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十年”丛书-我与红楼的不解情缘 张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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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生于1963年,现居四川成都,退休前主要从事工厂管理工作。从1980年至2018年在成都量具刃具厂工作了三十八年,在这期间从事磨具加工、产品绘图、组织宣传、工段管理等工作,全面深入地见证了这家国有企业在时代中的变迁。

    贾樟柯导演的电影《二十四城记》中说:“仅你消逝的一面,已经足以让我荣耀一生。”成都东郊的红楼,仿佛是时光刻录机,承载了我近四十年的记忆,那段岁月虽已溜走,但足以让我回味一生。它经历了风霜雨雪,经历了改革变迁,经历了辉煌岁月,也经历了寂静时光。如今,再次伫立在红楼下,过去孤独的傲然挺立变成了今天的高楼簇拥,我不得不惊叹成都改革开放的翻天巨变,感慨我的人生竟然与这座红楼结下了深深的情缘……

    说起这座红楼的历史,还要回溯到上世纪50年代。那时,中国上下都点燃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激情,对于成都这座西南重镇而言,工业的迅速崛起是快速推进城市化进程和经济发展的基础与前提。因此,当时成都市政府将东郊片区设立为工业集中发展区。1953年初,国家正式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政府初步规划在成都东郊建成一个以电子、机械、仪表工业为主体的大型工业区。这项规划在1955年获得了国务院批准,成都量具刃具厂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项目。1956年,哈尔滨量具刃具厂委托苏联专家规划厂房设计图纸,并交给成都量具刃具厂建设,就这样,具有浓厚俄罗斯风情的成都“莫斯科红楼”拔地而起,成为东郊一道亮丽的风景。

    1980年,我十七岁。父母都是由北京机械技工学校毕业分配到成都量具刃具厂(以下简称“刃具厂”)的职工。母亲在卡尺分厂铣工小组干活,而父亲在工具科从事技术管理工作。高考失利,让我放弃了继续学业深造的梦想,我开始渴望工作,进入这家国有企业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就悄悄对我说:“文静,你哥哥马上要生小孩儿了,现在我们厂还可以实行‘顶岗’制度,要不你顶替我进刃具厂上班吧?”我满心欢喜地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就这样,我和这座红楼的情缘从那一年就开始了。

    “顶岗”的程序并不是那么简单,经过一系列折腾,我终于收到了进厂报到的通知。母亲看见我高兴的样子,笑着对我说:“明天我带你去。”第二天早上,母亲带着我来到了刃具厂的大门——红楼前,我第一次和它相见。它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雄伟。周围光秃秃的荒野映衬出它的自豪与荣耀。我站在红楼前许久,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文静,以后的路靠你自己了,走吧……”我回过神来,跟着母亲来到红楼左边的大钻头分厂报到,我被分到了大钻头分厂外圆磨小组,做了一名磨工。当时的心情激动、兴奋,还略带一些自豪:我进入刃具厂工作了,我也成了一名国有企业的工人。

    从工作第一天开始,我就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给母亲丢脸,要努力上进,奋勇争先。我的踏实努力被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看在眼里,于是连续几年都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和“先进工作者”。不知不觉自己也已经二十多岁了,到了恋爱结婚的年龄。在父母张罗相亲五六次都没有成功之后,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寻找到了生命中的那份爱情……

    我记得那是1986年5月13日,因为当时国有企业经济效益特别好,全厂所有的生产部门几乎都在加班,我当然也不例外。从早上八点持续加班到晚上八点,除了中午吃了两个包子,一直没有休息。下班之后,拖着劳累疲惫的双腿刚到红楼时,突然下起了暴雨。我恰巧没带雨具,又饿又困,心里感到烦躁不安。就在此时,我身后突然有只大手拍了我一下:“来,拿着。”我转身一看,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微笑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然后一边接过伞,一边说:“谢谢,请问你……”他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就把自己的外套往头上一遮,快步跑入了雨中,消失在大门口。我一边感动一边疑惑地回家了。一连好几天,我拿着他的伞往返于单位和家,想碰巧遇见他把雨伞还给他,但是都没有见到他。就这样到了年底,我又一次被分厂推荐评为“先进工作者”。依照惯例,每个分厂的“先进工作者”要到红楼下集体合影留念。这一天的合影居然让我意外地又一次看见了他……我们就这样在1986年12月“先进工作者”的合影上留下了美好的青春记忆。这是红楼见证我爱情萌芽的照片。那天之后,我们谈起了恋爱。

    1987年10月,我和刘刚决定结婚。在拍婚纱照的时候,我们觉得我们的红娘是这座红楼,所以,红楼成了我们的主要外景地。我们结婚之后,住房成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父母家虽然是一套三室的房子,但是我哥哥一家住在那里,如果我们也住在里面的话,极为不便。而刘刚父母家只有两个单间,厕所和厨房还是公用的,并且他的弟弟和妹妹也都没有结婚,家里的空间更为紧张。我们前思后想,决定在外面租筒子楼单间,面积嘛,只有11平方米,虽然空间比较狭小,并且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但毕竟过上了自己独立的生活,虽然刚开始不太适应,不过仍然有一种独立的自豪感。随着自己收获了爱情,工作似乎更加顺风顺水,单位领导见我工作认真,将我从生产线磨工岗位上撤下,调至办公室从事描图、资料管理工作。

    结婚不到一年,好事接踵而至。1988年8月,我生下了爱情的结晶,是一个儿子,取名刘长宇。儿子虎头虎脑,甚是招人喜爱。那时的产假90天,母亲在我家里细致呵护、照顾我和孩子。产假结束前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我和丈夫带着儿子出去散步,不知不觉走到红楼前,我们又说起了我们相遇时的情景,于是丈夫对我说:“既然我们跟红楼有缘,那就在这里照一张相片吧,也纪念我们儿子的出生。”丈夫立刻去照相馆请来摄影师,给我们一家人在红楼前拍了一张全家福,这是红楼见证我幸福生活的照片。

    产假结束后,我回到单位上班,没过多久赶上了成人高考。经分厂领导推荐,我参加了刃具厂职工大学的成人高考,幸运地被录取,开始了三年的脱产学习。在学习的三年中,我忙碌而幸福。白天在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回家写作业,到了晚上陪儿子和丈夫说说话,我的婆婆在我家里帮我带儿子,所以我非常感谢她,让我能够腾出时间来完成上大学的梦想。

    1991年12月底,我顺利毕业了,一种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我还记得拍毕业照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我作为班长,将我们班二十多个同学组织起来,又是在红楼前排好队,再把给我们上过课的老师一一请来,就这样拍下了毕业照,这是红楼见证我学业有成的照片。

    1992年1月,我回到大钻头分厂继续工作,很荣幸被推荐担任团支部书记,于是在本职工作之外还负责团支部的工作。现在回忆起来,我真正得到组织能力方面的锻炼,还真要归功于那几年担负团支部的工作这一经历。1992年9月,我从描图、资料管理工作岗位调至人事管理岗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逐渐长大,11平方米的房子已经不能满足我们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我和丈夫为此甚是烦躁,无奈之下给儿子买了一个折叠床,白天把床收起来,晚上吃完饭再把折叠床打开。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推进,私营企业不断崛起,像刃具厂这样的国有企业受到市场经济洪流的冲击,与私营企业一比较,在体制机制、生产效率、产品更新换代等方面明显处于劣势。我清晰地记得,1997年下半年,由于厂里效益不好,连续三个月每人只发200元定额工资。回过头再来说说住房,1999年9月,刃具厂的三栋集资房建好了,准备便宜点卖给厂里有住房困难的职工。我和丈夫分别写申请、打报告,在一系列努力之后,幸运地排到了105号,尽管当时轮到我们选房时已经没有好楼层了,但是我们依然心满意足地选了七楼(顶楼)。三个月后,我们告别了生活了十二年的筒子楼单间,搬进了具有独立厨房和洗手间的新家。搬进去了才欣喜地发现,我们家阳台正对着刃具厂的红楼,拉开客厅的窗帘,我就能够一眼看见红楼。

    搬进新房不久,刃具厂乃至整个东郊工厂的重要转折点来了。成都东郊原来是城郊,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这里已然成了城区的一部分,固定居住人口迅猛增长,而工业区带来的“三废”问题以及热岛效应都对城市环境造成不良影响。与此同时,传统工厂出现厂房破旧、设施老化、工艺落后等问题,亟待改革,政府从多方面思考,初步构想将东郊工业区企业往成都市区外搬迁。2001年8月,市政府印发了《关于成都市东郊工业区产业结构调整的思路和建议》,2002年1月,下发了《成都市东郊工业企业搬迁改造暂行办法》,要求调整区域内的严重污染企业、高能耗企业和大运输量企业必须实施搬迁改造;一般性工业企业应服从城市规划主动实施搬迁改造;严重亏损、资不抵债、不能偿还到期债务、扭亏无望的企业就地关闭依法破产。东郊工业企业将重点向成都经济技术开发区、高新西区、新都、青白江等方向转移。由此,东郊国企轰轰烈烈的搬迁改造序幕拉开了。

    东郊国有工厂的搬迁不是一件小事,涉及一百多家企业、十几万名职工。对我们双职工家庭而言,更是影响巨大。2002年5月,由于领导的安排,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工作了二十二年的大钻头分厂,被调到了红楼右边的电子量具分厂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周围一些工厂被关闭破产,一些工厂开始启动搬迁工作。我虽然不知道我们刃具厂的未来会怎样,但我相信国企改革一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未来的道路肯定会越走越好,便一如既往地做好本职工作,安心等待我们厂搬迁改造的那一天。

    2004年,我们刃具厂发布了搬迁的消息。首先是成都市二环路东三段的厂区要往三环路以外搬迁,所有的老厂房要全部拆掉。我最为牵挂的还是那座见证刃具厂发展的红楼的命运。丈夫告诉我,最初计划是一并拆掉的,后来厂领导和成都市委、市政府领导多次协商,终于保留下这一建筑,其余建筑全部拆掉。其次,就是老厂拆迁,新厂地址位于成都市新都区三河场。鉴于厂里很多职工的家距离新厂远的问题,工厂的政策是:愿意继续在刃具厂工作的职工,发放遣散费(按工龄计算)的30%;不愿意继续在刃具厂工作的职工,发放100%的遣散费。我和丈夫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继续留在厂里工作。于是问题就出现了,去了新厂,就不能每天回现在的家了,很不方便。我和丈夫商量了一下,把现在老厂旁边的集资房住房卖了,在新厂附近买了一套住房。从那年起,我离开了那座红楼。在搬迁的过程中,厂里对红楼也进行了修缮粉刷。

    2014年,我们电子量具分厂被卡尺分厂合并,变为电子量具工段,我被任命为电子量具工段工段长。从2014年到2017年,我带领工段的职工努力工作,我们连续三年都是产值最高的工段,而我也连续三年在总公司年终总结大会上以“优秀工段领导”的身份讲话,获得了总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表扬。

    人总是不知不觉就老了。2018年,为了照顾生病瘫痪的母亲,我放弃了返聘工作的机会,提前半年办理了退休。每天的生活从工厂转移到了母亲家里:早上起来做早餐,吃过早饭后推着母亲到楼下花园里透透气,到了中午回来做饭,下午给母亲按摩,晚上做晚饭。每天重复单一而充实的事情,但心里始终对原来的工作有一份怀念,不时地还要给单位的同事打电话聊两句工厂的现况才觉得心安。最想念的要数那座见证了我近四十年人生的红楼,离开它十四年了,真想再回去看看。

    4月5日,中午吃饭时,母亲跟我说:“文静,今天天气不错,我很久没有去原来的老厂了,正好刘刚今天休息,我们下午开车去看看吧。”母亲一句随意的话让我很意外,也很激动,连连答应。饭后,丈夫开着车,我带上父母亲一起来到了老厂。老厂已经大大变样了:原来的厂区上盖起了通瑞浅水半岛的商品楼房,厂医院变成了成都中铁二局玛塞城的商品楼房,厂小学变成了电子科技大学附属小学。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陌生,只有那座红楼还屹立在那里,已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我推着母亲,与父亲、丈夫一起来到红楼的面前。当年我刚进厂时,它是周围最高大的建筑,而如今,它是最矮小的一个。我父亲说:“文静,我们要不在这里照张相吧?”于是我们四人在红楼前拍了一张照片,记录下这温馨的一刻。

    我站在那里突然思绪万千:第一天进厂工作,当选劳模,我和丈夫邂逅,儿子出生,职大毕业,第一次住进自己的房子,以及今天故地重游,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命运将我和这座红楼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它见证了我的事业发展和家庭幸福的收获,也见证了改革开放四十年成都东郊的变迁。想到这里,我的眼眶红了,母亲坐在轮椅上,抬起头看看我,我轻轻地拍了一下母亲的肩膀,对她说:“妈妈,当年刚进厂第一天,你对我说以后的路靠我自己了。今天,你对我还满意吧?”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张文静/口述 刘长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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