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里做学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像拆洗化油器调节油门开关装个尾灯以及更换机油这类的简单活通常都是由他去做的。客人来了老板招呼他一声，他就悄无声息地蹲在客人的摩托车前按部就班地忙活起来。
从他干活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成群结队的中学生每天从学校大门进去了又出来了，他觉得那些学生既可怜又好笑，跟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一般，尽管想四处乱跑，却又没有可能和足够的胆量。有时他甚至感到他们生活得很滑稽。
他当然也做过学生，那还是刚过去不久的事，也跟他们一样每天从学校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样子，可他只勉强念完初中，高一读了不足一个学期就被学校撵回家去了。除了学习成绩太差门门功课都在三四十分徘徊之外，他还另有一项重要罪状，老师从他的书包里搜出一副带蕾丝花边的玫瑰红色的胸罩，而这之前先后有两名住校的年轻女教师都丢过类似的东西。学校自然要扫除祸害以保安宁。
舅舅的车行缺人手，爹妈就把他送来了，一方面让他跟着舅舅做学徒有事可做，另一方面也好让舅舅来约束他。现在，他基本上能单独做一些简单的维修工作了。最重要的是，他想自己再也不用像犯人那样成天关在教室里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了。想到这些，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充满了信心。从本质上说，他彻头彻尾是个不爱念书的人。在学校的时候他并不算太坏，偶尔也会旷课逃学，或者躲在没人的地方偷着吸烟。当然，他也跟别的同学去网吧玩游戏聊天。打架的事也有过几次，但他也有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记录。
其实，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还不错，从来没有下过80分的，可一上初中他就开始心不在焉，有事没事总爱趴在栏杆上看那些在操场上玩耍着的高年级的女生。而且，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见女生们静静隆起的胸脯在他眼前一颤一颤的，他就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上课时就会胡思乱想开小差。有时候晚上还做一些很荒唐的梦，白天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再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迷恋上女人的胸罩和裤头，他把偷来的东西深藏在书包的夹层里，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取出来看一看或闻一闻上面残留着的淡淡香味。
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并没有心思观察那些中学生，他很想洗心革面认认真真地跟着舅舅学修车，学一门手艺。舅舅以前一直骑摩托车，也总爱摆弄那些东西，他的单位好像不太景气，工资老是发不下来，后来就把工作辞了，在这所中学附近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行。舅舅对他说臭小子你要好好学，过两年我给你弄辆嘉陵125骑骑。他做梦都想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所以，他多少有点痛改前非的意思，一门心思做学徒。反正，他是没脸再去上学了。他也不想再上学了。
有时候活闲下来，他就骑坐在门前的某辆刚修复的摩托车上，觉得心情不错，梦想着自己正骑着嘉陵125在一望无尽的公路上飞驰，身后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她正从后面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腰，嘴里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而又愉快的尖叫声。
有一天傍晚她从学校里推着自行车出来，并穿过马路朝车行这里走来的时候，他的梦好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变得真实而又不可抗拒。她的样子几乎完全符合他梦想中的女孩类型。他不知道她是谁，他对她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她肯定是一个女中学生，她的脸蛋清纯得像一只挂满露珠的苹果。
他记得那天她推着自行车犹犹豫豫地站在车行门前的水泥地上，他愣怔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她穿着那种最普通的运动服，但是非常好看，像电脑画片上的日本女中学生那样清纯迷人。随后，他发现她的两条车胎都是瘪的。她说师傅我的车子没气了，可我找不到平时那个修车子的。那个修车摊的老头确实这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车行里有那种小型充气泵，是专门为那些摩托车服务的，平时很少给自行车充气。鬼使神差一般，那天他破例为她充了气，整个过程他的心都怦怦直跳。她问他多少钱的时候，他有些答非所问地回答，我们这里只修摩托车。他听见她接连说了几声谢谢，然后放下五角毛票骑上车子走了。他一直意犹未尽地望着她越走越远，舅舅喊他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她留下的某种气味当中。
那天他帮她充气的时候，他们彼此靠得很紧，他几乎不敢抬头正视她，她身上和头发里散发出的气味很特别，完全区别于他每天都要面对的那种机械和汽油的混合味道。在她甜蜜的气息笼罩下，他确实变得有些战战兢兢。他将她放下的五角钱反复捏在手心，就像是她专门留给他的一张字条或一幅动人的相片。
自那以后很长时间里，一到学生上学或离校的时候他都会刻意朝学校门口张望一会儿，他一直期待她的再度出现。长久的默默期待必然使他在车行的学徒生活突然有了另一种意味，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这个陌生女孩才离开家到舅舅这里来的。生活的意味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也许因为他的特别注意，她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期盼的视野中。他也经常为此感到欣喜若狂，感到满足，感到生活充满阳光，他几乎快要忘却了自己从前的那段短暂而又不光彩的校园生活。
在他眼里，她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孩，尽管他始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他在心里一直把她像自己的同学或同桌那样看待。他甚至时常觉得他跟她早就认识并相熟了。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在这里安心地跟着舅舅学修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她的一次次出现。他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时常为她夜不能寐，直到昨天晚上这件事情发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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