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丁老人喜戴小帽头,穿坎肩。他虽离开原籍浙江绍兴多年,但仍有故乡口音,与人谈话诚恳亲切,待客从不虚伪。1906年,陈半丁定居北京。翌年,经画家金北楼介绍,赴肃忠亲王善耆府中为吴柳堂侍御史画像。善耆以陈半丁言近旨远、才识卓异故,待之为上宾,且许以官职。面对王爷的封官许愿,陈半丁莞尔辞谢,其视乌纱如粪土,对艺术事业无限忠诚的情愫和清贫自守的精神,令人钦仰!值得一叙的是国人画展系由他开始的,那还是肃亲王在旅顺生病时,他在大连开第一次画展。当时盛况空前,报纸刊登,不少人喜看半丁老人作品,终日在展室盘桓不去。
记得有一次我去他家,适老人正对两位弟子张爱林、尤元曲讲授书画。老人曾对两徒说,孔子教子路收,教颜回放,即所谓因人施教。爱林没临过帖,写出字来居然有意思,这是有天分,但今后须收,不可再放。元曲临帖时间太长,写出字来,无时不在自拘自谨,所以今后须放,不可再收了。老人说,作品拿出来,即使不比人家强,至少自己也要不惭愧,才可以谈得到开画展。老人坐在一张古老大沙发上,对两个弟子越讲越精神;谈一阵话,喝一阵茶,走到墙边看一阵悬挂着的明清名画。这两位弟子当时年约二三十岁。听说元曲画展,多半是半丁老人在画上为之题字。开画展事先必须征得半丁老人的同意。
还记得和老人谈到艺术时,老人说,随便抹两笔的,哪里就算得上艺术?艺术范围太大了,就连建筑制造乃至枪炮子弹,全是艺术。绘画不过是文人余兴,课余爱好,往清高里说,也不过是一种高尚的玩意儿而已,像我这简直谈不到艺术。当初,学画的人没有现在这样多;那时印刷品缺乏,轻易见不到参考资料,向人借用完了一还,仍然莫名其妙。因此为了学画方便,就成立个社会团体,此即艺专的前身。老人还说,一群学生学画,叫他们都学我,这个不妥当,就如同唱戏,他是旦角的嗓子,绝不能因为和我学而唱老生,所以与我不相近的我不教,不能让人家费力不讨好。
半丁老人还说过,三年出个状元,可是三年出不了名画家。有天分也要用功,我的男孩女孩都能画几笔,但不用功就不能成功,这可不是世袭,我绝不勉强他们。
许多人不知道半丁老人原来的名字,他原名陈年,字静山。因是孪生,故以“半丁”为号。他不但能书会画,而且还长于治印。
半老性情耿介,从不屈服于邪恶势力。北京沦陷期间,日伪政府多次聘请他任职,均遭拒绝,宁可受穷吃“混合面”,也不失民族气节。1947年,某官僚登门求画,他以树林为背景,在其下画了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并题词曰“上有魔王下有麺”,对当局国民党政府的腐败进行了无情的抨击。
半老的傲骨,亦每用石印形式表现出来。其一印刻有“不使孽钱”四字,言其拒收不义之财。另一印曰“清风明月是家传”,堪称“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唯当明月”的高人雅士。
半老的傲骨,最终要了他的命。“文革”前夜,他因未在康生面前胁肩谄笑而得罪了这个阴谋家,于是被打成了“黑画家”,天天挨批斗,每月仅领二十六元生活费。病危时,家人用婴儿坐的小竹车送他去人民医院抢救,因医院拒绝治疗遂含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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