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悲喜交集处-步行到青莲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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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漫步在成都街头,耳机里是雷光夏的《黑暗之光》。过往行人、城市面容,皆融为了乐音里的明暗风景。弦乐缓缓铺开,好像夜的海;偶尔的吉他单音,拨乱了夜的步调;手风琴隐约滑过,是若有若无的心事;歌者一如既往地带你在记忆里穿行,如梦幻似倒影:繁星亮起,宇宙苏醒,黑暗温柔,改变过我……突然音乐停掉,电话铃声渐起,接通后有人告诉我南怀瑾先生逝世了。挂掉电话,音乐自动又响了起来,我继续无目的地漫步,汇入步行街的人流里,直到夜渐渐亮了起来。

    2007年7月30日,得知伯格曼去世,我忍不住哭了出来;2011年12月21日,也是在成都,接到许多友人和歌迷的短信、留言,告知我深爱的木心先生离世了,我也悲痛不已。翻到以前写的一篇日志:接二连三地,跟你毫无交集却又无比熟悉的人都相约好了似的撒手人寰,从“林黛玉”陈晓旭到“一一”杨德昌。每闻悲讯,顿感世事无常、人生如寄。今天(30日)在小葵博客看见伯格曼离世的消息时,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我竟然像失去亲人和挚友般难过地哭了起来。

    后来看报纸,当时李安正拍《色·戒》,当这位最伟大的导演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传来,他悲痛到无法继续拍摄,停工一天。李安曾去费罗岛拜访过伯格曼,当他拥住这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导演时激动不已,说感受到了父亲一样的心跳。

    想想,在俗世生活中,虽然与这些大家没有干系、不会交集,但是艺术无界限,他们朴素而高贵的人格魅力、厚重又轻盈的作品气质、丰富却洁净的艺术底蕴无一不使我迷恋。人性“充满缺憾的完美”在他们的书写里表露无遗;自己的纷纷欲念、辗转无奈,他们总是了如指掌。于是无数个沮丧难挨的日子里,都是他们引领自己走出困惑、给予第一缕阳光般的澄明。虽然接下来还有新的困惑等待着我们,好似生活的重重迷宫,但不知不觉已有寻觅和发现的快感在其中,恰似在未知和已知之际有着无数迷人的可能。

    (反过来的情况,就是爱默生说的那样,图书馆是一个魔法洞窟,里面住满了死人。但经过读者的翻阅,他又重新苏醒了过来,获得新的生命。)

    如此,自己的身体、灵魂仿佛与他们息息相关。仿佛晚饭后在街上随意散步,在某条宁静的巷子深处,迎面而来的就是他们中的某一位,眼看着他弯腰捡起一诗句、一调子、一场景,欣欣然远去。而在许多夜来寂静之时刻,他们从字里行间出来,带着亲切与温度,甚至还有不加隐藏的人性的不堪与脆弱与自己促膝谈心、娓娓道来:世间尽皆凡人……

    这样,我们会觉得,他们虽然博学丰富、多情深邃,但并没有高高在上,反而与我们寻常俗人一样饱尝欲望的煎熬、命运的无常。诚如伯格曼所讲:我在零散的时光中漫游,事实上我一直住在梦里,偶尔探访现实世界。又如木心所言:欲望的超脱,最佳的办法莫过于满足欲望。

    他们都这样人情练达而有血有肉,于是当得知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会像失去亲近之人那样悲伤落泪。

    可是得知南怀瑾先生逝世,我并没有感到很伤悲,只是在雷光夏的歌声里,穿进人潮之中,走了许久许久,当夜渐渐亮起来,她找到了我。我没有感到悲痛的原因,料想你也知道:我敢打赌,南师一定乃羽化成仙,是真真正正地驾鹤仙去了。所以,我们有什么好难过伤悲的呢?

    真正与南师相遇是一次没有头绪、寻常之极的旅行。行旅到一个陌生小城,冥冥中走进一所小寺庙,里面有几排旧书出售,我看到了南师的《易经杂说》和《易经系传别讲》,闲手一翻,即向梦中遨游的和尚买了下来。于是本来行将接近尾声的旅行,又延长了一个多月。在途中寻书读书,是我的癖好。虽然身体依旧漫无目的,但在南师的梳理下,心思却迎向了舒展自由。

    他告诉我,我们经常看到天地间有许多“有其理而无其事”的现象,那是人们的经验还不够;又遇到有一些“有其事而不知其理”的现象,那是人们的智慧还不够。宇宙间无论如何奥妙的事物,当我们的智慧够了,它即成为平凡和朴素。所以,最高深的学问,有着最简洁的答案;最高妙之人即是最朴素的人。

    是南师,唯有南师。

    后来阅读南师,清贵气韵、深入浅出、句句温良,令人手不释卷,于是买来了他的所有著述。凡百事情经他轻点即明了,如:虽然中国人过去不专门谈宗教,但每个人都有“诗”的修养,诗的情感,即是宗教的情感。

    饱读诗书,遍访名山,闭关悟道,道德文章,名满天下;温暖敦厚、仙风道骨。我甚至觉得,南师在世时,已是仙人。

    后来每当听到《黑暗之光》,我都会想起迷失在成都的日子,忆起南师那天驾鹤仙去,我并没有很难过,在弦乐的起伏、风琴的躲藏里,我在等待想象的海潮接近。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新的夜晚的步调——我们步行至青莲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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