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我最后离开作坊的是一次真正的挑衅。那天有人找到我，说要和我端端看。当时社会上习武风气很浓，我们理解的“端”就是“过招”“切磋”，具体说就是“扳手”或者“推马”。当时摔跤也比较流行，但摔跤对场地有要求，一般人很少会拿摔跤“说事”。我就把那人引到僻静的地方，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人多瞎起哄，对输的人和赢的人都会造成很大压力，我喜欢安静、干脆地解决问题。我说，端什么？扳手还是推马？那人说，谁和你扳手推马的，我问你这个端不端？说着从身后拔出一把火药枪，他还嫌一把火药枪吓我不够，左手变戏法一样又拔出一把，两把枪就这样指住了我的脸。我完全傻了，我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眼睛也非常好使。我不断地想着怎样脱身，想着自己的脸被打成“蜂窝煤”的样子。我丝毫不敢松懈，眼睛紧盯着他手上的每一个细节，我发现他由于激动枪上的“重震”还没有打开，我想我有救了。就在他的指头要接触“重震”的那一瞬间，我拔腿飞跑。好在我对作坊后面的那片菜园还比较熟悉，我七拐八拐一直跑到山前街，还跑过茶院寺，坐在茶院寺门口的凉亭里，我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后来，我就没有在洪殿一带出头露面了。我知道在我的身后已经有了很多话题，还给我起了什么绰号，胆小鬼、纸老虎、土行孙、遁地龙等等，我都可以想象。土行孙一般人都知道，遁地龙也叫蚯蚓，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我才不管这些绰号呢！反正我也不想在那一带混了，爱说说去。而实际上，我是心有不甘的，我在心里想，让那个胆小的遁地龙快快死去吧！新的我又在另一个地方发展了。
接下去，我活动的地方移到了西山，我吸取了前面的教训，赤手空拳肯定是不行的。扳手推马那都是好汉的作为，而好汉又是多么的少啊。要是碰到上次拿火药枪的“死汉”，那肯定没有说话商议的余地。于是，我也为自己锻打了一把“暗剑”，剑柄藏在手心，剑刃从指间探出，这种武器的运用不像大刀那么张扬，不会掀起多大的气势，但于不知不觉间出其不意，杀杀锐气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至于在单挑的时候那么狼狈。
那些日子，我每天带着暗剑上班下班，藏在屁股兜里，有时候左边有时候右边。很快，我的两个屁股兜被磨得发白，很快又磨出了一些洞洞。经常有人问我，你屁股兜里装的是什么啊？我会假懵地回答，噢，是钥匙串。其实，哪有这么多的钥匙啊。当时的社会夜不闭户，门不落锁，根本就用不着钥匙。我唯一的一把钥匙，也只是用来开工具箱的。
在江湖上行走，架是肯定要打的，这也是当时年轻人立足于社会的一种形式。碰到拿火药枪或大刀的死汉，我审时度势，该跑的还是要跑。拿鸡蛋碰石头，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呢。碰到喜欢散打的好汉，我肯定要较量一番，名声往往在艰难的搏斗中鹊起。当然，在明显处于劣势时，为了救险，我也会偷偷地施以“暗剑”。一般人碰到，都会抱着痛处蹲下，呵气解缓，然后一脸茫然和不解——怎么有这么厉害的拳头呀？
接着就有人传我练的是“钉拳”，像铁砂掌之类，也有人叫我“无影剑”。但我知道，我那都不是真功夫。真正的英雄，是一个叫独眼龙的家伙，那天在洪殿，他正好跟在我的身后，火药枪虽然被我侥幸地躲开，却打中了站在我身后看热闹的圣时。而他，自从被打瞎了一只眼，就像恶胆丛生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成了那一带的英雄。
现在，我的屁股兜上也经常还有两个洞，许多人以为我是赶时髦，说现在时兴这个，喜欢在裤子上打洞。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我这是被钥匙磨的。现在我钥匙多，家门的、柜子的、抽屉的、汽车的、办公室的、保险箱的，还有小区单元的，又习惯放在屁股兜里，有时候左边有时候右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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