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散木小时候原是学外文的,十二岁时考进英国人在上海办的华童公学。从这所学校毕业后,可以公费去英国留学。但在十六岁那年,有次他写了一篇很出色的英文作文,英国教师硬说不是他写的,争辩当中,还打了他。因此,他把英文书全部烧掉,回到家中便埋头钻研中文和书法。
当时,邓散木的父亲是上海会审公廨的一位文书,家境并不富裕,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买字帖。他就天天对着客厅里的四条屏学字,练了半年光景,写得很像了,他父亲就带他去拜见这四条屏的书写人——他父亲的同事李肃之,得到李肃之的直接指点。李肃之去世后,他便于十九岁那年,进入会审公廨继承了李肃之的职位。后来他回忆说:“那时我一天也能写到六七千字,虽不及李先生那么快,但在公廨中,也算是唯一的快手了。”而且,在工作之余,他每天在家里还要临摹几个小时的帖,总是未明即起,磨好一大砚池墨,临摹至日出方进早餐。下班回到家里还要写上一段时间。这个习惯,他一直坚持到老。
邓散木正是以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努力,使他的天资得到充分地发挥。不只是书法,在篆刻方面也是如此。他是三十三岁才从赵古泥学篆刻的,在此之前,全靠自学。他每天总要刻几十方印,每刻一印,都先要认真地在纸上描好印样,然后翻到印面再刻。刻一次不满意,就磨掉再刻,有时反复多次,从不草草了事。
邓散木给自己的书斋题写了一块匾额:“三长两短之斋”,这是他对自己艺术的自我评价,即篆刻、写诗、书法是“三长”;绘画、填词是“两短”。他自己说过:“世人但知我长于书法,其实我的篆刻和写诗都比书法好。”
邓散木的篆刻作品,不是从一字、一印入手,而是着眼于整体,注意气势和意境,所以每方印的整体感都很强,气势很大。他一生累积数本印谱,五千多方印拓,在雄浑朴厚、大气磅礴的整体风格下,每方印又都有不同的风貌。即使所刻的同一个十数方名章,其章法刀法,亦各不雷同。他不光注意印面文字,对边款也很下功夫,篆、隶、草、楷、行,各种书体都可刻入边款。偶一遣兴,他刻的造像、肖形,也都神完意足,饶有风趣。
邓散木的诗,也和他的性格一样,豪气纵横、奔放纯真,出手很快。他能把龚自珍的一句近体诗对成五十联;在三杯下肚,略带几分醉意的时候,文思更加敏捷,往往落笔成章,才华横溢。他一生留下诗篇达五百多首。
邓散木自谦的“两短”——绘画、填词,是与“长”相对而言的“短”,偶然遣兴,也还是颇有意趣的。
1934年,邓散木的书法篆刻展览在上海举行。章士钊先生参观后写了一封信给《晶报》编辑,说到“今日得览粪翁所设各体书法,并皆精妙。粪翁弟不知何许人,亦未闻有人道及,今世有此书法之畸士,而名誉不闻,似是读书人之公耻”,并附了一首赠给粪翁的诗:
粪翁鼻头着何粪?却惹荀令三年香。偶尔龙蛇一挥洒,高堂素壁生奇光。平生论书先人品,汀州嘉兴斯道强。畸人畸行作畸字,矢溺有道其废庄。
据《辞海》解释,畸,通奇;畸人者,不合于世俗之异人也。故章士钊所说的“畸人畸行”,大概是指邓散木的“粪翁”之号及某些行为有些“怪”。
确实,邓散木为了表示其愤世嫉俗,使用了一般人不会使用的名字——粪翁。邓原名铁,字纯铁,自从书刻有了些名气,社会上相效改名用“铁”的一下子冒出了好些,他厌烦不过,干脆来了个“人取我弃”“人弃我取”,从三十岁后便易名“粪翁”,并名居室为“厕简楼”,自号“厕简子”。改用了这个名字后,果然无人再愿效尤了。
其实,“粪”字,取的是“粪除”的意思,也就是“涤荡瑕秽”,本来是没有什么可怪的。但社会上总认为粪是秽物,用以署名,似不太雅。邓散木的二女儿讲过当年这么一件趣事:有次一位求字者,先是当面称赞一番,然后声明润笔从丰,只要求改个署名,不用“粪翁”。邓散木当即拍桌子大骂,此人还不识相,仍哓哓不休,邓散木只好很不客气地把他逐出门外。
说到“怪”,邓散木的确有些怪脾气,怪行径。但这些“怪”的背后,有着他对封建社会的蔑视,有着他对崇洋媚外的抗议,更有着他对时政时弊的深切不满。1943年2月,日伪方面指定邓和白蕉及当时上海的另一位名家出席所谓“自由文化协会”,并作为发言人之一。邓接到请帖后随即当场撕毁,这件事在当时的上海是大快人心的。
还有,邓散木结婚时,不雇轿,不点花烛,不收贺礼,不摆筵席,只是给知己的朋友发了一张十分简单的明信片,并写明“所有繁文俗礼,一概取消,只备茶点,不设酒筵”等语。
对于当年的执政不满,邓将满肚子的牢骚表现在行动中,所以也被人目为“怪”。1935年在南京开个人作品展览时,他结识了大画家徐悲鸿,两人一起到酒楼痛饮,一边喝,一边骂执政府腐败,两人越谈越喝越有兴致,越骂越上劲,竟把邻座的顾客都吓跑了。
邓散木有着鲜明的爱憎,这爱憎,时时处处流露出来,可能这也使人觉得他有些“怪”。这里引他20世纪30年代末的一首政治讽刺诗,题为《恭题孔老夫子像》:
镜中忽见便便像,高额乌须地阁丰。行政有方宜姓孔,卖官无爵不须铜。奴家天下三分定,裙带财神五路通。天怒人怨谁管得,阿翁惯技是装聋。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孔老夫子乃当时独夫民贼之姻亲也。邓散木敢于在报刊上公开指责,其胆量是够大的,可敬可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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