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那还要爱吗？当然要爱，岂能不爱！爱是女人的未知宿命，也是其存在的坚实理由。正如男人以做爱来抵抗对死亡的恐惧以表明自己的存在。更有甚者说，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排斥在爱情之外。
相比于现在，那时候我还真有点如风少年郎的感觉。既然如风，按理说也该是轻盈的，但很多时候却感觉负荷累累，仿佛附体着许多凌乱和不堪。朋友调笑我，说应该是疯子的疯、豺狼的狼吧。我也懒得辩解。
每周我去酒吧唱一次歌。当然我想多唱几天，多赚一点生活费，以应付初到北京动荡不定的生活。可是，北漂歌手云集，各路高手总会定期出现，一个个相互友好又暗中较量。所以，一周能排上一次已属不易。一晚劳务费四十元，倘若客人给小费，酒吧不收，全部给歌手。记得第一次登场，我便斩获小费六十元！演出结束揣着一百大钞回到租住的小平房，兴奋地差点哭出来。
后来漫长的酒吧驻唱生涯，如你所料，没有收到过一次小费。因为那是简静朴实的小酒吧，如果像歌厅、夜总会一样天天小费不断，你一定也会觉得蛮奇怪的。
没多久上述那位女子出现了。通常她都是单独前来，有时候也和一名男子一起到来。男子身材修长、相貌俊美又冷酷到底，实在有着叫人难以抵抗的魅力。他们每一次都选择离舞台较近的座位。偶尔我拨弄间奏结束，抬眼看到她也正望着我。
很多年后，我读法国导演布列松的电影札记：“两人四目相投，看到的不是对方的眼睛，而是对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她的目光……
有一次与她同来的男子也目光短接了一次，他居然冲我一笑，好几天我都感觉他这一笑仿佛有什么意味。
我老在想她究竟有没有认真地听我唱歌呢。每次她都喝好多酒，香烟一根接一根。仿佛有很多心事，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听听歌喝喝酒消消遣罢了。男子在的日子，她也一样任凭时间在烟酒与沉默中流逝。男子基本不抽不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们很少说话，偶尔他们低头交谈几句。不止一次，男子突然霍地站起，将她留在原地，扬长而去。她则纹丝不动，继续沉默如迷着。
有一天我刚到酒吧，准备准备开唱，几个服务生说，小钟咱们打赌吧，今天那个女人一定会来。我知道他们说的女人就是她。我当然希望看见她，一周不见，有时候会莫名想念。但嘴里却说不可能吧。
他们说，如果那女的真的来，就叫我请消夜。我说，好啊，但你们怎么那么有把握呢。他们告诉我，这个女人，其他日子不来，每次必定都是我驻唱的这天来。所以他们敢打赌。不出他们所料，我刚唱完一首歌，女子果然翩翩到来了。我看他们直冲我做起哄的表情。
这日女子很奇怪，待我唱完她还没起身离开，直到酒吧马上就要打烊、其他客人早就各回各家了，她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服务生又开始打趣，说等你呢，赶紧上啊！那时候我害羞得要死，哪敢啊！但心里却又是蠢蠢欲动，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种很洒脱很无所谓的感觉，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受。
终于，女人起身离开了。服务员忘记他们赢了，我要请客，很是着急又好心地说，赶紧追出去啊，不然来不及啦！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我隐约感觉女子没走多远，也许还在酒吧附近大厦周边转悠。我鼓起勇气，在酒吧人员不注意的情况之下，溜了出去。果真看见不远处女子的身影在徘徊。偶尔有车子在她身边急驰而去，掀起她的裙摆。我胆战心惊地走上前去：你好！
她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回应一声你好。问我明天中午有没时间，她想请我吃饭，问我大概住哪附近，说中午前开车来接我。她记下一个我的寻呼机号码。这个寻呼机陪伴我很长日子：68327799呼28291记忆犹新。
第二天上午寻呼机响起，我赶紧跑到公用电话亭回电话，对方说很快就来接我，叫我在德胜门桥边路口等她。站在德胜门桥上，我的思绪跟着城楼上空的风筝飞来飞去，对于即将到来的约会，有些期待，又有些想打退堂鼓。这种无以名状、优柔寡断的情绪，一直伴随我至今。难怪后来相爱过的一个姑娘说我脸上总是布满一种迷路的神情。“滴滴”一辆汽车停下来，她摇下车窗，亲切地说，上车吧。
是一家档次颇高的饭店，服务员刚把我们领进一个幽静雅致的包间，各种美味佳肴已上齐，她叫我千万不要客气，仿佛非常清楚我刚闯北京饱一餐饿一顿的真实境遇。我羞涩局促了一阵子，很快也就放开肚子不客气了。而她自己却很少动筷子，仿佛看着我吃得很香，自己也就满足。慢慢地，她打开了话匣子，平静如水却叫人心潮起伏。我们没有喝酒，我却感觉有点晕眩。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笑笑没告诉我。又问她做什么工作的，她还是笑笑。以后，我也就从未问起这些。但她毫无避讳地跟我分享了她刻骨铭心的感情。听着，我的心有一丝隐隐作痛：爱比死更冷……
她说听我的歌，感觉好像是自己人。她说我每周一次的演出，是她最期盼的日子，像节日。一句“自己人”，我格外高兴，觉得是最好的褒奖。从那时候到现在，也常遇到喜欢自己作品的朋友，偶尔也会遇到听者说，在歌曲里觉得双方变成了自己人。她还说自己满身都是病，胃病、肾病……
我说那你怎么还那么不爱惜自己，在酒吧里，总是看见你不停地抽烟又喝酒。她苦笑着，没作答。
接下来的日子，她时常请我吃饭，带我到处转悠。我也用我可怜的劳务费请她吃一碗炸酱面、喝一瓶老酸奶，她欣然接受、大大方方。很自然地，我也向她倾吐我的沮丧、苦衷和爱恨无常。每周一次的酒吧见面没有间断，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人看得出来我们是“自己人”。那段时日，我恍惚觉得，身上洁净轻快了不少，仿佛她将我身上那些负荷轻松地拿掉了。她也很开心，虽然看她有时身体不适。但每每刚见面时，她悠然带韵律，好像跳着愉快的加伏特舞步。直到有一天，我唱歌时发现下面座位里没有她。一开始有些猜测甚至担心。有一天发现那个曾经甩手离她而去的俊秀男子，独自一人找了个角落坐了很久。因为那时候我又结交了好多朋友，生活时刻充满刺激和惊奇，于是也就渐渐淡忘她了。没多久北京又开了一家原创酒吧，我便离开了从前的生活。
大概过了两年光景，某一日莫名其妙想起了她、想起那些逝去的日子，写了一首“吸烟的女人”——
美丽孤独的女郎，就让夜风吹去你的忧伤，如果你心中有什么愿望，就对天空星星讲，啊，吸烟的美丽的女人，其实你有个美丽的灵魂，只是你总是将悲伤独自收藏，让心事随着烟雾弥漫……
后来常在酒吧演唱这首歌曲，一度成为酒吧点唱率最高的曲目之一。很多女孩子无忧无虑，却喜欢装酷装感伤。总在台下齐声高喊：小钟，吸烟的女人、吸烟的女人……
当我开唱时，她们马上不失时机地点燃一支烟，一只手托着腮帮，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笼罩不住她们满脸装出来的愁容……
记得女子曾问我，男人是否容易被激情冲昏头脑而随便海誓山盟一番？
我记得当时有些蒙蒙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再说那时我太过年少，对于男女情事哪有什么自己的见解啊！
她又说，等激情退却，你们就将说过的、做过的马上忘得一干二净，可怜的女人啊，把这一些全当做了真，男人却又反过来说：天哪，你居然真当真了……
还记得她跟我说，不多久我就见不到她了，也许是去别的城市了，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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