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那一天肯定会到来，只不过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张蜀这么想着，这一天还终于捱到了。
那年的秋末，天气出奇的爽，刚刚走出苦夏，深秋就已来临，随着阵阵秋风，似乎能听到冬的脚步匆匆走来。
临下班的时候，张蜀接到梁行的电话，说白雪约他到水上公园后门，有重要事情要和他商量。
“现在吗？”张蜀问。
“现在。”梁行答，似乎怕他听不明白，加重语气，又说：“立刻。”
张蜀听梁行的口气，好像很急似的，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出单位蹬自行车赶往水上公园后门。
路上，张蜀蹊跷地想：白雪约他，为什么让梁行来约他？这里面有什么内容吗？
在水上公园后门的假山旁，他见到了白雪。当时，白雪穿着浅黄色布衫，斜挎一只布艺书包，素面朝天。那天她说话不再像沙瓤西瓜那样甜脆，也没丁往日宁静中的少许羞怯，她似乎很急躁，又似乎惴惴不安，见了张蜀的面就用埋怨的口吻问：“你怎么才来？”
张蜀忙解释说：“路上堵车……”
白雪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这是理由吗？”
张蜀不说话了。看一眼怒容未消的白雪，他想：白雪今天是怎么了，她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他有一种预感，她和他的爱情故事也许今天就结束了。
“你找我有事吗？”张蜀战战兢兢地问。
白雪变得十分不耐烦，她说：“没事我能找你吗？”
张蜀不说话了。
他们在原地站着，谁也没有要散步的意思。张蜀不敢正视白雪。他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地面，忐忑着。时间凝固了一般。许久许久，白雪才说：“张蜀，原谅我，不是我有意伤害你。这两天，我身体不舒服，可能是生理的特殊反应吧……”
张蜀听到白雪这话，心里这才稍稍得到一些安慰。和白雪接触长了，张蜀才知道，每当白雪生理反应的那几天，她都要发一通无名之火。让她消火的最好办法，就是不理她；待她发完火以后，你再跟她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你很烦吧？”张蜀问。
白雪点点头。
“为什么？”张蜀问。
“我的前夫病了，他找我谈话，想和我恢复关系……”白雪讷讷地说。
张蜀问：“严重吗？”
白雪点点头，幽幽地说：“我前夫说，他患的是食道癌……天天吃不下喝不下，非常痛苦，他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听了白雪的话，张蜀的心揪到嗓子眼，他害怕这一天，但这一天还是终于到来了。他看着白雪，此时的白雪，一双亮亮的眼睛含满了泪水，她不说话，一旦说话，那泪水肯定会漾出眼帘的。
两人都缄默了。
许久，白雪才说：“平心而论，我挺喜欢你的，尽管你很自卑，但是你很有才气；尽管你收入不多，但你很会过日子；尽管你长得很一般，但你的真诚弥补了你所有的缺陷，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表述的安全感……”
白雪这番真诚的表述，说得张蜀感动了，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虔诚的清教徒在听牧师演讲，心里热乎乎的，他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他说：“白雪，听到你的这番话，已经足矣，不管我们今后的结果如何，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还是我们刚见面时的那句话：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只要你一声召唤，我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当然，如果你不需要我，我会永远寂寞地等待你的……”
“谢谢你——张蜀……”白雪说，她的声音在夕阳西落的傍晚如同蜜蜂飞来飞去，嗡嗡嗡，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张蜀的汗水就是这样被酿制出来的。额头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张蜀又感到自己哭了。
“做不了夫妻，就做朋友吧！”白雪说，随即叹息一声，这声叹息拖得很长很长，像是长了长长的尾巴。
张蜀听到白雪的话，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虚，两腿像是踩在棉絮上似的，又像脑子把身上的力量都吸空了似的，斜斜的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更长，歪歪扭扭的，随时有塌下去的可能……
张蜀想起他与白雪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细雨霏霏的北运河畔，吉利夜总会那空荡荡的游乐场，还有那个他们相依相偎的雪夜……这些记忆时隐时现，风筝似的，飘荡在城市的天空……
“你在想什么？白雪问张蜀。
张蜀说：“我在想，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真的很快乐，我想永远享受这种快乐，没想到，美好的东西就这么快地消失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你把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我……”
“是吗？”白雪像是对张蜀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同意！”
张蜀的目光透过白雪的视网膜，力图看到她的心里去，但是他的所有努力立刻成为泡影。他觉得她很天真。浪漫的女孩大多都天真。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白雪才问：“张蜀，你还有事吗？”
张蜀想了想，他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白雪说：“你要是有事就说吧。”
张蜀这才鼓足勇气，下大决心似的说：“白雪，那只红蝴蝶发卡，我也随身带来了，你不会收回去吧？”
白雪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张蜀，她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要终身带着它吗？”
张蜀说：“是的。我是这么说的。我怕你……”
她打断了他的话，说：“过去的尽管都过去了，但留在心里的美好记忆是永远不会磨灭的，我希望你永远把它带在身边，只要想起我，你就看看这只红蝴蝶发卡，我就在你身边，因为它是我的化身……”
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非常痛苦，想幽默一下，便学着她的腔调说：“我同意。”
白雪笑，了，笑得很凄迷。
他凝神屏气看着她，一点点地集中着自己的注意力，那样子就犹如月光聚集到黑夜的井底。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但他终于还是失望了。
张蜀沉思的当口，就听白雪说：“张蜀，你还有事没有？你要是没事了，我就先行一步好吗……”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
张蜀怅然地苦笑一下，说：“你走吧……我在这呆一会儿……”
白雪沉思片刻说：“好吧……”她说完这话，就迈着一字步，离开假山，背着夕阳走子，步履款款的，款款的……
张蜀望着白雪远去的身影，他忽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绝望，他觉得很累很累，力不从心。内心深处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支撑着自己，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倒下……
往前看，白雪的身影在夕阳中越来越小，似乎她还回过头来，向他招手……
他实在支撑不住，只好坐在便道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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