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那条路是没有公交车的,一定要说有,也就是8路,是开往乡下瞿溪的,途经西山。这样的车没有时间性,对我们上班没有用。但西山这条路上有手扶拖拉机,运货,同时也兼带着运人。远远的,你看见蓬蓬的一团黑烟,不用听到震天动地的声音,就知道是手扶拖拉机来了。自从在西山这边有了绰号和名气之后,我就不用自己走路了,我只要在西山这条路上出现,那些手扶拖拉机就会很自觉地靠拢过来,停在我身边,问,带几步怎样?我当然也是当仁不让,像贵宾一样被邀上了手扶拖拉机,坐在驾驶员旁边的“雅座”上。虽然一路上被弄得满身灰尘,虽然脸上被油烟熏得墨黑,虽然腰和屁股被颠得酸痛,但坐手扶拖拉机比走路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这是1976年,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待遇的,换了现在的比喻,就好像厅局级干部配上了吉普车。
因为这种待遇,厂里的领导也很器重我,觉得我是一个人物,就让我当了车间管理,管一百多号人的生产。当时的选人标准和现在不一样,现在讲文凭、职称、工作经历,当时讲有没有力气,能不能唬住人。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都要经过考察,现在的考察是要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当时的考察是要检验你有没有威慑力。厂里都是些不读书的“蟹饭”和“童子痨”,调皮捣蛋,没有“三思”,点一点拜一拜,像放牛一样,要有一个人能管得住他们,这个人就是我,既有力又有江湖色彩。而我,在西山路上的种种表现,等于就是一次全方位的考察。
那时候,厂长每天要听听我的工作汇报。他一般不问生产情况,而是问,今天有什么人骨头痒了?意思是说有没有人被我揍了一顿?其实,我怎么会揍他们呢,我和他们不是一样的吗?放到社会的层面里,还不都是“喽啰”“马仔”?即使待遇上有点差异,那精神上也是一样的。我非常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也非常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我和他们其实就是难兄难弟,有时候甚至是亲兄弟。他们为我卖力地干活,使我在厂长面前好交差,有面子。而我会利用自己的权力给他们一点点实惠。我的权力就是可以签签夜餐费,如果倾斜点人情,给他们一点实惠,就是刚刚超过了十二点,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他们两餐。你别看不上这一份夜餐,在当时可是不得了,折成人民币是两毛钱,不折钱可以到食堂里去吃一碗没有肉的咸菜面,集得多了还可以换个大件的什么东西。
别看这小小的两毛钱,他们都非常在意,非常看重。他们合伙给我贿赂,我都知道,他们委托一个住在县前头的家伙,每天夜班前到中糖公司门市部买一个苏式月饼,偷偷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给我当点心。月饼五分钱一个,但我记住了他们的用心。他们为了这两毛钱,还专门匀出人盯我的梢,捉我的手后。每当我有朋友来访,他们就抓住这个机会过来找我,给我递烟也给我的朋友递烟。他们的烟一般是两种,一毛三一包的“雄鹰”和两毛九一包的“飞马”,他们自己抽雄鹰,递给我和朋友的都是飞马。然后,他们会不失时机地拿出已经造好的“夜餐单”,装出非常难得的样子让我签字。他们知道我有某种虚荣心,也知道我喜欢在朋友面前出出风头,在朋友面前,我总是非常豪爽地大笔一挥,问都不问,甚至看都不看就签下了大名。在初中读书时我对“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这句话不甚明白,每当这时候,我想起这句话才有了准确的体会。
在厂里虽然只是签签夜餐费,但也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用这些小小的手段,我足足可以指挥这些人把生产搞得轰轰烈烈。所以,那个时候,我身边总有一些喽啰跟着,抽烟有人点火,吆喝有人响应。
当然,这是对付男工的办法,管理女工,我还有另一套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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