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十年”丛书-我们的春华秋实 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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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7年出生于湖南长沙,1999年大学毕业后前往深圳工作,曾就职于世界500强外企从事贸易及管理工作。2003年来到巴黎高等管理与国际商贸学院(ESGCI)学习后定居。先后在法国知名技术型企业从事采购和项目管理工作。现专注于高科技和大文化项目融资。

    四十一年前我出生在绿草茵茵、碧波荡漾的浏阳河畔,从小跟男孩子一样玩泥巴、爬树、捉鱼,虽然没有布娃娃和漂亮衣裙,物质匮乏,但童年过得快乐。除了寒暑假前将成绩和奖状拿回家,最开心的莫过于逢年过节收到新衣服。

    儿时最早最鲜明的一些记忆都是跟玩乐和家人有关的。五岁时坐长途火车从长沙去昆明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当时爸爸和同事出差,带着小小的我一路咣当咣当了很久,好像坐了至少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直背的座椅两边坐满了人,过道和两节车厢交接处也是人,到了晚上座位下面也睡着人。我们吃饭的饭盒是硬纸板做的,列车员非常大声地叫卖,就像在集市一样。到了昆明,在西山景区的半山腰,傻傻的我和爸爸拍了一张纪念照,身着那件妈妈过节才拿出来给我穿的水桃红色毛衣。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上有两个女同学烫了头发。这成为学校的爆炸性新闻,我记忆犹新。其中一位是我最要好的童年伙伴,她漂亮的妈妈带她去理发店把头发烫成了“卷毛”,这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别提有多时髦了。那个时候我妈妈和她的同事们好像也几乎全部是烫卷发的。有一次放学回家,看到好几个阿姨耐心地等待我的外婆给她们轮流穿耳洞。外婆拿着一根缝衣针,轻轻地久久地来回捏着耳垂,等到耳垂中心变成白色,突然把针扎进去,穿过耳垂,再把一根干茶叶梗塞到耳洞里。没有一滴血,就这么大功告成。后来看到妈妈和很多阿姨一个个跟着戴金耳环,闪闪发光。非常朴素低调的妈妈从来不爱打扮,也几乎不怎么打扮我。几次爸爸出差从大城市带回来的流行服饰,她最后都送给了侄女们。在工厂里,女工们哪有精力和机会去过多修饰自己呢?我记得有一次爸爸带回来一双闪亮的黑色上海女式皮鞋,妈妈当时很高兴,但终究觉得自己上班穿有点糟蹋,就把鞋送给了当时还没有谈恋爱的自己心爱的徒弟。

    上初一的时候,爸爸参加了广交会,回来送给我一条米色的高腰裤,裤腰后面有个特别的大大的蝴蝶结。记得穿着去学校的那天,班上很多女同学都围过来问这问那,其中几个还轮流借了我的裤子做样板,让裁缝做新裤子去了。几年前去看望初中数学老师,还在他家看到我们班春游的合影,那天我就是穿着这条从遥远繁华的广州带回来的高腰裤去的烈士公园。初中毕业时的暑假,我去堂姐工作的百货商场玩,顺便帮忙照看下货柜。当时长沙的晓园百货大楼很出名,靠近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客流量很大。她所在的楼层是专门卖鞋子的。那天堂姐很忙,几乎没在柜台,而我可能运气又特别好,卖了很多鞋子。对面的老板娘到了收工的时候问我,要不要第二天过来帮她卖鞋子。她请我每天坐上午班,她自己坐下午班,按卖出鞋子的数目给提成。懵懂的我听到上班时觉得十分好奇,一口答应。两个月下来我还真赚了点工资,并且用人生中的第一次劳动所得在商场扯了些泡泡纱做新裙子,迎接高中时代。

    常常穿姐姐们旧衣服的小姑娘慢慢长大了。我的堂姐表姐们给我的旧衣服,已经跟童年时的不一样了。她们有越来越多的流行衣裙,很多都没怎么穿,只是换季了或者不喜欢了就给我,我也乐得像个时髦女郎过过大人瘾。当时我和弟弟最喜欢穿的是爸爸从上海带回的运动服,质量做工都非常好,我的是鲜黄色,弟弟的是深蓝色,就是今天看来都不过时。记得班上有些女生已经开始穿紧身衣裤,特别是修身牛仔裤,虽然只是有限的90年代中期的小时髦,但那些许的张扬似乎在预示着女孩子们未来自由奔放的人生。

    大学时期已经有很多人谈恋爱,女生们像五彩斑斓的蝴蝶般把青春的自己打扮得分外靓丽。当时有不少女同学做促销和直销等兼职,大多卖护肤品、化妆品及其他日用品。她们时不时拿着产品到寝室推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听说了很多新鲜词语,开始一点点感受社会的脉搏。跟着潮流跑的女生们烫着外卷或者“大波浪”的发型,已经不是当年妈妈们的内卷或者小卷。还记得我们班男同学在三八妇女节那天偷偷给了全班女同学一个惊喜:每位姑娘回到寝室时,都会在床上发现一包卫生巾和一朵红玫瑰。这场温暖而浪漫的活动引起大家强烈的反响。原来,某著名外企找到男同学们一起策划了这次营销,效果很妙。

    90年代末期我来到深圳工作。当时地王大厦是深圳最高的楼,每逢周末人最多的地方有三个:华强北、东门和书城。相对应的就是深圳人现代生活最有代表性的三个方面:电子产品、流行消费和进修学习。当年我和一同事经常去逛罗湖城。那里堪比如今的阿里巴巴,什么时尚的东西都可以找到。而她出于爱好,业余在夜校学习服装设计。深圳的本土品牌很多,特别是女装。刚刚自力更生的我,也时不时去逛逛街,打造下白领形象。记得当时深圳最受欢迎的牌子是“经典故事”“城市丽人”“淑女屋”等等。近二十年后,我还拥有几件看不厌、穿不烂的“经典故事”“早春二月”和“爱”。

    在法国成家立业后,一次回国期间我陪同父母去云南旅行。在昆明西山的半山腰,我和爸爸二十几年后再一次合影。幼年的我在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里显得特别胆小,似乎被周遭的新世界弄得不知所措;爸爸当年穿着中山装,年轻帅气,微笑着。现在的女儿已经走过一些山山水水,早已不再胆怯忸怩,而是充满信心地笑着;身边的爸爸虽然不再高大年轻,头发开始发白,皱纹也有点堆积,但比起当年,现在反而更为精神矍铄。

    当年小学就烫“卷毛”的童年好友早已是股市和房市的弄潮儿。每次回国都看到她换了车,头发要么烫了最新款要么又拉直了。对传统文化特别感兴趣的她,最喜欢聊的就是从银行系统提前内退后,怎么在乡下建房开旅馆。我一直以为她是闲来无事随便聊聊,直到年前看到她微信发过来的乡间别墅照片。离这个四层楼的大别墅车程不到五分钟的地方,当地政府正在兴建一个大型文化历史博物馆,也是一个集吃喝游乐于一体的巨型主题文化公园。几个月前好友要我帮忙给点装修意见,让我找木质风格的室内设计图片做参考。她的第一个乡间旅游客栈准备跟文化公园同时开张,当地政府也非常支持这个有乡土特色的项目。我提供了法国一些旅游网站和室内设计网站给她看,她一番浏览后兴奋地说已经有了灵感。我预祝这个特色旅馆一炮打响,生意红火。

    当年租了两米柜台卖男女皮鞋的堂姐早已身家不轻。作为家里老大的她因为家中经济拮据,初中毕业就去了我父母的工厂做工人。后来卖鞋子,卖衣服,卖营养品,一路倒腾,最后在家附近的大型百货批发市场开店做零食批发。她生意越做越大,货发往全国各地,现在伙计都有十来个了。在离浏阳河不到500米又靠近地铁站的一个高档小区里,堂姐的别墅既有纯木的中式凉亭,又有干净的人工小溪和漂亮的枇杷树、柚子树。亲戚朋友在此聚会、吃饭、打牌,小孩玩乐,似乎又重新回到我们共同度过的童年。只是,当年又破又旧的老房子早已不见踪影。

    大学时胆子最大的同寝室同学早就显示出与众不同。在我们还躲在蚊帐里看小说的时候,她已经身兼数职——外语家教、食用油促销、护肤品直销,精力充沛,一天到晚到处跑。毕业后从事酒店销售和客服工作,在人来人往中意识到知识储备的不足,毅然决定停职两年读MBA和去国外游学。重新加入世界500强企业后,又决定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做私募基金,现在打理着巨额资产,在投资界玩得风生水起,十多年来已经硕果累累。我曾经问她成功的秘密,她坦率地告诉我,只要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能做成。她一再强调这个天时地利就是顺应国家的大环境,跟着世界的潮流趋势。

    今年过年的时候,妈妈跟我说了件开心的事情。她当年的徒弟前来探望她并且陪她逛街,在一个皮草展销会她们各自看中了一件大衣。在穿着讲究又漂亮的徒弟的一番劝说下,妈妈狠心给自己买了件质量优良的貂皮大衣。我听说后极其惊讶,又大笑不止。从来不舍得穿着打扮的妈妈反而在退休后的这几年思想逐渐发生变化,认为生活除了吃苦耐劳也应该学会好好享受。今天的父辈们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花钱要小心谨慎,而是在保持传统生活作风的同时也意识到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学会与时俱进。前些日子我还把刚刚学会使用微信的父母拉到一个老乡群。这些老乡都有孩子在法国工作,平时在群里交流聊天,也争取时不时在老家或者巴黎聚会。世界很小,有朋自家乡来,不亦乐乎!妈妈多次说道,当年她在工厂起早摸黑地辛勤工作拿着份死工资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十几年前刚刚到巴黎的时候,作为穷留学生的我并没有觉得时尚之都有多么时尚,直到当年上夜校的同事过来出差。经过几年艰苦的夜校学习,绘画功底不错的她早已经摇身一变成为香港某品牌的主要设计师之一。看到站在首席设计师旁边的她,我想起当年她在仅有的休息日——星期天同我一起坐公交车从深圳大学附近横穿整条深南大道去罗湖城的样子,真是今非昔比。那几天我陪着他们几乎逛遍了巴黎的时尚处所——大百货商场、潮店、特色店、设计师店,大开眼界。其实,当年我们之所以那么喜欢罗湖城的东西,还不是因为潮流和定制的双重红利!了解深圳罗湖口岸的人都知道,当年很多手艺一流的裁缝师傅几天之内就可以按照顾客的任何要求做出令人满意的服装。我现在还留着一件定制的中式真丝衬衣,简单精致。而所有这一切都有合理的价格保证。也许正是当年稀里糊涂的逛街把我同事一步步推上了服装设计师的道路。几年后,她给我发来一个淘宝店的链接。原来她已经跳槽出来自己单干了。她主要负责设计,她夫君主管销售,另外雇了几位“店小二”专做客服和物流。我也多次买了她设计的时尚衣裙,由衷地替朋友高兴。从一位年轻的普通小白领到香港著名品牌的设计师,再到创立自己的事业,如果不是在深圳这样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这事发生的可能性也许会降低很多。

    因为从事与融资、投资有关的工作,我与国内一些业界人士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国内某保税区有关人士找到我,希望我在欧洲帮助他们寻找资源对接,目的是进行当地的服饰产业升级。无论是进口产品、并购还是成立合资公司,越来越多的企业有了越来越强烈的良性危机意识,体会到产业背后看不见的设计思维和文化差异带来的产品上的巨大不同。从旅游者个人在法国简单地购买奢侈服装,到每年众多的中国年轻设计师回国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一二十年一晃而过。国内的专业人士早早地就开始了在技术、设计、工艺、材料等领域跟国外公司的深度交流合作,当年的奋斗者渐渐后来居上。前不久在巴黎市政厅古典奢华的节日厅里举行的中法品牌高峰论坛上,我听了广州城市丽人和法国娇兰集团总裁的发言。双方积极地表示,设计师的合作与两国文化的交流是最能够长远提升品牌价值的有效模式。娇兰还特别推出了“茶灵”系列高端护肤品,其文化背景就是取自我们中国古老的茶文化。

    回望童年的浏阳河和这三十几载的四季轮回,似乎那个身着水桃红色毛衣的小姑娘和她身边的女性仅仅只是从芳华漫天的春季,跟随着祖国改革开放的步伐一步步走进了飘着果香的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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