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的婚契-她站在他家院当间,两眼直愣愣看着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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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北的陈老汉就是陈师傅。陈师傅退休前在铜矿当电工,四清是他的徒弟,口口声声叫他陈师傅。铁梅是四清的媳妇,自然也跟着这般称呼。陈师傅家挨县城西边住着,铁梅和伙伴们去县城赶集,常去陈师傅家存放自行车呀,喝水呀,打听个事呀,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就都跟着铁梅陈师傅长陈师傅短地叫开了。麦子跟陈师傅过活后,秃蛋和由菜花没改口,仍然叫他陈师傅。由菜花说,叫师父比叫叔亲。可现在两家闹翻了,能称他陈老汉就算是客气了。

    陈师傅第一次见麦子来他家,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一日,他正在给老伴清理床褥,猛听到院里有人叫喊,扭头从玻璃窗看去,铁梅相跟着一个女人进了院。那女人双臂挽在胸前,臂弯里挎个蓝格格包袱,走着走着,走到院当间忽就站住不走了,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窗台。铁梅回头叫那女人,那女人好像没听见,依然泥塑似的愣在那里。铁梅退回去拉了她一把,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惊疑地跟铁梅往屋里走。

    听得铁梅进了客厅,陈师傅便高声说,铁梅啊,你先在外面坐一会儿。铁梅却一边大声叫着师娘,一边砰地推开卧室的门。但是,门刚刚推开一条缝,又砰地一声关上了,好像门后面装了一个大弹簧。在关上的一瞬间,陈师傅没能看清楚,铁梅好像是用手捂着眼,又好像是用手捂着嘴。当时他正忙得不可开交,站在床边,又是擦屎,又是擦尿,地板上扔了一地的卫生纸,臭气熏天。他老伴好枝仰躺在床上,毛巾被掀开半截,下身子白花花露在外面。铁梅关门没关严,听得客厅里叽叽咕咕,好像是那个女人问铁梅咋了,发生啥事了?好枝躺在床上,直展展地一动不动,双唇间嘟起一串白沫,脸憋得通红,眼泪寻了眼角涌出来,然后滚成两串泪珠,豆粒子一样大。陈师傅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铁梅又不是外人。好枝噗地喷出一口气,沫液四溅,喉管里发出呜呜声,如哀嚎一般。

    外面当当地响起叩门声,一边敲,一边轻声喊着好枝姐。陈师傅抬起胳膊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说等一下,这就完了。未等话音落地,卧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他见是那女人进来,慌忙拉开毛巾被给老伴盖好,又是尴尬又是着急地说,你看这,多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来。

    那女人不知如何答话是好,只像是进病房寻病人一眼,她快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子便问,好枝姐你这是咋了,咋就成了这样子?说着,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起转转来。

    这时,陈师傅拿着笤帚簸箕,一边弯腰扫地,一边说:脑溢血,后遗症。

    那女人擦擦眼泪,握住好枝的手:好枝姐,你睁开眼看看,你还认识我吗?

    陈师傅说:她哪还认得人呢,神志不清了。

    那女人说:我姐心里清楚着呢,你看,她眼睛睁开了。

    陈师傅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老伴儿,见她眼睛果然睁开了,虽然眼珠木然痴呆,却在一点一点移动,便说奇怪,咋见了你就好了?不禁向那女人看去,那女人却有些不自然,于是赶紧又弯腰扫地,心里却想着这个女人在哪里见过?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熟,轻言细语的,让人觉得很亲切。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笤帚扫到随后跟进来的铁梅脚下,她到床头前和那女人站在一起,泣声颤颤地说,阿姨,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铁梅,她是麦子婶。

    被铁梅称做麦子婶的女人问好枝,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俩来城里赶会,正碰上汾河发大水,浮桥给拆了,回不去,就在你家住了两天。

    好枝努力将眼睛转向麦子,然后大嘴咧开,呜呜不清地哭了。

    陈师傅听得麦子这么说,不禁又抬起头看去,噢,应当说这女人原来叫麦子呀!麦子五官长得倒也一般,没有啥特别的地方,左边眉梢上有一块疤,被一绺碎发掩着,似显似不显的。但就是不知道为啥,也说不清是哪里,总带着那么一份俏气,让人觉得她消瘦发黄的脸并不憔悴。

    这时麦子也偷偷向陈师傅瞄去,不想与他目光相撞,慌乱间撩了床单将目光躲开,说这床单子也该换换了,换下来我给你洗洗。铁梅在一边搭手,一边说陈师傅,你该找个保姆呀,伺候病人哪是你们男人的事。

    陈师傅说:先头找过两个,干不了几天就走了。如果再能找下,你就给咱找一个。

    铁梅说:现在要想找个好保姆,可心可意的也太难了,尤其像这伺候病人的活儿都不愿意干。

    麦子正在铺新换的床单,忽然像演电影放映机卡片了一样,镜头停在原处不动了,两手抻着床单发愣。铁梅说,麦婶子,你想啥呢?麦子两手颤抖了一下,急忙将床单抻展了说,没事。铁梅眉梢挑了挑笑道,你看我这人多缺心眼子,半天都想不起来,还要去哪里找保姆呢,我麦子婶不就是现成的?麦子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哪里当得了保姆,听说当保姆得有啥证哩!

    陈师傅见麦子干活利索,手脚又轻细,私下里就想着,她要是能来当保姆就好了。但是自己张口,又有些没法张口,现在听铁梅提了头,就赶紧接住道,要啥证呢,当个保姆的,我看啥证都不要!铁梅说就是,再说那证证不就是一张纸吗?咱是看人哩,又不是看证哩,四邻八舍谁不知道,我叔若不是你伺候,哪能活那些年呢!

    铁梅这里说的“我叔”就是秃蛋他爹。

    麦子铺好床单,又问家里有没有小褥子?小褥子好换洗,勤换着好枝姐就不会生褥疮。陈师傅说,就铺尿不湿吧,以后要换再说。铁梅说,麦子婶,你今天干脆就留下吧,你看这里哪能离得了人呢?我回去给由菜花打个招呼,你需要啥东西,我明天给你送来。麦子急惶了,不行不行,我不合适!

    陈师傅以为麦子嫌钱少,又不好开口直说,就主动表明意思,工钱要多少随你,你当面给我说也行,给铁梅说也行,咋都行。

    麦子还是不答应: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恐怕……

    铁梅急着问:恐怕啥?你说嘛,没事的。

    麦子脸上露出窘色:回去我给你说嘛!

    陈师傅去院里倒过垃圾,返身走到窗台前,仔细看来看去,窗台上只晾着一双布鞋,别的啥都没有。那么,一双布鞋,白底黑帮,普普通通,何必值得麦子惊疑呢?

    送走铁梅和麦子,陈师傅换穿上布鞋。提鞋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来,啊呀,麦子会不会就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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