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本身有其韵味,调性十足。
每周都能收到一两封她从千叶寄来的信件。告知我她在那边的学习和生活状况。那年月由于身心动荡漂泊,我在北京总在搬家。每一个住处,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从住处到邮局之间的那段距离。因为每周我也会去邮局一两次给她寄信。后来她学业完成归国,我们俩把给对方邮寄的信件放在了一起,看上去还颇为壮观呢。
搬到建工学院附近租住已有一段日子了。有天早上听到有人敲门。我想:是徐竑吗?要么就是房东家俩孩子。
那一年徐竑每月都会从杭州来北京一趟,跟随吉他教育家陈志学艺。一夜火车,恰好天亮到京。他原来在农业局下属的一个农药厂工作,后来为了古典吉他辞职不干了。第一次来学艺,也是大早上,他车马劳顿,敲门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我一打开门,看见他手提两瓶农药,东倒西歪的,着实吓我一跳!后来我说起这事,徐竑根本不承认,他说:“我不可能带着农药拜师学艺啊,难不成陈老师不收我为徒,我就威胁他,服毒自尽,或逼着他同归于尽吧!”
房东家在不远处另一小区。俩孩子一男一女,兄妹情感极好,形影不离。他们找我来,有时候陪我一起看看影碟,有时候约我一起去展览馆、动物园或香山游玩。男孩很快就要去参军了,后来他在部队里也写过信给我。哥哥不在身边,妹妹变得很忧郁。有一次她跟我说,总觉得有人会欺负她。那时她大概十三四岁吧。最喜欢听我放古尔德弹的钢琴。她说这个人弹琴好怪好可爱啊,边弹,边哼哼。
我起身去开门,却原来是她从千叶回来了!留着我最喜欢的短头发,清新帅气,带着千叶的气息。可是,可是就在昨日还收到她的来信呢,信里所写一如往常,平实道来、波澜不惊,根本没有提及回来一事。看着我的讶异,她侧身进来,只是笑笑。她已经写过很多次这里的地址,所以虽然是第一次上门,但对这儿已是非常熟悉,给了我一个长久不息的惊喜。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还有犹如昨日梦境的感觉。而徐竑手提农药敲我房门那次,我坚持,是铁定的现实!
这些分开两地的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那时正是青春的黄金年岁。所谓青春,大家都各有一套厉害的说辞,有的人将之写成了书,有的将之作成了歌。我的青春往事毫无浓墨重笔,想想好生羞惭。
由于年轻,信里难免会出现类似想念之类的话语。但更多的是随意写一些彼此最近生活当中的点滴碎片。所以虽然没在一起,但彼此似乎都参与了对方的生活。在每一次季节转调里,她都寄来了不同色彩的、她感受着、经历着的风景。我看见在飘雪的早上,有轨电车从她窗前静静驶过;慈蔼良善的房东太太与她促膝谈心,跟她讲述也在异乡打拼奋斗的儿女;去上学的路上,有只狐狸常常出现,眼神颇为可爱,好似谁家走丢的宠物;去冲绳旅行,听到了最古老的谣曲……
偶尔她又以轻快的口吻跟我聊聊已经“化险为夷的不幸遭遇”,比如,打工时手不小心被划破了,血流不止,店长是个男孩,但见血就晕,大家顿时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先救谁;有一次高烧不止,她不想打搅、麻烦别人,就自己骑脚踏车,骑了好远的路,去到医院。是夏天,她穿了厚厚的长衣长裤还觉得冷,骑在车上直打哆嗦。到了医院,测了体温,对于她的镇定,大夫面露惊讶。因为医院里其他高烧那么厉害的患者无一不是被人搀扶着或难受地瘫倒在轮椅上。她轻描淡写讲着这些,仿佛是说凡事自己身体力行去经历一下,都是为好。又好像心有委屈,要得到一点我的安慰、支持和夸赞,毕竟一个女孩家只身一人远在异国他乡,无有依靠。
心有念想,音符流出。
漫长的告别之后,终于相聚了。她听到了《一个人去千叶》。虽然没有歌词,但她觉得她所有在千叶的往事和记忆都在这首歌里。
此歌的创作,除了思念和她的一封封信件给了我灵感,也有“千叶”这两字给我的感觉。我觉得“千叶”太美了,美得我写不出任何歌词,无论怎么写也觉得是多余。这在我写歌的经验中是头一次。
那好吧,一首无字之歌反而会给人们更多的想象。专辑出来之后,很多听者喜欢之极,都听出来了里面有情感涌动。
前不久在南方,遇到一位也在千叶生活过的女孩。我刚刚弹出前面一串音符,她兴奋地脱口而出:哇,对的,千叶!是,就是千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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