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办公室里的人们都很齐全,正在闲谈,忽然采购高之谦走进来,吉丽和他没说过话,高之谦年纪大约有四十上下,身材细高,说起话来时有些没来由的口吃,脸上总是带着一幅笑模样,五官长得都很是地方,透着随和,一笑起来就招女人待见,这也是天性使然。所以在供应科里高之谦被称为“帅哥”.这天早晨高之谦突然走进吉丽他们的办公室,进来后向正对着门坐着的吉丽点一点头,吉丽不知道什么意思也点一点头算是招呼,就看高之谦对大伙笑道:“科长让我通……通知大家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在翠竹酒家。”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低头正算帐的郭建蛮有兴趣地问道。
“这不是为了给朱……朱工送行么?”高之谦仍旧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是么,朱工您这就要走了?”郭建一幅茫然无知的样子看着朱老太太说。
“您瞧这个傻东西,想什么呢整天。”尤平笑骂郭建道。
“人家郭建这是留恋朱工。”吉丽笑道,“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没良心。”
“呵呵……瞧我妹妹多厉害。”尤平笑着给自己打着圆场。
“谁是你妹妹?别臭美了。”吉丽并不领情回敬道。
“人家不领你这个情,就别……别上赶着了。”高之谦在一边也笑道。
“这妹妹怎么这么对待哥哥。”尤平煞有介事地叹息道,一幅北上的样子令人觉得好笑。
王师傅也停住手中的料单,在一边不住地傻笑,朱工带笑看着尤平说:
“瞧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吉丽本想在讽刺他几句,又觉得说得太绝对有点不大合适,又加上一句:
“就是,一点哥哥的样子也没有。”并笑看了一眼尤平。
“翠竹酒家几点啊?”郭建跳出众人的话题问高之谦。
“下了班你就去呗,你又不用回家请假,老婆也不在这里。”高之谦打趣道。众人大笑,郭建有点难为情。
“是不是五点吧哪?”就又问道。
“五点半,大家准时到啊,这不是快到国……国庆节了么?头儿想请大家吃一顿。”高之谦又解释说。
“噢,头儿请客?”朱老太太满面堆笑问高之谦。
“是啊,头儿请客。”高之谦又重复说。
“好啊,头儿请客我一定要多吃点。”吉丽起哄说,大家都笑。
“别忘了,翠竹饭庄,五点半。”高之谦又重复了一遍,开门出去了。
“最后这几句话倒没结巴。”吉丽心中想着竟然不自觉说出来,大家听了哄堂大笑了一回。
“说什么呢?你?!”高之谦又拉门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吉丽。
“没有,没说你。是吧,朱工?”吉丽笑着看老太太。老太太只是笑。
吉丽给韩孝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回去吃饭了,让他也在单位自己解决伙食问题,韩孝在电话里假装挺不舍的样子,其实吉丽心中明白自结婚之后韩孝很是受到了约束,下班之后匆匆回家没有半点自己,这次听说吉丽出去吃饭终于有机会自由活动了大概,当然吉丽知道他大不了上上网打打乒乓球什么的,尽管世风日下,但是还不敢肆意造次。
翠竹饭庄在附近算是不错的了,进行了中低档的装修,服务小姐统一穿着村姑似的衣服,头上戴着一块蓝手帕,虽然高矮胖瘦应有尽有,姑娘媳妇良莠不齐但是还算穿着齐整。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梅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画技平平,枝叶一律从左向右,可见只是个非专业人士,仔细看印章篆体模糊不清。画右边的空隙处用不大娴熟的草书提着陆放翁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这首词本是吉丽很喜欢的一首,但是被写在一个饭店里,吉丽觉得很俗,她正抬头观望,忽然看见科长黄志腾和高之谦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黄志腾向吉丽和郭建点一点头,也看见了墙上的字画,停下脚步看起来。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度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成尘,只有香如故。”
黄志腾边看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吉丽很为他担什么心,似乎怕他不认识字或者背错了句似的。这种担心真是多余,但是这已经是吉丽多年的习惯,她从前上那些女教师的课都要提女老师担心。吉丽想想觉得自己的心肠太好了,很是愤恨自己。
“小姐,”黄志腾看完了看着一个小姐叫起来,那个小姐急忙跑过来看着黄志腾。“小姐,告诉你们经理,这首诗不合适,开店不吉利。”
“什么?!”小姐一脸茫然。
“告诉你们经理,写毛主席的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那首好。”黄志腾笑道。
“他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呢。”郭建看着小姐一脸茫然说。
“是么?!”黄志腾笑了笑,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笑了笑。看见吉丽站在一边就又说道。“小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什么呀对不对?”吉丽假装无知,和小姐一样一脸茫然,看见黄志腾好像又要背古诗急忙接着说。
“您说的对,不过,我倒觉得应该挂上郑板桥的竹子什么的和饭庄的名字比较相符,这梅花也行,不就是一饭店嘛。”吉丽非常大度。
“哈哈哈……”黄志腾笑着,非常开朗大度的样子然后走进了一个包间,吉丽和郭建也跟在他后面进了包间。方才说话间已经来了不少人,包间里面开了两桌,凉菜已经放上了,红酒白酒饮料都已经备齐。
吉丽略一定睛,看见尽里边一桌已经坐了几个女人,仔细看时原来依次是王梅李云池莉莉,郑桂兰和年纪略大的姚凤正在低头耳语,旁边是肉墩子徐平正热情招呼吉丽坐到他身边去,吉丽向他一笑,就坐到他的身边,接着又有几个班长也坐到这桌来,黄志腾自己坐到另一个桌上,已经有两个吉丽不认识的采购坐在桌边,见黄志腾来了急忙欠身站起来,吉丽心中觉得非常肉麻,自己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面。
“那个高个子的叫什么名字?”吉丽指着正给黄志腾点烟的一个采购问旁边坐着的徐平。
“哪个?高之谦吧。”徐平问道。
“不是,我认识高之谦,那个,给科长点烟的那个。”吉丽觉得这么背后说人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说耿晓中吧。”徐平说。
“噢,他叫耿晓中啊,平时不大爱说话,没和他说过话。”吉丽若有所思地说。
“人家和你一样也是大学毕业呢。”徐平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咱们科小吉的学历最高了。”王梅在一边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就说道,声音高亢,有几个人都回头看他。
“谁说的?咱们科长是清华毕业呢。”一边站着的胖子屠之富说道。
黄志腾听见这边说话就向这边看,然后笑道:“确实小吉的学历最高。我们都是大专毕业。”
“来来来,大富,坐我身边来。”黄志腾叫着站在一边很尴尬的胖子说。胖子闷声闷气的答应了就坐到黄志腾身边。
“咱们科老大学生挺多的,科长,耿之中,朱工,屠之富,还有尤调。”王梅笑哈哈地说着。
“我老吗?”尤平说着话从外边走进来,脸上带着非常灿烂的笑容。
“你可不老,你可不老。”一边坐着的池莉莉笑说。尤平笑着坐在池莉莉边上的座位上。
“呦,莉莉,你不和你屠哥好了。”屠之富笑道,看着池莉莉。
“怎么了,有吃醋的了,我看来得坐别处。”尤平笑着站起身来,大家一阵哄笑。看着尤平走到另一个桌边。
“坐着,尤平。”年纪稍老的采购邵之德拉住尤平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呦,嘛呀,邵师傅,刚才忘了说了我们邵师傅也是老大学生,是吧邵师傅。”王梅笑道。
“嗯,我们那会儿也学了不少科目呢,小吉,你学过高数么?”邵之德看着吉丽问道,吉丽觉得着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啊,于是笑道:“没学过。”
“什么,高数都没学过,你们这学校也够次的。”邵之德认真地说道。
“是,是够次的,我们学校的人也都特次。”吉丽笑道。
“人家小吉是谦虚呢,在长辈面前怎么能狂妄呢,是吧?小吉。”一边的屠之富为吉丽打着圆场,似乎为了挽回方才的面子。吉丽点一点头,不再说话。大家又开始说别的话题。接着就开始吃饭,杯盘交错,大家互相让座倒酒夹菜,一只热闹不已,吉丽于这些热闹中却陷入了沉思。她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些热闹都不属于她,她和他们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她既没有王梅的应酬对答,也没有郑桂兰的地位势力,既没有池莉莉姚凤等辈的快乐,他甚至连郭建这个老实得有些迂腐的人也不如,因为至少郭建还是男身能够用力成为这个群体的一分子。而自己呢,表有一个空虚的学历,又不甘心在世俗中沦落,但是偏偏老天安排她到这里来,到这里碰到面前这些人。
“怎么了?小吉?喝点饮料。”王梅在一边关心地问道,这句话几乎使吉丽落下泪来。她勉强笑了笑,喝掉了杯中的露露。
“现在请朱工给咱们来一首。”高之谦已经离席拿着个麦克对老太太说。老太太笑着站了起来。
“我就会唱一些老歌。”老太太笑道,吉丽觉得老太太十分大方。
“老歌也行。哪首老歌?”高之谦问道。
“《北国之春》吧。”朱老太太答道。
“现在,请著名老年歌唱家朱总为我们演唱日本民歌《北国之春》。”高之谦煞有介事地说。
“好……”大家鼓起掌来。
“是日本的吧。”高之谦回头问大家,大家又一阵哄笑。
朱老太太也不扭捏,清清嗓子,开始唱起来。“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满山野啊北国之春已来临……”
歌声虽然并不圆润但是嗓音音域却非常宽确实描绘出一幅北国冰雪的场景。吉丽被歌声感染,眼睛有些湿润。
“你看朱工多么大方,有气质。”王梅在一边评论说。
“下面请王梅小姐给们演唱一首《糊涂的爱》。哈哈哈……”高之谦自己没说完就笑起来大家跟着一阵大笑。
“讨厌!”王梅低声说道,“不过,我就唱一个,也无所谓。”王梅站起来走过去接过麦克。
“要不要我配合一下?”高之谦在一边笑道。
“用啊。”尤平在一边起哄说。
“你是不是特别想唱啊?”王梅看着尤平笑道。
“没有没有,梅姐,我五音不全。”尤平不吱声了。
接着王梅唱起来,这首歌本来就是敷衍之作,和《北国之春》绝然是两种不同的意境。吉丽觉得即使选这种基调的歌曲,她会选周华建或者王杰的,她不会喜欢这首没有任何深度和意境的歌。
看着王梅唱得津津有味,吉丽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人越来越远。吃过了饭,已经有人在外面的厅里跳起舞来。吉丽觉得自己可以告辞了,于是就起身独自走了,王梅正陪着黄志腾跳舞,不知道为什么,吉丽心中很不是滋味,这是为什么。她来到了楼下,服务小姐礼貌周到的为她打开大门,一股风吹来,微冷。吉丽觉得腹中的胎儿蠕动了一下,她站了半晌,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夜色朦胧,两边是明亮的路灯,公路上面仍旧是熙熙攘攘,城市的夜晚比白天透出另一种热闹,有多少人正在尽情娱乐,这是一个享乐的时代。可是她吉丽却为什么很难投入到这个时代中去。成为这个时代的一分子?为什么?出租车缓缓而行,她感觉到这些的不真实,自己的和时代的脱节。她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可是她也不是乡下人,她已经变成了一种叫做四不象的动物。她很想痛哭一场,然后回到童年,回到无忧无虑,可是她已经不能了。能干的只有痛哭,甚至痛哭也不能够,因为她即将成为人之母,有个生命要和她撒娇痛哭,想到这里吉丽忍住眼泪。
“到了,小姐。”司机温和地说,不知什么时候车已经来到了那座小区边。
“哦,好,多少钱。”
“十块钱,小姐。”
“噢,给你。”吉丽递给司机一张纸币。
“谢谢,再见。”吉丽出了车门,看见韩孝正站在楼下等她回来,她急忙跑过去,两个人上了楼,无话。
第二天早晨吉丽照常上班来,刚刚走进小院的大门就看见王梅和李云等一伙人正站在院子里面聊天,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小吉,你不知道,昨天我们回来又打牌来的,可好玩了。”王梅大声地说道,周围的人都抿着嘴笑。
吉丽也随着笑一笑,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因为她并不感受这种气氛,但是出于礼貌她也能够随着笑一笑,她真的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很难融合了,即使是王梅,她也觉得她们有着不平等的关系。
吉丽走进了办公室,人们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昨天有所改变,郭建低头正认真地计算着一堆数据,倒是朱工很余闲,看着她笑一笑。
“昨天你早走了吧?”朱工问道。
“是啊。”吉丽回答,然后坐在椅子上面,心想也许只有朱工发现他走了,王梅们或者都没于注意她呢,自己是何等的卑微。
“我说后来怎么没看见你呢。”朱工说。“一会儿我们问问天车的备件来了没有。”又说。
“什么备件?”吉丽竖起耳朵。
“就是露天库的那台小天车,电器该大修了,我已经联系了大修队他们,只要备好电器备件就行了。”朱老太太说,吉丽噢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不是我要走了么,本来想在这里的时候都办妥了,可是邵之德没把备件买来,直拖到现在。”朱工一半是抱怨,一半是为自己的洗脱,为什么不催促他快办。
“咱们采购有什么挺什么的。你催他吧他有时候嫌你烦。”朱工似乎看透了吉丽的心思,吉丽没说话,和老太太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采购的办公室。
吉丽从未正式来过这个办公室,只是从外面看看,这是间很大的屋子,靠墙的一面放着一套黑皮沙发,地面用水磨石铺的,办公桌也是新式的,很亮丽,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鱼缸,几条金鱼正摆着尾巴游来游去。
邵之德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面看报,对面是耿晓钟也正看报,一幅超脱悠然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吉丽看见他这幅模样觉得十分讨厌。
“邵师傅,我们提的那个天车备件买了么?”朱工客气地问道。
“什么备件?”邵之德从报纸上面抬起头看着朱工,又顺便看了一眼吉丽。
“就是天车电器大修买的备件。上上个月,你忘了?”朱工笑容满面,看着邵之德,吉丽觉得有必要这么低三下四么?都是为了工作。
“忘了。朱工,我还是真的给忘了。我看看啊。”邵之德在旁边堆着的一堆文件里翻了一阵,什么也没翻到。忽然桌上面的电话铃响起来,邵之德停下来接电话。
朱工回头看看吉丽不自然地一笑。邵之德接了电话眉飞色舞讲了好长时间。吉丽有些不耐烦看看朱工,并没有不高兴就忍住。
“你们的鱼养得不错啊。”朱工改变了话题为了消除尴尬。
在那边看报纸的耿晓钟抬头看看朱工,没说话。朱工也有些难为情。
邵之德电话打完了,还没有说话,电话又响起来了。吉丽有些生气地皱皱眉毛,看了一眼老太太。
“咱么过会儿再来吧。”老太太似乎没听见仍旧看着鱼。
“你们要买什么?”一边的耿晓钟说话了。
“电缆什么的。天车不是要大修么!”老太太解释说。吉丽有些敌意地看了耿晓钟一眼。合着刚才他们说的话都是废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邵之德打完了电话,看了一眼朱工和吉丽。
“回头我就买,等着吧。”
“我月底就要退了,到时候来了货就通知小吉就行了。”朱工嘱咐说。
“行,吉―――丽,这名字取得不错,吉利。谁给你取的。”邵之德笑道。
“我们家长呗。”吉丽回答,她真想说管得着么。
“家长?!家长取得。是。”邵之德觉得自己问的也有点庸俗就不说话了只是干笑。
“我们吉小姐够厉害的啊。”一边耿晓钟说。
“那当然,厉害,现在世道这么险恶,不厉害怎么行?”吉丽故意笑道。
“怎么险恶了?”邵之德问。
“反正险恶。”吉丽说着和朱工向外边走。打开门出去了。
“他们倒挺清闲的啊?!”吉丽有些不平。
“是啊,现在的采购都固定厂家,电话联系送货。不象咱们整天和破设备打交道,又下车间又脏。”朱工也说。
“不过您总算退休了。”吉丽感叹。
“是啊,我干了一辈子总想改行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总算解脱了。叶老了。你还有希望,想改行需及早。”老太太提醒吉丽。
“是啊。我是要好好想想了。”吉丽低声说。似对老太太,又似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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