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明亮的眼睛-我是太阳、月亮、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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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我是太阳,我会让我的光芒只洒到李凤的身上,不照她的脸。李凤是我妈。李凤说外国人都喊父母的名字,特民主,打我记事起就让我叫她李凤。阳光下,我看见李凤的脸上皱纹更多了,细,碎,数不清。那天在火车站,没出站口就听见有人喊我,我一下子听出是李凤,循声望去,我看见李凤沐浴在出站口的阳光下,一脸的激动。李凤穿了黑色的套装,黑色显得端庄,什么场合都不失身份。这是李凤说的。我一直认为李凤没说实话。实际上黑色让她显得更苗条些。李凤胖,有小肚子,腿也不长。在阳光的照耀下,我看见皱纹横七竖八地刻在她的脸上,那时候我就想,假如我是太阳,我会让我的光芒只洒在李凤的身上,不照她的脸。她脸上的皱纹让我伤心。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将来我也会这样吗?抹了太多的防晒霜,没有溶进皮肤的化妆品的白让她脸上的纹路更加明显,像唱完小旦没卸净妆的老演员。我像所有懂事的孩子一样,把伤心藏起来,扔下手中的行李,笑着扑进她的怀里,跟她撒娇:“你没说要来接我!”

    “给你一个惊喜呗!”

    李凤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阳光是中年妇女的敌人。把她们的脸晒出蝴蝶斑。让她们的皱纹显现出来。

    挎着李凤的胳膊,跟她一起去福云龙。那家韩式料理,是我和爸的最爱。李凤不爱吃烧烤。烧烤对身体不好,脂肪太多。我和爸爱吃,二比一,她只好随众。说到福云龙,我想起来问她:“我爸呢?他怎么没来?”

    我看见一丝阴影在李凤的脸上转瞬即逝,她说:“他在饭店占位置。福云龙还是那么火,去晚了就得排位。”

    李凤是在自我安慰。事实是我爸不愿意跟她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我只是不想揭穿罢了。自从李凤做了那种手术,我爸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住院的时候李凤还骗我说是割阑尾。割阑尾要住妇科病房?骗幼儿园的小孩儿还差不多。

    老爸果然在靠窗的地方占了一个四人台,菜都点好了:肥牛、腰花、墨鱼,都是我爱吃的。我爱吃肉。连我爸都说,你这么爱吃肉太不像女孩子。我不知道女孩子该怎么样,我就是爱吃,几天不吃一顿纯粹的不放一点菜叶的肉就受不了。知我者老爸也。在火车上晃了两天,盒饭吃得直恶心,但一听说是到福云龙来吃烧烤,我的食欲马上就来了。

    李凤和我爸都非常积极地跟我说话,我故意细嚼慢咽、品尝美味,把回答问题的时间尽量神长。留出空闲,看他们俩的表情。每次打电话到家里,哪怕是夜里十一点,总是李凤一个人接,总是她一个人在家。我爸呢?我不止一次问她。出差了。要么就是在外面应酬呢。事实是我爸根本就不在家里住。我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联合起来瞒我、骗我,以为我才三岁。

    上大学报志愿的时候,我爸希望我去北京,李凤希望我就在家跟前儿。我没听他们的。我说,我去深圳。我把深圳大学写进志愿表,李凤哭了,但她不问为什么。我爸也不问为什么。他们是心虚不敢问吧。老师和同学有问的,我说,早晚得远走高飞,那就早点走早点飞吧。

    在准备去学校报到的那些日子,李凤几次说她可能辞职。我说你辞职干什么?她说看看能不能在深圳找个所。李凤是注册会计师,还是注册评估师,这些年她为了评这两个师,天天晚上熬夜看书,她的一部分皱纹就是这么长出来的。当然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我长的,还有一部分,我相信是我爸刻上去的。

    如果你见过我爸,你一定会说,这个男人挺英俊。我妈长相中等,我爸却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这是李凤的不幸。女人不禁老。看他们年轻时的合影,李凤脸上青春的光彩让他们看起来还算般配。可是岁月好像只摧残女人而放过了男人。跟结婚照上的那个男人相比,我爸现在一点都不逊色。比原来胖了些,但不是臃肿。他身材高大,举止文雅,谈笑风趣,很有女人缘。我看过他跟年轻女人在一起。那些女人盯着他的眼神,连我都看明白了,李凤能不明白?李凤傻就傻在她以为靠多挣钱就能挽救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的地位。她拼命干活,所里人公认,她创造的效益撑起了会计师事务所的半边天。她挣了很多钱,除了给自己买高档的化妆品,还给我爸买高档服装、高档用品。我爸的T恤衫是金利来的,他的皮鞋和领带也全是名牌。我爸穿上这些高档的东西,在女人眼里更迷人了,而李凤的那些兰蒄儿、资生堂,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皱纹。李凤常常一边往脸上贴面膜一边叹气:现在才知道用高档的东西有些晚了,美容应该从年轻时就一直坚持。

    事实证明,李凤说她辞职陪我到深圳读书也不过是说说而已。送我去学校报完到,她在深圳又停留了一个星期,那七天时间,除了逛商场买高档的东西,她还背着我去了几家会计师事务所。离开深圳的时候,李凤哭了:“星星,李凤老了,这边的人太年轻,李凤竞争不过。李凤在这边没有竞争力,不能陪你了,李凤得挣钱供你念书。你好自为之,别让李凤太操心啊?”

    假如我是月亮,我会让李凤恢复一个月一次的生理周期,还给她我没出生时住过的地方。书上说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子宫,这个女人就不是真正的女人。出院回家,李凤给我抱来一大堆东西:“归你了。”我以为是她住院期间别人送的礼品。打开看,让我没法儿跟别人说。一大包,全是卫生栓、卫生巾。高档的,我平时舍不得买。李凤很伤感:“我没用了。”李凤的话让我更加肯定,她手术的部位肯定不是阑尾。

    从外表上看,除了皱纹更多些,李凤变化不大。但我知道,李凤变了。更沉默、更谦和,像忍者神龟?以前的李凤多疑,而且歇斯底里。对我爸。我爸十天有八天回来晚。李凤不乐意他晚归,刚开始她不肯当着我的面跟他吵。多数情况下我爸也不跟她吵,他忍着,把自己关在屋里。我爸在家里有一间自己的卧室。我和李凤一个卧室。我的同学大多数是自己一间卧室,我们家不是。从我记事起,就是我和李凤一张床。李凤经常搂着我睡,以至于我上大学以后,有将近半年时间晚上根本就睡不好,身边空荡荡,心里也空荡荡的。我不喜欢他们吵架。有时候我爸忍不住了,他们俩吵的时候,我就站出来跟他们吵。只要我一站出来,他们马上就哑口无言。那时候我就想,星星还是挺有分量啊,他们眼里还是有星星啊。

    考大学的前半年,他们忽然不吵了。我爸依旧晚归,有时候甚至不回来,但是他们不吵了。多少次,学习走神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他们的沉默比吵吵闹闹还可怕。他们的沉默不是互相尊重而是冷漠,是不在乎,是绝望。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对我爸说:“你对李凤好点儿。”我爸说:“小不点儿,你懂什么?长大你就明白了,男人不容易。”他的话里有话,但我悟不透。像我爸说的那样,我不明白男人怎么回事。但我觉得李凤比他更不容易。早出晚归,回到家里,天天晚上都要坐到电脑前面。她有算不完的账。我提醒她不要总坐到电脑屏幕前,电脑射线对女人的皮肤不好,长时间坐在电脑跟前,用多少高档化妆品都没用。李凤笑着说:“我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然后,她一如既往,在电脑前面一待就是半宿。

    我把深圳大学写进志愿表的时候,李凤哭了。我心硬如铁。做刚强状。不哭。

    最后一块烤肉,被我消灭了。我神了神有些疲惫的身子,说:“太累了,我要回家。”

    我的话对他们还是很起作用的。我爸点完香草冰淇淋,出去买单。等我们吃完甜点出来,他已经坐在车里等我们。我爸开一辆银灰色的宝来。单位的配车。宝来是有司机的,我爸为了行动更方便,自己学会了开车。我爸驾车的姿势酷毙,一副成功男人的形象,也难怪那些年轻女人成为他的粉丝。我和李凤坐在后排。李凤扭过身子看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我说:“丑小鸭变天鹅了么?”李凤的回答还是让我很开心:“哪来的丑小鸭?我姑娘本来就是天鹅。”

    好话人人爱听。那天晚上,我和李凤住在一张床上。好久没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了,在她的注视中,我睡得香极了。一宿好觉把一学期的睡眠不足都补回来了。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李凤穿着黑色的套装,正在进行出门前的最后一道程序―往脸上补遮盖霜。一看她的打扮我就知道,她又要去工作了。还好,我爸在等我:“星星,今天老爸带你出去玩儿。”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虽然对我不错,但他很少带我出去。我爸也忙。他和李凤不是一个忙法儿。李凤是带了活儿拿家里做,我爸是在外面忙,喝酒、应酬。也许还有别的,我不知道。他会带我去哪玩儿?爬山、钓鱼。

    山是棋盘山,在城市的东郊。那是我们中小学夏令营的地方。跟爸去却是头一次。进了山里,我爸把车子的天窗打开,树的气味、草的芬芳顿时沁满车厢。好空气让人好心情。好心情让我原谅了我爸频繁地中断和我的谈话,转身去接电话。他的电话太多。接电话之前他总是先看来电显示。有些电话他不接。有些电话他说话的时候公事公办的样子。也有的电话,他说话的声音特温柔,特体贴,比对李凤温柔多了。我想,这样的电话,肯定来自哪个女人。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和我在一起,在我放假回家的头一天,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等鱼上钩的时候,我把头枕在爸的肩上。我故意使劲嗅着鼻子,我爸说:“像狗似的,闻什么呢?”“闻你身上的味儿变没变。”我爸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儿,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闻见什么了?”“臭味儿!”事实上,我在我爸的身上闻到了以前没有过的一种气味。香水和香烟的混合气味?我说不好。忍了忍,不问他。

    一个假期,我爸和李凤轮流陪我。今天你带我去山里,明天她陪我去商场购物。两个人排好了班似的,争着对我好。我知道,我是星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都爱我。

    假如我是星星,我是说天上的星星,我会在夏天的夜晚对着李凤眨眼睛,跟她调皮,让她开心。只要我在家,李凤就天天晚上陪我。我不在家的那些个晚上她是怎么度过的?我相信她的夜生活没有我爸丰富。除了工作,李凤在社会上已经没有竞争力。不像我爸。男人的花样年华说的就是我爸现在这个时候吧。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地位有了,经验有了,票子有了,情趣有了。是年轻女人眼中的宝儿。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我在酒楼里见多了。我在酒楼里推销啤酒,挣的钱不算多,但见识不少。这事我爸和李凤都不知道。我不告诉他们。包房里的男人和女人,平均年龄相差至少十岁以上。请客做东或者被请的,一半以上是我爸这个年龄的男人,而那些年轻的女人,大多数是花瓶,是陪衬,是公关手段。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爸还住他自己的那间卧室。衣柜里有他的衣服,不多,就几件。我把那几件衣服看成是他的道具,骗我的,做样子给我看的,其实我早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可能根本就不回来住。李凤对他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一概不问。来去自由。他们现在不吵架。不是当着我的面装相不吵,是真的不吵。我看得出来,他们不再吵架是真的。这让我更伤心绝望。我宁愿他们吵架,然后我再为他们拉架,至少吵架的时候他们的感情是真实的。

    我和李凤晚饭后经常一起出去散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南湖公园里年轻的情侣、年老的夫妇不少,像李凤这个年龄的夫妻一起散步的也很多,而我爸却不会来这里陪李凤。我爸不和李凤在一起散步已经好多年了。他和别的女人散步。我在西塔朝鲜街上见过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样子。一个比李凤年轻的女人。高挑儿、时尚。跟我爸贴得很紧。男人女人能那么紧密地贴在一起走路,我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走在街上很吸引人的眼球。如果那个男人不是我爸,我会觉得他们很般配。这事就发生在昨天,我坐在公交车上,去会一个同学。这么说吧,某一天的某个时候可能看见我爸和某个别的女人亲密地走在一起,我对这种事有心理准备,我在心里已经预感到我爸就是这样的男人,只不过当想象变成现实,我心里还是一紧,非常难过。我替李凤难过。

    我赶紧下车。他们进了西塔街上的一家韩国餐馆。这个女人居然也爱吃烤肉。或者,她是在讨好我爸?李凤就不爱吃烤肉。我在马路对面的一棵大树后面等着,饥肠辘辘,还要忍受着心中的愤怒。一顿饭,他们居然吃了三个小时!得烤多少盘肉!我爸对她也太有耐心了!

    终于等到他们出了餐馆,我爸一个人去了停车场。那个女人,进了不远处的韩国商城。我像电影里的女特务,跟着她走,和她站在同一部滚梯上。趁着前后没有人,我说:“我是曾家棋的女儿。我叫曾繁星。”我看见这个比李凤年轻的女人张大了嘴看我,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你想要做什么?”她是不是以为我要往她脸上泼硫酸啊?她那种样子让我解恨。但我还得做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们能谈谈吗?”“好啊,喝茶?”

    在茶馆,林婉约很坦率地说她和我爸在谈恋爱。这个女人叫林婉约,名儿就比李凤好听。“你爸你妈早离婚了。”

    这个消息从林婉约的嘴里说出来,我的预感靠一个头次见面的女人来证实,我恨她,临走的时候,却还得求她别让我爸知道我们见面的事。这个漂亮女人,她是个妖精,不知道施了什么魔法,让我想恨却恨不起来她。我爸就是这样被她迷住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李凤。告诉她我已经知道真相,和她一起抱头痛哭?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个问题。

    那一夜我没睡好。爸又没回来。我和李凤躺在大床上,她睡着了,我却无法成眠。

    第二天早晨,李凤上班以后,我给爸打电话。我说:“我得见你。”

    我爸挺给面子,中午请我吃肯德基。我爸爱吃肉,但不爱吃肯德基。他像吃药似的一根一根嚼着薯条,看着我大嚼上校鸡块和新奥尔良烤翅。我一边吮着手指头上的调料酱,一边故作轻松地对他说:“爸,我要走了,你送我点什么?”

    吃完饭我和他在南运河边走。我爸答应送我手机。我说:“你以后对李凤再好点么,她多可怜。”我爸望着我,想说什么,没说。

    我爸走了,去上班。望着他的背影,我泪流满面。

    假如我是太阳,我要做一个最毒的太阳,把这个男人晒黑、晒老,像黄土高原上系着白毛巾的那些老汉。一个脸上犁着皱纹的老汉,会有时尚风骚的年轻女人爱他么?假如我是月亮,我要做一个最邪恶的月亮,我要在他夜半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做鬼脸、刮阴风,让他身边的年轻女人吓得晚上再不敢和他一起踏进夜幕。假如我是星星,我会对他眨着眼睛说,瞧瞧,你也有年老的时候,你也有走不动路、孤独寂寞的时候。当你老了,不能和年轻的女人在舞池中蹁跹,不能开车带女人出门兜风,不能在床上让女人快乐,女人们还会爱你吗?林婉约会像李凤那样为你坚守吗?

    分手的时候,我爸说他今晚不能跟我一起回家。我拒绝他开车送我。一个人,走了六站地。打开家门,面对空无一人的家,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既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被父亲抛弃了的孩子。就像天空中那许多遥远的人类还说不上来名字的星星,在地球人的眼里,它们不过是一闪一闪无足轻重的无名之辈。

    李凤拎着一兜子水果,喘着粗气:“我回来了。”

    昨天,我会兴冲冲地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口袋。今天,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不敢抬头,不敢看李凤的脸。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对我掩饰真相,假装那个男人还跟她生活在一起。一个每天跟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早晨起来会找不到自己的剃须刀?一个爱着她的男人,会长年累月地不跟她住在一张床上?这个丢了子宫的女人,李凤,我妈,她不但欺骗她自己,还欺骗她的女儿。她以为我就是这么好骗的么?

    李凤放下水果,坐到床上,伸手摸我的头:“发烧了?”

    我把她的手拨开:“太孤独了,没意思!”我想象着自己责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想象着李凤坐在床边,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但是不会有眼泪流出来。她就那么坐着,我眼见着她从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一下子变成了穿黑衣服的老太婆。一个原本光鲜的气球,它在空中飘荡,你看不出来真相。而一旦你把它捅破了一个小洞,哪怕是极小极小的洞,它一下子就泄了气,成了一堆皱褶。李凤就是那只泄了气的气球。看见李凤衰老的那一刻,我眼看着她腰板不再挺拔,脸上失去了血色,皱纹更深更多,至少向老年迈进了十岁。

    我在心里狠狠地掴着自己的耳光。不行,我不能让李凤就这么衰老下去。我是太阳,是照亮这个家庭的太阳,只要有我在,我们就是快乐的家庭。我是月亮,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会用自己的光亮照亮夜路。我还是星星,有多少人在伤心中对我倾诉衷肠,多少人为我写出了明丽的诗句。就让她以为他们的欺骗很成功,让她有一个和我爸继续来往的理由,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揭穿这件事?反正过三天我就要离开。半年以后,如果我还想回来,他们就再装一次,假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他们装得再不像,我就当自己是傻子,不行吗?

    所以,我把眼泪流进心里,说出来的却是:“一个孩子太孤独,妈,咱家要是有两个孩子该多好!小弟、小妹都行,我不在家,让他们陪你和我爸。”

    李凤的苦笑让我难过:“傻孩子,你以为李凤还能生吗?”

    “那你就把我爸当孩子呗,反正你一直那么惯他。”

    火车飞快地向南。卧铺票是我爸买的。最后这几天,我爸天天回家。我们一起吃饭、看电视,一起去南湖公园散步。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看见我们的人,谁会不这样认为?

    他们把一大兜子吃的送上火车。李凤说火车上的盒饭不好吃。

    我睡不着。坐在卧铺车厢的边座上,看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乘务员走过来,说:“小姐,要熄灯了。”我说:“谢谢。”但我不想动。一个男人坐到我对面,小心翼翼地:“小妹妹,你好像很忧郁。有什么难过的事么?”

    这个男人,住我下铺。上车时他说去深圳。一个生意人。不会是什么大生意吧,现在有钱人谁还坐火车。我懒得搭理他。他那种搭汕劲儿让我想起我爸。不知道我爸跟那些年轻女人在一起时,是不是也用这种手段。

    手机“当”地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手机是我爸送的。短信上说:“星星,爸爸永远爱你。有时间给爸爸打电话。”就这样几个字,让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不知趣的生意人,递给我一张面巾纸:“你没事儿吧?”

    我把一张面巾纸擦得面目全非,然后,努力笑着对他说:“没事儿。我男朋友说要跟我分手,其实我也正要跟他说这个意思。”李凤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凤,我妈,她确实这样说过。

    我在黑暗中看见一双眼睛比北斗星还明亮,一闪一闪的,像要照亮这熄了灯的车厢。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在微笑。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个女孩子的微笑,比太阳明亮,比月亮妩媚,比星星还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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