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文学作家作品散论-黑非洲讽刺文学的杰出代表斐迪南·列奥波尔德·奥约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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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斐·列·奥约诺的生平与创作

    斐迪南·列奥波尔德·奥约诺(1929—)是喀麦隆的著名小说家和外交家,也是黑非洲文学的杰出代表之一。他于1929年9月14日出生在喀麦隆埃博洛瓦附近的恩古勒马孔村。奥约诺的母亲是位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因声称信仰天主教的丈夫继续实行多妻制而出走。奥约诺自小参加唱诗班,跟一位牧师学习经典作品。当他在当地的小学毕业后,他父亲为儿子受到的教育而自豪,送他到埃博洛瓦公立中学继续上学。1950年,奥约诺到法国求学,先在普罗旺斯公立中学上学,后来进入巴黎大学攻读法律和政治经济学。50年代中期,奥约诺从巴黎留学回国后不久,就开始创作小说,连续发表了三部以反殖民主义为主题的长篇小说:《童仆的一生》(1956)、《老黑人和奖章》(1966)和《欧洲的道路》(1960)。奥约诺的这三部小说大都描写祖国独立前的历史,充满了大量的自传性材料。《老黑人和奖章》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各叫麦卡的老黑人,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法国殖民政府拉去充当炮灰,死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他的祖上传下来的土地,也因被欺骗“自愿献给”上帝做了教堂的屋基。殖民政府为了表彰他的“功勋”,表示对黑人的“友谊”,决定授予他一枚奖章。作品通过麦卡的被欺骗到觉醒,无情地揭露了殖民者“友谊”的实质,反映了非洲人民思想演变和民族觉醒的伟大历史转折。《欧洲的道路》描写一个名叫阿凯·巴纳巴斯的非洲青年受殖民主义宣传的蛊惑,向往欧洲的物质文明,幻想到了法国就能过上优裕的生活和充分发展自己的才能,因而上当受骗,他的人生追求也以悲剧告终。小说谴责了殖民主义对非洲年轻一代思想上的腐蚀与戕害。1960年喀麦隆独立后,奥约诺在政府任职,主要从事外交工作,曾先后担任过喀麦隆驻联合国常任代表、驻比利时和利比亚大使,无暇从事创作,直到1971年又发表了长篇小说《群魔殿》。奥约诺把揭露殖民主义的罪恶当作自己的使命,鼓励非洲人重新获得他们本土的价值观念。他的作品一般都是用一种既幽默又哀婉的故事唤醒读者,让他们了解法属非洲殖民地的黑人在独立前所遭受的剥削、掠夺和压迫。

    斐迪南·奥约诺的创作主要是描写非洲人思想演变的题材,他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描写现实,反映人民群众对殖民者的仇恨和他们自主建设新生活的愿望。奥约诺夸张讽刺的笔触不仅指向历史注定灭亡的,下流、残忍和内心虚弱的殖民者,同时也指向了上了欧洲“主人”当的非洲人。他的长篇小说不论是《童仆的一生》,还是《老黑人和奖章》以及《欧洲的道路》都揭示了非洲人思想习惯“非殖民化的过程”,即他们的个人自尊和民族自觉感的觉醒与认识非洲各国人民伟大历史命运的过程,都贯穿着一个思想,即非洲的殖民地依附地位之所以能够保持,不仅是由于“白人”的剥削和压迫,而且还应归咎于非洲下层人民的消极和惰性以及文化较高的“被同化的”非洲人背弃自己的人民。他的作品客观上反映了非洲各国人民在思想上摆脱殖民者给他们灌输的各种观念这一过程的复杂性和激烈程度。

    二、奥约诺的讽刺小说《童仆的一生》

    1.内容简介

    杜弟·翁都阿的父亲杜弟是尼日姆人,母亲扎玛是卡马人,他生下来受洗后,神甫又给他起了个约瑟夫的名字。杜弟由于和孩子们一起抢吃白人神甫吉尔贝扔给他们的糖块,和别的孩子打起架来,引发了父母们之间的械斗,因此遭到父亲的毒打并不让他吃饭。这样杜弟就跑到吉尔贝神父那里并成为他的童仆。吉尔贝神甫给了他一条黄褐色的短裤、一条红色的羊毛衫,让他坐上自己的摩托车在各个村子里兜了两个星期,然后回到了达岗的圣·彼埃尔天主教堂。他渐渐熟悉了城市和白人,而且像他们一样生活。“不过我突然觉得自己像用玉米诱捕来的鹦鹉,因为贪嘴被关在笼子里了。以前,我妈常常笑着对我说:‘杜弟,你太嘴馋,总要吃亏的……’。”后来,杜弟的父母去世,他再也没有回到村子里去过。

    杜弟在达岗的圣·彼埃尔教堂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为神甫们敲“耶稣钟”,并且一天要做三四次弥撒,膝盖上的皮磨得像鳄鱼皮那么硬。吉尔贝神甫把他当作自己家里的小动物,经常喜欢扯扯他的耳朵。吉尔贝神甫长期教他念书,惊奇于他的颖悟,并把他作为一件得意的东西介绍给来教堂的白人。杜弟侍候神甫吃饭、做弥撒,为神甫铺床、打扫房间……吉贝尔神甫不给他工钱,偶尔送他一件旧衬衣或者一条旧裤子。吉贝尔神甫的助手旺岱默埃神甫经常诱骗妇女,用鞭子抽打当地土人。有一天,人们发现吉贝尔神甫血淋淋地躺在摩托车上,他是被干酪滤模上的铁杠打死的。达岗所有的白人都来了,“人们把我的恩人埋葬在墓地里专为白人保留的地方”。

    新的驻军司令需要一个仆人。旺岱默埃神甫把杜弟带到司令的官邸,司令盘问了他偷不偷东西之后就决定收留下来。他由于快乐和骄傲,眼睛都发亮了,因为“我将要成为白人首领的仆人:国王的一只狗,狗中之王”。当晚他就离开教堂,住在黑人区他姐夫家里。从此杜弟每天鸡叫一遍时就要到司令官邸去干活,一直到半夜才能脱下围裙回黑人区他姐夫家睡觉。司令官一不如意,不是狠踢他的屁股,就是用脚踩他的手指头,所有的白人都在土人区贱价找了个“情妇”,只有司令没找。后来司令的太太来了,她长得很美,见面时“她向我伸出手来。她的手儿纤小、柔嫩、软绵绵的,我把它像宝贝一样紧紧地握在粗大的手掌里。”这使杜弟感到快乐和幸福,因为他握了王后的手,司令太太的美丽使达岗所有的白人妇女都黯然失色,所有的白人男人都拜倒在她的脚下。杜弟发现没有一个白人能引起司令太太的注意。

    司令出去视察已经两个星期。一天下午,太太显得很烦躁,老问有人来过没有。后来,监狱长莫罗来看太太。监狱长莫罗身躯魁梧,黑人都叫他“大白象”。第二天早上,卫兵悄悄告诉杜弟说:“监狱长是昨天后半夜向太太告别的。”并且告诉洗衣人巴吕克说:“那是大白象,趁司令不在的时候,钻到司令的领地上来啦……”后来,司令太太干脆请莫罗夫妇来吃饭,当着莫罗妻子的面毫无顾忌地调情。杜弟只为主人感到不值,心里总在想:“可怜的司令!”“可怜的主人,”“虽说达岗分成白人区和黑人区,然而铁皮顶洋房里发生的事情,这边小土屋里的人几乎人人知道。”“现在人人都已知道司令的太太欺骗了自己的丈夫,情人却是可怕的监狱长莫罗先生。”后来司令回来后,他的太太干脆坐丈夫的车去找莫罗,接着又在官邸接待自己的情夫莫罗。杜弟心里难受得发疼。司令又下乡去了,太太又让杜弟去给她的情夫送信。杜弟看到莫罗正在用鞭子“教训”两个据说偷了贾诺布洛先生东西的黑人嫌疑犯,欧洲俱乐部老板贾诺布洛让自己的狗去咬受刑人的小腿肚子,莫罗看到犯人不招供,又让卫兵用枪托狠揍嫌疑犯的腰,黑人被打得失去了知觉。后来莫罗先生来见太太时,杜弟听到他劝太太把自己辞掉,说这个人靠不住,应该另找一个,并说应把杜弟关在“贝宫”(即监狱)里。太太说她几次想把杜弟打发走,但司令罗伯尔固执得很,不同意辞掉杜弟,杜弟接着又听到医生的老婆来找太太时,警告她要当心杜弟。

    司令突然在周末之前从乡下回来,对自己太太的态度很冷漠,后来就当着杜弟的面把莫罗的打火机扔向自己的太太,并怒吼说:“还有什么掩盖的?达岗所有的仆人都知道了!你和莫罗先生睡觉!就是您曾称他为乡下佬的那位先生……”第二天,杜弟把昨夜见到的情景告诉了女仆加丽西亚,她惊讶得不知所措地说:“我要是你,马上就跑掉了:趁河水还没把你整个儿吞没。只要你在这里一天,他们就忘不了这件丑事。”杜弟没有听加丽西亚的话,仍然到司令官邸去干活。那天没发生什么事情,他只觉得司令的敌意越来越厉害,无端地谩骂和脚踢,并用脚狠狠地踩他正在擦皮靴的左手。第三天早上,他正侍候司令早餐,警察局长长颈鸟和农艺师来找司令,诬告说杜弟的未婚妻兼姘妇偷了农艺师马尼奥的15万法郎逃跑了,于是逮捕了杜弟,并在途中毒打他。后来到他姐夫家里搜查,没有结果,就罚他服劳役往山上送水。由于他肋骨被打断支气管发炎而吐血,在医院诊治期间,受到白人和黑人医生的同情,但监狱长不甘心,要医生治好后送到他那里再惩罚他。后来查房护士同情他,送给他100法郎让他逃跑,不然落在监狱长的手里那就是死路一条。清晨3点钟,他趁卫兵睡熟的时候逃了出来。后来西属几内亚姆福拉村的人在边境线附近发现了他,但已奄奄一息。后来,喝了一点阿尔基酒,挣扎着说了他是从喀麦隆逃来的马卡人之后,就咽了气。

    2.艺术成就

    《童仆的一生》是奥约诺所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他在去法国留学之前曾给传教士做过家僮,正是这一段经历激发了他的灵感,使他在巴黎学习期间写出了这部作品。它是一部日记体小说。由于作家受到了欧洲古典作品的影响,所以他是借用欧洲文学传统中常有的以仆人的眼光看主人,来揭露主人的丑恶行径。奥约诺在这部作品中以他夸张讽刺的笔锋既揶揄了杜弟的天真也挖苦嘲讽了法国殖民者。杜弟是一个年幼无知的非洲青年,他乐天、随和、对生活充满热情,他天真、直率、对人抱有信任感,和其他非洲人佯装忠厚老实成了鲜明的对照。其他非洲人对白人佯装毕恭毕敬、百依百顺,可私下在自己人小圈子里却公开表示他们的不满和憎恨,杜弟却不是这样,他由于和邻居的孩子抢吃白人神甫抛掷的糖块惹起纠纷,受到父亲的责打而逃出家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受到了白人神甫吉尔贝的收容,吉尔贝神父又示以小恩小惠,这样就使他对吉尔贝神甫感恩戴德,看作是自己的恩人和亲人,在吉尔贝神甫因车祸死后,他又成为当地白人司令的仆人,他对当地白人中最高的官能录用他和信赖他,感到无比快乐和骄傲,甚至眼睛中都发出了异样的光彩。他自认为成为白人首领的仆人,就成了国王的一只狗,成了狗中之王,这是他受了神甫的种种说教、不自觉地接受了白人比黑人种族高等荒谬观点变得麻木不仁的结果。但是后来在严酷的事实和血的教训面前,他终于醒悟了过来,挣脱了白人殖民者对他进行的种种愚昧教育和强套在他思想上的枷锁,看透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殖民者侈谈的文明、信仰、友谊的本质,开始反抗和憎恨白人。但由于他思想上受白人神甫说教的毒害太深,仍然对白人抱有幻想,所以当黑人女仆加丽西亚劝告他逃跑时,他总认为自己没犯错误,他们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自己,因而最后被迫害至死。杜弟的故事真实地反映了非洲黑人精神觉醒的历程。

    《童仆的一生》是一部非常成功的讽刺作品,作者虽然也写了杜弟不以作白人的小厮为耻,反而以“成为白人首领的仆人”为荣的奴隶心理,以及仗着白人神甫吉尔贝的势力,在领圣餐时借机摸漂亮的小姑娘的下巴的恶劣行径,但我们在字里行间仍然能觉察出作者对杜弟这种奴隶思想的谅解和惋惜之情。作者对白人殖民者的挖苦和讽刺和对杜弟的揶揄和嘲讽比较起来就尖锐得多了。作者描写白人司令在录用杜弟时的浑身打量和处处挑剔,说明白人司令在思想深处根本没把杜弟当人看,好像是挑着买牲口,只差搬开嘴看看牙口,说明他思想深处对黑人的蔑视和侮辱;作者还写到司令一不如意时就踩杜弟的手指头用以开心的残暴,难怪黑人暗中称白人司令为“扎伊尔的豹子”,这说明他脾气的暴躁和喜怒无常;作者还描写了白人司令夫人和白人监狱长之间几乎是公开的荒淫无耻和男盗女娼的行径,白人司令由于对自己老婆勾引男人的恶德败行无法可施,只好听信妻子的教唆,拿杜弟作为替罪羊加以掩盖。由于作品一针见血地尖锐讽刺捅到了白人殖民者的要害之处,所以小说发表后,虽然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但法国反动当局却大为光火,对奥约诺进行了非法的逮捕和审讯,而法国的反犹太主义分子和法西斯暴徒,也在法国政府的支持和警察的纵容下,对奥约诺进行了明目张胆的迫害,1959年5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一伙手执法西斯组织反动标语的年轻人在巴黎圣日尔曼区的通衢大道上,对他横加凌辱和殴打,奥约诺被匪徒用刀子扎伤,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才痊愈。

    三、奥约诺的代表作《老黑人和奖章》

    1.内容简介

    住在杜姆村的老黑人麦卡接到杜姆城城防司令的请帖,几乎一夜没有睡觉。当第一道阳光射进他那破漏的棕榈树屋顶的缝隙时,他听到了妻子凯拉娜在他旁边有节奏的均匀的打鼾声,感到很生气,就捣了她一拳,并大声说:“你丈夫碰上倒霉的事儿的时候,你怎么睡得着觉呢?”“你知道的,我一早就得到城防司令那里去。我们祷告吧!这一次可没有工夫向所有的圣徒祷告。我不愿意迟到……为了天父。”

    他们跪在竹床上,好像两只驯服地把背伸到货包下去的骆驼,开始用单调的声音念诵祷词。祷告后,他吃完了妻子拿来的昨天剩下的一盘子木薯和捣碎的花生,喝了一杯水,然后站起来准备上路。他的妻子凯拉娜叮嘱说:“你要小心啊,跟白人说话的时候要好好管着自己。也稍微替我着想着想。不要理睬那些警察,你自己知道的,他们连你这样受人敬重的老人家也要侮辱……”麦卡向妻子保证说:“我连嘴都不张,不过,万一我不回来,你要去告诉神父……请他替我说情,他应当为我出这份力……”麦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路。他的老妻坐在门口一直把他目送到村子的尽头,直到他的身影化为一块模糊的白斑。

    白人城防司令部所在地的杜姆城,实际上离他们的村子并不远。他过去为了到“黑人送命所”(医院)接受注射时也去过不止一次。他过玛美·玑玑卖私酒的酒店时,不由得走了进去,因为凡是到欧洲人住区去干活的人,都要弯到这里来“加油”(喝阿尔基酒)。从这里到盘踞在附近山岗上的城防司令部和白人居住区只有几步路。酒店的女主人玛美·玑玑赶紧让青年人为他让座。有的顾客看到他很眼熟,就问:“我觉得……那个把自己的地献给善良上帝的人就是你!”他回答说:“不错,是我。”另一个顾客听了就脱口说:“有这种傻瓜!”麦卡说:“至少你说了心里的话!”有人就插嘴说:“我相信,那块地事实上是人家从他手里抢走的。”麦卡承认说:“你大致说对了。”

    杜姆村的人听到麦卡被城防司令邀请,也都为他担心。大家都很清楚,“官厅的邀请会有什么结果。因此,受城防司令召见虽然被认为光荣,但也是凶多吉少的光荣。”乡亲们对他的突然被召进城去作了各种猜测。

    凯拉娜送走麦卡后,坐在大门口,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下田的疲惫不堪的农民们回来,还不见麦卡的影子。后来,麦卡坐着汽车回来了。大家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消息。他告诉大家说:“城防司令请我去,告诉我说,白人的大酋长,那个住在第姆巴的,要在7月14日(法国国庆节)来发给我一颗奖章……”麦卡将要得到奖章的消息,很快地就传了出去,并且越传越离奇,到黑夜降临的时候,人们谈论的已经是共和国总统要亲自光临,为他别上奖章。麦卡悄悄地告诉妻子说:“白人的心思永远叫人摸不透……”他感觉到“这个来得过早的好日子可能会惹祸招灾。”

    在离杜姆村不远的楚里昂村,凯拉娜的哥哥安冈巴的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他把麦卡将要获得奖章的消息告诉了人们。安冈巴和他的妻子阿玛莉亚听到后,就赶紧准备好东西、牵着一只羊出发去看麦卡。

    麦卡为了接受奖章,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钱,到杜姆城商业区,在安吉洛普劳斯先生的铺子里做了一件新外衣,在彼宾雅基斯先生的商店里买了一双新皮鞋。但是回来一试都不合适。外衣长得好像一件道地的袈裟,长得遮住了屁股,最后只得按他妻子凯拉娜的意见穿原来的一件茶褐色的制服。至于皮鞋,那更使他吃尽了苦头。

    在颁发奖章的仪式上,麦卡光着脑袋,双手贴着大腿,一动不动地站在用粉笔画出来的圆圈里,等候白人酋长到来。麦卡像一头被追捕的动物,胆怯地打量着四周。由于白人高级专员迟到,害得他在太阳下整整站了一个钟头。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变硬了,像一块木头一样。他穿的新皮鞋使他脚上的拇指像针刺一样的痛,然后这种痛在身体内穿来穿去,痛得出了一身汗。他真想哭,但他想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想到他是那个长期反抗过初来这里的白人的大麦卡的儿子,他难道能在白人面前,能在同族人面前哭吗?

    白人高级专员终于来了,给希腊人彼宾雅斯基斯和麦卡颁发了奖章。当地行政长官伏科尼先生让翻译告诉他,庆祝仪式后,白人酋长和城防司令还要请他做客,在“非洲之家”参加宴会。然后他就和白人大酋长、城防司令等站在一起参加了对士兵的检阅。

    凯拉娜看到丈夫受奖的仪式,欢喜得噙着眼泪,当白人和麦卡握手的时候,她觉得她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她听到周围有人说:“他现在成了重要人物啦!以后谁敢说杜姆村没有大人物!”这时旁边有个尖嘴薄舌的人说:“我看哪,应该把他从头到脚都挂满奖章!那才公道。他的全部土地和两个儿子难道是白送的吗?”这句不合时宜的话仿佛一桶冷水,顿时浇灭了凯拉娜的狂喜心情,她忽然明白过来,她的悲伤并没有逝去,她的丧子的损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补偿,不由得就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在伏科尼先生官署的游廊上,在杜姆城的欧洲人穿的雪白的衣着中间,只有麦卡一个人像个暗绿色的点子与众不同。他努力不停地微笑,想唤起别人对他的注意。不时有一只什么人的白手摸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而后,这只雪白的手的主人才漫不经心地浏览一下挂在他胸前的奖章。当温台尔迈耶神父拍拍他的肩头,宽厚地说麦卡如今成了要人时,他以他最开朗的笑容回报他。回头当麦卡想打听什么时候到“非洲之家”赴宴,同样也碰了一下温台尔迈耶神父的肩头,这时神父却用令人丧胆的眼光瞪了他一眼,猛地把这个放肆无礼的人推开。麦卡发窘地捏着下巴,像鱼一样张大了嘴,他觉得温台尔迈耶神父不应该这样对待他。

    凯拉娜这时已经回到家里,坐在满是尘土的院子当中,两手抱头,伤心欲绝地痛哭着。她一边哭一边诉着苦:“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有我这样命苦。我可怜的孩子,你们给人出卖了……我可怜的乖乖,你们两个人总共只卖到一颗奖章……”

    颁发奖章后,白人在“非洲之家”设宴招待当地土人的名流,麦卡由于不胜酒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后来当地的警察局长鸟脖子来轰走土人时,没有发现他,就把他锁在了这座木板房里。一场暴风雨突然袭来,才把麦卡惊醒,木板房在暴风雨中倒塌,幸亏他掉到水沟里,这样才得以逃出性命。后来他在黑夜中辨不清方向,迷路走进了白人住区里,被巡逻警发现,他的证件和奖章都已在雨中丢失,被痛打一顿后关进了警察哨所的牢房。

    在牢房里,一些最矛盾的心情折磨着麦卡。他天真地预先想象着明天当鸟脖子认出他时所产生的戏剧效果,他要低低地垂下头,站两分钟,然后把他像匕首一般锋利的眼光转向白人的脸,当鸟脖子向他道歉时,那些可怜的警察一定要千方百计为自己开脱……含含糊糊地嘟囔着请求原谅的话!可是,他麦卡肯不肯原谅他们呢?要知道他们犯了错误,犯了一个骇人听闻、愚蠢无比的错误。不过,归根到底,自从耶稣在世的时代起,警察一向就是狗的杂种。他们没有嗅觉,所以他们不能把上帝、好人和强盗分别开来。他认为犯不着和这种人生气,就在黑暗中挥了一下手。这时他向门走去,奇怪门已经上了锁,于是他又气上心头,狂暴地用脚踢门,大声叫骂,一直骂到觉得脸上汗流如雨,这才住了口。他先蹲着,随后就倒在凉幽幽的水泥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麦卡被带到警察局,鸟脖子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先用鞭子抽了他一顿,然后才问:“这个中了邪的家伙是谁?”当土人队长报告了经过后,他走到麦卡身旁,接触到麦卡自信无罪的眼光后,他认出了麦卡,感到有点狼狈。鸟脖子瓦里宁先生找来了翻译,麦卡对翻译说:“……既然他问我是谁,你就说我是最后一个傻瓜,昨天我还相信白人的友谊。我很疲倦,他们爱把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白人到里面去商量怎么办。麦卡想:“应当善于站立在我们的土地上,有时候这是很难做到的……谁想到昨天的主人变成了今天的奴隶!”他想起了姆维马族的大头人、自己的祖父、过去杀死第一个白人的历史,想起了自己信奉基督教受洗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了奴隶!”后来,鸟脖子通过翻译告诉他说,他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他可以回家了,并说要给他再申请一颗奖章。

    麦卡从监狱出来回家的路上,只要碰到有人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总是回答一句:“白人,无非是白人……”当他回到家他外甥姆冯德说“他们让他活着回来了……我们应当赞美上帝!”时,麦卡立即大声吼道:“闭嘴!闭上你的臭嘴!”当宗教法师伊格那底·奥贝贝刚一说“愿上帝的名字……”时,他立即对伊格那底·奥贝贝说:“从我的屋子里滚出去!”大家惊讶这样一个善良的基督徒,为什么不愿人再提到上帝呢?

    2.艺术成就

    《老黑人和奖章》是奥约诺的代表作。它通过老黑人麦卡的遭遇,令人信服地揭示了殖民者和被压迫人民之间的矛盾,充分地表现了老一代非洲黑人的觉醒过程和无情地戳穿了殖民者所宣扬的“友谊”的实质。

    《老黑人和奖章》的主人公麦卡是杜姆村的一个普通农民,是大麦卡族的后代。他还记得在多少年以前,正当他的割礼的伤口愈合的时候,村子里发生的骚动,锣声从早晨到晚上,一直响个不停。人们传说他们区里出现了一个妖人。这个妖人的全身像石灰一样白,长着一对豹眼和马鬃似的长发。他的村人在他祖父演讲过后就在茅屋里进行战斗准备。磨长矛,磨弯刀,用木头削投枪,把箭簇浸透毒药,男人用圣油擦身,这样可以刀枪不入,然后战士们在他祖父的率领下开赴双鳄河口。他和其他的孩子们跟女人一起留在家里,担负起一家之主和成年男子的新职务。短暂的雨季过去之后,大人们凯旋了。妖人被捉回来,绑在村子里一棵大棕榈树干上。后来人们就把他杀死了。他的脑壳归姆维马族的大头人,也就是麦卡的祖父所有。后来当麦卡长大成人,亲手打死了第一个豹子时,这个脑壳就传到他的手里。以后殖民政府一方面派遣大批武装到牙齿的侵略军进占非洲土地的同时,又输送大批手捧“圣经”的传教士,用上帝的“福音”来欺骗和驯服非洲人民的灵魂。而麦卡就在他皈依上帝受洗礼的那一天,把他祖父留传给他的作为民族荣誉象征物的“白人的脑壳”连同民族的尊严一起扔到河里去了。而从这一天起,他也就成了白人殖民者驯服的奴隶。

    麦卡后来的大半生是在殖民统治时期度过的,法国殖民者所施行的殖民地同化教育,潜移默化地消弭了他对殖民者的仇恨,并使他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满怀敬畏的心情把祖上传下来的大片土地奉献给上帝,作为盖教堂的屋基,而自己则甘愿蛰居在简陋的莱菲麻搭的茅屋里。书中描写,“他全心全意虔敬上帝,在教堂里,他俯伏在尘埃里,在嗡嗡飞舞的苍蝇中间,和上帝倾心交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为了保卫“自由的法兰西”,他又把两个儿子送去充当炮灰,在前线阵亡。殖民当局为了表彰他对法国殖民事业所做出的这些“贡献”,决定在7月14日法国国庆的庆祝典礼上颁发给他一枚奖章,表示对黑人的“友谊”。

    以上这些都是作者在描写麦卡的回忆时倒叙交待的。小说是从麦卡接到杜姆城城防司令的请帖开始正面写起。麦卡虽然效忠法兰西,但在多年的亲身经历中,使他对殖民者的所作所为始终是疑信参半。因此他接到请帖后一直忐忑不安,一晚上都没有睡实在,所以早上起来后,埋怨自己的老伴凯拉娜睡得那么死:“醒来呀,我碰上了倒霉事儿,你还安安稳稳地睡觉?你知道的,我一早就得到城防司令那里去。我们祷告吧!”书中描写,他们老两口跪在竹床上,好像两只驯服地把背伸到货包下去的骆驼,开始用单调的声音念诵祷词,声调拉得很长。当他离家时,他的妻子也一再叮嘱他:“你要小心啊,跟白人说话的时候要好好管着自己。也稍微替我着想着想。不要理睬那些警察,你自己知道的,他们连你这样受人敬重的老人家也要侮辱……”杜姆村的人也都很清楚,官厅的邀请没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受城防司令召见虽然被认为光荣,但也是凶多吉少的光荣。大家都为麦卡担心,坚信不久区里就要出现一个殉教者,一个多半是神圣的殉教者。当麦卡从杜姆城城防司令部安然归来后,虽然告诉那些急不可耐的人们说:城防司令请我去是为了告诉我要在7月14日发给我一颗奖章。但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打鼓,他悄悄地对妻子说:我不喜欢在我身上还没挂奖章之前就这么张扬起来,因为白人的心思永远叫人摸不透……他怕这个来得过早的日子可能会惹祸招灾。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担心自己早上得病,晚上就咽气了。在受奖的那天,麦卡光着脑袋,双手贴着大腿,一动不动地站在用粉笔画出来的圈子里,等候白人酋长的来临。书中描写麦卡像一头被追捕的动物,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他明白他现在碰上了一件不妙的事。无论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大家族成员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像他现在这样站在一个用粉笔画出来的圈圈里,站在两个世界:自己人的世界和那些刚到这个地方时被叫做“鬼魂”的人的世界中间。这是麦卡当时思想的真实情况,他受到了两个世界的影响,既不相信白人,但对白人又抱有幻想,在两个世界之间摇摆不定,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又无力改变,只好听其自然。

    白人的大酋长终于来了,亲手把奖章给他别在胸膛上,这时的麦卡又摆向了白人一边,又禁不住飘飘然、神气十足起来,不仅忘掉了浑身的痛楚,并且觉得他的脖颈变得越来越长,他的头升高到可与苍穹挑战,前额触到了云彩,他的手臂像准备翱翔的鸟儿的翅膀一样鼓动着。他简直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丝毫觉察不出白人殖民者的虚情假意,他昂着头穿过院子,站在伏科尼先生的助手旁边检阅荷枪实弹走过的士兵。他看到了士兵肩上的那些漂亮的枪,甚至想向白人大酋长提出给他一支枪,来替换他那支由当地工匠制造的旧枪。只在他碰到城防司令助手那凶神恶煞的眼光时,他才稍微清醒过来。但他还没真正觉醒,他站在伏科尼先生官署游廊上的白人中间,努力不停地微笑,竭力想唤起别人对他的注意。而当那些白人实际上不过是把他当作一只动物在戏弄,有人用手摸摸他的脑袋,有人用手捏捏他的耳朵,他们漫不经心地浏览一下他胸前的奖章时,他还乐得忘乎所以,以为没有一个白人有他这种奖章哩。因此,当温台尔迈耶神父拍拍他的肩头,宽厚地微笑着恭维他如今成了要人时,他更加变得不可一世,忘了自己在“主人”面前的身份,也去碰了一下神父的肩头,但立即遭到神父的白眼,不仅用令人丧胆的眼光瞪了他一眼,并且猛然狠狠地把他这个放肆无礼的人推开。麦卡窘迫到无地自容,张大了的嘴合不拢来。这时他才开始意识到了白人侈谈的“友谊”到底意味着什么,看出了白人殖民者和他们派来的神父的伪善嘴脸。

    后来,当白人在“非洲之家”举行的宴会结束,他由于醉酒误入白人居住区,遭到警察的侮辱、毒打、逮捕并把他关入监牢时,他还像阿Q一样天真地想象着明天当警察局长鸟脖子认出他向他赔礼道歉,他却不屑一顾地把手一挥时的情景时,他又自欺欺人地认为犯不着和这些人生气,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之中。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他被带到警察局,鸟脖子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先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之后,他这才从高高的九霄云外跌落在了真实的土地上,最后真正觉醒过来。他对鸟脖子的翻译说:“……他问我是谁,你就说我是最后一个傻瓜……”当鸟脖子通过翻译告诉他说他的问题已圆满解决可以回家,并说要为他再申请一颗奖章时,他再也不相信白人的这些鬼话了。在他回家的路上,碰到行人看他的情形不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他总是回答说:“白人!无非是白人……”而当他回到家里时,一反过去的常态,一听到人们提到上帝时,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怒吼起来,让提到上帝的人闭上臭嘴或是滚出去。人们简直认不出他了,都在问怎么这样一个善良的基督徒为什么不愿意再听人提到上帝呢?这充分地表明,麦卡终于彻底觉醒了。他认识到了自己是最后一个上了白人的当的傻瓜,也不再相信什么上帝和白人的“友谊”。他最后终于稳稳地站在了自己的土地上。但是也痛心地认识到自己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是经过了自己大半生亲身遭受的苦难和艰难曲折的过程才觉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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