后,烧成灰,哪里也别埋,撒到海里,听话!”
说完,父亲就去了。
抱着骨灰,她哭了一天一夜,也想了许多,想到台北郊外的山头,也想到教堂后面的坟地。
如果照父亲说的,撒到海里,她还能到哪里去找父亲?
“老头子糊涂了,临死说的不算数。就近,埋在教堂后面算了。”丈夫说,“人死了,知道什么!”
她又哭了,觉得好孤独。
她还是租了条船,出海,把骨灰一把一把抓起,放在水中,看一点一点,从指间流失,如同她流失的岁月与青春。
在北京待了两年,她到香港;隔三年,又转去新加坡。
在新加坡,她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台北。
无论在北京、香港、新加坡或台北,每次她心情不好,都开车到海边。一个人走到海滩,赤着脚,让浪花一波波淹过她的足踝。
走过那么多路,脚上留下许多伤疤,再找不到少女时的娇嫩。但是四海漂泊几十年,不论年轻或年老,也无论生与死,她觉得慈爱的父亲,总在自己的身边。
爱
——[美国]爱默生
“你虽然已去,而实未去,不管你现在何处,你留给了他你炯炯的双眸与多情的心。”
爱的世界的核心是个人,个人是一切,一切是个人。因此即使最冷静的哲学家在细叙一个在自然界漫游着的稚幼心灵从爱情之力那里所受到的恩赐时,他都无办法把有损社会天性的话说出口,认为这些是对人性的拂逆。因为虽然降落自高天的那种狂喜至乐只能发生在稚龄的人们身上,另外虽然人到中年之后很难在其身上发现那种令人如狂如癫,那种难以比较分析的冶艳丽质,然而人们对这种情景的记忆却往往最能经久,超过其他一切的记忆,而成为鬓发斑斑的额头上的一副花冠。但是这里所要谈的却是一件奇特的事(而且有这种感触的非止一人),那就是当人们在回顾往事时,使他们感到最为美好,最值得记忆的是某些事物。那里爱情仿佛对一束偶然与琐细的情节投射了一种超乎其自身意义并且具有强烈诱惑的魅力。在他们回首往事时,他们必将发现一些其自身并非符咒的事物却往往给这求索般的记忆带来了比曾使这些回忆免遭泯灭的符咒本身更多的真实性。虽然我们各自的经历有可能存在着较大差别,但无论是谁都会记住那种力量对他的冲击。因为这会把一切都重造过一样,这会是他身上一切音乐、诗歌与艺术的黎明,这会使整个大自然充满雍容华贵,便昼夜晨昏冶艳迷人,大异往常;此时他会变得异常敏感、紧张,而一件与某个形体稍有联系的卑琐细物都要珍藏在那琥珀般的记忆之中;此时若出现一个人,定会引得他侧目凝视,直到这个人在视野里消失,也会痴上半天。这时一个少年会对着一扇彩窗而终日凝眸,或者为着什么手套、面纱、缎带,甚至某辆马车的轮轴而系念极深;这时地再荒僻,人再稀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过,因为这时他头脑中的友情交谊、音容笑貌比旧日任何一位朋友所能带给他的都更丰富更甜美;因为这个被热恋的对象的体态举止与话语并不像某些影像那样只是书写在水中,而是像浦鲁塔克所说的那样“釉烧在火中”,因而时常在朗朗无日或夜深人静走入恋人梦境。这时正是:
“你虽然已去,而实未去,不管你现在何处;你留给了他你炯炯的双眸与多情的心。”
这种感觉即使在步入中年甚或晚年之后,回想起来,仍使我们震撼。深深感喟到彼时的所谓幸福实在远非幸福,而是不免太为痛楚与畏惧所麻痹了,因此能道出下面这行诗句的人可谓渗透了爱情的三味:
“其他一切快乐都抵不了它的痛苦。”
另外,白昼在此时过得太快,黑夜也总是要糜费在激烈的追思回想之中;这时枕上的头脑会因为它所决心实现的慷慨举动而滚热沸腾;这时连月色也成了悦人的狂热,星光成了传情的文字,香花成了隐语,清风成了歌曲;这时一切俗务都会形同渎犯,而街上南来北往的男女也被看做是梦境中的人物。
这种炽情将把一个青年的世界重新造过。它会使得天地万物蓬勃生辉,充满意义。整个大自然将变得更加富于意识。现在枝头上的每只禽鸟的高唱都变得富有深意,连那些音符也变得有生命起来。当他仰视流云时,云彩也都露出美丽的面庞。林中的树木,迎风起伏的野草,探头欲出的花朵,这时也满含着笑意,但他却不大敢将他心底的秘密向它们倾吐出来。然而大自然却是充满着慰藉与同情的。在这个林木幽深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在人群当中所得不到的温馨。
“凉冷的泉头,无径的丛林,这正是激情所追求的地方,还有那月下的通幽曲径,这时鸡已入睡,空中惟有蝙蝠鸱枭。啊,夜半的一阵钟鸣,一声呻吟,这才是我们所最心醉的声响。”
请好好瞻仰一下林中的这位优美的狂人吧?这时他简直是一座歌声幽细、色彩绚丽的宫殿;他昂首挺胸,神气十足,有傲视一切的气概,他不断自言自语,好似在与花草林木交心;他在自己的脉搏里找到了与紫罗兰、三叶草、百合花同源的东西;他好与沾湿他鞋袜的清溪交流。
他在增强他对大自然感受的力量的支持下开始对音乐和诗产生兴趣。一件经常见到的情形便是,人在这种激情的鼓舞之下往往能写出好诗,而别的时候是无法达到此种境界的。
这同一力量还把他的全部天性调动起来。它将扩展他的感情;它将使莽夫文雅而儒夫立志。它将向最卑微龌龊的人的心中注入以敢于鄙夷世俗的胆量,只要他能获得他心爱的人的支持。正因他将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他才能更多地将他自己交给自己。他此刻已经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人,具有着新的知觉,新的与更为激切的意图,另外在操守与目的上有着宗教般的肃穆。这时他已不再隶属于他的家族与社会。他具备了应有的一切:地位、个性、灵魂、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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