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之设备老化严重,如垂暮老人,于是就天天疲于奔命。
这日吉丽刚刚送走了来检修天车的电工裘山,老夏因为一个电机的四条螺栓是不是电工拧紧这事才生了不少闲气。
“这小子真正不是东西,电机的四条螺栓该谁拧你说,电机电机难道不是电工拧上?”老夏仍旧生气向吉丽说道。
“咳,夏师傅,谁叫咱们求人家呢,我现在也明白了,这人就是那种东西您也不必理会,拧四条螺栓也并不会累多少。”
“不是累不累的事儿,吉丽姑娘,这小子就是矫情。”老夏没办法说道。
“我都知道,咱们凑合应付差事别停产是要紧。您以为我不生气,我真的有时候想骂他,但是现在已经弄得皮了,骂他又有什么用?明天还要求他来修设备。”吉丽长叹一声道。老夏无言,面前这个姑娘也确实十分难为她了,还挺着个大肚子。
“你不是打算修东边抛丸机么?怎么样了?”老夏提醒吉丽问道。
“这不正申请呢么?不知道批没批下来。”吉丽叹道。
老夏无语,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自己对上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于是自回钳工间休息去了。
吉丽也自己转回办公室里,坐在桌子前面兀自出神。对面的正无趣的郭建看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询问。
“想什么呢?放在你桌子上面的工资条你看见了么?”又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面的一张白色纸带。
“噢,发工资了?”吉丽拿起小纸条看了一会儿,又放下,想起奖金的事情心中不悦禁不住叹了口气。
“挣这么多钱还叹什么气啊?”一边郭建问道。
“什么挣这么多?”吉丽惊讶问道。
“你的工资在咱们屋除了王师傅之外算是最高的了。”郭建笑道。
“我看看你的。”吉丽伸手接过郭建递过来的奖金条看看果然比自己的少了一二百元。
“诶?你的为什么少?”
“我不是没有你的学历高么?”郭建低头笑道,也并不隐讳。
“……”被他这么一说,吉丽倒觉得自己很无聊。
“咳,莫以金钱论英雄,郭建同志还是个不错的人。”吉丽说道,一边正坐着看料单的王师傅不禁笑了一声。
“是不是?王师傅,你看王师傅都承认了。”吉丽又说。
王师傅也不答话,又笑了几声才说:“中专的比本科的少多少?”
“没少多少?”吉丽急忙说,怕郭建难受。又低头看工资条,见其中一栏是托补,不禁又问。“这个托补一栏你是多少钱?”
“我没有。”郭建小声说。
“你不是说你们孩子都两岁了么?”吉丽诧异问道。
“没有。”郭建又说,似和谁赌气。
“为什么?非到上拖儿所才给啊?”吉丽不解又问道。
“我们老婆不是农民户口么?”郭剑红着脸低声说,一边的王师傅也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农民就没有?至少也要给一半吧。”吉丽为了挽回自己的失言又补充说道。
“没有。”郭建坦然了一些,“谁知道呢?!”又说。
吉丽觉得自己很傻,看看表已经快中午时分了,想起这些日子也没有到机动科去过,打的检修设备的报告也不知道有什么消息没有,于是起身向机动科走来。
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熟人,到看见自己的科里的狗子跑出来在花园里闲逛,看见吉丽走过来讨好的摇着尾巴。
“你怎么跑出来了?狗子?回去!”吉丽向狗子训斥道。狗在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讪讪的脸颠颠儿的往回跑。吉丽心中得意,狗子已经和自己的熟了。
远远看见机动科的小楼前面的白花已经开了,招惹来一大群的蜜蜂,嗡嗡的叫着,一股浓烈的花香袭来,几茎翠竹摇曳多姿,可是吉丽目前的心情实在无心看这个,心头似压着一个沉重的石头不得喘气一般。
“吉工?!吉工干嘛来了吉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吉丽觉得语音亲切,回头看时却是机修车间的调度李特。李特确是个不错的人,为人老实善良,吉丽很喜欢他。
“李工你好,我来看看我的活儿什么时候批下来。”吉丽不禁笑道。
“噢,李碧刚好像不在。开会去了。”李特面带微笑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找他,我找程雕。”吉丽说。
“噢……去吧,我刚才看见他在。”李特又沉吟着说。
吉丽辞了李特径直上了二层小楼,看见老人甲乙的房门紧闭,用手推了推,像是没人,于是就朝城雕的办公室走来。
隐隐传来一男一女说话声,吉丽推开虚掩的房门,看见程雕正和一个半老徐娘说着话,看见吉丽进来,同时抬头看。
“小吉,我刚要找你。”程雕语速缓慢说道。
“什么事儿?”吉丽也露出笑容问道,她平素是不喜言笑的,只因为看见程雕一脸微笑,眼光还不易觉察地看了一眼吉丽的肚子。
“咱们机动科啊,发了一个文儿,院里已经批准了,为了规范机修车间检修收费的。回头你看看,凡是一千元以上的项目都要经过机动科批准。特别对你们供应科没有检修力量的单位。”程雕递给激励一份红头文件。
“你说的那个修抛丸机的项目,还要填一个表,如果超过一千元就要机动科批准才能够实施。”程雕说。“回头你和路之瑶办一下手续。”程雕回头看看那个女人又说。
“行。”吉丽答道,直到面前这个女人就是路之遥,以前似在哪里见过。路之瑶态度十分殷勤,向吉丽笑笑。
吉丽接过表格看了看,于是和程雕告辞,和路之瑶一同出了房门。
“这表我先拿回去填,然后再送过来。”吉丽说道。
“好。”路之瑶回答。
“吉小姐,还挺忙的。少见啊?”一个声音阳怪调地说。回头看是不是别人正是邱月。拿着一个大号玻璃杯正站在水池边上倒掉残茶。
“邱月小姐,干什么呢?这么清闲。”吉丽说着又扭头和正准备会办公室的路之瑶告了辞,说等填好了表格再去找她,路之瑶也一一称是。
“到我们房间里坐坐。”邱月邀请吉丽道。吉丽于是推门进了邱月的房间,抬头看见杨子京郑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面看着她笑。
“你小子怎么不说话?!吓了我一跳。”吉丽一边拍着胸口作惊吓状一边说。
“吓着你了?我怎么不知道。”杨子京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怎么跑这里来啦?”吉丽在邱月的座位上面坐下来,看着桌子上面摆着一本书,《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辅导教材》。随手翻看。
“呦,邱小姐正考研究生哪?”吉丽问道,半含着酸气。
“噢,没事儿看着玩的。谁考研究生了?”邱月笑道,拉了一支椅子坐在吉丽对面。
“考就考了,有什么要紧的,我也不给你张扬去,咱吉丽还不是那号人。”激励义正言辞地说,又瞟了一眼一边坐着的正微笑的杨子京。
“你笑什么?你说咱是那号人么?”吉丽又问。
“不是不是。吉小姐可不是那号人。真的,邱月,我了解吉小姐。”杨子京说。
“现在过得怎么样?”杨子京又问道。
“挺好的,挺烦的,那边是什么破设备?一天到晚没有闲着时候。”吉丽叹了口气抱怨道。
“是么?那也比我们强啊?我们这里更没劲,头儿是特别多,工人也一个一个事儿妈是的。咳,别提了。”杨子京皱着眉头摇着手说。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个讨厌的工人叫裘山的,是不是你的手下啊?”吉丽问道。
“什么我的手下?现在谁都管着我,还我的手下呢?!那人特别讨厌,别提他,提他我就生气。”杨子京又摇了摇手说。
“你不管他啊?”
“他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啊?!”邱月插话道。
“是么?你是不是叫他弄得够呛啊?”吉丽看着杨子京的一脸烦恼又笑说。
“那孙子不是个东西。”杨子京开口骂道,他是个极有涵养的人,这已经是他骂得最难听的话了。
“看把我们子京给气的。”一边邱月安慰说。
“赶快考研究生吧,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人哪?”杨子京又说道。
“还有一二好人吧?例如我和邱月这号的,不过早晚都得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人家欺负你你不欺负人你就干等着生气吧,特别是我们这些不会说些风凉话的人,是得离开这里,不过得先弄到房子啊。要不然这些年的青春都浪费了,什么也没得到,脸一个窝儿都没有,更失败了。”吉丽又说。
“是啊,不过我是没戏了,你们都结婚了,我现在连对象还没找着呢?!还房子呢?”杨子京叹了口气,神态犹豫。
“赶紧找啊?我给你介绍得你都看不上,谁叫你心太高来的。邱月给他介绍一个。”吉丽转向邱月说。
“我们那里还有一堆男的让我介绍呢。杨子京事儿太多,不是这个不好看,就是那个胖了瘦了的。没法介绍。”邱月也抱怨。
“就是,谁叫你事儿多来的?好看能当饭吃啊?差不多得了。把青春都耽误了,钱也没挣到,房子也没捞到,孑然一身,终至解职而去。”吉丽又笑道。
“你看你,还一套一套的。”杨子京指着吉丽觉得有趣。
“人家子京也考研究生呢?!”邱月说。
“是么?赶紧考吧,总得干点事儿,别像我是的一事无成。”吉丽忽然十分悲观道。
“你挺好的。”邱月安慰吉丽。
“咳,刚才那个女同志是谁啊?新来的怎么着?”吉丽想起方才在程雕的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问道。
“刚调来的,原来在一车间来的。”邱月说。
“那个女人管大修啊?”吉丽问道。
“啊,人家可厉害了,也不是什么本科生,一个中专生,现在官居要职,还不是有关系呗。”邱月寒酸说道。
“还不是和……”邱月说道一半又停下来。“反正有关系,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的还混得不错的有几个不是凭关系的。也就是咱们这些没依没靠的人,又不会来事儿。咳,别提了,别提了。”邱月怅然叹息。
“我还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呢?什么关系不关系的,老子是凭本事吃饭的。”吉丽生气慷慨道。
“你还是那脾气,幼稚。”杨子京摇着头说。
“那怎么办啊?!你们说,现在哪里不是这样,即使你一跺脚走了,谁又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人?咱们国家就这样,现在这风气跟晚清极相似,有关系已经成了一种时尚了,会走后门已经成了一种光荣了,就差用钱买官了。还没到那份儿上,有什么可说的。”吉丽叹道,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
“是啊,你不知道,这些头做的极其露骨,互相倾轧,拉帮结伙,偏听偏信,你走了,你可不知道,比你在时候更加变本加厉。”邱月说道。
“谁叫咱们没本事呢。”杨子京也叹息,更加了几分悲观。
三个人聊到了中午才散,各人散去吃饭不提。
虽然已经是夏末,太阳仍旧很厉害,院里的石榴树上面已经挂上了不少圆圆的果实,空气里面有一股燥热烘烤着地面,令整个院落都似在一团火里。一阵阵音色不太纯净的流行歌曲声音从会计办公室传出来,在供应科的小院上空盘旋。吉丽吃罢了午饭,远远透过纱门看见王梅正和那个半大老头子邵之德正勾肩搭背地跳着舞,挺人们说邵之德为了跳舞专门到外边的舞蹈班里学习了几个月,真是蛮认真的。此刻搂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姑娘一定是非常惬意,吉丽想,不知道为什么吉丽总是觉得这个半大老头子有些不正经。此刻他一幅志得意满的模样,以为自己的是什么老花花公子呢。
“我儿子会唱英文歌曲。”半大老头子跳了一段,正停下来和王梅说。
“是么?”王梅应承道,因为方才跳舞脸上微微红润。
“小吉,你会么?”又看见吉丽推开纱门进来问道。
“什么呀?”吉丽不知所云问道。
“会唱英文歌曲么?”邵之德抑制不住地炫耀说。吉丽觉得十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禁止可以说是肤浅。
“不会。”吉丽否决,她不想和半大老头争这个,太降低身份。
“大学生连英文歌曲都不会唱?这学是怎么上的?”一边正在和另一个陌生女人跳舞的耿晓中说。
“人家小吉又不是英语专业的,唱什么英文歌啊?”一边王梅打圆场说。
“我儿子也不是学英语专业的啊?!”邵之德在一边说。
“你儿子不是喜欢么?人家小吉也不喜欢这个,人家就喜欢看书写诗什么的。”一边王梅又说。“是吧?小吉。”
尽管吉丽很感谢王梅替自己的打圆场,可是她仍旧感到自己的有点窘迫,虽然她的确并没有把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是的,焦大是永远也不会喜欢林妹妹的,高力士再怎么得宠封侯也和李白不能同日而语。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两种人。吉丽坦然地笑了笑对王梅,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在意这些人说什么。然后就离开了这间屋子,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见王师傅正和尤平下着棋,郭建趴在桌子上面蒸打瞌睡,今天王师傅很得意,脸微红悠然地抽着烟,尤平则是一幅狼狈样子,一失平日跋扈模样,大约是战局实在没什么好看,郭建才打瞌睡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吉丽心想。可是这智力并不与官阶成正比,郭建恐怕根本就不屑于和尤平过招,可是也只有在棋场上,郭建才能够战胜尤平扬眉吐气。这也是聪明人的悲剧,或者这些人不叫聪明人,应该叫愚人痴人才对,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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