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胸衣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私密东西了。大商场里总有一块地方摆着几个光溜溜，起伏恰到好处的惊艳的塑料身子，上面统一套着半透明的花边布片儿，薄的厚的软的硬的带钢托的镂空的穿不穿没什么区别的，反正要嘛样有嘛样。只要你交代出自己的罩杯尺寸及个人喜好，售货员一定能从波涛汹涌的胸衣堆里拎出一件符合你要求的。那东西轻飘飘，像一个被切开的葫芦。赵文雯就喜欢这种感觉，拎着小布片儿进更衣室，臭美够了再出来换另一种花色。每到这时，我都会绝望地被她拽进更衣室分享她的秘密，女人的亲密无间我简直受够了。

    赵文雯每次至少选三件胸衣，最可贵的是，别人只买合适的，她是只买喜欢的。也就是说，不论大小，只要样子她喜欢，就得要一件进更衣室试试。那些罩杯像干粮袋似的都搭在我的手上。我们如同两个搞色情活动的不良女性，攥着一把胸罩挤进一间小更衣室里，半天不见出来。赵文雯的自恋是具有传奇性的，她能在镜子里扭半天而不觉得厌倦。人家卖东西的女孩在外面直拍门，她却在里面大声埋怨人家服务态度不好。当赵文雯把一个浅绿色跟纱绷子似的胸罩往自己身上比画时，我怒不可遏地阻止了她，能不能兜住东西咱先不说，那东西明显小啊。赵文雯咬着一嘴玉米牙，白白胖胖的肉肩膀上已经被文胸带儿勒出了红印儿。她歹毒地目测我的上半身，知道她没什么好话等着我，我劈手一把把手里带着她体温的几个罩杯都扣在了她脸上，夺门而去。

    那些花花绿绿的胸衣摩挲着我的胳膊肘，像“农家乐”里吊着的瓜，摇摇晃晃春风拂面。为了等那个还在更衣室臭美的赵文雯，我还不能走远，但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么多小布条罩杯中间徘徊不作拿捏状似乎多少有些不正常。所以，我也会摸一下离我最近的那个罩杯的质地，抽冷子（方言，突然的意思）扫一眼标价。这些多余的动作引起了服务员的注意，她停止跟另一个服务员的聊天，把蹬在开票柜子上的脚挪开，径直走到我旁边。“我看这个适合你。”不由分说，服务员将一个鼓得跟充了气似的嫩粉色一点温柔花都没有的罩杯猛地套在我的衣服外面。那女人动作麻利，后背的小挂钩都挂上了。我挺着高耸的粉胸被她拽到镜子前。我觉得实在滑稽，双手拽起俩鼓鼓囊囊的罩杯，一松手，又弹回来，然后对着镜子哈哈大笑。那女人倒像受了侮辱，把我推进另一间敞着的更衣室。“你把衣服脱了，你不会穿，我给你穿，听我的没错，这款绝对适合你。”两个陌生女人在一个狭小空间面对面站着，其中一个眼帘低垂，等着另一个把衣服脱光。命令我脱衣服的理由居然是她认为我不知道那东西怎么穿。我迟疑中，那女人冰凉的手已经搭在我肩膀上，惊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非礼啊！

    我坚决不脱衣服。她说：“你不试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文胸就是要塑造女性美。”我脑袋一热，说：“你这儿的（文胸）质量都挺好的，把钢托抽出来，拴上松紧带儿能做弹弓打鸟，把罩杯扔水里还能当救生圈用。”我话还没说完，那女人摔门出去了。

    当我也从门里转出去，亲爱的赵文雯惊异地看着我。那次她从A到D各型号均买了一件，我狐疑地问：“这些布片儿有收藏价值吗？”可她说她都能穿。

    忽然一天，赵文雯的老公蹚着大拖鞋到我家，非让我去他家吃水果。我一进门就看见餐桌上躺着五六个木瓜，切开的估计也得有三个。我还没坐稳，一块儿木瓜已经递到手里，咬一口挺甜。赵文雯在翻杂志没说话，她老公一直在抱怨：“大概木瓜降价，她一下买回这么多，吃不掉该烂了，这东西清热止咳，你帮我们打扫一下。”之后，我们谁都没说话，像清洁工一样猛吃，最后时刻把我那位也喊来一起打扫。临走的时候，我对赵文雯说：“你下次别那么疯了，我们都快清热得拉稀了。”她那晚第一次抬头，一缕头发耷拉在右眼上：“你感谢我吧，木瓜是我买来丰胸用的，明天你就得用D杯。”我还没反应过来，身边那两个男人明显晃悠了一下。这歹毒女人，自己丰胸不惜把我们全拉下水。

    再见面没别的事，她见到我就说罩杯的尺寸，一边做丰胸操一边嚷嚷：“你只能用罩杯自我弥补，我看你不如去做个手术，把肚子上的脂肪抽出来点儿塞乳房里，松松垮垮的罩杯能填得满满当当呼之欲出。”

    赵文雯收腹、背部稍微弓起，合十的双手用力向前，边吐气边操作，一次大约10秒，重复5到6次，她说这是丰胸操。后来她还跑我们楼下做胸部按摩去了，几双小软手在她身上又拍又打，外部涂抹、揉搓、连牵引都用上了，还是收效甚微，最后落一结论，说她的发育基础不好。当女人容易吗？如此辛苦就是为了把那大号罩杯给撑起来，也不知道把胸口搞那么醒目有什么好处。她老公也不阻止一下。

    赵文雯还是比较胆小，她能玩命吃木瓜、疯狂锻炼胸肌，却没勇气往自己身体里灌硅胶，这还稍微让人放心点儿。美，对于女人太有杀伤力了，那些漂亮的罩杯制造着美丽的假象，挤落得女人都想把脂肪直接往罩杯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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