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仲裁-下岗女工田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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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我开始做饭。今天要做三道菜:醋熘鱼、猪肝汤和炒青菜。鱼和汤益智养生明目清心。青菜则是要强迫儿子吃的:要调整他偏食的毛病。虽然只有我们母子俩吃饭,我也十分讲究的。主要是针对儿子,一是要讲究营养,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均衡,马虎不得。二是要掌握好时间,儿子今年上初三,明年要参加中考,又是要结束新课,又是要全面复习,学校把时间安排得很紧凑。特别是下午放学,只安排了一个小时时间吃饭,然后就是晚自习。因此,家长们都是把饭做好送到学校去。

    我自从被襄南药业变相下岗,就回到家里,开始以儿子为中心安排生活。老公在省城另一家医药公司担任总经理,业务繁忙,只有在周末才能回来,家里的事他没法分身。过去,我也在省城销售公司工作的时候,儿子是跟着我爸妈的。他们都是退休教师,孩子跟着这样的外公外婆,生活和学习当然都没有问题。刚刚下岗那会儿,老公同我商量我的出路问题,他拿出的主意是让我到他的公司去,做销售做助理都行。反正我从事医药行业这么多年,业务熟悉,也有一定的人脉,他要提出让我到他们公司工作,公司的董事会应该是欢迎的。老公的话不无道理,我却不置可否。我对他说,儿子这一年太关键了,上不了一个好高中也就上不了一个好大学,我愿意陪伴他一段时间。

    老公说,难道你就愿意做一个家庭妇女?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想,没有哪一个知识女性自愿去做一个家庭妇女,甚至让她自甘平庸也是困难的。至少,我是愿意搏一搏的。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在政府部门工作,那些所谓的工作任务就是扫地抹桌子打开水传递文件,然后就是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同某个被称为大姐的中年妇女扯机关里的闲篇,制造或者传播一些所谓的内幕。混不到两年,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前途。只要按照规则办事,你就可以排脑袋混年资,先是副科级,然后正科级,等到快要退休了,送你一个副处级。你若要想跳跃式前进,当然也有另外的规则。首先,你有关系背景吗?我是有背景的,我的中学老师父母有幸教了一两个做官的学生,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得以进到机关。但这点背景已经被我一次性消费完毕,不足以让我得到高升。其次,你有钱吗?钱和权掺和在一起,可以相互之间帮扶着共同前进。那时,我没有余钱,我的钱仅够维持我的生活常态。再次,你能不能牺牲点色相或者只是会发嗲也行。我那时刚认识我老公,要表现清纯都来不及呢。所有需要的条件我都没有,我的前途当然也就不太可能光明。所以,我以为还不如到企业去,那是战场,是要一刀一枪地拼杀的。我那时相信,只要我有真本事,企业里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何况襄南药业是襄南市唯一的上市企业。我至今也不觉得我那时的想法有多么错,但我在襄南药业工作十多年的经验教训是我依然得和原来在政府机关工作时一样,边看边学,按照国企的游戏规则寻找机会。我还是得学会花小钱换取大的利益,还是得丢掉学生式的清纯学会发嗲装傻。当我自觉快要成熟的时候,襄南药业却沉沦了,我所等待的机会好像再也不会来了。在我沉浸在后悔失望和无所事事中的时候,蓝冬妮来了。她很符合我想象中的那种女强人的形象,提着一只密码箱在各大城市间飞来飞去,不停地搞掂一个又一个商业难题。她和张总一道第一次召集我们开会的时候,她的严谨的穿着打扮,她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她缜密的逻辑思维,一切都令人肃然起敬。甚至她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再拿在手中略荡一荡的小动作也是那么优雅。她虽然看上去年龄比我大了不少,但我相信,她就是从我这个样子成长起来的。所以,我走近蓝冬妮是不可避免的。我通过女人与女人之间通常的交往方式接近了她,购物呐,美容呐,我为的是把我对公司的各种各样的看法传递给她。告诉她我有办法解决公司的那些难题,我的主要意图是让她提供给我一个机会。老天有眼,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得到了她的信任。在蓝冬妮的倡导下张总和富盛总部都同意在省城设立一个销售公司,专门负责襄南药业的营销工作,由我出任经理。至此,蓝冬妮成为发现我扶助我的贵人,成了我前进路上的指路明灯。

    我当然要充分地利用好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事业中去。也许是我太幼稚,为了表现诚意,我只愿意代理经理,我的本意是谨慎一点却没料到从此留下了后患。应该说,我遇上了好时候。襄南药业整体出让给富盛集团后,没有了国资背景,也就少了不少行政干预,少了许多伸过来的手。其实我的销售管理办法并无过人之处,只不过是制定制度,严格执行制度,最关键的是我个人不贪。医药行业里的潜规则太多了。襄南药业在我之前的那些销售主管没有一个不因此发财的,大主管发大财,小主管发小财。个人都只管自己发财,公司的债权收不收得回来没人管,好好的一个国企公司就是这样搞垮的。我只是拿那些制度规定我该拿的钱,我不多拿,我下面的那些大区经理,医药代表当然也就不敢多拿,公司的销售额就这么上去了。看来,办好一个企业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当然,我不多拿钱不代表我没有任何想法,我的想法朴素简单。我只是想凭着我的业绩升上去,成为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任何人都不得小觑,就像蓝冬妮一样。她在襄南药业名义上只是总经理助理,但人人都知道她是富盛总部派来的钦差大臣,是太上皇。她的话在公司就是圣旨。她当然会走的,她会从襄南药业里满载而归,升到集团的某个更为重要的位置。我也许成不了蓝冬妮,但我必须证明我当初从政府部门跳槽出来的决策是正确的。

    也许,我的想法过于天真过于简单。三年前,我提出设立销售公司却不担任经理职务,只愿意代理。我认为这个帽子迟早都是我的,只不过我要用实绩来予以印证。我雄心勃勃地实施我的计划,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正当我觉得快要瓜熟蒂落的时候,蓝冬妮来了。除了销售公司开业那一次,蓝冬妮这几年从没来到过我的公司。她甚至从不单独听我汇报。也许她认为销售公司是在她的鼎立支持下成立的,她不便多插手。或者她只想听到最后的胜利消息,不注重过程。所以,蓝冬妮的到来我很重视,我用最高的规格接待她。我准备好好地向她汇报我们的成绩和我们未来的宏伟蓝图。但她显然并不太感兴趣,甚至我对她的抬举她也不太感动。她提出要和我单独去喝茶,显然是有很慎重的话要对我说。我们既是公司里公认的朋友,又是一项决策的制定者与执行者,无论如何都是绑在一辆战车上的。不料,蓝冬妮的话让我措手不及。她提议让我离开销售公司调到总部去。也许她是出于一番好意,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让我远离家庭,远离我熟悉的生活环境,远离我了如指掌的业务到一个完全陌生,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一旦有事则孤立无援的环境中去。我觉得蓝冬妮这个想法没有从我的角度考虑,没有深思熟虑。所以,我拒绝了。我原以为蓝冬妮还会给时间让我们都重新考虑一下,以便于相互沟通,但没有。很快,她的不可理喻的动作来了。销售公司的经理在全国医药行业里招聘,一开始,我还抱有幻想,我以为蓝冬妮是要以公正公开的名义彰显她的决策正确,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花落我家。因为没有理由不让一个业绩突出的代理经理扶正的。所以我认认真真地做准备、报名、笔试、面试。每个程序我都一丝不苟。我甚至都没有去找一下蓝冬妮,找她去了解一下情况,沟通沟通思想。我以为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出现了一个什么黄某,综合成绩他第一我第二,经理成了他的。我则被挂了起来,我苦心经营的舞台送给他人来舞蹈,我倒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观众。

    我当然不服。我利用我在医药行业的人脉,很快查清了这个黄某的真面目。他曾是北方一家知名医药企业的销售总监,因为贪腐而被除名。我把这些报告给了蓝冬妮,我不觉得我是报复。我是给她以忠告,作为一个朋友的忠告。用人失察可是个可小可大的错误。但我所传递出去的信息杳无音讯。直到黄某改变了我的销售策略,销售额开始大幅下滑,上面仍然无动于衷,我才发现,所有的人都身陷于一个阴谋之中,而我将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我需要作出反应了。仅仅为了证明我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傻瓜我也必须反抗。当然,我不能直接针对蓝冬妮,我不能让人得出我田春来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的结论。我依然收集黄某的材料,其实也没怎么收集,只是把那些数据了解清楚就够了。我回到襄南药业,发现同我持同样看法的中层管理人员很多。公司业绩的下降已经开始影响了他们的收入,于是我觉得我会得道多助。我酝酿着一个计划,想联合尽可能多的管理人员集体向富盛总部反映情况。我甚至想请张总领这个头,我以为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的向董事会提建议,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我联络过的人没有不赞同我意见的。但一听说要具名,就一个两个退避三舍了。现在看来可以理解,毕竟谁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饭瓢子开玩笑。

    难产的计划一定是短命的。在众人的犹豫彷徨中,风声早已传了出去。我的计划还八字没有一撇,打击就如巨灵神的手掌一样猝不及防地挥舞过来。动作是蓝冬妮亲自实施的。她在那天夜里给我发了电子邮件,免去我的副经理职务,要求我第二天上午把所有手续全部交给黄某,下午从省城直接回襄南到制剂一车间报到。蓝冬妮是怕我没收到这份邮件。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到销售公司办公室指明让我听电话重复电子邮件里的指令。她的心思够缜密的,她不打我手机而直接联系办公室是想让销售公司留下电话记录。她把时间限制得那么紧,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结束我正在做或我尚来不及做的一切动作,我相信她还做了其他预防性的工作。后来我得知,几乎所有的中层管理人员都增加了工资,恢复到了他们历史上的最好水平。就连我,挂起来的那几个月,我的经济收入也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减少。这无外乎是向所有中层管理人员示好,以堵住众人之口。

    蓝冬妮这次下决心要抛弃我,牺牲我,她要一下子把我打在泥里翻身不得。但蓝冬妮错了,她有她的图谋,我有我的算计。她单知道当初我结识她是为了在襄南药业得到一个位置,好施展自己的才华。她忽视的是人人都明白的一个道理,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狡兔尚且三窟呢。我的老公正在省城经营着一家医药公司。虽然它的规模比襄南药业小多了,但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事业当然要全心全意去经营。还在我在襄南药业郁郁不得志,编一份可有可无的企业文化内刊的时候,老公就要我辞职到他那里去和他一起办公司,我拒绝了。我虽然是他的妻子,但我不能在所有问题上都依附于他。我不能拿我那点编企业文化内刊的本事到他的公司里去晃荡,白拿一份工资。我在销售公司担任代理经理的这三年,几乎跑遍了全国。我虽然没有能赚到什么钱,但我倒是利用襄南药业给我提供的金钱和其他资源编织出了一张卓有成效的销售网络。并且能保证,一旦我需要,我就可以用这张网打起满网的鱼来,而且这些鱼我还用不着同别人来一起分享。我原打算,我可以在襄南药业再上一个台阶,这样我可以积累更多的资源与人脉。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我将带着它们加盟到我老公的公司去,算着是我特殊的投资。蓝冬妮击破了我的这些幻想。但是,我并不着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相信所有的事物都是要经营的,包括家庭幸福。有钱怎么样,有钱就家庭幸福吗?不一定。特别是女人,只有家庭幸福了自己才会幸福,这是现社会的规则。到目前为止,我的家庭是和美的。我们有一个到目前为止还算争气的儿子,聪明帅气,关键是还要让他走上正道。不然,我们的一切所为到底是为什么呢?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们夫妻必须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等到儿子顺利地考上了省级重点高中,到学校寄宿,我们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为了儿子,这也是我受到蓝冬妮致命一击还能够坦然接受的主要原因。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正希望有这么一个理由让我陪伴儿子走过这一程呢。儿子健康成长是家庭幸福最好的基础和强有力的纽带。当然,还有老公。对于男人我相信我具备足够的女人魅力。从少女到少妇,老去的只是年龄。在商场十几年的摸爬滚打,褪去的只是青涩,换来的是圆润与成熟。连劳动仲裁院的那个半老头子黎院长,我虽不能说媚得他五迷三道,但他也不止一次乱了方寸。美色只是留住男人心的重要的一面而不是全部。而且,再美的颜色有朝一日总会褪去,总会被新鲜与奇特取代。这些年来,我看够了商场上所谓的成功男士追艳猎奇的故事。甚至我自己也曾经打打擦边球,用这些手段去公关。我不能保证我的老公就不动这样的花花心事。兴许什么一夜情,什么花钱买春,这样的花边新闻早就在他身上发生了许多次。我无意去打听,也不想去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会因此而改变一个商人的生活方式吗?所以不要自寻烦恼,不必自讨没趣。只要他还知道每星期回家,只要他还身体健康,只要他不移情别恋,这就算是守好了共同的底线。教育培养好他的儿子,给他带来丰厚的资源,成为他的事业不可放弃的一部分,他的心一定会被我长久俘获。我也就因此获得了我最大的人生幸福。

    关于这场劳动争议官司,我是非打不可的。既然蓝冬妮完全不顾朋友之间的感情,完全撕破了脸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居然要把我从一个高级管理人员变成一个一线工人,完全靠在她的锅沿边吃饭,她也太小看我了。不管她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管她过去做过什么样的铺陈,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蓝冬妮身为富盛集团的人力资源总监,居然百密一疏,来到襄南药业没有主持签订我们这些中高级管理人员的劳动合同书,没有为我们交纳失业保险。也许她以前认为不会同我们这些人产生什么劳动纠纷。或者产生了纠纷,我们也不可能扮演一个弱势群体的角色到劳动部门去求助。这她就大错而特错了。被人损了牙眼,又不主动报复,天底下找得到这样的人吗?关于官司本身,我是稳操胜券的。薄薄一本《劳动合同法》,我早就精心自学过。根据有关规定,企业不与职工签订书面的劳动合同,职工有权随时解除劳动关系,要求企业赔付由此带来的社会保险损失;要求企业按照职工上年度的平均工资支付经济补偿金和额外赔偿金;要求企业发放双倍工资。我要感谢蓝冬妮,她在赶我走之前做小动作把我的工资同其他管理人员一样也升了起来。这样襄南药业在本案中要赔付给我的钱要大大增加。我粗略算了一下,怎么也得大几十万。我要赋闲在家一年,这些钱就算是给我的工资吧。既然要打官司就要有必胜的把握。我知道蓝冬妮在襄南期间曾组织了一系列公关活动,劳动部门必然是一个重点。所以,我得想办法先把仲裁院长黎白华架起来。我并不希望他完全站在我这一边,但至少也不能一屁股坐到了蓝冬妮一边。我的办法行之有效,黎白华竟然告诉了我蓝冬妮是他的师妹。既然透露了这样重要的消息,最起码他表面上的公正是一定要维持的。我的这个官司也就算是多了几分胜算吧。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有一定的经济效益,又能打发掉空闲时间,既能泄了胸中恚愤,又能学到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经验。这样的官司为什么不打呢?我倒要看一看花上几十上百万的钱去解雇一个员工到底会给蓝冬妮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城中央钟楼的大钟敲了五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得赶紧做饭了。误了儿子的晚餐,那可是最大最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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