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张交往最密的一段,是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1934~1938)。这时溥心畲由一个深居王府、靠典卖祖传文物遗产为生的旧王孙,开始步入北京画坛,靠卖画鬻书为生;而张大千则早已是一位以专卖画为职业的画家了。为了扩大卖画市场,张大千经过多次探听虚实,终于由十里洋场的海派画坛闯进了传统势力深厚的京派画坛,连连在北京举办画展,声誉鹊起。
1934年,张大千重游北京,随身拿出一幅手卷,请溥心畲题诗。溥心畲打开一看,原来是张大千1929年作的《三十自画像》。这是一幅四尺立轴,画中人宽袖长袍,虬髯秀目,神采奕奕,背景是一棵并砥双枝的参天古松。画的四周题满数十位当代名流的诗文,其中有张大千的老师、名画法家曾衣髯,诗坛泰斗陈散原,著名学者朱强村,诗人兼书法家林山腴、谢无量,书法家叶恭绰,画家黄宾虹、吴湖帆等。溥心畲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便挥笔在空白处题了一首五言古诗。诗云:
张侯何历落,万里蜀江来。明月尘中出,层云笔底开。赠君多古意,倚马识仙才。莫返瞿塘棹,猿声正可哀。
这次题赠也许是溥、张定交后的第一次书翰墨缘。不久,他俩合作了一幅《松下高士》,溥心畲画松,张大千补高士及山石,并题诗道:
种树自何年,幽人不知老。不爱松色奇,只听榕声好。
画上钤了四方石印:“张爰松印”“蜀客”“溥儒”“旧王孙”。值得一提的是,这四方印中的“蜀客”对“旧王孙”,相映成趣。蜀是四川,是张大千出生之地,但“蜀”字谐音“俗”,俗客者平民也。以一个平民的“俗客”身份与曾经是万户侯的“旧王孙”合作书画,情趣油然而生。这方“蜀客”印章,是张大千为了配“旧王孙”之印而亲自篆刻的。
溥、张都是诗书画三绝的文人画家,都是多面手,又都以山水著称。一个主北宗,偶写南宗;一个主南宗,兼写北宗;一个是雍容华贵写山水,一个是乱头粗服写山水;一个是北方人,一个是南方人。基于以上的一些特点,北京琉璃厂集萃山房经理周毅侯一次当着溥、张两位和于非闇的面提出了“南张北溥”之说。于非闇心领神会,当即在集萃山房写下一篇《南张北溥》的短文,后来发表在《北京晨报》上。文中写道:“张八爷(张大千行八)是写状野逸的,溥二爷(溥心畲行二)是图绘华贵的。论入手,二爷高于八爷;论风流,二爷不如八爷。南张北溥,在挽近画坛上,似乎比南陈北崔、南汤北戴还要高一点……”
从此,“南张北溥”在画坛不胫而走,声名日高。
当时北京的一些小官僚政客,为了附庸风雅,既想得到溥、张的合作书画,又不愿意出大价钱去买,往往私下求助于琉璃厂店铺中的小伙计,少出钱让他们去求画。这些小伙计摸透了北京各位画家的脾气个性。他们往往先到罗贤胡同张大千在城内的居处,叫一声“八爷,赏一幅画”。张大千笑着随手从画案上取过一小张宣纸,挥笔画一幅泼墨芋头之类的画给他们;得到画的小伙计又将这幅画拿到萃锦园,再喊一声“二爷,求你一块石头。”功夫不大,一幅溥、张合作的画就出来了。一些小官僚政客就通过这种办法,廉价地买到这样一张溥、张合作画。
溥、张合作,往往是在谈诗论画之余,心有灵犀一点通,发思古之幽情。有一天,溥心畲到张大千在北京城外寄居的颐和园听鹂馆做客,两人谈起北宋大学士、大诗人苏东坡的诗、文、词,兴味颇浓。张大千画兴勃发,在一张四尺宣纸上,寥寥数笔勾勒了一叶扁舟,舟上一位散发古人仰首而坐,然后对溥心畲说道:“请心畲先生补景。”溥心畲心领神会,以宋元笔法补上了赤壁山水,一改明山秀水为黑山白水。张大千在一旁看了,不由捋须呵呵大笑道:“好一幅《东坡居士赤壁夜游图》!”
又一日,张大千取石涛画荷之法,画了荷花中难得见到的一茎四萼的“四面莲”,请溥心畲题诗。溥心畲欣然提笔写道:
池塘秋日净,荷花晚及香。萏菡多凌水,飘然送夕阳。
在日寇入侵、民族危急严重的时刻,溥、张忧心如焚。他们借诗画抒发内心的忧国之情。据书家黄均先生回忆,北京沦陷前夕,有一次,他到寒玉堂向溥心畲请教诗文,适逢张大千也在座。溥、张议论了一番北京时局,不一会儿,张大千站起身来,走向书案,从笔筒里取出了一枝大毫,挥笔画了一棵老树,这棵老树被风刮得摇摇欲坠,可是树身上缠挂的藤条却依然相安无事。溥心畲站在一旁看着,长叹一声,稍稍沉思了一会儿,挥笔题诗道:
大风吹倒树,树倒根已露。尚有树枝藤,清清犹未悟。
然后题上“秋意图”三字。这幅画经他题诗点题后,意境显得更为深远。
“七七”事变后,北京沦为日占区,溥心畲由恭王府迁出,蛰居于颐和园万寿山,与住在听鹂馆的张大千结伴为邻,过从甚密。他们一起谈诗论画,切磋艺事,合作书画的机会更多了。《梅竹双清》《荷花鸳鸯》《细嚼梅花读汉书》等作品,都是这段时间合作的墨迹。
后来,张大千通过友人帮助逃离北京,辗转回到了故乡,蛰居在青城山上。溥心畲仍蛰居在万寿山。一南一北,遥遥相隔,整整分别了八年,后又在台湾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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