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地的沙沙声-米鸟部族和米仁部族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在喜马拉雅山脚,乃伊河一直流淌着,左岸的米鸟部族和右岸的米仁部族一直来来往往着,藤萝桥就一直摇摇晃晃。

    这天,米仁部族奉为诗人、歌者的巫师亚朋,斜披上袈裟一样的黑布,小心地系了结,人们烧起香,香烟飘向白色的喜马拉雅。亚朋站在一个圆桌大小的竹条编成的席子边,开始了祈祷。她说,松玛呀,你快快来吧,告诉我,族长阿布次仁为什么好好的就死了?救救我们米仁部族吧!我们刚刚过起好日子,族长就没了,怎么办呀?难道你教我见到了万物之灵,又抛弃我吗?不,松玛呀,我梦中的老师,当初你教导我时,我们就有了约定!啊,松玛!亚朋说着,迈进竹席,跳起了巫师舞。她修长的双腿一蹲一搓,一蹲一搓,竹席就转了起来,开始有一点慢,后来,越转越快,周围的人们眼看着巫师亚朋坐着竹席,追鬼魂去了。族长的魂走得太远了,亚朋一直追啊,追啊。太阳又一次冒出了山尖,亚朋才转回来,这时,她已经昏迷了。她不再是人,而是族长的魂,喃喃道:

    我是被毒死的。米鸟部族的人把臭鸡蛋、黑山羊奶还有黄酒、毒蒿根混在一起埋在羊粪堆里,长出了一颗毒蘑菇。米鸟族长诺布又叫人悄悄地榨出了汁放进酒里,那天,诺布叫人找我,要买我儿子恩莫刚割下的麝香,一进门,他女人达达端来了香喷喷的黄酒,哪想到,这是毒酒呀……

    是恩莫先发现的。族长喝完毒酒,一点不知道,和往常一样戴着熊皮帽子回到了家里,进门时,门框碰掉了熊皮帽子,恩莫大喊起来,爸爸,你中毒了!忙找了金锭让族长吞下。

    这种毒无法解除呀。

    不过延长了个把钟头的寿命。

    族人们七嘴八舌,眼看族长的身子变成了黑色。

    亚朋决定把阿布次仁土葬。她说,只有土地才是生和死最好的地方。亚朋不停地为族长念着咒。珞巴人不信佛教、不信笨教。当然并不是说他们没有信仰,长达几千公里的珞瑜森林,祥祥和和的,能没有主宰么?珞巴人信仰的是祖先传下的宗教——崇拜多神。他们时常把自己的苦难和幸福告诉神,请求神的指点。可是,神并不是随便可以见的,神只见巫师,巫师就是半人半神,是人与神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亚朋念咒时,眼前只有神。她恭恭敬敬地恳请着,双眼微闭,细细的皱纹都在舒展。

    亚朋也算是族长阿布次仁的儿媳了,她男人恩普是族长儿子恩莫的堂兄弟。兄弟俩都喜欢刀、喜欢打猎,还喜欢喝酒。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恩莫就叼着竹烟斗,光着脚,叭哒叭哒地到了恩普的家。亚朋就端上鸡爪谷酒,一人一瓢;喝一点,亚朋倒一点,瓢里始终是满的。兄弟俩心爱的刀有三种:奥约、索布刹和约色。奥约有半米长,九厘米宽。平常的日子,奥约与兄弟俩相依相伴。出远门,就要换上灵巧的索布刹,也是半米来长,宽度小了一点,有两厘米吧。约色最神圣。只有巫师和远征的男人才可以触摸。足有一米长,八厘米宽。在乃伊河上游的山林里,远远地,动物们就能闻出兄弟俩带着什么刀。现在,恩普拿出了新打的奥约,恩莫小心地拿在手里,左右翻看,他说,要是有儿子就好了,刀就有主了,女娃总是不顶用呀……兄弟俩又看到了墙上的野猪骨头、大熊骨头、猛加拉虎的骨头,还有羚牛头、野牛角……恩普就把话题转到了狩猎上。先说起獐子,恩普说它是坏种,矬子;又说起了熊,恩莫叫它摆架子的老爷、恶棍;把扭角羚牛叫做可怜的朋友,把野猪叫做泼妇、婊子,两个人越说话越多,一边的亚朋沙哑地哼着歌。

    因为恩普和恩莫兄弟是出了名的猎人,米仁这边的熊胆呀麝香呀牛皮呀,也成了稀罕物,连贡萨山那边的一些部族都过来交换呢。而米鸟那边呢,豌豆呀蘑菇呀辣椒呀玉米呀,是顶顶稀罕的。

    前些年,米仁这边出了一件事儿,说起来怪怪的。米仁这边的玉米本来就没有米鸟那边长的好,偏偏又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半。一天夜里,族长阿布次仁去玉米地察看,奶液的月光里,竟踩上了一种圆形的脚印!阿布次仁懵了,不知是人、是鬼、是动物的?就嗅着脚印的气味走去,七天七夜之后,下了一个山坡,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坝,绿油油的田地之间围着栅栏。他眯起眼睛,可是叫不出庄稼的名字。就悄悄地走到栅栏边,一群穿着长衣服和花靴子的男女说着什么,女的长辫梢上还系着彩穗,腰间围着横条彩色围裙。阿布次仁心一横,走了过去。男女们停止了说话,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这位陌生人:熊皮帽子,自织的大对襟土白短上衣、花纹短裤,腰前横栓一把索不刹大刀、身背箭筒、手拿强弓。

    一位高个儿男人向阿布次仁伸出一只手臂,不知是祸是福,阿布次仁犹豫了。这时,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骄傲地射出钻石般的光芒。阿布次仁又一次眯起眼睛,他闻出了那种圆形脚印的气味。一位女人牵着一头白色的又高又壮的马儿走过。阿布次仁指着地上的脚印,对高个儿男人说,它糟蹋了我们米仁的玉米田!男女们大笑起来,其实,他们对他的话半懂不懂的。那匹白马又折了回来,小心地闻起了阿布次仁赤裸的大脚板。是的,庄稼地里留下的圆形脚印就是它的,阿布次仁判断着。高个男人的目光落在阿布次仁的背上,他下意识地整了整箭筒,箭杆上火红的牛尾颤动起来。高个男人的眼睛亮了,对身边的女人说了一大堆话,女人进屋拿出羊毛口袋,右手向下抓起一把白色的碎面伸到阿布次仁面前,左手指着他箭杆上染红的牛尾,比划起来,阿布次仁愣在那里,女人斟上茶,撮了些白碎面放进茶碗里,翘起大姆指,端在阿布次仁的面前。阿布次仁吮了一口,当下出了滋味,一反手,取了红牛尾。女人并不接,转身拿出了瓷碗,另一只手早捏着一撮黑毛,合着红牛尾,压在碗底,随即倒入清水泡上,擦亮火石的工夫,又将红牛尾取了出来,水早已是酽红了。

    阿布次仁这才笑了,原来他们要的是珞瑜的达门(染料)啊!

    阿布次仁牵上白马,又驮了一口袋白碎面。高个男人上前,指着高挂的太阳,由东往西划了个弧线,双手贴脸做出睡觉的样子。接着屈指数了几十下,随后指了指阿布次仁走出的大山,又指了指自己站立的土地。捏着红牛尾捋了几下口袋。阿布次仁点点头,拿出牛皮绳子,打了几十个结。

    部族的人们欢呼起来,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上了白碎面。把它放进辣椒里,玉米里,豌豆里,甚至老鼠肉里,还把白碎面叫做盐巴。

    达门很快地准备好了。临行前,亚朋为族长举行了送别仪式。她唱道,

    我们的供品不给别人吃

    我们的米酒不给别人喝

    我们要献给

    住在云雾里的雪山神热巴

    住在大树上的森林神阿玉

    还有他们的儿子岩神多吉查松

    还有火镰石之神帕那青波

    还有寺庙经堂之神曲穷松玛

    宽宽的天有一半归他管

    圆圆的地有一半归他管

    神、鬼、人通通归他管

    有好处要报答,我们知道

    给东西要奉还,我们知道

    请保护族长阿布次仁

    神啊

    ……

    阿布次仁牵着白马兴冲冲地上路了,过了藤笼桥。米鸟人也都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阿布次仁大步地走着,每到太阳升起,就砍下一个牛皮绳结。走啊走啊,当又一次看见那片平坝时,牛皮绳结刚好砍没了。

    就这样,米仁部族和藏人之间有了交易。先是达门,后来增加了恩普和恩莫的麝香、熊皮,还有竹子……交换物越来越多,米仁就富了。可是,米鸟那边呢,除了碗豆呀,玉米呀,蘑茹呀,辣椒呀,只能眼看着米仁的稀罕物。人们都对米鸟族长诺布说,诺布呀,你也问问阿布次仁,那些叫盐巴的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依我看,阿布次仁准是和魔鬼勾搭上了!诺布气哼哼地说。

    后来,诺布就请阿布次仁喝了黄酒。

    亚朋伤心地对着阿布次仁的尸体说,经过再三抢救,没能让你活下来,你走吧,一个人走吧,别伤心难过,要选好路,一直走到天堂,你走吧,别惦记咱们米仁部族,你在东嘎拉大山那边已经找到了财路……

    在喜马拉雅山下,乃伊河的上游,米仁的人们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铺一层厚木板,板上铺一层干树叶,上面再铺一层干木板,将阿布次仁的尸体小心地放了进去,头朝着西边,并把他生前用过的箭和奥约、索布刹、约色都放了进去。上面再盖一层干木板,封上土。而后,在坟头放一块白石头,做为死者的脑。这时,族人又牵来阿布次仁的狗,对狗说,你的主人要走远路了,别让猛兽和恶鬼把他抓去,要好好保护他,像以前一样关照他吧!说着,一刀砍下了狗的头部,鲜血洒红了坟头,狗埋在坟堆旁。再用柴禾在坟前烧一堆火,恩莫、恩普和家里人以及背尸人拿起弓箭和刀,回到家里,把死者生前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屋角。这时,左右帮忙的邻人躲在一起,屏息倾听,可到了夜里,还是没有声音。亚鹏着急了,她念起了咒,到天亮时,又杀了一只小鸡,取出鸡肝,放在清水里洗了洗——纹路格外清晰。亚朋说,我们还不能和米鸟人打仗!

    不!恩莫和恩普“嚯”地拨出了奥约。

    等着吧,还有更好的报仇机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