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阴雨,白日放晴,在绍兴几日好像都是这样的规律。仿佛整夜的辗转和心事总能在隔日的阳光里蒸发化解,使得太阳底下的俗情旧事统统焕然一新。雨丝夹着雪花的夜晚,在青石板的街道穿梭,难免感觉冷清寥寂,于是随意走进一店家,在佳肴美味和陈年花雕里,身心渐渐热乎了起来,欲念亦悄悄如约来袭,幸好在它到来之前我就满足了。
那天醒来,天气晴妍、和风习习,我在老城区漫游许久。看着沿河老房子的窗前人影攒动,出奇地安然静谧。偶尔有脑袋从窗口探出,对着乌篷船上的人说上几句——忽觉人世悠悠,无有禁忌,日色风影里有着生机和家常无限。下午退了房间,直奔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前往嵊州的车票,把新买的毡帽戴在了头上。
抵达嵊州,本想直接买票前去三界镇的,无奈天色将晚车已停运,顺便问了车站里外的人,三界镇到胡村有多远?有直达的车吗?他们都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胡村这个地方。只得赶紧找个下榻之所,明朝再说。
身在嵊州,怎么也没有跟从小就知道的越剧之乡联系起来。想起小时候,一个江南流动剧团到我们乡下演出,饰演花旦的姑娘在拍戏、演戏之余总喜欢和我们这些小朋友下河抓鱼捕虾。风姿倩影、吴侬软语顺水漂来、随风而逝。
从河流、鱼虾和花旦的梦中出来,窗外已是车水马龙。马上整理行装前去昨日抵达的车站,正打算进去买票去三界镇,被门口一个摩的司机拦住,问我去哪儿。我告知三界镇胡村。他一边拽住我不放,一边用当地话问他同行:胡村,你们知道在哪儿吗?然后他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最后他把我一把拉到后面狭小的车厢里锁上,启动油门就迅速发射了。
我在后面颠簸着很是茫然,好像被劫持一样。我说,师傅啊,你真的能把我带到胡村啊。他在前面大声喊着,放心吧。似乎行驶没多久,突然停下来了,听到几声汽笛和海鸟的惊叫。我顿时感觉有点不对,惊声道,这么快到了?司机替我打开“车厢”,叫我下来,说我们现在要渡河。
站在渡口,原来是闻名遐迩的曹娥江。摩的司机说他的一个朋友是摆渡人,能带我们到对岸。可是等了很久,却死活不见那人。后来他索性把摩的推上一艘小船,一挥手,叫我上去,我感觉还没坐稳,却已到了江中央了。
上岸后,我们继续奔驰在乡间小道,我问要是他的摆渡人朋友发现小船没了怎么办。他说,他把我女人抢走,我还没跟他算账!听到此话我大吃一惊,幸好渡口他们俩没有正面交锋,不然曹娥江上一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司机仿佛感觉到我心有余悸,赶忙说,一会儿送你到了我赶回去,将小船还他就是。说着说着就到了一个村落了。他说,这儿应该是你要找的地方。收了车费,就掉头飞奔曹娥江而去了。
胡村早已改名桥墩村,多年前读了胡兰成《今生今世》就萌生过来此走一遭的念头。很顺利地在村里见到了胡家的后人,一对父女,客气地留我吃午饭。说胡兰成是他们的六叔公,平常日子也总有我这样的年轻人一路寻来。他们把胡兰成旧居的钥匙给了我,叫我随便参观。胡兰成老屋,破旧不堪,结满蜘蛛网,踩上快要坍塌的楼梯上楼,见到胡兰成与第一任妻子玉凤结婚用的床,落满了灰尘。相比前几天在绍兴参观过的鲁迅故居,此地的胡兰成“故居”简直惨不忍睹。按照书里的指引,我到附近山上披荆斩棘,还是没有找到胡第二任妻子全慧文的墓地!下山后走到“故居”不远处的石桥待了许久,胡兰成书里写是他祖父当年集资修建的。桥下流水淙淙,见证了一代代悲欣往事。
下午胡家姑娘要去绍兴拜访朋友,我们便一道上车。途经上虞我和她道别。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老想着那个摆渡人究竟去了哪儿,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名堂,又想了想张爱玲。彼时胡兰成在温州避难,她千里迢迢去寻他。路过诸暨时,恰逢演社戏。她同胡说,戏台下看戏的人都像是几何学里的点线,有如不占面积的存在!
想起张爱玲还说:出去到日月山川里……想到这儿,我心里突然兴头十足了起来,仿佛也生出了一种没有名目的大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