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刚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一本小说,现在他已经成为机加工中心的承包人,最初上任时候的那种百废待兴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中心已经进入正轨,他也可以运筹帷幄,不必每天到现场了,只在办公室里就可以调动指挥。闲来无事时也可以看看小说解解闷儿,这本《小说月报》一直是李碧刚喜欢的杂志,每年必订,虽然现在看小说已经有些过时,可是李碧刚仍旧喜欢看小说。保持着一种固执的习惯,他不同于其他的中层干部的或者就是这点,他身上有一股或多或少的书卷气,但是也并不纯粹,另外还掺杂着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勇气,傲慢,骨子深处的野蛮。这形成了李碧刚不同的风格,他很沉默寡言,但是开言必幽默风趣或者巧舌如簧。他看问题往往入木三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这也是吉丽佩服李碧刚的地方。
吉丽看见李碧刚的办公室虚掩着门,就停下来敲了敲。
“谁啊这是?还敲什么门啊?!”李碧刚在门里面叫着,吉丽随着声音推门进去。
“干什么来啦?”李碧刚抬头望着吉丽,放下手中的杂志。
“这不我这里要去机动科交检修的表么?”吉丽挥挥手中的那两张表格说道。
“什么表啊,我看看。”李碧刚伸手接过吉丽递过来的表格。吉丽回头看看左右,找了只椅子坐下来。
“这就是程雕的风格,弄点表格啊什么的,有什么用?!”李碧刚扫了几眼手中那两张纸颇轻蔑地就放下来。
“别介啊?您没看见费用一栏空着吗?”吉丽说道。
“干嘛?让我填啊?”李碧刚惊讶问道。
“可不是么?您给检修不让您填让谁填啊?”吉丽笑道。
“那就填五千吧。”李碧刚说。
“五千?您可真敢要价?”吉丽也惊讶问道。
“可不是么?一千以上就填表了,不多填点而不是浪费了么?”李碧刚向后靠了靠笑道。
“您这也太多了?”吉丽仍旧坚持说。
“不多,我和你实话说吧,小吉,这个五千的百分之三十才是我们最后的价值,也就是一千五百块钱真正是我们创造的价值,这比资本家还黑呢。你明白么?”李碧刚带着点抱怨说。
“不明白,什么意思?”吉丽一脸茫然问道。
“这是院里对承包单位的规定,就是我们产值的百分之三十是我们的收入,所以我们只有靠要高价才行。”
“你们要高价,机动科答应么?”吉丽问道。
“那我们不管。就这价。”李碧刚一听机动科忽然一脸愤怒,露出一股蛮横的劲头。
“好吧,反正检修必须进行,别的什么我也不管。”吉丽也有点生气地说。
“你叫机动科看看再说吧,他要嫌多就再加两千。”李碧刚又露着点笑说道。
“……”吉丽觉得这个人大约疯了。回头拿过那两张表格就上楼来。
路之瑶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吉丽在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听到一声请进才推开门走进去。
路之瑶正和一个和她年纪相当的女人聊着天,看见吉丽进来,那个女人站起身来就要走。
“再坐一会儿吧。”路之瑶邀请那个女人说。
“不了不了改天再说。”那个女人站起身来走了。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吉丽歉意地一笑说。
“没事儿,我们没说真么正经事,你干什么?”路之瑶很客气又让吉丽坐了。
“就是检修的事儿,这是填好的表格,你看看。”吉丽递上表格让路之遥看。路之瑶接过表格看了一会儿。
“五千太多了吧?!”路之遥看着吉丽的脸笑问道。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李碧刚就开的这个价。”吉丽很为难说。
“这么办吧?我们找程雕问问,你跟我来。”路之瑶招呼吉丽跟着她,两个人来到程雕的办公室里。
程雕正坐在办公室里边吸烟边看着一张报纸,看见路之瑶和吉丽走进来,放下报纸看着她们两个。
“科长你看,这是供应科抛丸机大修的表格,李碧刚开的价,五千高不高?”路之瑶问道。
程雕看了一遍表格,抬头问吉丽道:“李碧刚是怎么说的?”
“李碧刚没说什么,价钱的事儿我们不管,反正我们的设备是该检修了。门子老开这在安全角度讲也不成啊。”吉丽说道。
“这样吧,小路,你让李碧刚开个详细的价目表出来然后再说。”程雕说。吉丽心中一阵窃喜,她已经不想再和李碧刚打交道了。
“供应科修设备咱们让他开明细表这合适么,咱们不是就把把关么?”路之瑶疑惑地说。
“这样吧,小吉,你让李碧刚开吧,然后再给路工看看,特别无理的就砍掉。”程雕看着吉丽说。
“那好吧,无所谓。反正我们坚持的原则就是尽快修好设备。”吉丽无奈说。
下了楼,吉丽没精打采地来到李碧刚的办公室里,李碧刚仍旧在看小说。
“李头,你看,皮球又踢回来了。机动科让开张价目明细表,然后给路之瑶,您看怎么着?”吉丽勉强面带微笑说。
“开价目明细表,程雕还真有一套,行。你听着,液压系统清洗两千……”
“我还得您当秘书啊?谁给我发工资啊?”吉丽看着李碧刚说。
“嘿,你这就不对了,给谁修设备呢?给你笔,记下来。”李碧刚不由分说递过一支圆珠笔给吉丽。
吉丽无言,谁叫自己的心眼儿好来的。接过那只圆珠笔按照李碧刚的口述写起来。
“液压系统清理两千,门体检修一千,还有上料机换料斗一千,抛头检修两千,还有备件没算……”
“您这都超了,已经六千了。”吉丽着急说道。
“我说不够不是?这帐就是不能细算,再加一千备件钱一共七千吧。”李碧刚同幸灾乐祸地但是极认真地说。
“不行,这就更不行了,程雕刚才还嫌多了呢。”吉丽叫道。
“就这价,你告诉他,爱修不修。”李碧刚忽然又犯起浑来。
“算了,我也不管了。交给路之瑶得了。”吉丽自言自语道。
“唉,这就对了。”李碧刚似乎为了安慰吉丽说道。“就这么送去,没事儿。”
吉丽又上楼来,看见路之瑶也不在,把表格极其价目明细表放在她桌子上面就走了。心中暗自生气,这是什么世道啊,干点事儿怎么就这么难,到底着不着急啊?什么效率?
吉丽生气回到科里,刚刚在办公桌前面坐下,尤平就带着安全帽跑进来。
“小吉,东头天车又坏了,老夏呢?”尤平大瞪着眼睛问她。
“天车?哪台?”吉丽听了心中烦恼,问道。
“就东边那台?西边那台也不大好。我叫他们先使着呢。”尤平喝了口水,又用袖头擦擦嘴说道。
“走吧,一块儿看看去。”吉丽起身走来,刚刚出了办公室的门,看见老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
“大早晨的就困了,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尤平打趣他说。
“怎么了?天车又坏了?”老夏问道。吉丽向他点一点头也不答话就向东头走来。尤平和老夏跟在后面。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你一个人修得了啊?”老夏在后面笑着问吉丽道。
“真讨厌。”吉丽心头生气,但是又不好开罪老夏,只好说:“我看看行不行?”
老夏和尤平在后面相视笑了笑,吉丽只得假装没看见,忍气吞声罢了。
老夏和尤平抬了那架铁梯接着老夏登梯上了天车,吉丽在一边看着也不言语。就看老夏弄了一回,回头向吉丽说要把扳子,要12寸的。
“你给他那一回去吧?”尤平回头说,吉丽也不答话回头就走。老夏的工作间里很乱,吉丽又生着气,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这是尤平走进来问她:“还没找着呢?”
“没有,哪有12寸的?”吉丽冷冷说。
“这不是么?”尤平从老夏的破衣服堆里找出来在吉丽眼前晃了晃说。
“放这儿了,谁找得到?”吉丽抱怨道,心中生气。
“是么?老夏刚才说你是傻娘们?”尤平说罢拿着扳手向吉丽笑了笑,看见吉丽表情中没有什么变化就走出了工作间。
“你妈才是呢。”吉丽低声愤愤骂道。“真是一群流氓无赖。”她的心胸起伏着,眼泪渐渐聚集在眼圈里,但是她强忍住眼泪,为什么我要哭,我哭了就是我输了,我不能够输给他们,他们就是为了看我的眼泪才这么说的。想到这里她强押猪心头的委屈和愤怒,突然目光坚定起来,走出了工作间,径直向东头走来,我要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我是多么蔑视他们,多么坚强。
“干什么去?天车已经修好了。”郭建夹着一本料单从东头走过来说。
“没事儿。”吉丽强作欢颜说。
“你还干什么去啊?走,回去。老夏他们正在加工班的休息室里抽烟瞎聊呢,不堪入耳,你别去了。”郭建又说,吉丽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才算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她很感激地看了郭建一眼,可是她又能和他说什么呢?心头的泪水再次要涌出眼睛。
“你干完活了?”吉丽带着一些很凄然的笑意问道,语气让人听了很异样。
“干完了,你怎么了?”郭建似从吉丽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问道。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挺烦的,破设备老坏。”吉丽道。
“坏就坏吧,让老夏修呗,要不行就找机加工中心呗,有什么好烦的,朱工在时候就这样,这儿的事就这样。”郭建大大咧咧说,吉丽心中稍安了一些。
中午在买饭的路上,远远的吉丽看见路之瑶正向她招手,于是她就停下来等着路之瑶小跑着过来。
“什么事儿啊?”吉丽看着刚刚停住脚步的路之瑶问道。
“没事儿,你那个检修的事儿已经办妥了,批下来了,下午你就到我那里拿表去吧。”路之瑶些微有点喘息着说。
“好啊,没想到这么快,我害怕程雕不同意呢。”吉丽边走边和路之瑶说着。
“别提了,你不知道,李碧刚和程雕之间不大好,上次一车间要大修天车,程雕外委了一个单位,因为说李碧刚他们没有资质。你不知道,矛盾复杂着呢。”
“是么?!可是再怎么矛盾也别把我们供应科搁中间哪。”吉丽说。
“我也是和程雕这么说的,当然我没说什么矛盾什么的,我只是说供应科是生产单位设备大修不及时停产了责任不能在机动科,程雕就批了。”路之瑶说。
“还是你有办法,路工。”吉丽恭维说。
“什么呀?我也生了一肚子气,李碧刚怎么这样啊?可孙子了,你没看见他那嘴脸,程雕让我又和他讲价儿,李碧刚说我你管这干什么啊,这不是他妈废话吗,头让我管我不管行么?没事我爱管你啊?!我都懒得搭理他呢。”路之瑶义愤填膺说。
“咳,我们女人总也摆脱不了男人的手心,特别是程雕这样的领导,真是没劲。”吉丽摇了摇头说道,心头跃上一阵悲凉。路之瑶也叹了口气。
“你会跳舞么?要会跳舞到我们可跳去。人挺多的。”吉丽问路之瑶。
“不会,你会啊?”路之瑶笑问吉丽。
“我也不会,我也不喜欢。王梅她们竟跳。”吉丽说道。
“我也不喜欢,跳什么大劲儿啊,还真有活得挺美的人。”路之瑶说。吉丽会意笑了笑,她倒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有几分见地。可以一起聊聊天,解解闷。
买了午饭,吉丽边吃边走向科里小院,老远就听到质量廉价音乐声从会计室里传出来。外面停了好几辆自行车,都是外单位来的。
“还真的挺有兴致的。”吉丽自言自语道,边吃着午饭。
“你不跳……跳一个。”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吉丽回头看时原来是高之谦正从办公室里出来。
“我不会。”吉丽回头笑道,她以前没有和高之谦说过什么话。
“学呗,我也不会,你们大学里没教过跳舞。”高之谦很正经的问道。
“教过,不过我不大喜欢。我很顽固。”吉丽笑道。
“有时候人应该,应该学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呢。”
高之谦说道,吉丽觉得蛮有哲理。于是跟着他走进了会计室里。
“你让邵师傅教教你,男的里面邵师傅跳得最好了。”高之谦看着正坐在一边的正吸烟的邵之德说道。
“跳么?我教你。”邵之德在一边问吉丽,吉丽忽然觉得他没有初时那么讨厌了。
吉丽和邵之德里的很近,邵之德搂着她腰的手总是让吉丽觉得很别扭,尽管邵之德教的很认真,但是吉丽觉得自己的还是不能够干这件事儿,就像一只正被迫接受洗澡的猫一样,激励浑身不自在。没过十分钟吉丽就跳出圈外。
“干吗累了?”邵之德很正经的问吉丽。
“没有,我学不了。”吉丽笑道。
“不收你钱。”邵之德打趣说。
“我知道,我学不了这个。谢谢你邵师傅。”吉丽有些窘迫地说着,接着招致大家一阵善意地哄笑。
“别难为我们小吉了。”还是王梅出来打圆场。
“是的。你们跳吧。我走了。”吉丽又看了一眼高之谦,觉得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可是高之谦正和李云跳得火热,并没有看他,于是她就独自离开了。
下午又到机动科拿了那份申请表格,又硬着头皮和李碧刚约定了择日开始检修及其检修的内容和质量,检修时间安排。李碧刚十分高兴,吉丽想大概因为他觉得和城雕的斗争胜利了的缘故。不禁似笑非笑的颇带讽刺的问道:“李总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啊?”
“没什么高兴的事情啊,我就说这个程雕,弄得这份文件,什么工程项目一千元以上就要填表格申请机动科批复,我如果把一个项目分解成几个项目,每个项目是九百九十九元,不就解决了,一张表都不用填了。”李碧刚得意地说。
“是个好主意,亏您想得出来。”吉丽听了拍手叫绝,觉得李碧刚的确很聪明,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过这个主意。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吧?”吉丽不禁想了一句民谚。
“上有政策?他算哪门子上?对策?什么狗屁文件奢谈政策,充其量是个规定而已。”李碧刚一幅愤愤不平状,吉丽见了又觉得他很幼稚。心中暗笑,这不过是个比喻,何必如此认真呢。唉,这个人可真是的,但愿自己到了那个年龄不要如此幼稚吧。
“你可不知道程雕这个人,别看他也是大学毕业,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在基层从来就没有完整地做过一件事情,从来都是怎么说呢,一件事情知道一半就以为自己都知道了,我看不上这样的人,华而不实,极具有投机性,然后这种人作为一个中层干部实在是机动科的不幸,你看他来机动科之后,把机动科弄得乱七八糟,从他用的人看你就知道,都是和他一样华而不实的人,什么关齐燕这类人,以前都是干什么什么不行的主,出了会溜须之外,老人甲特别看不上他,以后你就知道了。”李碧刚大概感觉出吉丽正嘲笑他,所以又很真诚的发表了一顿感慨,这通话倒着实让吉丽很赞同,她也有此同感,只是没有作为总结性的发言罢了,现在李碧刚说出了这些话,她觉得李碧刚这个人还是很真实的。至少比程雕这样的人好一些。
和李碧刚告辞后又上楼到老人甲乙的办公室里坐了一回,谈了谈这些日子自己的工作思想状况,又和邱月等闲聊了一回然后回到自己的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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